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阿甘正传》


    “嗯……”


    威廉无奈地看着格蕾丝，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实在没办法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说出拒绝的话来。


    “但是——”话锋一转，威廉提出了要求，“我得与我的妹妹格蕾丝一同前去。”


    管家罗杰斯犹豫了片刻，随即露出恭敬的笑容，他深深地弓下腰，“是的，威廉少爷。”


    紧接着，罗杰斯的语速飞快，仿佛生怕兄妹俩反悔一般地把话一口气说完：“格蕾丝小姐的这提议非常绝妙！卢卡斯大人听闻，必定欣喜万分！那么！我这就快马加鞭回去禀报大人，着手准备广发邀请函！大人定会办成一场本季最令人难忘的盛会！”


    说完后，他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疾步走向他那辆装饰着卢卡斯家族纹章的考究马车，车轮碾过冻硬的泥地，飞快地消失在通往城里的道路尽头。


    随着管家的离去，救济点的喧嚣声重新涌入了耳中，流民们依旧在为分到手的一点口粮而忙碌着。


    威廉看着管家马车离开后四下扬起的尘土，刚才被妹妹晃晕的脑袋渐渐冷却了下来，一丝疑虑悄然爬上了心头。


    他转头看向格蕾丝，她已松开了挽着他的手臂，正平静地注视着粮棚里那堆并不丰裕的粮食，脸上方才那种天真浪漫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思索。


    “格蕾丝，”威廉的声音带着探究，“你特意提出扩大邀请范围，应该不只是为了热闹吧？”


    和格蕾丝相处越久，他就越加了解自己的妹妹。


    格蕾丝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堆麻袋上，仿佛在估算它们的体积能支撑多少张饥饿的嘴多久。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那群瑟瑟发抖、眼巴巴望着粮棚方向的孩子和老人。


    “威廉哥哥，你看他们。卢卡斯送来的这些粮食，加上我们筹措的，够几天？五天？七天？”


    “寒冬才刚刚开始，大雪封路的日子还在后头。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威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些被苦难磨平了生气的面孔让他心头沉重。


    他何尝不知，但贵族们的钱粮，岂是那么容易再掏出来的？他们已经尽力了。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格蕾丝收回目光，转向威廉，“而这场被我们扩大的游猎，就是最好的契机。”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贵族义捐。威廉哥哥，这是印在纹章册里的贵族义务，是他们写在血脉里的责任。”


    “丰年锦上添花易，灾年雪中送炭难，但这份‘难’，恰恰是他们最无法推脱的义务。”


    “卢卡斯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送来了这些粮食，对外，这正是贵族行为的表率。那么，我们何不借着他搭好的台子，把这出戏唱得更大？”


    威廉的眼神变了，从疑惑转为深深的震动。


    “游猎结束，盛宴方酣，正是人心最容易被触动，也是最需要彰显慷慨仁慈的时刻。”


    格蕾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清晰，“届时就由卢卡斯这位东道主发起倡议，号召所有与会的庄园主们为流离失所的灾民们慷慨解囊。”


    “有他带头，有众多贵族在场，有‘义捐’这顶天然的大义冠冕扣下来，谁又好意思当众做个铁石心肠的吝啬鬼呢？尤其是那些……”


    说到这时，格蕾丝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对于那些热衷于慈善茶会、渴望博取美名的淑女们来说，这岂不是一个发扬声名的好时机？”


    “名声，哥哥，对于这些人来说，有时候比黄金还重。”


    威廉沉默着。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雪花打着旋儿四处纷飞，就好似那晚的风雪再临了一般。


    他凝视着妹妹那双在冬日寒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的不是少女的懵懂，而是不属于她这一个年纪的成熟和计算。


    她巧妙地将一场私人邀约，扭转成了一个公开的、可以撬动整个郡贵族资源的募捐平台。


    利用卢卡斯对邀请成功的满意，利用贵族们对社交场合和名声的天然热衷，更利用了那顶“义务”的高帽，让贵族们不得不对受灾的人群作出表率。


    这个计划有失败的风险，但不论如何，灾民们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比起那群如今呆在庄园里享乐的贵族们，威廉得承认，他的妹妹格蕾丝才是真正拥有贵族品质的人，而且是比任何人都具备这一点。


    贵族的高洁并不出于身份血统的高贵与否，而是出于是否拥有一颗良善的心。


    “你……”


    威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中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他的神情挣扎，但是最终只吐露出了这一句话：


    “……计划得很好。”


    格蕾丝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简陋的粮棚，投向那些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身影。


    “计划再好，也要能落进粮仓才算数。”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


    “我亲爱的威廉哥哥，这场游猎，我们必须去。而且，”她侧过头，对威廉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你答应过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威廉神色复杂，但看着妹妹眼中那份沉静的笃定和信任，他强将心头微微的心疼略去。


    伸出手，轻拍格蕾丝挽过他的那只手臂的位置告诉她：“有我在。”


    他抬眼望向管家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


    那片即将举行盛大围猎的森林，此刻在他眼中，已悄然变成另一片战场——一场为生存而战的无声硝烟，正等待着他们踏入。


    但眼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去做，那就是关于灾民粮食的分配问题。


    威廉将目光重新投向粮棚，那里是这些灾民们在这个冬日生还的最后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了神情，对侍卫长费利克斯说道：“开始分配粮食吧，费利克斯。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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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确保每个人都能拿到足以支撑几日的份额，以及，老人和孩子优先。”


    “是，少爷。”费利克斯的行动力很强，立刻指挥他手下的这群侍卫们行动起来了。


    威廉转向格蕾丝，准备与她具体地商议分配的数量和细则，却发现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已经行动起来的侍卫们的身上，而是越过了他们，投向那些正在被搬动、即将分发的粮食上。


    在看向那些粮食的时候，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格蕾丝？”威廉唤她。


    格蕾丝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她。


    “威廉哥哥。这些粮食，在分配之前，还是要掺入一定比例的木屑，必须如此。”


    威廉愣住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顺着格蕾丝的话再重复了一边：“掺入木屑？”


    格蕾丝轻轻点了点头。


    “不，格蕾丝。虽然我明白之前掺入木屑的原因，但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较为充足的粮食，下一批粮食过几日也能到，还有围猎的事……”


    “你如何能让他们再吃掺有木屑的粥食呢？”


    “那岂不是……岂不是……”威廉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觉得这种做法近乎侮辱，与那些盘剥的税吏无异。


    “能让他们活下去。”格蕾丝的回答异常简短，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活下去？”威廉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引得不远处几个正在等待分粮的灾民投来惊疑的目光。


    他强压下情绪，压低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失望，“格蕾丝，我们现在有粮了，虽然不多，但足够支撑一阵，至少这几天，我们没必要再用那种……那种方式去‘延长’粮食了！”


    “那是在最绝望、粮袋彻底见底时才不得已为之的下策！让饥肠辘辘的人吃掺杂了木屑的粮食，这算什么仁慈？这会让他们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紧紧盯着妹妹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一丝犹豫或解释。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沉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映着他的急切、不解，甚至于隐隐的恳求，可格蕾丝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只是微微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仿佛威廉所有的质问都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威廉感到一阵挫败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


    “格蕾丝，告诉我原因！这太不像你了！你刚刚还在谋划如何从那些贵族口袋里掏出更多的粮食来救人，现在却要对这些已经拿到手的救命粮动手脚？这说不通！”


    他上前一步，深绿色的眼眸里带着哀求，“告诉我你的理由，格蕾丝。”


    格蕾丝依旧沉默。


    她甚至微微侧过身，目光重新投向粮棚下开始排队领取粮食的灾民长龙。


    她的沉默像一道冰冷的裂痕，瞬间横亘在兄妹之间。


    威廉看着她拒绝沟通的姿态，一股被排斥和被误解的凉意取代了怒火，迅速蔓延开来。


    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