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八章 金鳞开

作品:《她本高悬

    “见我?”沈绾难免感到意外。


    “是啊,姑娘这第一驯马师的名头可是名扬千里了。”古伊顿竖起拇指,“人家要买我们的马,自然也想见见这背后驯马之人。”


    ……


    双方约定的时间即在三日后。


    这日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一队步伐整齐的队伍齐齐排列开,守卫在营帐两侧。


    沈绾由一名随从引着,穿过守卫夹道。她心中难免好奇,不知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这般架势威严,足具震慑力,说是某位部族领袖驾临也不为过。


    对方指明要见驯马师,故而古伊顿今日并未跟来。


    帐帘挑起,沈绾一直微垂的眼角轻轻上扬,余光所及处,一抹挺拔红衣立在书案前,不知低头凝神看着什么。


    “客人既然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清越舒朗的声音一如往昔,沈绾眼睫一定,方才有些紧绷的心瞬间落了下来,唇角不觉弯起弧度,“进公主的门,自然不能失了规矩。”


    乌兰朵搁笔抬头,即便沈绾脸上戴着面具,可她还是一眼认出面具下的眼睛。


    “许久未见,我与沈姑娘几时变得这么生分了?”


    帐内寂静,沈绾含笑上前几步,也不装模作样,随手揭下面具,“上次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主。”


    “坐下说,”乌兰朵弯了弯眼角,抬手示意,给沈绾沏了杯热茶,“我也没有想到,西桓新崛起的一支马队,竟会是沈姑娘的杰作。”


    沈绾在茶桌旁坐定,双手捧住杯沿,凝眸望去:眼前女子依旧明艳,只是面容添了几许风霜,倒少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


    “世事无常,想必公主同我一样,这段日子以来,都经历不少。”


    沈绾意有所指,乌兰朵苦笑,眼底浮起一层暗色,“当日离京一别,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沈绾好奇问道:“公主为何找我们买这么多马匹?”


    乌兰朵顿了顿,红唇轻吐:“为了自保。”


    她叹了口气,说道:“长姐崩逝、将军府查封、丞相幽禁、父王病逝……这段日子以来发生太多事。沈姑娘就不曾想过,这一切,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沈绾眼角一跳,“公主此话何意?”


    乌兰朵唇线紧抿,眸光深邃,“当初我父王之所以愿追随耶齐格,除了我阿姐这层姻亲关系,更是考虑到东厥一族的将来。那时我们不愿再受胤人欺压,而拓摩恰好有身先士卒的勇气,我父王也就自愿跟随,唯愿东厥能安稳立世。


    可不曾想,是我父王看走了眼,耶齐格此人不仅薄情寡义,更加冷血无情,我恨不能抽他的筋,剥他的骨!”


    乌兰朵敛下眼底暗火,舒了口气,“我向来知道联姻并非能得真心,可我阿姐嫁与拓摩这么些年,一直尽心辅佐,努力当好拓摩王妃,后来她成了皇后,也从没有忘记过她的使命,甚至祈求牺牲一切,也要为耶齐格平安诞下孩子。


    我以为耶齐格看在与阿姐多年的情分,即便没有真心也总会抱有歉意,给彼此留下最后的尊重和体面。可就在我阿姐快要临盆前一个月,他竟欢欢喜喜纳了新妃,阿姐难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却不闻不问,只顾和美人作乐。


    世人都说耶齐格有多么重视阿姐和孩子,可那只不过是男人的虚荣心在做祟。我回京后才知道,阿姐出事时,那个叫花月姬的美人也在场。宫里人都说是那个叫凌娩的贵妃做的手脚,可我始终不信。一个真正想要做坏事的人不可能选择那么笨的方法,留下那么明显的马脚。


    阿姐在世时,我见过那位凌贵妃,她虽有些心机,可算不上恶毒,所以我更加怀疑是有人栽赃。后来我仔细盘问过事发时的太监宫娥,他们竟全都一口咬死,可越是这样,事情就越是可疑。即便如此,耶齐格也从未想过彻查,甚至不许宫中有任何关于此事的议论,只一味沉溺进他的温柔乡中。


    我得知花月姬当初是耶齐雷进献后,就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的探子从西桓得到一个消息,说耶齐雷曾在西桓购买过多名女奴,私下进行训练,其中有一位容貌极为出色,且武艺极高,后被送入皇宫。


    耶齐雷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耶齐格身边,这背后藏着什么心思,不得而知。”


    听乌兰朵叙叙说完,沈绾眉心微拢:“自古以来,皇族中兄弟阋墙之因皆为王权争夺,你怀疑耶齐雷布下美人计,是为了……夺位?”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乌兰朵摇头,“我只知道,耶齐格极为宠爱花月姬,甚至在阿姐死后没多久,就动了立后的心思。”


    沈绾吃了一惊:“立后涉及国本,耶齐格即便有这样的心思,也得顾及各方势力。”


    “话虽如此,可耶齐格不知中了什么蛊,竟将朝中反对立新后之人或贬斥、或幽禁。”乌兰朵眼角渐渐染上悲戚,“就连我父王,也是因此怒火攻心,引得旧病复发,在病床上躺了半月,就……走了。”


    沈绾骇然,原来东厥王的死是这个原因。


    “可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乌兰朵放在桌案上的拳头渐渐握紧,“耶齐格狼子野心,见我父王身死,东厥群龙无首,就起了吞并的心思。”


    “吞并?”


    乌兰朵定定道:“他们想将东厥完全侵占,成为拓摩,或者说大靖完全的领土。”


    她下颌紧咬,“我东厥一族世代居于北疆,多年来族人重武,也只是为了免受他族欺侮,自然有自己的傲气。可耶齐格野心勃勃,想要将我东厥一族彻底变为他的奴隶,我如今身为东厥之主,自是要和他抗争到底!”


    沈绾了然:“原来这才是公主招兵买马的真实用意。”


    “不错,若要买到上等战马,西桓的商队无疑是最佳选择,我也是经过多番打听,才选择了你们。”


    沈绾眉尖微挑:“我们到底是哪点吸引了公主?”


    乌兰朵转头回望过去,嘴角轻勾:“你啊。”


    “什么?”沈绾一怔。


    乌兰朵负手而立,徐徐道:“西桓提供马匹的商队不少,可值得信任的却不多。比方说你们老板的对家,我曾派人打听过,他们虽也有优良战马,可做的却是大生意,不缺我这一笔买卖,而刚刚恢复元气的小商队,说不定更合我的胃口。


    况且……他们的驯马师还是一个来自中原的神秘女子。我见过你在御马司驯出的马,水平堪称一流,找一个这样的合作伙伴,总是令人安心许多。”


    沈绾很快抓住重点:“大生意?”


    “怎么,你不知道?”乌兰朵一字一顿道:“你们对家可做着两头生意,一头供着朝廷,另一头——供着南胤。”


    沈绾心头一惊,看来金万全背后果然不简单。当初既然连圣旨都没有杀死他,那朝中定然少不了耶齐雷的运作,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和南胤有勾结,真是胃口不小!


    沈绾站起身,正色道:“公主放心,今日我们既做了您的生意,自然秉持诚信二字,八百匹战马五日后便会送达,保证个个身强体健,杀敌破万。”


    “杀敌破万?”乌兰朵双手抱前,翘了翘眉梢,“那就借你吉言了。”


    **


    乌兰朵远未想到,五日之期还未至,敌军已经兵临城下。


    耶齐格的动作竟如此之快!


    黑压压的士兵从远处逼至,乌兰朵领兵立于高台,临风紧握住手中长刀,战事一触即燃。


    “砰——”


    撞击声如同阎王擂鼓,是敌军在破城门。


    乌兰朵身披战甲,牵过缰绳跃马而上,刀刃寒光骤现,直指城下,“东厥的将士们!今日一战,关系我族存亡,我以新任东厥王之名号令,随我出城杀敌!”


    “冲啊!”


    将士的嘶喊声震破天际,霎时间,城上乱石空掷,羽箭齐飞,城下兵刃交错,血色如雾。


    拓摩兵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拨接一拨士兵前赴后继,挥起砍刀毫不留情,大有不破城门誓不罢休的架势。


    乌兰朵的衣角很快被血污浸染,铁盔也被刀剑砍击数次,已是痕迹斑斑,就连高束的长发也因战斗而显得狼狈凌乱。


    两方势力悬殊,眼看东厥军节节败退,一将士背抵城门,嘶声道:“公主,快守不住了!”


    “那也要守!”乌兰朵怒喝,随即手起刀落,斩杀下一名上前攻击的敌将。刺目的红落在脸颊,血液顺着下颌很快蜿蜒至领口。


    她眼尾猩红,即便自己胜算已无,也还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是东厥的王,她的背后是千千万万的东厥子民,她不可以倒下,即便是战死,也要为他们闯出一条路!


    力气仿佛在渐渐消失,脚步开始变得虚浮,就连挥刀的动作都在变缓。


    周围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漫天风沙吹得她眼底生疼。忽而脚下一个踉跄,乌兰朵下意识用刀尖撑地,支住精疲力竭的身子。


    真的没机会了吗?


    真的要失败了吗?


    一声声叩问落下,愤恨、不甘、悔恨、自责……无数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她骄傲一世,没曾想东厥会毁在自己手里……


    不,她不甘心!


    东厥公主,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她早已杀红了眼,眼看敌军步步紧逼,咬牙调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挥刀欲砍,准备做最后搏杀。


    “嗖——”一杆长枪划过长空,猝不及防没入敌军胸口。


    乌兰朵手中的刀一顿,还未来及反应,数支羽箭如火石流星,接连从后颈刺穿几名敌军咽喉。


    迷蒙的视线稍一停滞,继而抬起,只见前方狼烟处,沈绾身骑烈马,飞奔而来,而她身后,竟现出一线黑潮。


    这片黑色如决堤洪流,穿过漫天风沙,以一种极其冷酷而精准的节奏驶来。


    哪里来的骑兵?!


    乌兰朵错愕了。


    这群由远及近的军队由沈绾领着,整肃而来。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唯有奔腾时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沉重得令人心悸。


    “公主,你要的马,我给你送来了!”沈绾纵马飞驰,猎猎冷风扬起她身下衣摆。


    这一刻,乌兰朵恍惚觉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救世主,也莫过于此。


    不过片刻,她才恍然,原来每位骑兵身下的战马就是沈绾给她送来的东西。


    只是她远没有想到,这每一匹竟都是沈绾亲自驯出的汗血马,不仅身手敏捷,就连作战能力也是一流。


    再加上整支骑兵训练有素,犹如洪荒巨兽,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哀嚎齐飞。


    不过眨眼间,队伍便如钢铁洪流,迅速击破敌军防线。


    “你还好吗?”沈绾趁着间隙跳下马,将乌兰朵护到城中。


    “你哪来的军队?”


    “意外捡的。”


    “什么?”乌兰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沈绾没多解释,眼瞅拓摩军尝试反扑,铁骑迅速变换队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乱敌方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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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巧,拓摩军被这股肃杀之气吓到,士气大跌,转瞬被打得七零八落。


    “撤——”随着一声令下,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拓摩士兵纷纷弃旗而逃。


    眼看零零落落的敌军灰溜溜撤退,残余的东厥军倏尔爆出一声欢呼:“胜了,胜了!”


    沈绾搀扶着乌兰朵登上城墙,直到那抹败退残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这才松口了气。


    “公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沈绾回头,竟发现乌兰朵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局势变化得太快,乌兰朵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唇角翕动,声音干裂得如同砂纸磨过,扯出一抹苦笑:“我只是没想到,最后救了东厥的,居然是你。”


    “不是我,”沈绾望着城下满目疮痍,“是公主自己。”


    二人相视而笑,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下来,忽听身后有将士喊道:“那是什么?!”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东南方向,地平线忽有闷雷滚动,再一眨眼,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赫然朝城门驶来。


    烟尘滚滚,沈绾极目望去,只见猎猎旌旗上显出一个“定”字。


    心头某根神经一跳,下一瞬,她的视线彻底凝住,那为首身披铁甲的男人——竟是消失已久的贺骁!


    “是……定北军!”沈绾哑然失声。


    “快,关紧城门!”乌兰朵很快反应过来,发出号令。


    定北军乃南胤最强战力,这个时候出现,定是来者不善。


    她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早已没了力气,何况沈绾带来的军队数量有限,粗略估计只有两三千人,出其不意打突击战还可,若是持久拼杀,怕是胜算不大。


    可铁骑已然逼近,如幽冥恶鬼,越过层层叠叠的尸山,直击城下。


    金灰盔甲反射着落日余光,冰冷、锐利,带着沉沉的压迫,仿佛要耗尽这座城最后的力气。


    “公主,好久不见。”阵列严整的定北军停下铁蹄,露出贺骁势在必得的脸。


    “贺骁,你要做什么?!”沈绾双手撑在城缘,厉声质问。


    “还不够清楚吗?”贺骁扬了扬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来实现我们的复国大计啊!”


    “你这是趁火打劫!”


    贺骁冷哼:“公主,你可别忘了,当初大胤亡国,他们东厥可是帮凶!”


    沈绾哑然,死死攥紧的手指关节隐隐发颤。


    “贺骁,我从来不知世上还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你有什么脸在这胡乱狂吠!当初若不是你与晋王里应外合,大胤何至于此,若论亡国罪人,你才是第一人!”


    沈绾声嘶力竭,字字千钧,贺骁被骂得渐沉下脸。


    一抹阴冷浮上唇角:“公主既然执迷不悟,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杀!”


    一声令下,铁甲攻城,定北军的战力远远超出沈绾预料,只听“轰”地一声,城门被撞开。


    冰冷而强大的生力军如驱雷鸣,彻骨寒意瞬间攫取心脏。


    残存的东厥军本就体力不支,而沈绾带来的战士与对方数量悬殊,很快陷入苦斗。


    贺骁手提利剑一步步登上城墙,铁靴落在砖地上,发出噔噔声响。


    乌兰朵握紧刀柄,果断将沈绾护在身后。


    “你想做什么?”乌兰朵目露凶光。


    贺骁的脸落在残阳里,被切割成明暗两块,衬得嘴角弧度越发可怖,冷冷望向沈绾,“公主,你本来就是我的,当日在葪州城外没能把你带走,今天,你注定逃不掉。”


    “放肆!”乌兰朵足尖点地,劈刀而下。


    可贺骁早有防备,反手作挡,挥剑猛地一挑,乌兰朵扑了空,旋即被两旁士兵钳住。


    电光火石间,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唳啸。


    海东青如闪电俯冲而下,那速度和力道太快太猛,让人躲闪不及。即便贺骁反应迅速,抬臂击挡,可锋利的尖喙还是划破右臂,皮肉绽开,血液如同开闸的洪流,瞬间流满整只手臂。


    “啊——”剧烈的疼痛肆意蔓延,贺骁面目狰狞,嘶声咒骂,飞身上前一把掐住沈绾。


    尚未受伤的左臂暴起青筋,沈绾被他提到半空,像只被钳住的小鸟堪堪坠在城墙边缘,只要脖子上的力道稍稍一松,她便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贺骁眼眶充血,“我们曾经都定了亲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放、放开……”


    贺骁状若癫狂,在风中呓语:“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好了!”


    脖颈倏尔一松,沈绾感到一阵失重,再无支撑的身子迅即下落。城墙数丈,足以致命。


    视线里的景象急速滑落,耳边只剩下寒凉呼啸的风声。


    真的要死了吗?


    不,她不能死!


    身体倏尔触到什么硬物,却不似地面冰冷。


    沈绾下意识抬眼,心头一震。


    男人刀削斧凿的侧脸冷峻无畴,同每回梦中出现的别无二致,只是此刻他的怀抱温暖又真实,再也不是一触即破的幻影。


    “阿翊……”


    沈绾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人心脏的跳动声可以这么清晰,清晰到根本无法掩藏。她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为她奋不顾身的小影卫,不由失神低唤。


    “嗯,我在。”谢翊轻声应着,极尽温柔,手臂紧了紧,仿佛是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小心翼翼。


    “阿鸾,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