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况野出院后，在老梁和一众同事的强烈要求下，又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


    之后去复查时，得到了医生关于他能否上班的肯定答案，他们才准许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这一段时间，戚许补回陪护那几天的工作，跟况野没有见面。


    为了表达对孟雪乔帮忙照顾狗的感谢，况野提了几次，想要请客吃顿饭，但因为大家各自有事忙，一直未能成行。


    戚许给姨夫姨妈打了要搬出去住的“预防针”，她相信况野的眼光，那套房子不用亲自看，就断定她一定会满意。


    但也不着急，她在等着况野主动发出邀请。


    在她看来，这属于一种情感博弈，你进我退的，不确定性、悬念感还挺强，是很有趣的环节。


    最后结果已十拿九稳，解题过程丰富曲折些，拿到得分的时候，成就感才更强。


    这天吃过晚饭，姨妈在收看本地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得知第二天要刮台风，有些担心。


    跟两个孩子都叮嘱了尽量不要出门，注意安全等。


    尤其是对戚许，虽然姨妈自己并不是个对工作没有责任心的人，还是建议她不如请天假。


    戚许口头答应下来，实在不宜出行的话就请假，心里其实没有特别当回事。


    没想到，半夜就被雷声和雨水强力拍打窗玻璃的声响吵醒。


    拉开一点窗帘，外面暴雨下得昏天暗地。


    戚许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刚过。


    重新躺回去，想要重新酝酿睡意再眯一觉，无奈越躺越精神，躺到六点多，已经双目炯炯。


    索性起床，洗漱之后，跟家人吃顿时间充裕的早饭。


    姨妈再次提及，不如请假的建议，现在外面的情况肉眼可见的比清晨那会儿还要恶劣许多，小区群里已经有出门早的邻居发出照片和视频。


    单元门一推开，及膝的积水就漫灌进来，好在一楼没有住户，现在电梯厅已经一片狼藉。


    戚许的杯子里是巧克力奶，姨妈用鲜牛奶和巧克力糖浆早上现煮的，因为觉得市面上卖的口味牛奶添加剂都太多，戚许又实在爱喝。


    她一口气喝掉半杯，又夹起小笼包，还没递到嘴边，旁边的手机响起。


    撂下筷子，她去接电话，是同事打来的。


    走远一点，到阳台上去接听。


    同事打来是询问她，由于受持续强降雨影响，森城遭遇有气象记录以来持续时间最长、强度最大、雨量最多的一次汛情，部分街道、居民区大范围被淹，现场情况需要进行实时连线，她住得算比较近，愿不愿意过去一趟。


    戚许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她唯一的顾虑是，她手里能用于直播的设备只有手机，效果肯定不如专业的摄像设备，不知道够不够用。


    同事说，事急从权，她先用手机应付着，台里也会尽量输送人手和设备过去。


    戚许表示会尽快想办法过去，挂断电话。


    重新回到饭桌旁，跟姨夫姨妈说了她要去内涝严重现场这事，他们了解戚许，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只能积极帮忙想办法。


    他们在讨论，姨妈说，家里姨夫现在开的那辆车是轿车，底盘低，倒是邵珩那辆是SUV，不如叫他回来送戚许去现场。


    姨夫要回卧室取手机，打给邵珩，被戚许出声阻止。


    “这种暴雨天气，就不要折腾他了，我出门是为了工作，没必要卖一个还搭一个。”


    她准备利用网络的力量，万一能搜索出“台风天洪涝现场出行指南”，问题就解决了。


    刚要打开万能的小地瓜，微信新消息跳出来。


    是况野转发来的实时台风消息，下面一条十秒的语音。


    点开播放，他居然跟姨妈说了一样的话，只是语气更加急促，还多了些内容。


    “今天能不出门还是别出门了，在家关好门窗。我们现在正往积水最严重的江畔区域赶，路很不好走。”


    很好，通过网络的力量，她可以借助交警的力量。


    争分夺秒地拨出电话，一接通，她就连珠炮地说出自己诉求。


    “所以，你们现在到哪里啦？”


    希望还没到姨妈家附近，不然可不好叫人家折回来接她。


    万幸。


    “我看一下导航路线哈，我们还有二十分钟能到你所在的小区门口。”


    戚许双掌合十，尽管对方看不到。


    “感谢感谢，我会提前在路边等的。”


    那么现在，她只需要穿好雨衣雨靴，给设备们也带上防水措施，然后跋涉到跟况野的接头地点。


    姨妈已经开始催促姨夫了：“老邵，快点儿，把剩下这一点吃了，然后陪淘淘一起出去。”


    戚许刚摆摆手，想说没有几步路，不要让姨夫也跟着出去挨风吹雨打的了。


    况野又一条语音发来，她转文字。


    “你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


    后面紧跟发来的定位，是她所在的2单元。


    戚许咧开嘴，笑得露出虎牙。


    不要走动，然后呢？


    他去给她买几个橘子吗？


    不知道况野是不是去买橘子了，反正隔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新消息。


    戚许聊天记录给姨夫姨妈看：“这下放心了吧，总不至于我坐电梯到楼下也要人陪，我朋友孔武有力的，你们电视里见过，绝对能保证我的安全。”


    两人不再坚持，继续忧心忡忡吃早饭，姨妈小声唠叨，这个工作还是不好。


    又过了十来分钟，况野发来俩字，“下楼”。


    戚许穿戴得保暖又方便活动，带好设备出了家门。


    物业派了人在清理一楼的积水，所以单元门没有锁上，况野很自然地帮保洁阿姨干起了活儿，其实只要外面风雨不停，始终也是清不干净的。


    伴随“叮”一声，戚许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来。


    她一眼认出，手里挥着拖把的那个穿黑色连体雨衣的高大身影是况野，走到他身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嘿。”


    况野回头，“哦，那咱们走吧。”


    他还回拖把，接受了保洁阿姨欣赏且依依不舍的道谢和道别。


    在戚许迈出门槛那瞬间叫停她。


    “等下。”


    “啊？”戚许不明所以回头，被他两手掐在腰侧直接提起来。


    她慌忙抓住他肩膀借力，况野只叫她抓牢。


    “外面积水挺深，窨井倒灌，水又很脏，还是别踩得好。”


    戚许心里美滋滋，手多动症似的去摸索他的肩胛骨。


    “哦，但是到了现场我还是得自己蹚水啊。”


    况野：“......能少走一程算一程吧。”


    他们走到车前，车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况野想运送一袋物资一样，把人放进车里。


    都是老熟人了，戚许也不尴尬，自己找位置坐好，跟大家打招呼。


    磕这两人cp的众人对戚许跟热情，随后齐齐用戏谑眼神看向况野。


    况野权作毫无知觉，坐到副驾去。


    “她今天有采访任务，一个人过去又太危险，咱们顺路，把人捎上。”


    关系更近的，如刘金柱，撇着嘴“噫”一声。


    毫无必要的，此地无银的解释。


    况野并不底气很足的严肃语气：“不趁着这会儿养精蓄锐，到了现场就得抓紧干活，想歇都没得歇。”


    车子行驶速度快不起来，戚许隔着玻璃瞧外面景象，始终是一片半透明的雨幕。


    他们像是被关在一个在水中随波浮沉的铁皮盒子里。


    好末日风。


    戚许打了一个呵欠，联想起《蜡笔小新》里面，刮台风的那些集。


    几乎最后，都是一家人围着暖桌吃寿喜烧吧。


    是的，又是下雨天，她又想吃火锅了。


    唉，锅里要依次加入肥牛、豆苗、鱼板......


    晃晃悠悠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附近管辖范围内的公安和消防已经先到了，正在从被淹的民房和商铺中往外输送居民。


    戚许立刻打开手机，想跟台里同步现场的情况。


    况野连续瞄了她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她，把人带到目测地势最高的地方。


    “这里安全一点。”


    “唔。”戚许点着头，很乖顺，“那我就在这里。”


    “嗯。”况野已经大步走开，投入救援。


    戚许成功跟台里连上线，尽量让自己的收音清楚一些。


    “这里是森城江安区振江街道附近，由于今日凌晨的暴雨袭击，最大降雨量可达到239.5毫米，致使江水水位暴涨......”


    “目前，救援工作已在有序进行中，暂时未造成人员死亡，不同程度受伤居民已被送往就近医院进行处理......”


    到那边的主持人示意她，连线可以暂停了，她关掉视频。


    感觉嘴里已经灌入至少500毫升的雨水。


    又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得知台里也已经派了人和车过来。


    下一次直播要等到雨势减小或者救援情况有新变化的时候了。


    原本况野的同事叫她回车里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个小型的暖水壶，她可以自己倒些热水喝。


    戚许环视一圈，大家都忙活得热火朝天，她觉得自己相比起来是在场所有人里体力消耗最小的，而且也不好意思独自去休息。


    所以，把手机揣好后，去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在场的虽然不止她一个女性，但她是其中身材最娇小的，因此灵活性最好。


    针对背街上一排私自搭建，质量并不过关，已经被恶劣天气破坏，垮塌变形的违章建筑，戚许的身体条件就很有优势了。


    她能从通过尺寸只剩下一半的门里钻进去，将行动不方便的老人小孩带出来，交到其他救援人员手上。


    就比如现在，在听到室内传出孩童哭声后，辨别了一番位置，她确定了一间被没了一半的活动板房里有人。


    使出吃奶力气拉开被冲过来的杂物挡住的门，她探头寻找，在一张床腿被淹的双人床上发现一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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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嚎啕的小男孩。


    在齐腰深的水里每迈一步真的好吃力，戚许一边出声安抚男孩，一边向他靠近。


    男孩哭泣止住一些，分出注意力来盯看戚许。


    “好孩子，好孩子，我抱你出去。”


    戚许双手做着安抚动物的姿势，费力挪到了床边，好在男孩没往更里面躲。


    她一把抓住男孩胳膊，嘴里哄着好宝宝，目测这孩子三岁左右，是个小胖墩。


    好在还算配合，她把人运出去的难度不算很大。


    进来时候的路径，负重再走一次。


    走到半途，戚许叫男孩抱住她脖子，她得站住喘口气。


    外面雨一直以狂躁的速度倾泻，戚许怕一会儿积水会更深，在身上力气恢复一点点后，决定一鼓作气冲出去。


    终于，在即将抱着男孩扑进积水里的前一秒，有人接应了她。


    把男孩递出，她双手叉腰，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粗气。


    这下子她真的需要回去休息了，只是她仅存体力好像不能支撑走到车里的这段距离。


    此刻的她头发纷乱，脸色煞白，鼻孔和嘴巴都大张着尽力汲取更多空气，形象一塌糊涂。


    如果被抓拍下来，是要从此社死的程度。


    偏偏这副模样，被况野尽收眼底。


    况野本来听同事说，戚许在这边帮忙，他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跟他们说了一声，过来找她。


    还没走到近前，就看到她倚在活动板房的门框旁。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门框上方摇摇欲坠的射灯。


    原本应该是这家人晚上照明用的，用绳子系着。


    眼下，绳子不知道怎么松了，灯被大风吹得东摇西荡。


    这一下要砸到头上，可不得了。


    况野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小心”，爆发出惊人速度，在戚许都没看清他怎么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冲到她旁边。


    他拉拽她胳膊的力度很大，戚许趔趄了好几下。


    被拉扯着回到车旁，况野动作仍很粗暴地“刷”一下打开车门，把她再次塞进去。


    他浑身已经湿透，不想把车里弄得更湿，只是从角落拿出一次性纸杯和水壶，放到戚许旁边。


    语气冷硬：“你就老实呆着，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省得给我们救援添麻烦。等你同事来了，你也是该采访就采你的，专业的事就专业的人来做，轮不到你。”


    其实还有一句没出口的，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么，别人都在跟着你心惊肉跳。


    “哦。”戚许悻悻的回答，被关在了车厢里。


    他是，在生气吗？


    **


    这次的极端恶劣天气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算得上是森城遭遇的一场小灾难。


    好在，各方努力之下，虽然灾区居民的房屋财物遭受些损失，人都没什么大事，也都还乐观。


    在临时安置点里，每日吃喝住条件不错，在有说有笑地在期待灾后重建和新生活。


    所有参与救援的人员，结束收队之后都累得瘫软如泥，连动下手指尖都觉得无比费力。


    戚许抱着膝盖坐着，身上披着一条薄毯子，仰脸对着有些好看的，看到后恍如隔世的蓝天白云发了会儿呆。


    她的思维与躯体，眼下是一样的迟滞。


    同事们在旁边收拾器材，他们主动且强硬地不要她帮忙。


    这次戚许孤身一人在雨势最大的时候到现场来视频连线，抢先了其他电视台和网媒一大步，没直播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帮忙救人，让人又觉得心疼又让人佩服。


    戚许恍然间听到身旁有人叫她，转过头。


    况野搓着手，垂着头，眼睛没看她，钉在地面上，像在找蚂蚁。


    他欲言又止，几次攒劲开口又没发出声。


    戚许也就安静坐着，并没有催促他，也没有问。


    最终，况野还是蓄力成功，“那个，你之前说想租房，现在还有这个需要吗？”


    “有呀。”


    “嗯，我的房东，手里还有一套房子要出租，就在我现在住的地方楼上，各方面条件应该都符合你的要求。你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终于，戚许这头期待邀请的驴等到了况野搭好的坡。


    她对之前况野很反常的对她的态度完全心无芥蒂：“那就麻烦你咯。”


    稍远处，同事招呼况野，上车归队了。


    他们都太需要回去补觉了，早点回去就能早点洗澡躺下。


    两人道了别，况野往回走。


    那盏射灯在他们离开原处之后还是被狂风吹落，掉在积水里溅出老大水花。


    他目睹这场面，越细想，越后怕。


    知道自己好像也改变不了戚许什么，也乐于见到她冲劲满满，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所以，他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好像只有，一直在身边看着，尽力让一些危险远离她。


    足够近的物理距离也能补充他的安全感，不然整天要提心吊胆。


    如果他们顺利成为邻居，那真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