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埃尔德里奇卸下伪装。


    他抬手，漫不经心地解开侍者制服顶端的纽扣，克莉丝塔站在他对面，似乎没打算回避视线，而他也像是不介意被注视，又慢条斯理地解开第二颗，露出锁骨与肌理流畅的颈部线条。


    举手投足间，一股截然不同的随性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但克莉丝塔只是目光紧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移动，像是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吗？”埃尔德里奇突然发问，“克莉丝塔。”


    克莉丝塔仰头看他：“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埃尔德里奇只是牵起嘴角，没有解释，仿佛她揭穿他越多，他就越满意。


    沉默间，客厅里走入一位老者，他身后跟来几位仆从，陆续将盛着早餐的托盘送去长桌上。老者停在不远处，朝埃尔德里奇道：“少爷，您和客人的早餐准备好了。”


    埃尔德里奇微微倾身，向窗边的女孩伸出一只手，姿势优雅得恰到好处，说道：“这一次，我想我的邀请方式还算直白。”


    克莉丝塔的目光重新落回他手上。


    那是只近乎透明的水晶装饰般的手，手指修长而漂亮，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难道他不是人吗？


    克莉丝塔有些费力地将目光转回他脸上，问：“为什么邀请我？”


    “我以为，这正是你想要的。”


    埃尔德里奇意有所指，没有人知道她那句“我认为埃尔德里奇先生更喜欢直白的邀请方式”是怎样困扰他几个日夜的。


    克莉丝塔似乎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但还是说：“是你先邀请我的。”


    埃尔德里奇没有否认她的说辞，只是将手伸得更近：“与我共进早餐，我会告诉你我的理由。”


    “可我还没有送完牛奶。”


    “阿伯兰会安排人帮你。”


    “是的，克莉丝塔小姐。”阿伯兰管家附和道，转头冲一个侍者使了个眼神，侍者随即离开客厅。


    克莉丝塔又想了想，说：“你应该先付给我牛奶钱。”


    埃尔德里奇：“……”


    阿伯兰管家从旁清了清嗓子，另一位侍者很快将牛奶钱取来。


    克莉丝塔收好钱，似乎还在思索，埃尔德里奇终于眯了眯眼，问：“你是在想还能对我许些什么愿吗？”


    “还可以吗？”


    克莉丝塔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她将左手轻轻搭去那只水晶般漂亮的手上。


    尽管那只手看起来冰冷怪异，触感却还是温热而柔软的，与霍尔小姐的手牵起来没有分别。


    这样想着，她又好奇捏上一捏。就在她捏下他掌心的瞬间，埃尔德里奇几乎生出种奇异的幻觉，幻想中他成为一只猫，一条不存在的尾巴猛然竖立，炸开绒毛。


    他按捺住某种异样的愉悦，轻轻回握那只手，引领她坐到餐桌旁。


    金边骨瓷、提花桌布、红茶、热牛奶、方糖、刚出炉的羊角包、煎蛋、炖豆、果酱、奶酪、烟熏火腿、南瓜浓汤、烤番茄和白胡椒蘑菇……克莉丝塔目光扫过满满当当的餐桌，最后端起手边的牛奶看。


    这显然不是她刚刚才送来的牛奶，而这再次证明埃尔德里奇订牛奶是有意将她引来这里。但克莉丝塔没有着急再问，她端起牛奶一饮而尽，接着吃起盘中的炖豆和火腿。


    对面端坐的埃尔德里奇似乎并不急于用餐，在侍者端来的银质盥洗盆中仔细清洗手指。


    等他洗好，克莉丝塔已经将涂抹好的面包送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分神看他漂亮的右手。这时，他接过侍者递来的亚麻巾，一指一节地拭干双手。


    终于，他提起餐盘旁的刀叉，而克莉丝塔吞下最后一口面包。


    “我吃好了。”克莉丝塔宣布。


    “……”埃尔德里奇放下刀叉，似笑非笑看着对面，“不多吃点吗？”


    “我不像你，我只需要吃一点。”


    “……”


    “咳，克莉丝塔小姐，这些食物少爷不用全部吃光。”阿伯兰管家即刻出面维护埃尔德里奇少爷的清誉。


    少爷只是选择比较多，而不是吃得多。


    虽然少爷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个落魄小镇，但他依旧是埃尔德里奇家族尊贵的长子，这是气派。


    “阿伯兰，带他们下去吧。”


    埃尔德里奇少爷遣走管家和侍者，偌大的客厅内，只有他与克莉丝塔面对面坐着。现在，是时候解答克莉丝塔的疑问了。


    “你不属于这里。”埃尔德里奇少爷碧蓝的双眸凝视对面，口吻笃定。


    克莉丝塔定睛看他。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如果你愿意，我会为你找来一位医生。”


    “芙罗拉太太说，福特医生只会看枪伤。”


    “当然不会是他。”


    “哦。”克莉丝塔这时才问，“你想帮我找回记忆吗？”


    “不错，我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


    埃尔德里奇指尖轻点，自从几天前，他窥望到她在宅邸外仰望那些冷杉时，他便对她充满好奇。


    他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分明是灰色的，却明亮得像是在发光。


    纯净，充满好奇，好像初来这个世界。


    是因为失忆吗？如果她找回记忆，是否还拥有这种眼神，在灌木迷宫中走动时是否还有那种天然的、迷途羔羊般的稚气和天真？


    又或者，再多过一些时日，她眼中的光芒是否会因为新记忆的产生而褪色？


    他很好奇，比两个月前，他突然在这里见到那位曾有过数面之缘的霍尔小姐还要好奇。


    ——他说的是真话。


    克莉丝塔感知到那双眼睛释放出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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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的好奇，但想不明白，只是耿直回应：“谢谢你，拉斐尔，我也很想知道。”


    “……”


    真是只真诚的羔羊啊。


    而克莉丝塔思索再三，终于还是对他说：“如果你请来一位医生，可以请她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埃尔德里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有什么问题吗？”


    克莉丝塔琢磨会儿，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有虫。”


    “……”


    埃尔德里奇少爷嘴角一抽，但幻想中的那只猫又一次莫名其妙耸起肩来。有趣，这种鬼话听起来还真是出奇地令人愉悦啊。


    -


    这是她来伊德尔镇的第十五天。


    很多人注意到她。


    埃尔德里奇宅邸最近每天都从布莱恩特牛奶厂订牛奶的事被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埃尔德里奇公司开辟新轨道的消息。


    新铁路将从伊德尔镇西部的林地经过，而非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需要铲平小镇西区的牛奶厂和住宅，这则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冷清的小镇一夜间热闹起来。


    伊德尔镇西部有座宝石矿场，三十年前，艾什顿家族前来伊德尔镇立足正是因为这座宝石矿，不过艾什顿先生亡故后，矿场也出了事故，整座矿区被艾什顿先生零散的旧部占据，那之后再也没人敢靠近那里，而艾什顿的旧部还频频在伊德尔镇作恶。


    半年前，伊德尔镇在年轻警长与埃尔德里奇公司的合作下，经历了一场艾什顿旧部清理行动，那些恶棍被驱逐出镇，退守至矿区周围对伊德尔镇虎视眈眈。


    因而，当埃尔德里奇公司宣布新铁路将经过西部矿区时，镇上的人也都惶恐不安起来。


    艾什顿家族虽然没落，但镇上一直有传闻说艾什顿少爷还留在镇外，“锈场”便是由他掌控。如今埃尔德里奇家族决定将触角伸去西部，对艾什顿旧部来说岂不是挑衅之举，“锈场”那些人会不会被激怒，会不会一怒之下又回到伊德尔镇，伊德尔镇会再次变得像从前那样吗？


    “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波比，艾什顿家族已经是过去了。”老雇工查理边洗奶桶边安慰一旁的波比，也像是安慰自己，“况且，埃尔德里奇少爷既然决定这么做，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话虽如此，你瞧最近有什么人去招募处？”


    克莉丝塔听到这里竖起耳朵。


    “唔，毕竟是要经过锈场的，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人？”


    两人聊着天，发现身后洗奶桶的女孩动静越来越大，回头看去，克莉丝塔几乎将奶桶刷得冒烟，两个老家伙也自觉闭嘴，专心刷起桶来。


    这天，芙罗拉太太没能在晚餐时等到克莉丝塔，她对着餐盘里的面包看了又看，莫名有种没能喂到小猫小狗的失落感，于是开始反思——


    她是不是该给她换点儿不一样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