是一张铁路工人招募表。


    里昂将登记表送来埃尔德里奇这里，原本是想让他知道维克多的奇怪举动，但埃尔德里奇第一眼看到的是克莉丝塔的登记信息。


    果然，她又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


    埃尔德里奇为此种不受控感到一阵享受，对于她即将做出的解释更是期待得无以复加。


    克莉丝塔依旧坐到他对面，埃尔德里奇没有动，只是目光追随她，等待她先开口问点什么，但克莉丝塔只是看了看空空的长桌，一语不发地等着，似乎只是单纯地以为早餐还没送来一般。


    两人彼此等上会儿，埃尔德里奇不由得一笑，戳穿她几乎天衣无缝的伪装：“克莉丝塔，你在装傻。”


    “……”克莉丝塔没有反驳，但还是没开口。


    “早餐还需要等等，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谈谈这件事。”埃尔德里奇修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上的招募登记表。


    “说什么呢？”


    “告诉我理由，为什么又想去做铁路工人？”


    “因为，我应该做点什么。”克莉丝塔语气坦然，像是在说面包应该涂抹上奶酪一般，说完歪头看埃尔德里奇，“拉斐尔，你会不会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埃尔德里奇像是听到什么令人不悦的话，笑意倏忽淡去。


    克莉丝塔注意到他的右手在微弱地放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翻涌。正看得仔细，她听见他回答。


    “不会。”


    克莉丝塔想了想，并不理解这个答案，于是又反客为主问道：“如果不会，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修铁路呢？”


    埃尔德里奇微微觑眸，周身散发出猎豹般的危险的气息，好像不悦至极。


    “克莉丝塔，虽然我很喜欢你的好奇，但……”他拖长尾音，停顿片刻后威慑道，“我的事不是你该好奇的。”


    克莉丝塔直视他，像是又思索了会儿，然后说：“可我以为你会很喜欢。”


    埃尔德里奇不语。


    “就像你喜欢听我说你的不好一样，拉斐尔，你其实也很享受被戳穿的感觉，对吗？”


    克莉丝塔问得真挚，拉斐尔再度不受控地感知到某只猫拱起背乍起毛，他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口吻却淡漠：“克莉丝塔，不要自作聪明，这样会很无趣。”


    “无趣会怎样呢？”


    埃尔德里奇沉默以对，良久，缴械投降也好，鸣金收兵也罢，他淡淡道：“克莉丝塔，现在不是我们的游戏时间。”


    出于某种兴味，埃尔德里奇在早餐的餐桌上发明了一种游戏，要求她对他多说一些“难听”的话，但现在，他宣布游戏停止，他不容许克莉丝塔再向他说那些挑衅话。


    他像是真的兴致缺缺，从桌边起身，在嘱咐阿伯兰为克莉丝塔送来早餐后离开餐厅。


    克莉丝塔只好独享一顿丰盛的早餐。


    其间阿伯兰管家守在一旁，忍不住问她：“克莉丝塔小姐，您对少爷说了什么？”


    克莉丝塔正用刀叉为面包涂抹奶酪，闻言说：“我只是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修铁路。”


    阿伯兰垂首，面带愁容，像是犹疑不决。


    直到克莉丝塔快用完早餐，他才迟疑开口：“少爷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来意，但克莉丝塔小姐，如果您是那个问的人，他未必会真的生气，您要是愿意向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您。”


    “好的。”克莉丝塔乖巧点点头。


    阿伯兰管家欣慰一笑，但这笑容在克莉丝塔起身并走向大门时僵在脸上。


    -


    克莉丝塔将小推车停回牛棚外，老雇工波比和查理正在清扫牛棚，而牛群被放到荒芜的丘地上。


    她坐去丘地上，在一头发呆的奶牛投下的阴影里乘凉，一面摆弄着脚边几颗石子，仿佛是在安置沙盘上的旗帜，最后，她将靠近西面的那颗石子拿到手中掂量。


    这天中午，卡特难得回家用午餐，芙罗拉太太在餐桌上忽然宣布，明天起克莉丝塔不用再送牛奶，她会让波比继续送，说完看向克莉丝塔，观察她作何反应。


    果然，克莉丝塔停下了进餐的动作，但并非是因为芙罗拉太太的话，而是因为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芙罗拉太太，卡特，有件事应该告诉你们。”


    “什么？”母子俩异口同声问道。


    “明天起我就要去修铁路了。”


    芙罗拉太太勺子跌落到盘中，静默几瞬，高声问：“克莉丝塔，你怎么能去修铁路！难道说……”芙罗拉太太脑海中不禁闪过些想象画面，比如克莉丝塔在送牛奶时砸碎了埃尔德里奇少爷的昂贵花瓶，又或者克莉丝塔在说出那些话后触怒了埃尔德里奇少爷，总之埃尔德里奇少爷一怒之下决定惩罚她，命令她去修铁路。


    至于卡特，他显然更务实，他甚至知道如果他询问克莉丝塔缘由她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她应该做点什么。


    正因为此，他颇觉头疼地停下手中刀叉。


    他之所以没告诉她西面矿区的那些事，就是怕她好奇乱闯，结果，她果然不出意外地要到那边去。


    静谧片刻后，芙罗拉太太终于问出她的想象，问得小心翼翼：“克莉丝塔，是埃尔德里奇少爷逼迫你的吗？”


    卡特皱眉看向母亲：“您怎么会这么想？”


    芙罗拉太太跟他说不明白，更不想说明白，唯恐卡特去找那位埃尔德里奇少爷算账。


    “是我自己去应聘的，芙罗拉太太。”


    好在克莉丝塔适时打断了芙罗拉太太的想象，她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不满道：“你凑这热闹做什么？你知道那边有多危险吗？”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等我。”


    “又说胡话！总之，我不允许——”芙罗拉太太凶道，看向卡特，“依我看，就是你最近整天往锈场跑才害得这位好奇小姐好奇，总之，你不能让她去。”


    卡特：“……”


    “我要去。”克莉丝塔执意说。


    “不行！”芙罗拉太太大声驳斥。


    “好吧。”


    “不——”芙罗拉太太刚张口便吞回声，噎了噎，见她答应得毫不含糊，一时间说话声音都柔和不少，“知道就好。”


    卡特：“……”


    您被骗了。


    卡特到底没有当面揭穿克莉丝塔的谎言，就在他思考如何说服她时，克莉丝塔端起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说：“我吃好了。”


    芙罗拉太太忙问：“今天又去什么地方？”


    芙罗拉太太不明白，不明白克莉丝塔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更不明白伊德尔镇有什么好玩的，能让她每天在工作之余还总是跑得不见人影。


    “去找受伤的动物。”


    昨天卡特在锈场外发现大量受虐动物的事已经在伊德尔镇传开，芙罗拉太太也有所听闻，听她这么说，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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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向闲不住的小孩叮嘱句：“不要乱跑，早些回来。”


    卡特也补充句：“霍尔小姐下午会来警署。”


    克莉丝塔许诺般点点头，迈步离开。


    她沿着昨天早晨走过的路，只身来到宾利太太的旅店外。


    来时，一辆黑色马车静静停在旅店门外，车身锃亮，两匹高头骏马雪白如霜，打着铜制马掌，蹄下没有一丝污泥。克莉丝塔好奇走去马车旁观察，车厢外，一枚浮雕铜徽镶嵌在上方，其上一只鹰张开羽翼，利爪攫住铁轨，看起来像是一枚家族徽章。


    是埃尔德里奇的马车。


    克莉丝塔看上会儿，转身绕到旅店后巷。


    据墨菲长官的说辞看，霍尔小姐就是在这里捡到梅莉的，也就是说，霍尔小姐会在某种情况下经过这里。


    “……我和埃尔德里奇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像是要印证什么一般，霍尔小姐的声音从旅店后院的砖墙内模糊传出。克莉丝塔竖起耳朵，走到后巷的门边，一只眼贴近门缝。


    院内，霍尔小姐与埃尔德里奇面对面而立，两人的金发在阳光下和谐得像一首交响曲。


    “好久不见，霍尔小姐。”男人的声音低沉响起。


    “埃尔德里奇先生，想不到会遇到您来。”


    “没什么想不到的。”埃尔德里奇口吻淡然，却又意有所指般，带有种别样的意味。


    克莉丝塔窥见霍尔小姐头顶有面浮窗在闪烁，但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只听她问道：“您的意思是？”


    “毕竟，我与霍尔小姐的相遇总是百般巧合。”


    霍尔小姐头顶再次弹出浮窗。


    “埃尔德里奇先生，我们似乎没有见过太多次……”她说完顿了顿，“您只是邀请我为您的爱马奥瑞乌斯检查过两次。”


    “但对我来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您让我头晕了，难道我们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当然。”


    埃尔德里奇承认道，但说完无端地陷入沉默。


    直到后巷中传来阵突兀的哀嚎，他才从沉默中回神，转头看去那扇木门处。


    巷中，红发青年捂着左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克莉丝塔：“你竟敢打我？”


    克莉丝塔收回拳头，思考会儿，理直气壮说：“你先动手的。”


    刚说完，木门便从内打开，霍尔小姐和埃尔德里奇一前一后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克莉丝塔，你……”


    霍尔小姐欲问又止，或许，她也有些问倦了这个问题。


    无论克莉丝塔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让她感到奇怪了。


    而泰瑞在见到埃尔德里奇后立刻停下哀嚎，委屈露出那只刚刚被人打过一拳的左眼，埃尔德里奇则冷声问他：“你对她动手了？”


    泰瑞一惊，反驳说：“怎么可能！我只是看她鬼鬼祟祟凑在门边，走近拍了下她的肩。”


    “……”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克莉丝塔，但埃尔德里奇的目光仅仅是一扫而过，须臾转回霍尔小姐身上，说道：“霍尔小姐，看来今天不方便与您谈话，我们改日再会。”


    霍尔小姐微微颔首：“再会。”


    埃尔德里奇没再看其余人，转身走回旅店内，步态如常，但克莉丝塔望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


    “克莉丝塔，你在看什么？”


    “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