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作品:《求亡游戏》 第51章 雾岛寻仙(卅六) 要对抗李不灭的不灭……
这种弑神的阵法,青山曾经给谢应看过。
井口结着的厚厚障壁困住了自由的仙人,青山欲从其间脱身,但被金光禁锢,元神不稳,最终沦为盘中餐。
天人们都被杀光,谢应不知道李不灭是怎么将那些念咒吟诵的声音留存下来,但是在一句强过一句的“蓬莱仙客生”里,石碑上飞出来的金光闪耀着不断加固着笼罩在仙祠上空的障壁,震出浩大的声响,他虽不是仙人,没有所谓的元神,心肺处却还是传来难忍的疼痛。
谢应的手放在心口处,蹙眉调整呼吸,而一旁看着的人却未曾发现他的痛苦,受到吟诵声和金光影响而不适的似乎只有谢应。
越来越不中用了,谢应苦笑一笑,【面条陈】却误解了他的想法。
“大神,要锅吗?”陈帆被这骤然出现的金光禁锢惊得咽了下口水,把手里的宝贝锅举向谢应,毕竟那把桃花剑立地生根好像已经无法再使用,按照咒术师说的,无职业者没有装备,谢应现在两手空空。
谢应却没有接过盾卫的武器,他只是仰头看着金光上那些不停浮动跳跃的符文。
“敬奉天地”的石碑和牌位组成了这固若金汤的阵法,金光织就的大网正从天际一寸一寸地下落,像百年前困住青山那样困住了他们。金光会切断仙人的血肉,封印仙人的灵魂,将阵中的仙人化为整个山村的养分。
阵法牢牢地从四面八方困住了仙祠,谢应试探着向前,在距离那些金网上的符文三五步距离的时候,就感觉像是撞到了墙壁,不能再向前了。
既然不能上前近身攻击,那就只有咒术师这种远程职业可以一试了。
“雨博士,你试一下用咒术隔着阵法攻他。”
“好。”
沈雨转动魔戒,抬手便是一道干脆的火咒,火球向前飞去,结果那些金光的瞬间就被挡了回来,火球急速回弹,幸亏陈帆反应及时拿锅挡了一下,不然火花正好要落到花大前的身上。
这也行不通。眼下麻烦了,被禁锢在不能攻击BOSS的区域内,除非开挂,不然只能宣告副本通关失败。
季疏不声不响地扶着轮椅转身,看向了仙祠里金光的来源,刚要抬手,谢应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将他的手臂按下,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这时候毁坏阵法是可以暂时解围,但解围之后会面临更大的问题。封印仙人的阵法被毁,青山出世,必定开启屠杀,到时候他们花了大力气救下来的人还是会死。
可他们眼下被镇压仙人的阵法罩在当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里面打行不通,就只能从外面攻破了。”沈雨念着腕子上的丝带分析。
可是他们五个整整齐齐都被困在这里,谁又能从外面攻破呢?
谢应看了看远方,问花大前:“李长生留给你的那个哨子还在吗?”
“还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还可以叫李长生过来帮忙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花大前从兜里掏出来个生锈的小哨子,那是李长生交给他用来召唤小小的,这种时候,把小笨鸟叫过来,那李长生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不清楚李长生又能做些什么,但花大前觉得有人来总比没有来,说着就吹动起手里的哨子。
一阵“嘀嘀嘀嘟”的破音哨声响起,【霸王花】和【面条陈】兴奋地看着天际,等待小小的出现:“小笨鸟反应慢可能,大神你得想办法拖一下。”
而重生的李不灭不会乖乖等着他们搬救兵,他举着从过去的自己的血肉堆里捞出来的骨头走向众人,在触碰到金光的时候,也被弹了一下,最终停在了阵法之外。
外面的人好像也进不来。
“感谢众仙家赐福仙村。”
幼年李不灭假模假式地作揖行礼,眼神却带着狡黠的光,得意于自己的惊天操作:“阵法一旦开启就不能中止,别指望有人能来救你们。很无助吧,没关系,很快痛苦就结束了,仙人的血肉将化作养分滋养石村,我会永远记住你们、还有那条龙的大恩大德。”
花大前和陈帆被他气得牙痒痒,隔着阵法对人张牙舞爪,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待小小和李长生来救他们。
沈雨的脑子里不经意闪过一丝联想,李不灭的身躯不灭,灵魂不死,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他会在一个又一个百年间重建天地人的秩序,如果聚仙村副本的设定就是吃掉玩家化身的仙人,那青山会不会也是过去某个玩家的化身?
眼下他没机会说出自己这没什么用的猜想,只能把目光投向谢应,看谢应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破局。
没来由的,他又一次对这个一共也就一起进过两次副本的男人产生了信任感,这种感觉莫名其妙,仿佛他们不是昨日初相识,而是并肩作战许久的战友。
谢应就站在离族老不远的地方,俯视他重生的身躯:“村里的天人都死光了,你靠什么重建村落?他们会听你的吗?”
“靠什么?靠你身后那些自以为已经得救的地人。还得感谢你帮我除掉那些已经开始不听话的家伙,我会重新选定天人的人选,到时候‘忘忧’会洗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乖乖地为我所用,聚仙村就能重建天地人的法则,我即是法则的主人!”
“忘忧”两个字似乎已经重重得罪了季疏,他扶着轮椅上前,目光刚好与十岁身躯的李不灭平齐,但那双被金光映照出原本色彩的眼睛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之感。
“你所谓的法则只是一种剥削,不具有任何需要维持的意义。”交易会的首要法则就是公平,这种吃人的制度并不公平,交易会会长有责任和义务摧毁它。
李不灭反驳:“ 我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机会成为天人,再也不用受辛劳之苦,这难道不是感天动地的善举吗?”
“不是,”季疏平静地看着他,“如果它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善举,自然有人争着抢着要遵循你的法则,为何你还需要通过‘忘忧’才能达成这种法则呢?”
“我……那只不过是他们愚昧想不明白,我会用‘忘忧’帮助他们想明白的。”李不灭被问到痛处,辩驳不清楚,恶狠狠地盯着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地人们。
那些人瑟缩在一起,胆小愚昧,如果不进行改造,就只配一辈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笼里当苦力!当苦力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一整年没有收成,李不灭越发感觉自己是救世主。
季疏却摇了摇头,坚定地看着他:“劳动是我们存在的基本形式,太阳岛上的每个人都有事情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灵魂和存在是自由的。而你所谓的造福部分人的法则不过是一种伪善,是你想要统治和奴隶部分人的高傲,本质上是你的权力欲望的伪装。”
季疏讨厌这种伪善,他要毁掉法则,就要先杀死法则的拥护者李不灭,他张开了手,要动手之前却抬头看向谢应:“我……可以吗?”
谢应却勾勾嘴角,将他虚张开的手指一节一节地蜷回去:“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种痛快叫做报仇雪恨,你这样杀了他,会有人失望的。”
“什么?”季疏迷茫着眼神,谢应便握着他的手,指引他往天际看去。
一只鸟儿正在突破云层向此处飞来。
季疏不明所以,李不灭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抬头看,不过一只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族老,甚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但谢应却几次三番地无视他,他巴不得亲自冲进阵中,将此人碎尸万段后嚼碎吃进肚子里,可弑神的大阵开启了,他只能等待一切结束。
他攥着拳头大声呵斥:“竟敢无视我,死到临头,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可狂妄的?”
谢应抱臂,不退反进:“老小孩儿,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所崇拜的那些法则是你亲自构建的吗,还有,真的只剩下你一个天人了吗?”
当然不,谋划了几十年和仙人做交易的李万寿从头到尾还没出现过。
李不灭很快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将腿骨敲在阵法上:“你懂什么,我只要吃了你们,还打不过李万寿吗?”
谢应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那试试看吧,族老,你的宿敌好像来了。”
李不灭应声回头,只听得又一声长鸣,一只巨大的鸟正穿破大火与云雾往此处飞来,鸟背上似乎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手里举着根拐杖,顶端冒着璀璨的白光。
于此同时,远方传来浩大如天崩地裂般的响动,似乎有什么大军在向此处行进,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本就被雷云遮盖的村落陷入黑夜般的昏暗之中,只剩下鸟背上的一点白光,闪耀如星芒。
【霸王花】感到迷惑,因为当大鸟飞得近了他才看清,那站在鸟背上举着寿杖施法的正是消失许久的李万寿:“不是呼唤小小和李长生吗,怎么把村长叫来了?”
李万寿如同一个天神,指挥着黑压压的大军。他的身后浓烟滚滚,熟悉的“咔咔”和“咕啾”声不绝于耳,那些曾经在雾里折磨了众人许久的食铁兽一样的大虫子,听从他手中不断发光的寿杖的召唤,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是“野蛮”所造就的力量。
当年那个敢和仙人做交易的少年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和帮手,他就自己创造出一支军队。
他的昆虫军队潜伏在浓雾之中,只待有朝一日降临聚仙村,将吃人的家伙们一网打尽。
“来啦,”谢应忍着不适向鸟背上的人挥手,又指了指李不灭,喊道,“报仇雪恨的机会留给你了。”
他说完,又笑着看回目瞪口呆的李不灭:“李不灭,现在的你,还有必胜的信念吗?”
不等他回答,黑压压的虫群便铺天盖地飞来,李不灭只得匆匆催动仙法,再度化为战斗形态,以仙法强化后的身躯对抗虫群的袭击。
他的身躯不停地增长着,可虫群像是无穷无尽的黑云将他牢牢包裹,他一挥手,骨刃暂时打散部分黑云,转而就有更多虫子飞过去,群起攻之,黑压压的飞虫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着,汇成风暴之影,吞噬掉他的身躯,地面爬来的幼虫浑身生满尖刺,在他的肉身上行走。
被“忘忧”驱使的虫子不再惧怕天人血脉,它们眼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能够嚼碎石头的铁齿撕扯着李不灭的衣衫,啃食着他新生的皮肉。
花大前指着面前飞舞着的大虫子给陈帆讲述:“我带给你吃的那种的肉,就是从这些大家伙的身上取下来的。”
“哇,那等会儿我要多砍点儿,给豆子他们带回去补补。”陈帆和铁海胆都打过架了,更加不怕这种长得没那么瘆人的飞虫,满脑子都是肉和食物,举着锅跃跃欲试。
沈雨听着虫群漩涡中心李不灭的哀嚎,皱着眉头问谢应:“你怎么知道村长会来?”
谢应抬起下巴看了看仙祠的方向:“还记得我们刚进村的时候吗,是他提议让我们来仙祠的,仙祠就是他选定的战场。”
按照先前推测,迎仙是为了吃掉仙人,可李万寿本就是个讨厌这种吃人法则的地人,他又怎么可能帮助天人去做害人的事情?但他还是在见识过季疏的本事之后把谢应等人接来了仙祠,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万寿的迎仙计划其实另有用意,绝非是他和天人们所说的那样寻找外来的心脏。
“他在村口考验我们,是想看我们是不是具备可以帮助他复仇和救人的本事。”李万寿是想找到一个像青山那样的仙人,帮助他万无一失地完成计划,而仙祠就是他计划里大决战的位置所在。
“他把最后战场设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不随时监视着?时机到了,给他一个信号,他自然会出现来手刃仇人。”
沈雨还是不明白:“那你怎么知道吹李长生的哨子他就能来,难不成这些虫子大军你也早就知道了?”
“原先是不知道的,”谢应默认了他的后半句猜想,指了指陈帆,“知道李万寿另有计划之后,我就一直在猜他的那个杀招藏在哪里,但是后来看见陈帆吃肉我想明白了,要对抗李不灭的不灭不死,就只能用无穷无尽。而无穷无尽的东西,藏在没有边际的雾里最合适。我至今不相信靠李长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在危机重重的浓雾里建造出可供地人生存的安全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暗中帮他。这种能当食物的大家伙和它们背后的驱使者不就很可疑了吗?”
虫子听李万寿的,被“野蛮”变得的小小自然也听李万寿的。
沈雨越听越糊涂:“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任由虫子这么吃下去吗?”
“对。李不灭不停地复生自己,虫子就不停地吃下去。”
谢应看了一眼鸟背上散发着神人光辉的老人,喃喃道:“他并没有找到可以杀死‘不灭’的办法,所以他要把自己,还有这些虫子,以及李不灭,都关在一起永生永世地纠缠下去。”
“关在……这里?”沈雨指了指禁锢他们的阵法,这似乎是一个绝佳的牢笼,能困得住青山,自然也困得住李不灭。
“没错。”谢应看看天,阵法已经压缩到仙祠的边缘,他们都要退进门槛里才能不撞到那层厚障壁。
沈雨又问:“可是李不灭不是说,大阵一旦开启就无法中止了吗,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怎么把李不灭关进来?”
谢应的目光投向背后的仙祠楼阁,一层的厅堂里摆放着一块牌位,在那里他曾经和沈雨展开了生与死的讨论。
“那是李不灭以为的,真正的大阵其实已经被李万寿动了手脚。”
谢应指向楼阁里面:“一层的那块牌位是木头做的,和别的阵眼不一样。”
村中所有的“敬奉”天地的碑都是石头雕刻出来的,包括压在玉井上面的那一块,只有仙祠的这一块是多出来的木头牌位,石阵虽然泛着金光,但从五行上来说,仍然归属为土。
木克土,这里乃生机之所在。
这其实就是李万寿暗中给自己留下的阵法开关,有了这个,他就能在阵法开启以后短暂地将阵法打开,把李不灭和自己都关进去,而后再将阵法重新封闭,以无穷无尽对抗不死不灭。
“可是阵一开,青山不就出去了吗?聚仙村还是会面临灭顶之灾。”沈雨的目光落在仙祠院内的那棵桃树上,季疏从山上搬来它的时候,它还不过是棵一人高矮的小树,眼下已经长得可以盖住小半的庭院,这都是因为青山仙人赐下的仙法。
谢应似乎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个时候,就需要我们了。”
第52章 雾岛寻仙(卅七) 李万寿死了。……
大鸟的羽翼扇起狂风,长鸣着在仙祠之前盘旋降落。
在李长生的纵容下憨态可掬的鸟儿此时一举一动优雅端方,鸟羽华贵整洁,整只鸟像是换了一种形态,如神鸟天降。
小小闭上眼偏着头垂下一翼,鸟背上的老人手持寿杖自沿着翅膀缓缓走下,白色的光辉依然不断地从寿杖的顶端散出,他向仙祠而来,隔着小小的院门,弯腰对仙祠内众人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仙人的话的确正如我所想,往后的事情,还有聚贤村有劳诸位了。”
谢应推断的没有错,李万寿早就做好了和李不灭同归于尽永世纠缠的打算,只是他走以后,还需要有人接着守护动荡后的石村不被青山摧毁,他只能提出所谓的迎仙计划,等待一个良善的仙人出现。
说完,他便再次举起手中的寿杖,虫群汇成的飓风裹挟着挣扎哀嚎的李不灭的身躯缓缓飞起。
李万寿向着仙祠中央的木头牌位望了一望,将寿杖猛然杵在门前石板上,牢固的封印大阵上一丝泛着青光的咒语被寿杖轻巧吸引,飞来与白光相汇,于是那金色的大阵就露出两人宽的缝隙来,密不透风的障壁像是开了一道小门。
老人弯着腰为几人伸手引路:“仙人请出。”
【霸王花】一见有路可出,赶忙拉着陈帆几步迈出门外,沈雨紧随其后,谢应向玉井的方向望了一望,只见雷云底下,冲天的红光再度亮起,他知晓,青山要自由了。
黑压压的风吹来,虫群带着李不灭飞入阵中,李万寿紧随其后。
谢应推着季疏出了门,最后回看了一眼李万寿,只见老人毅然迈入仙祠,走进虫群之中,他的身影立刻被飓风吞噬,谢应听见一句悲怆的呐喊:“阿娘,阿爹,弟弟,我为你们报仇了!”
随后,狂风袭来,仙祠楼阁被蛮力掀翻,一瞬倒塌。地上凭空出现一道几丈宽的裂缝,虫群、哀嚎、呐喊,和那之间若隐若现的光辉,全都沉入了地底。
转眼裂缝闭合,仙祠被夷为平地,天地之间再不见古朴如画的高阁,只剩谢应命人手植下的那棵桃花树,伸展枝桠,又盛开一重。
阵法对心神的影响过大,一朝撤去,谢应胸口里堵着的嚣张疼痛骤然消失,他有些站不稳,扶在轮椅边上的身躯刚要倾倒,就有人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谢应从苦痛留下的空虚里抬头,看向神色紧张季疏,疲惫地笑了笑:“等会儿就靠你了。”
他实在是无法再像刚刚那样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此时如果对上青山,他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先休息。”
季疏一口答应,任由人靠在轮椅边上,手忙脚乱地像是要把轮椅让给谢应来坐才好。
他叫来沈雨,并不熟练地将谢应托付给他照顾:“谢应遇到一些麻烦,你可不……”
他话还未曾说完,沈雨就发现谢应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紧蹙,像是陷入极大的痛苦里。
“你怎么了?”
谢应被他搀扶着坐下,靠在桃花剑化成的树干边上休整,一开口又像寻常一样百无禁忌:“没事,心脏病犯了。”
“……有心脏病你玩这么大,想死吗?!”沈雨的语气很急,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按照急救方法教他舒展身躯。
谢应看他紧张,又勉强抬了抬嘴角:“开玩笑的,死不了。刚刚打游戏太紧张了,这是心因性的神经痛,过阵子就好了。”
沈雨不知他话中真假,但是看着谢应闭上眼睛眉目稍缓,随着呼吸调整,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往外冒了,暂时放下心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玉井处传来的通天之红光吸引,石村整个都笼罩在滔天的大火里,而这红光竟然能穿透房屋燃烧时的火焰和黑烟,遥遥传到众人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些刺目的痛感。
但他们仍旧望向那里,等待一条青龙出世。
一旁闭目养神游离在事情之外的谢应肩膀一沉,只觉有人挨着自己坐下了。
“多谢。”
是青山的声音。谢应睁开眼,记忆里骨肉龙身并没有出现,靠着他支着一条腿坐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人,眉眼淡薄,只是并排坐着,谢应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悲凉。
他在青山的记忆里见过这张脸,这就是青山本来的样子。
“你已经恢复了?”
能够化身人形,他的龙身大约也修复得差不多了,谢应抬头自己找答案,那些被他杀死的天人尸体果然都不见了,青山百无聊赖地捏了捏下巴上的皮肉:“你的功劳,所以要多谢你。”
没有这些尸体,他就算出来了也不能这么从容,顶多是拖着副残缺的骸骨在空中狼狈地盘旋。
不知青山用了些什么仙法,沈雨和花大前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多了一个仙人,只有季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侧过来,分不清是否注意到了什么。
谢应没有叫来别人,但也没有再说话,整个人颓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呆着,像小时候在阁楼里那样。
青山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自觉无聊,又拍拍谢应的肩膀站起身来:“我该去忙正事了。”
说罢,桃花树下的仙人身影消失,一阵微风吹起,漫天阴暗雷云消散,就连沈雨精心造出来的引雷霆之光芒也骤然散去。
“我乃仙人到此,来尽当日之仇怨!”
云层之中传来话语,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仰头向天看去,只见一道青色的仙人身影立于云端,他衣衫破旧,脸却还是一张合该被画进画里受万人供奉的脸。
青山面无喜色,向着此处看来。
吃了他血肉的那些人都死光了,天人也被谢应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脱胎换骨的李不灭还有背信弃义的李万寿藏进了地底下。
“藏有什么用?”青山满怀不屑地笑了笑,而后翻掌一记天雷打出去,正劈在封印阵法处的桃树上。
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声响,原本仙祠所在的平地上竟然裂开一道缝隙,李万寿像是被谁捏住了脖子缓缓腾空,飞往云层之上,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李不灭的胳膊,将死而复生的族老牢牢禁锢在身旁。
“不要,不要杀我,我是法则的主宰,我是仙!”幼年李不灭的身躯在半空中挣扎,他哀嚎着想要逃离,可仰头看见的,却是真正的仙人厌恶的目光。
“痴心妄想,贪得无厌。”仙人薄唇微动,面露鄙夷。
而一旁的李万寿却再平静不过,当对上下方那些想要冲上来相救的人的眼神的时候,李万寿摆了摆手。
不要救。
他什么都没有说,这也许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为的是让李不灭魂飞魄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但那都不重要了,李万寿知道自己会死在青山的手下,他很快就能到地狱里去,和爹娘相聚了。
青山仰天大笑,甚至不屑于多留给他们一个眼神,右手凝出剑光,敛眉挥剑。
一剑下去,李不灭和李万寿的身躯碾为碎尘,从云层高空飘落,再也不见踪迹。
青山又要抬手,却听见地面上传来一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阻拦声。
“该结束了。”
季疏看着他,眼神不卑不亢,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人而青山是仙生出自卑和恭敬来,他仰着头以目光描摹仙人的眉眼轮廓,在青山的脸上读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季疏无暇顾及,心里想的只有谢应交待的事情。
他再一次开口:“事情到此为止吧。”
青山歪了歪头,疑惑的样子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他很不理解这人在用什么身份和自己说话。
云游的仙被贪婪的人困在井底百年,早就不是当年无拘无束心无外物的洒脱样子,他的心里只剩下身为仙人不可被侵犯的神圣,要将这些弑仙罪人的后代全都除去,以解心头百年之恨。
青山看着他笑了一眼,将季疏视为蝼蚁,并没有理会愚昧的凡人对自己的挑衅,提剑转身,向着龙怨化成的浓雾飞去。
季疏刚要追上去,只觉轮椅一沉,谢应竟然拖着身躯艰难地走了回来,把手搭在了轮椅上:“带上我。”
眨眼间,两人也从仙祠前消失,留下沈雨和两个半大少年大眼瞪小眼:“我们追上去吗?”
“追!当然追,”花大前向天际望了望,又掏出了哨子,“小小肯定还没飞远,我们也过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季疏出手呢!”
……
等肆娘下山,李长生和他们一起把获救的地人都带进了雾里,刚安置好大家,就看见树梢上落着休息的小小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召唤,展翅欲飞。
小小只听他的口哨声还有他偶然捡到的那个哨子发出的声音,哨子现在在花大前那里,那就是花大前有事喊他!
李长生想到这里,便吹起口哨想将小小唤回来与它一同过去,可素日里听话乖巧的鸟儿像是听不懂他的召唤一般,眨眼间展翅飞远了。
小小怎么了?是不是谢应那边出了什么事?李长生放心不下,带着镰刀,再一次孤身踏进雾里。
踏上熟悉的回村的路途,李长生却有些不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着他,似乎一些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心神不宁的他走路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李长生发现自己的掌心擦破皮流血了,下意识就要包扎伤口,防止引来虫子的围攻。
可李长生低头,又看见了自己肩膀上的青影。
他已经不是地人了,他的血不会再引来虫子了。
李长生放纵地垂下手臂,任由他所厌恶的天人血脉从掌心流出。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走来,他竟然一只虫子都没遇到,难道是因为他变成天人了吗?
李长生顾不得思虑过多,马不停蹄地往村里走去。
天色好像更暗了,是那个沈雨引出来的雷云还没消散吗?李长生一边走一边仰头观望,越看越不对劲,他头顶上空的那些黑云好像在动。
李长生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听见嗡鸣声从很高的地方传来。
极目分辨,他最终得出一个骇人的结果:天上那些翻涌的根本不是什么阴云,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虫子,聚在一起,遮天蔽日。
大蚂蚱们像是得到了谁人的操纵和召唤,整齐地往一处飞去,所过之处不见天日。
在黑云之间,李长生看到一道白光,高飞不见身影的小小再度出现,于天际驮着白光振翅飞行。
村长的声音压过虫鸣声从云端传来:“长生。”
只是这样没来由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李万寿便带着小小离开了。
村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叫自己,他要做些什么?李长生想要再问,可小小带着人已经飞远了,李长生站在原地,再度听到了虫子脚划过土层的行进声。
雾里那些久不见踪影大虫子也开始暴动,四面八方长着尖刺的大肉虫子一瞬间冒出来,也跟随着小小远去的身影行进,一只接着一只,无穷无尽。
李长生就站在虫群之中,大虫子从身旁视若无物的经过,天人血脉的气息本应该让它们避而远之,可它们好像闻不见李长生身上的血气一样,满心只有前进,前进。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长生撒开腿向着虫群远去的方向奋力奔跑,想要跟上村长和他的这只古怪的虫子大军。
终于,当他拼尽全力跑出浓雾,抬头望,看见天边站着一个衣着褴褛却风度非凡的青衫仙人,仙人的面前浮着两个人影,一个十岁年龄,一个胡子雪白。
胡子雪白的老人紧紧抓着身旁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孩儿,李万寿似乎发现了赶来的李长生,向他招了招手,而后和怀里禁锢的小孩儿一起葬身仙人剑下,化为了云烟。
李万寿死了。
李长生张口欲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他只觉得脑袋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抑制不住要跳出来,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那种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的感觉达到极点,李长生心神难安,于痛楚之间再度陷入初为天人时的血红迷境。他在红光里奔跑找寻,想找到些东西填补心间空落落的感觉。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崩溃之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蛇,一条长着角、身躯残缺的蛇,血红的蛇。
赤蛇游向他的灵魂,有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你还不回来吗?”
第53章 雾岛寻仙(卅八) 长生,万寿。……
李长生终于醒转,上次叫醒他的是李耳聪的巴掌,这一次李长生从昏聩中醒来,看见云端的凌乱青衫影向他遥遥飞来。
仙人落在了他的面前,李长生抬头,望见他有些歪斜的头顶青冠,他衣衫褴褛,脸上却毫无狼狈之相,满是审判者的高高在上。
就是这个人,杀了李万寿。
仙人将手从云袖里伸出,满怀慈悲地向他笑了一笑,而后掌心落在李长生的天灵处,声音便如同灵动的游丝,流转于李长生的灵魂与肉身。
“李长生,你还不归位吗?”
说这话的是青山,季疏和谢应的身影紧随其而至。谢应的手扶在轮椅之后,撑起精神:“不要伤他!”
“你们误会了。”
青山笑起来,眼神落在被自己牢牢掌控着的李长生的身上,十五岁的少年眼中满是愤恨,似乎是想为刚刚死去的背信弃义的李万寿报仇。
“我不是要伤他,”青山凝视着少年的脸庞,“李长生,你就是我啊。”
十五年前,李万寿决定中止和赤蛇的交易。
李万寿这几十年的供奉使得青山有力量修复自身,不再只是一条扭动的龙筋,他长出龙骨,长出血肉,修炼出大半的原身,可就在他希冀有朝一日彻底脱困的时候,李万寿不再来了。
青山不解,可他到底只是一条囚龙,对井外世界一无所知。
“为了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李万寿要背信弃义,我分出了一半元神,将其化为婴孩,送到了村子里。”
于是十五年前,一个婴儿被遗弃在村中,谁也说不清他的由来,李万寿把他养大了,又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李长生。
李长生就是青山的眼睛。
“不信你看,你不是什么天人,你是龙,你是仙!”
青山扯开肆娘为李长生刚刚缝补好的衣衫,李长生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那里原本模糊一片的青影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竟然扭曲着化为了一条青色的小龙,龙身上的鳞片若隐若现,绝非是一人境天人可以拥有的样子。
青山的掌心就悬在他的头顶,等待收回自己那一半的元神:“李长生,你我本一体,我现在就收你回来,快快归位!我们一起将此处屠尽,报当日之仇!”
说完,青山的衣袖扫在李长生的脸上,掌心贴在他眉心微微用力,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抽走。
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另一段过往,关于他腾云驾雾游离四海,关于他被困井底苟且求生。
他原来是仙人吗?
他是仙人吗,聚仙村的人加害于他,他应该为自己报仇吗?
如果他是仙人,百年前的造福四海的他又何辜遭人暗算,受了这许多年的苦!
他们该杀!
被天人打压的苦楚和被困井底的恨意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李长生感觉到杀意正在从他的心里升起。
对的,他是仙,他就该复仇!
但当他开始认同自己仙人身份的时候,没来由的,李长生的耳边响起那人在云端唤他的样子。
“长生。”
长生,李长生……李万寿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
长生,万寿……万寿……长生!
李长生的心神骤然从被抽离的痛苦中醒转,他一把推开了按在他眉心处的那只手,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退到了谢应的身边。
“不是的,我不是龙,我也不是仙人,我是李长生,是因为我阿娘给我取名叫李长生,我还有个哥哥,叫李万寿,我们都是人,普普通通要努力活着的人。我是我阿娘的儿子,我是我阿兄的弟弟!”
百年前,被困在那个井底的,除了一条可怜的龙,还有一个可怜的婴儿。
那个婴儿被从他母亲的手里夺走,死在那场弑神的计谋里,被人遗弃在井底。
后来,他的父母惨死,他的阿兄走上了孤身复仇的道路。
李万寿为他取名叫李长生,是因为他长得极像李万寿那个惨死的弟弟。
可他本就是那个弟弟。
青山从天人那里汲取的力量有限,甚至不能维持自己的人身,因而也根本不足以凭空将元神分出去化为婴孩,但那个井底恰巧有一个惨死的孩子。数十年里,青山都只把这可怜的孩子盘在身躯之下,对着他自言自语,聊以慰藉孤独的生活。
十五年前,李万寿中止了和井底囚龙的交易。青山迫切的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个惨死的婴孩身上,分出元神占据了他的肉身,将其复生送出井外。
“我是李长生,我是李长生!李万寿的弟弟,李长生!”李长生嘶吼着,脸上却露出快哉的笑容来。他再也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除了肆娘,他还有阿娘,有阿兄,他有过去,他是一个完整的人!
青山面色不悦,手掌掐成弧形,大步逼近:“我不管你是谁,快将我的元神还给我!”
没了寄存在李长生身上的那一半元神,他就只是一个半仙,修为大打折扣。今后说不定还会遭人暗算,他甚至不能长时间维持人身,更谈不上屠尽聚仙村为自己复仇。
可是拥有两种记忆的李长生却向他摇头:“我是你,但我也是李长生,青山,肆娘他们是无辜的,放下仇怨吧。”
眼见与他本为一体的人竟然置身事外劝诫他,青山怒急,长剑出手,悬在李长生的颈间:“那我们就是活该受苦的吗,我既然有仇,为何不能报?”
李长生看着剑,眼神浮现温暖的光辉:“做神仙的时候,他们仰望畏惧我,我未曾受到过任何人的关怀。但在当人的十五年里,我虽生活在人间阴暗处,却找到了难得的光。肆娘、肆之女,还有那些被困在地笼里的灵魂,他们是纯正善良的,这才是这个人间该有的样子。青山,谢应已经替你报过仇了。收手吧,我不想毁了这里。”
“可是我想,”青山的剑尖又逼近了几分,划破了李长生的皮肉,“我这个青山本是天地逍遥仙,云游四海为人赐福,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受剜心割肉的痛楚?我不在乎什么是人间太平,谢应杀了多少人是谢应的事,我受过的苦,要千倍万倍地偿还给他们!”
李长生没有说话,一只手却出现在他眼前,握住了他颈间逼近的那把长剑的剑身,谢应向着青山满怀歉意地摇头:“那很抱歉,你的元神拿不回去了,他不会再成为你了。”
人之所以为人,是过去全部的经历构成了他,而构成青山和李长生的经历已经不同了。李长生在十五年里长出了自己,谁也不能泯灭一个新生的灵魂。
李长生和青山,不是一个人。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我敬你替我铲除天人不杀你,识时务者,就赶紧离开!”
青山飞身上前,要将剑尖重新指向李长生,可剑在谢应的手里,这凡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强到他不能将仙剑挪动半分。
谢应微微侧着脑袋,眼神疲惫到了极点,他看向青山,哑着声音:“我和你之间是分不出胜负的,所以这次,换叔叔来吧。”
“你!”
青山骤然收力将长剑抽回,剑刃自谢应的掌心划过,割破皮肉,鲜血淋漓而下,一滴血恰恰落在季疏已经抬起的手背。
季疏的眼睛变了颜色,不再金黄的瞳孔渗出血光,他嘴唇微动,话语出口如同裁决的利刃:“毁灭吧。”
季疏将张开的指节紧握在一起,只见天际黑云又起,肃杀之气息笼罩整个石村。
谢应仰头看去,云层竟然沸腾起来,仿佛其间孕育着活物,不停地翻滚搅动风云。
一道惊雷响起,只见一只黑气幻化的巨手撕破天幕,向着此处汹涌而来。
那黑云汇成的巨大手掌指节间闪动着电光,所过之处狂风卷席,掌心的裂纹处隐约着天雷的紫光。
这是来自交易会会长的审判。
“呵,虚张声势,不过尔尔。你也该死!”
青山并不把天边的异动当成一回事,敛眉回身,一剑刺向轮椅上的人。
季疏的眼神未曾有丝毫闪躲,直面剑光,其间凛冽不输分毫:“反抗者,当杀。”
只见他一手拉起谢应的胳膊闪身离开,青山起身要追,天际的黑手竟然在季疏的掌控之间握成拳头向他砸来。
青山举剑抵挡,但黑云压城,其势难挡。巨大的拳头一寸一寸下落,少顷,黑色的气息彻底笼罩了他的身躯。
季疏,是比所谓仙人更为强大的存在。
“雕虫小技,哈哈哈——”
须臾,竟然又有笑声从黑云里传来,只见那一团裹挟雷电的幽暗里,一道青色的光芒盘旋浮现,青山化为龙身,从黑云之间腾空而起。
青龙搅碎黑云,难成形状。季疏抬了抬手指,逸散的气息又一次地汇聚成型,比着青山的形态隐隐化成了一条周身闪着雷光的墨龙。
墨龙拔地而起冲向苍穹,紧咬着青龙于天际盘旋腾飞,时高时低,整个石村明暗变幻不断,像是卷入了开天辟地的争斗里。
谢应胸口闷疼咳了一声,轮椅上那人蹙着眉头转身,看见他因吃痛而垂下的眉梢,以为谢应是在怀疑他的能力。
“没事的,我会解决。”
季疏脑后被人随意扎起的头发彻底在风中吹散,他抓着谢应胳膊的那只手仍然不肯松,另一手指尖于膝上轻巧弹点,指挥着墨龙越战越勇。
交易会会长似乎一点都不为战局而担心。
因为他说出口的话语,便是游戏系统的审判,清除的指令一旦执行,就只有一个毁灭的结局
鸟羽掠过天际的明暗变幻,小小长鸣着降落,将沈雨等三人放下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劫后余生的李长生边上。
大鸟对于自己的体型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一头撞向那人,巨大的脑袋还像小时候一样往李长生的身上蹭,结果把人撞倒在地,小小又蹦跳着追上去,亲昵地贴着李长生不放。
沈雨原止不住地抬头望向正在不停追逐青龙的那一条墨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游戏招式,原先肯定要大吃一惊的,但跟着谢应的这几天里他什么都见过了,似乎有人招出来一条龙大杀四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季疏,这是你召出来的吗,你也是拳手?翎神有一招【金龙降世】,你这个【墨龙降世】感觉更帅啊!”
少年憋不住心思,【霸王花】带着满脸的崇拜兴奋地凑上前去问季疏,轮椅上那人茫然着一双眼回头看谢应,似乎在希冀有人为他解围。
谢应拍了拍【霸王花】的肩膀,又开始百无禁忌地胡扯:“什么拳手,他明显是鬼神啊,还记得百年之前被青山斩杀的那条魔蛟吗,季疏是找到了他的尸体借来用用。”
“原来如此,好厉害啊,”【霸王花】赞叹不已,看着谢应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想起些什么,抓着人问,“对了,刚刚咒术师说你是什么什么神经疼,这会儿好点儿了吗,要不让陈帆帮你看看吧,他虽然是个半吊子,治点小毛病还是可以的。”
【面条陈】一边看天上的风云变幻一边打岔:“老大我那是相当可以的!”
“吹吧,豆子的胳膊现在还脱臼呢,你等会儿回去记得再和他道歉,做兄弟的,态度要诚恳……”
两个毛头少年又抛下众人自顾自地交谈起来,谢应终于找到机会从关怀里抽身出来,打眼观望着战局。
青龙身姿灵活,上天入地,但仔细看还能看到它龙身上部分残缺的龙鳞,大约那些天人还不足以完全修复他的身躯。除了偶尔吐出龙息暂时吓退紧紧咬着自身的那条阴云化成的墨龙,大多数时候,他都被季疏逼得只能落荒而逃,四处躲闪。
墨龙是没有实体的,即便青山在躲闪间找到机会回击,可一口咬上去龙牙只能击碎那些幻影,墨龙只消片刻又能再度化身,继而更加的穷追不舍。
渐渐的,刚刚从井底脱身的青龙有些力不从心,他在墨龙追击下连连溃败,季疏并指绕了个圈,只见天空全部的阴云都汇在一起,墨龙的身躯壮大一圈,将青龙牢牢绞紧困住。
天际传来紧迫的仙人呼救声:“长生救我!”
青山毕竟只有一半的元神,他甚至都可能打不过曾经的手下败将魔蛟,如今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墨龙,更加毫无胜算。
当今之计,他只有再次向着长生呼救,盼着李长生能看在他们一体同心的份上救他一命。
龙身被阴云死死禁锢,青色的龙须在风云之间无力地飘荡,命悬一线。
李长生走到了谢应的身旁,看着天空的另一个自己,吸了一大口气,佯装平静地问:“他死了,我也会死吗?”
谢应回望了他一眼,少年的眼里写满紧张,他虽然不认同青山的观点,但看着和他拥有同样的元神的青龙,到底是感同身受。
“兴许吧,”谢应一眼扫在了李长生牢牢按在腰间镰刀上有些颤抖的手,他接着开口问,“李长生,你怕死吗?”
“不怕。”李长生摇摇头。
作为一个地人,十几年里还能活着就已经是难得了,他不怕死。
“但是我不舍得。”
他不想当天人,更不想当神,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努力活着的人。
青龙不停挣扎的身躯被魔龙完全压制,无力地垂在云端,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在季疏的又一击重击下,青龙彻底没了气息,它甚至没能再变成人形,仓促以一条残缺的龙的形态从高中坠落。
李长生向他摆摆手,然后也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消亡。
可他迎来的只有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
李长生睁开眼,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剧烈晃动,龙怨凝成的浓雾像是沸腾了一样不停翻滚着。
天际风雨大作,石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倾倒,而石山一旦倾倒,引发的大灾难必将这里全都夷为平地。
不光如此,李长生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聚贤村地处石山合围的山谷里,这里的人们从来不曾见过潮汐,海浪声又是从何而来?
“忽闻海上有仙山……”李长生想起村长交代仙童吟唱的这两句诗词,仙山在海上,石山也在海山。
李长生记得,百年前他还是青山的时候,是飞跃了一片汪洋之后才来到这里。
其实他们所处的地方一直都在海上,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石岛,石村被石山包围,听不见海浪声,看不见汪洋,人们便只以为他们被困在了一座深山里,其实是龙怨化为的浓雾阻拦了所有通往海边的路途。
如今仙人再度死去,青山两次留下的龙怨积攒,掀成滔天模样,要给聚仙村的人们以更眼中的罪罚,所化浓雾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围困石村这么简单。
海浪声越来越大,李长生的眼神也越来越阴翳。
如果不做制止,青山的怨气将会引发海啸,这座石头做成的雾岛,将会引来彻底的覆灭。
第54章 雾岛寻仙(卅九) 阁楼上的小孩儿……
青山的元神原本被镇在玉井之下,无形之中镇压了周围的海域,小岛才能迎来百年的太平无虞。
如今他死了,海浪卷土重来,比百年之前更为猛烈。
多可笑,被害的仙无形之中护佑了加害的人。
可苍生何辜,要恢复风平浪静,需要另一个仙人。
李长生看着不远处被摔得有些碎裂的青龙尸体,龙骨扎破了身躯,龙鳞被摔打得七零八落,露出青白色的皮肉。
他不想做天人,也不想当神仙,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现在,他不得不成为仙人了。
他向着青龙走去,蹲在巨大的龙头面前,双手悬在龙角的边上。
李长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一次被扯破的衣袖,肆娘说他小时候就调皮,衣服比别人破得快,但从没怪过他,只是一次又一次隔着地笼的栏杆把缝补好的衣衫递出去。
他十分庆幸自己跑了出来,不然肆娘看到他这个样子,又要担心了。
“谢应,如果我变成龙以后不听话,你就用村子里的大阵把我锁回井里。”李长生没有回头。
仙人也好,赤蛇也罢,李长生不能再当人了。
说完,他双手牢牢抓住龙角,一阵强劲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传来,李长生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向着龙骸涌去,他的身躯仿若被抽干了一样,因空无一物而在狂风里腾空,风太大了,要把好不容易活到十五岁的地人少年拉扯着吹走。但李长生还是紧紧地抓住龙角,任由自己随风飘荡。
许久,飓风中央的少年身躯逐渐飘落在地,谢应冲上前去接住他,李长生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已没有了呼吸,而他面前的青龙缓缓睁开了眼睛,龙须轻微抖动,仍处于虚弱之中。
谢应放下已经绵软无力的李长生的身体,摸上了龙角,只听见十五岁的李长生的声音向他传来:“谢应,我变成龙了。”
那个努力学着当人的少年,还是做了神仙。
“别担心,我没事的,只要休息片刻就好了,我能镇压住风暴,我会永远守护肆娘他们的平安。”
少年还在笑,谢应的脑中满是他提着镰刀上蹿下跳的身影,复生的青龙温柔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傻乎乎的小小曾经对李长生做的那样。
“你帮我把小小送回去吧,我会散去这里的浓雾,还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青龙用尾巴尖托起了他作为李长生时候的尸体,将尸体送至谢应的怀中。
“肆娘如果问起,你就告诉他,李长生已经死了。”
他不会再以仙的面貌出现,将会彻底终止石村百年来的恩怨诅咒。
说完,青龙闭上了眼睛。
他的鳞片闪动青色的光辉,龙角傲然抖擞,龙身自在盘错。
片刻之后,在山呼海啸里,龙的四周起了一阵风,青龙在风云里睁开双眼。
他飞跃到浓雾之上,张大嘴巴,风裹挟着百年未曾消散的雾气,一齐被卷入青龙的身躯。
许久,浓雾和风浪一齐散去,巨树边上的人们好奇地看向突然不再有浓雾遮挡而万分清晰的世界,他们相互搀扶着从少年亲手建造的避难房屋里走出来,李耳聪和李目明互相打量着对方,惊讶的发现他们的耳朵和眼睛都变成了正常的样子,高兴地抱在一起转圈,比划着有人教过他们的奇怪姿势,把手掌握成拳头在肩头捶了捶,嘴里喊着“生死相护。”
云端被青龙带着登临天际的【霸王花】和【面条陈】激动得要落泪,谢应看着下面的温馨和乐,拍了拍正努力托举他们还要把自己藏进云里不露面的那条龙的角。
“李长生,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青龙摆了摆尾巴,看向石村的那一口枯井:“回井里睡觉吧,已经睡了八十多年了,接着睡下去也挺好。”
李长生的尸身被谢应交给了小小带回去了,得救的人们很快就会得知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少年的死讯,但悲伤只是一时的,天晴了,日子会好过的。
“也好,”谢应笑了笑,“睡够了也可以出来走走,看看这些人有没有按照你想的那样活下去,仙人也不能做懒蛋,要惩恶扬善。”
他插科打诨的押韵话音逗笑了众人,青山回过神,将湿润的鼻息又一次塞在了谢应的掌心里。
“这具身体里有青山留下来的记忆,你和他的那个交易还没有完成,谢应,你需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他对自己的称呼从“他”变成了“我”,他仍怀有那些回忆,但他既不是青山仙人,也不是李长生了。
他是一条新生的龙。
谢应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帮我找一个满是黑色蝴蝶的地方。”
青龙没有说话,但他的龙角微微发烫,似乎是正在仙人千年万年的记忆里寻找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谢应所说的这个地方。
不久,青山睁眼,龙头微微晃动:“我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
“知道了,谢了。”
谢应向他报以谢意,要将手从龙的头颅上撤离,却又一次听见了青龙的声音。
“但是我找到了你。”
谢应不解地轻触着他头顶的光辉,龙的眼睛亮起来:“青山的记忆里,出现了你的名字,在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他被困于井底迎来死亡的那一刻,有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转,那个声音在喊你的名字。”
“那个声音说,谢应,破茧。”
……
阁楼教他认识蝴蝶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几年里,谢应从谢瓶瓶长成了谢应。
被熬夜打游戏的室友的屏幕光茫晃得睡不着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讲解游戏里某个职业的玩法。
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这是什么游戏?说话的是谁?”谢应爬下床抓着室友开口问,在室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他还是得到了答案。
“梦幻之岛啊,马上要开服了,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刚刚说话好像是游戏制作人,叫什么季什么叔来着,你问这个干嘛?”
谢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借了室友的电脑疯狂搜查关于梦幻之岛的信息,果然在游戏制作人那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季疏,真好听,院长说,那个来看他们的学生会会长在登记册上写的名字就叫季疏。
可惜这个制作人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谢应在网上查不到任何他的影像资料,也查不到任何联系方式。
谢应迫切地想找到他问一问,为什么后来没有再来,如果不能带自己走,是不是也要亲自说一声才好?
他呆呆地对室友道谢,而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到处打零工,给自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下载了那个已经正式开服一个月的网络游戏,他怕人认不出,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取名也叫做谢应,开启了一整年的白天上课打零工、晚上在游戏里疯狂寻找有关制作人的一切的生活。
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只是在梦幻的世界里再一次看到随处可见的蝴蝶,感受到那个人似曾相识的温柔和煦。
一直到后来,他在游戏里遇到了那个名字是“J”打头的一串代码的传奇角色,他们在危险森林里相识,谢应接过他递来的99组药水,没来由的在那个在自己身边打坐回血的角色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觉,于是添加好友问了一句:
“你是看蝴蝶的季疏吗?”
那人的角色像是愣住了,呆板地重复着待机动作,谢应熬不住要离开的时候收到了他的回复。
“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应失落地敲下回复:“哈哈,没什么,感觉你操作很犀利,对这个游戏很了解,万一你是游戏制作人也说不准啊哈哈。”
他努力为自己的奇怪行为找理由,那人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结束打坐后孤身走出了森林。
天光破晓,夏日朝阳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谢应也收拾装备准备休息,下线之前,他的消息提示响了,好友那一栏闪动着鲜艳的小红点,谢应几乎是颤抖着点开的消息列表。
“方便的话,加个好友吧,以后一起打游戏。”
这段消息的后面附上了一堆谐音组成的数字,而后好友列表里那个刺客的头像就暗了下去。
谢应默默记下这串数字。
躺在床上的时候,辗转反侧睡不着,还是用屏幕碎成蜘蛛网的二手国产机加了他的好友。
他没有第一时间通过,似乎是在忙,谢应抱着枕头眯了一小会儿,很快室友的闹铃响起,熬夜打游戏的另一人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脑翻身上床,丢下一句:“谢应,帮我答到!”而后呼呼大睡。
谢应起床收拾去上课,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收到了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他迫不及待地用网上学到的方法点开转账随便输了个金额,想通过软件转账验证得知他的实名认证信息。
而后他看见了星号后面对面那人的名字尾字,疏,季疏的疏。
谢应激动万分,思维和理智都因为兴奋的情绪变得麻木,他竟然忘了取消转账,下意识按了支付密码把钱转了过去。
“你发起了一笔转账,0.10元。”
片刻的正在输入中之后,对面的人发了个问号过来,随后是一句语音:“你给我转钱做什么?”
背景音里有人说话,他似乎很忙,腾不出手来打字。
是熟悉的那个人的声音,而且,那段语音的背景音里有人清晰地在喊他“季总”。
谢应的心扑通地跳动,他像木头人站在教学楼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被无数人碰撞,心里想的只有一句:“他还记得我吗?”
最后,谢应强压要跳出喉咙的欣喜,也回了一句语音过去:“没什么,给你的药水钱。”
十几年过去,他的声音早不是当年的样子,却还是期盼着能收到一句:“是你啊,阁楼上的小孩儿,我记得你。”
可是季疏只是收下了一毛钱,回以一个客套的微笑表情。
一毛钱甚至买不来一瓶药水,但是买到了一个人的梦想成真。
有很长一段时间,谢应搞不清楚为何季疏会加自己的好友,但当季疏一次又一次地夸赞他剑客玩得不错并从他这里询问关于剑客的游戏体验的时候,谢应明白了。季疏是在找一个操作还可以的玩家征求游戏修改意见。
虽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谢应还是很乖地配合着,各大游戏活动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佯装不知道把详细的体验过程发给对面那个人。他甚至还第一次在朋友圈发起了福利院里生活的日常,巴不得冲到季疏的脸上告诉他:“我是阁楼上的瓶瓶啊,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可他不能,多年的懂事教育将他捶打成一个内敛的人,谢应很少有社交,他所有的交流都寄托在游戏好友列表里那个唯一的人。
上线之后若无其事地问那人要不要一起下副本,或是假装发现了一种新的套路拉着他进行切磋,在对方残血还没来得及嗑药水的时候把精心准备的药水甩过去。
他再一次沉溺于那个给他的年少时光带来温暖的人,而季疏对他总是有无限的纵容,一次又一次地在切磋中放水,随手拍下高价装备送给谢应,将剑客的技能改动通知第一时间发给他。
季疏不过是在认真地玩自己制作的游戏,而谢应却在其间越陷越深了。
第一次见面是季疏主动提出的,他说《梦幻之岛》要在A城开一个线下周年庆,游戏官方邀请了排行前列的两人,季疏说他也收到了,问谢应会不会去参加。
明知对面就是游戏制作人本人,谢应还是忽略了他这个拙劣的谎言,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他太想见见季疏了。
季疏和他约好,在周年庆的前一天见面先请他吃个饭。谢应想,季疏应该是打算向他坦白身份,配合官方搞一些“你身边的高玩亲友其实另有其人”的宣传热搜。
不然第二天在台上见面,一个是玩家一个是制作人,他会很尴尬。
谢应还是欣然同意了。
季疏从S城坐飞机过来,要下午四点才能降落,谢应吃完午饭闲着没事又打开了游戏。
游戏里新出了一个副本,但是开启条件比较苛刻,他花了两个月的时候才满足了全部条件,虽然知晓那人早在制作阶段玩过许多次了,他还是准备和拉着季疏一起通关。他有些话,想对人说很久了,但是怕副本里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件,他决定先去踩踩点。
副本的名字叫《雾岛》,玩家需要扮演一个仙人,到一个风云飘摇的海上小岛帮助那里的居民除掉为害多年的魔蛟。
谢应非常俗套地像游戏里很多成双成对的人那样准备了两把桃花剑,一把是要送给季疏的,他把刻着季疏的名字的那一把掂在手心里,开启了副本。
在前置剧情动画里,谢应看到山顶上开了很多桃花,他想,这会是一个聊点什么的好去处,如果被拒绝了,他就假装掉线,说光影效果过度精细的桃花丛卡得他显卡移除。
看完前置剧情,谢应做好战斗的准备。岛上果然有一条魔蛟,魔蛟有两种战斗形态,这是最新的BOSS,数值高的离谱,谢应操作着自己的青衫剑客,磨了半天才终于磨掉一半的血,魔蛟钻入井底,迎来第二段战斗形态,谢应跟着操作同样变成龙神的角色一同跳了下去,正要和那黑蛟缠斗的时候,季疏的角色上线了,谢应瞥了一眼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在机场进市区的高速上,不愧是游戏制作人,就这点时间,竟然还想着用笔记本上线。
游戏界面消息那里亮了个小红点,但是《梦幻之岛》的战斗一旦开启就不能暂停,谢应分不出心神来看季疏发来的消息,躲过一记魔蛟的攻击。
没过多久,谢应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条魔蛟钻进地底以后到底去了哪个洞窟,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季疏打来的,室友不在,谢应开了免提。
“喂?你到了吗?”
他没有收到季疏的回应,只听见一阵猛烈的碰撞声。许久,在谢应焦急的呼唤里,他终于听见了人声。
但电话那头的人不是季疏,他说他在机场附近的高速上,季疏出了车祸。
谢应顾不上再去想游戏的事情,他拿起手机就往外跑。
那个无人操作的青衫剑客结束了23个月的游戏寿命,死在了井底。
第55章 间章 年少没有着落的想念,在找到的那……
谢应后来见到了季疏,即便已经过了很多年,相貌发生了些微变化,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新闻上的那个人,就是曾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带他看蝴蝶的哥哥。
季疏出车祸死了。
在谢应赶到医院之前就没了呼吸,谢应不是家属,甚至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只能看着世界频道无数玩家发送R.I.P.,只能从报道上得知这个创造出风靡世界的游戏的制作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年少没有着落的想念,在找到的那一刻,就宣告了死亡。
他回到学校,青衫剑客已经死了,屏幕上只剩下黑白色的死亡界面,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删档重开的选项,谢应甚至无法点开消息那一栏的闪烁红点,无从得知季疏在临死前到底给他发了些什么。
谢应看着满屏的桃花发愣,最终退出了游戏,在聊天软件上翻到了季疏曾经发给他的游戏账号和密码,那是谢应以想要测试刺客数值的理由要过来的,想把桃花剑偷偷放进他包里,给他一个惊喜。
但再也没有机会了,桃花剑和青衫剑客一起死在了井底。
谢应登上了季疏的账号,季疏最后一次上线在主城,他刚想点开和自己的聊天页面查看历史信息,屏幕突然开始剧烈的闪动摇晃起来,扑棱棱的一群黑色蝴蝶飞来,占据和遮盖了整个屏幕,游戏世界逐渐变得灰白,那个刺客角色诡异地倒下,死亡页面又一次弹了出来。
在谢应的剑客角色倒下的同一天,游戏里的传奇也不复存在。
……
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季疏到底给他发了什么信息,这些年里他百般寻找,研究过游戏解包,甚至是通过法律手段起诉游戏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季疏死前发送的信息像是随着他一起彻底消失了。
一直到现在,谢应终于从青龙的口中得知了内容。
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但是谢应的游戏数据似乎被继承了下来,他在前作《梦幻之岛》中死去的角色青衫剑客也成了游戏的一部分,在后作《死亡之岛》里变成了济世救人的神仙,他没有打完的那个副本,连同他的遗憾,全都被保留了下来。
谢应,破茧。
季疏想告诉他什么,是在提示他什么吗?破茧是他被困在游戏里之后接到的那个任务吗?谢应的车祸是偶然吗?
谢应没有头绪,但还是摸了摸龙角,和另一个自己分出来的元神轻道:“谢了。”
“不客气,如果可以的话,再帮我一个忙吧。”青龙的眼睛里有闪烁的光,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悲伤,似乎他正在畅想着美好与希望。
谢应轻点龙头答应下来,众人只看见青龙绕着谢应的身躯盘旋了几圈,而后云端出现了一排雾气构成的结算文字,系统播报声音再度响起。
“恭喜玩家【谢应】、【一点雨】、【霸王花】、【面条陈】成功通关传说级触发副本——【雾岛寻仙】。”
“恭喜各位玩家齐心通关,获得奖励——500勇魂。”
“各位玩家表现优异,均达成副本华彩表现,额外获得奖励——【传说级装备宝箱】*1,随机天赋*1,请各位玩家自行分配。”
华丽的掉落被托在云雾化成的小船里送到他们面前,【霸王花】和【面条陈】对着一堆奖励激动不已,【一点雨】凝神看了一眼结算文字,回头看向季疏:“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名字?”
季疏的脸上浮现窘迫,他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沈雨刚要做出什么推断,谢应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开始分配奖励。
“咒术师那一招血肉引雷霆实在是震撼,多亏雨博士力挽狂澜!所以,这个大家都搞不懂的天赋奖励,不如就分给雨博士让他研究吧。”
普通副本是没有天赋奖励的,这个所谓的天赋说不定就是寻宝人在找的价值连城,谢应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分给了沈雨。
“好!”
“我同意!”
谢应分得爽快,少年们赞同得也干脆。
两个毛头小子没有异议,谢应把象征着天赋奖励的那个茧一样的白色小东西放到了咒术师的掌心,沈雨作为顶尖的科研人才,不缺钱,因此也压根没想过带出去卖钱的事情。他在谢应的指导下,以指尖轻触奖励,白茧立马破开,化为一只雪色的蝴蝶,翩翩绕着他的肩头飞了两个来回,而后没入了他的身体。
“恭喜玩家【一点雨】获得天赋【灵诊】。”
“【灵诊】……是什么?是治疗技能吗?”【一点雨】好奇地看着手腕上丝带多出来的珍珠样坠饰,这就是天赋吗,但是又该怎么操作呢?沈雨茫然地看向谢应。
“不太清楚,得靠你自己研究了。”
谢应只是低头笑了笑,再次拿起那个闪着金光的装备宝箱和一袋子金币,递给了【霸王花】和【面条陈】:“你们俩自己分吧。”
“你不要吗?”寻常副本通关一次也就只有一两个勇魂,两个少年不可置信地接过丰厚的奖励,却很好奇为什么谢应不分给他自己。
谢应晃了晃两只手掌:“我是无职业者,拿到装备也不能带出去,也不需要勇魂来强化自身,还是你们留着比较好。”
【面条陈】忙把怀里的装备宝箱碰到了【霸王花】面前:“老大,我有锅了,你来开个拳套吧,到时候打人更疼。”
“也是。”
赤手空拳玩了许久游戏的【霸王花】小心翼翼地接过箱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他梦寐以求的装备——一黑一红的两只拳套。
“恭喜玩家【霸王花】获得传说级装备——【绝霜】。”
虽然不如翎神那双顶级黄金拳套,但这种异色拳套他也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传说级装备看,花大前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谢应,等人笑着点头肯定,迫不及待地戴上拳套。
他的手掌上流动起清透纯粹的红光,光芒之中暗含细丝纹理,仿佛一瓣一瓣飘落的梅花,和【霸王花】这个id很是相配。
寒梅傲霜,【绝霜】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帆,这些金币你都拿着吧。”花大前把一整袋的金币都塞进小弟口袋里,陈帆摇着头拒绝,在老大说出“那你就替花家帮保管”之后,不再推辞了。
分好了装备,谢应准备出本,【霸王花】叫停他:“等一下,我和陈帆还有事情没做完,青龙大仙,放我们俩下去一趟吧。”
……
不久之后的太阳岛,挂满雨伞的小巷里,满头白发的老人小心地拿着花洒给花盆里的小花伞浇水,他全神贯注地侍弄着小花伞,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的街巷里骤然出现了五个人。
一个看着他笑的,一个坐在轮椅上不发一言的,一个穿得像花儿的,还有两个怀里各抱着一大筐桃子的。
坐轮椅的那个人双手有些局促地端放在腿上,细看才能发现他的轮椅把手不得空闲,被人栓上了两根粗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垂着拖在轮椅后面,上面绑着黑黑红红白白的东西,像是肉又像是什么节肢动物的残肢。
老人正聚精会神地浇着水,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举着花洒疑惑转身,看见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年轻人冲着他灿烂地笑,水珠滴落他的手背,沾湿年轻人的袖口。
来人正是谢应,他看着疯疯癫癫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头,笑眯眯地附耳上去。
“李万寿,李长生让我告诉你,他过得很好。”
眼前这个掌握着隐藏副本开启线索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仙人做交易的李万寿。
变身青龙的李长生在沉眠井底之前,用仙人的力量复活了被青山杀死的李万寿。
云端上,青龙问谢应:“我要送他到一块远离纷扰的净土去,你有什么头绪吗?”
谢应看了一眼身旁的交易会会长,淡淡开口说了一个地方。
于是李万寿就成了太阳岛上的一个活得疯疯癫癫的老人。
捡到李长生的那天,聚仙村下了很大的雨,雨幕里传来婴孩的哭声,孤独的李万寿再次见到了死去的弟弟。
他终其一生都在等一个孩子回家。
玩家的决定影响了副本结局走向,而这个结局冥冥之中又成为这段过去开启的线索。
谢应曾经无数次路过这条小巷,老人总是拉着他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下雨天,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谢应还以为他在等自己的孙儿,现在才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弟弟。
谢应说完,替老人擦去了手背上的水痕。
拿着花洒的老人似乎没听懂,怔在原地,目光还是落在花盆里的小花伞上。
但他似乎又听懂了,两行泪水静静流淌下来。
“再见,李万寿。”
谢应带头走出小巷。
【霸王花】和【面条陈】一边走,一边整齐地看着季疏表达感激之情:“真的是太谢谢你了,大佬!”
季疏:“……”
花大前他们离开副本之前上山采了一堆仙桃,并且将仙祠面前那一堆大蚂蚱的腿都砍了下来,准备带回来给大家吃。但是虫子身体本身就庞大,陈帆这种体格子也只能搬动两条腿,该怎么把这些肉带出去成了难题。
他们需要一个运输工具。
花大前目移向季疏,打量起他的轮椅。
于是,在大佬的“倾情”帮助下,他们终于得以将几吨重的肉运到岛上来。
天际忽然传来鸟鸣,谢应抬头看,巷子的尽头飞来一只松雀鹰。谢应看了轮椅上那人一眼,季疏的神态明显紧张起来,于是他轻笑着替人解围:“好了,大前,还不快喊你的兄弟们来搬东西?”
“哦哦,对!”
花大前在副本里待得不分日夜,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游戏里,游戏是有通讯器这种东西的。
他靠墙用身体顶着装满桃子的竹筐,腾出一只手来在半空中一划,召出来一个亮晶晶的透明水晶圆片,这就是《死亡之岛》的通讯器,不能在副本中使用,但在主城等其他地方,玩家互相加好友之后,就可以通过通讯器进行交流,就像现实里的手机一样,通讯器也可以用来获取游戏排名、职业攻略等资讯。
花大前刚把通讯器掏出来,圆片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他点了一下,通讯器上闪动起光芒,光芒里浮现几个人影,挤在一起说着话:“老大,你们还没出来吗?老大,豆子的胳膊好了,有个剑客大叔帮他治好了。老大你出副本之后喊一声,我们去接你!”
这些叮叮当当不停冒出来的就是花大前在通过副本期间他的小弟们给他传来的留音,花大前手指翻动一条条划过,嘴里骂着“话这么多”,还是全都听了个遍,包括来自三个不同的人给他讲述的豆子胳膊的事情。
“我回来了!带了吃的,给你们发个位置,赶紧滚过来帮忙!”
花大前冲着通讯器大喊,“滴嘟”一声过后,消息就发了出去。
说完他又向季疏招了招手:“大佬等会儿你把这些‘生鲜’放前面路口就行,我找人来搬!”
“好。”
季疏点头答应,闪身将轮椅后面的一串虫子腿运出小巷,按照花大前的安排将东西送到了指定地点。
趁着几人还没到,季疏抬起手,半空盘旋着的松雀鹰便飞落在他的小臂上,带来一张闪着光的信笺。
季疏扫了一眼信笺上的文字,眼神里的光越黯淡,待谢应跟上,只丢下一句“我有些事要先离开一下”,就孤身往某处去了。
紧跟着来到的沈雨疑惑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他印象里那里是一片进不去的空气墙,季疏去那里做什么?
刚要找谢应问一下,沈雨一偏过头,看见刚刚还在和季疏招手的那个年轻人双眼紧闭像是失去了意识。
而后直愣愣地向后栽倒。
沈雨一步上前接住谢应倾倒的身躯,他还在想谢应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心脏病在强撑吧,可当他手指接触到谢应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那一刻,沈雨惊讶地发现,谢应的身旁笼罩起了红色的光芒。
光芒里,小巧的蝴蝶从他的眉心不停地冒出来。
红蝶绕着谢应飞舞盘旋,迟迟不肯散去,沈雨吓了一跳,忙问跟过来一同照看谢应的两个少年:“你们看得到这些蝴蝶吗?”
两人摇摇头:“什么蝴蝶,谢应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红色蝴蝶……沈雨莫名地想起自己刚刚获得的天赋【灵诊】,诊,是诊断的意思……这难道就是天赋的效果?
沈雨把谢应的身体小心翼翼靠在盘腿而坐的陈帆的肚子上,伸出带着珍珠坠饰那只手去触碰蝴蝶,在碰到红色光茫的一瞬间,沈雨看见,蝴蝶的翅膀上闪耀出光芒,隐隐约约还浮现起花纹。
三只蝴蝶跃出队列浮在他眼前,沈雨定睛细看,红蝶翅膀上写着三个字:弃置身。
第56章 间章 老大!谢应手动了,他没死!……
“小瓶子!还不起床?童关关,去叫你哥起床。”
“哎呀,院长,您把我当两天女孩子成吗?”
“哦对对对,要避嫌,院长说错了,对不起……”
“没事……咕噜咕噜……好不容易放个假,你让他多睡会儿吧。”
走廊上很吵,童关关似乎在一边刷牙一边和院长说话,谢应揉揉眼睛,从睡梦中被吵醒。
……不对!
童关关?!
他刚刚不是还在和季疏打招呼吗,童关关又从哪里冒出来的?谢应眯着眼在床头柜上摸索,这一次终于摸到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2日早晨9:50。
谢应登时清醒!
他四月三十号晚上上了游戏,通关《故地重游》之后要下线,而后操作角色登出游戏,五月一号上午回到福利院,帮院长干了一天的活然后睡着了。睡醒以后,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五月二号的清晨,结果睁眼一看交易会会长在他边上躺着。
紧接着他就被困在了游戏里,他以为自己只是晕倒了,只能把福利院的一切当成梦里的世界,但是从《雾岛寻仙》出来以后,他莫名其妙地又来到了五月二号,再次从福利院的小木床上醒来了。
他不会又晕倒了吧?
福利院和游戏,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更神奇的是,每次他醒来,两个世界的时间线竟然还能无缝衔接上,就算是梦也没有连续剧啊。
谢应的手平放在肚子上,躺得板正。
上次在这张小床上睡着,他来到季疏的世界,谢应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准备再次通过睡眠来验证这个猜测。
可走廊上两人沟通的嘈杂声音实在太过温馨,谢应努力几番都没有睡着,那种声音一直在诱惑着他走出去,拥抱久别的亲人。
谢应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自暴自弃地坐起来睁开了眼睛。
他划拉两下手机,看了一眼通讯软件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三年前,是一张航班信息的截图。
谢应心里的妄念贪婪增长,要是这个没有季疏的世界是梦就好了。
等院长再一次从门前经过忧心忡忡地问童关关“你哥睡这么久正常吗”的时候,谢应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打了个哈欠,像小时候那样把手背贴在唇边发出“哇哇哇”的滑稽喇叭声响,逗得院长大笑,捶了他胳膊一下。
“哎呀,你看我就说我哥不能睡死过去,你别担心了。”童关关靠着瓷砖摆着和人如出一辙的抱臂姿势打趣他,“谢总您睡醒了?”
“嗯。”
谢应抓了抓脑后有些卷翘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昨天熬夜玩游戏了,起晚了,还有饭吗?”
院长看他没事彻底放下心来,拍了拍比自己高一头、刚上高中就长到一米八几的谢应的肩膀:“有,在饭堂,你自己热,吃完了来帮忙除草。”
后山荒废许久,区里也没有再开发的打算,院长垦了一块小田出来,种些够她和童关关日常吃的蔬菜,只是杂草长得快,时不时要除掉才能不盖住那些刚到脚背高度的小青菜。
“知道了。”谢应乖巧地点头,院长笑着离开了。
童关关还是靠在墙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玩的什么游戏啊,你们公司自己做的游戏吗,谢应,你有没有玩过最近很火的那个《死亡之岛》,好玩吗?”
童关关的话太平常了,以至于如果他不是昨晚没带设备就睡了,几乎以为昨晚又打了一整晚的游戏,而这是下线醒来的寻常一天。
“不好玩,你别碰这个游戏。”谢应下意识想让童关关远离太阳岛,哪怕是去玩什么换装类闪耀少女游戏都可以。
童关关瘪瘪嘴,面露嫌弃:“我才不玩,下个月高考,你当我是你呢,天天想着找蝴蝶。”
谢应上学的时间里,除了学习就是在做关于蝴蝶的梦,童关关她们都以为他对蝴蝶十分痴迷以后要当生物学家,谢应最后却报了计算机专业。
“那我也考上重点学校了,倒是你,别天天跑出去,院长一个人在家多危险。”谢应一遇到童关关,就会被动开启兄妹互掐模式,他下意识抬手想捏小孩儿鼓鼓的脸颊肉,看了眼童关关抽长的个头,又把手放下了。
“知道啦,谢总,”童关关站直身躯,“模拟考有道题不太理解,你等会儿帮完院长的忙过来看看。”
年轻的女孩儿甩着高马尾大摇大摆走了,谢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转身进了饭堂,给自己盛了一碗凉透了的小米粥,不锈钢小碗只有他手心那么大,两口就喝完了。
小饭堂里以前会有很多小朋友背着手等饭,很多都身有残疾拿不稳碗筷,动不动丁零当啷摔到地上,福利院只能用不锈钢的餐具。谢应总是第一个吃完饭,穿梭在小朋友和打饭老师的中间替他们递餐具,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帮着老师收拾碗筷。
如今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桌椅尽头,谢应也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天地广阔,万事皆有归宿,好像还是只把他剩下了。
安安静静刷完锅碗,谢应回屋换了双院长从附近村子的集市上买来的胶鞋,套了件旧外套下地干活。
呆在家人身边的谢应大多时候话不多,院长问,他就插科打诨两句逗她开心,而后专心地对付手底下的杂草。
除完草又挑了两担水上来帮院长浇了田,谢应感觉自己特别像个站在低头期盼丰收的农人,幸福又踏实。
上午帮院长干活,中午少见地连吃了两碗米饭,下午又焦头烂额地给童关关补课,谢应一整天都忙得没工夫想蝴蝶。
虽然累,和游戏里单挑BOSS那种累又是不同的,谢应想,这么累,晚上应该能随随便便就能睡着了。
吃完了饭,他没有再陪院长看又臭又长的家庭剧,回屋就要睡觉,打眼一看,院长在他拼起来的小床上又铺了两层厚厚的垫子,上面一层是柔软的珊瑚绒,珊瑚绒底下是两床小被子拼在一起做成的床垫。
谢应张开手整个人栽进软乎乎的小窝,最后看了眼手机置顶联系人,轻道了声“晚安”,倒头睡去。
这一次大约是真的睡着了,因为他好像听见了沈雨的声音。
“简单一点说,谢应身上有一种叫做【弃置身】的DEBUFF(负面效果),这种DEBUFF是发动天赋【南柯】以后留下的,【南柯】让谢应拥有击必杀的能力,但每次用完这种逆天的秒杀天赋,就会相应获得【弃置身】这种让他昏倒的DEBUFF。”
还有【翎闻】的声音。
“这些都是你通过【灵诊】探知的?”
沈雨的声音近了一点。
“对,谢应带我通关副本之后我获得了叫做【灵诊】的天赋,效果就是可以探知玩家身上的隐藏状态,嗯……就像医生诊断病情那样,我刚刚探过了,除了谢应,你们的身上都是空的。”
谢应现在的感觉很奇妙,像是下雨的傍晚睡到半梦半醒怎么都起不来,他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动静。
“老大!谢应手动了,他没死!”
陈帆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响起来,谢应就忍不住想笑,但他百般努力,也只是勉强动了动嘴唇,这一笑,感觉身边围着的人都凑了上来,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
“老大,肉烤好了,大神吃吗?”
“翎神,给,水,水来了!”
有人拿着挖空了的向日葵花盘装了些河水过来,水珠从花瓣的缝隙滴下来,谢应感觉眉心一阵冰凉,魂儿都被冰回来了。
几番努力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到处是花海的太阳岛映入眼帘。
眼前的又是梦还是真?
谢应牵动嘴角,沙哑着声音开口:“我还活着呢……”
“嗯,没死。”杀伐决断的绝对强者【翎闻】走上前来,抱着胳膊俯视他,女人的臂膊上带着旧伤,但壮硕的肌肉还是带给了围在她身边那些人极大的安全感。
谢应挣扎要坐起来,结果用力的时候发现手指像是抠进了泥土里。这时候谢应才发现他躺在一片被扒光花草的花坛里,身下柔软的是褐色的培植土壤,不是院长给他铺上的珊瑚绒软垫子。
在凑上来的【霸王花】和【面条陈】七嘴八舌的讲述里,谢应渐渐了解了他不昏倒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岛上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季疏离开后,他在巷口晕倒,花家帮赶来的小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翎闻】的面前。
游戏还是处在无法登出的状态,他们没等来系统维护和修复的通知,甚至用通讯器也联系不上GM,像是被孤立在了这个世界里,在等来后续救援之前,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活下去。
他们进入副本之后,【翎闻】带着所有人将太阳岛转了个遍,除了那片像是有空气墙进不去的区域,别的地方能用的东西都被他们搜罗来了。
【翎闻】甚至砸开了两间空置店铺的门,简单布置了一下,当成被困玩家的大本营,她在其间坐镇,大家可以在四周分散休整,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翎神稳定局势之后,天也快黑了,跑去接应老大的花家帮成员抬来了昏迷的谢应,她又派人跟过去把那些食物都搬了回来,分人炙烤肉食,将桃子和烤好的肉都分给了大家。
谢应被安置在大本营外的花坛上安睡,整整睡了一夜,除他之前的二百九十八名玩家也都在附近休息。
距离被困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虽然还是无法从游戏登出,但大家像大灾难后的幸存者一样,团结在一起,好像没有刚被困在这里的时候那么惊慌了。
“大神,你吃肉吗,豆子他们从花丛里拔了点草当香料烤的,有点滋味,你尝尝。”陈帆把一串明显是从虫子腿上最肥嫩地方切下来的红肉,谢应道了声谢,接在手里,没有立刻去吃。
“季疏回来过吗?”
谢应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松雀鹰带来的八成就是交易会的消息,交易会会长身上还背着处罚,结果又跟着他进本大杀四方了,谢应不清楚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毕竟玩家的数据还有游戏协议约束,而一个NPC的数据要删掉只是敲键盘那么简单。
他一手拿着烧烤,一手打开通讯器想看有没有什么更新公告。他的好友列表空荡荡,也没什么人给他发消息。
谢应收好通讯器,招手叫来【霸王花】:“大前,叫上你的小弟,帮我打听一下交易会在哪里。”
第57章 间章 最多也就是在他被关起来之后大逆……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光芒熹微。金质烛台上火红闪动,映照出坐在桃花心木写字台边上那人精致的脸庞,他几缕长发散在额前,瞳孔因为房间内到处可见的华贵装潢而再次闪耀金光。
季疏自昨天和谢应分别被交易会召回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间他过往办公的房间里“照顾”。
他罪责未定,但身为交易会会长,交易会是无权私下里对他进行最终裁决的,有这个权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太阳岛的公众审判,还有一个就是此次发信召他回来的神秘组织——「诡」。
「诡」是包含太阳岛在内的整个世界的主宰,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从不一起现身,通常都单独出现,无论是原住民还是谢应那样的异世界来客都在「诡」的监管范围之内。
来信上说,鉴于季疏在观察期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交易会待命,而是擅自出岛游荡去了岛外世界,「诡」会莅临今日的公众审判。
门外传来锁链松动的声响,厚重华丽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有人沉默着走了进来。
“会长,到时间了。”
来人语气不详,但腰身弯得极下,态度恭敬。季疏却不急着起身,仍然垂着眸,轻问来人:“有绳子吗?”
“抱歉,没有,这个您看可以吗?”
他从佩刀上解下一段小羊皮的捆扎带,两只手捧着送到了季疏的面前。
“谢谢。”
季疏声音极浅,接过皮绳,回忆着那人在自己脑后的动作,潦草将散在颈间的长发扎起一半。
他终于抬起头,目视大门。
“走吧。”
轮椅碾过长廊上的异色地砖拼花,季疏被一行十来人引着来到一座尖顶的高大建筑。
过往的审判大多发生在圆桌旁,由交易会的首脑们商谈决定。而这次针对交易会会长的审判声势浩大,需要一整个教堂才能装下那些前来参与审判的民众。
想到谢应可能会对此说些“那可真是荣幸”之类逗趣的词句,季疏的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他抬眼望了望太阳,今天是个好天气。他将胸前的向日葵胸针别好,催动轮椅进了教堂。
审判场所位于教堂大厅,阳光透过穹顶天窗洒入威严的厅堂,大理石雕塑石柱分列两旁,一层和二层的铁艺雕花围栏边上都站满了人。正厅内有一道自左右高层引下来又在中央合二为一的长阶,长阶上的平台正巧处在光影晦暗的区域。
季疏抬头看,那里站着三个人。
他们的黑色长袍隐匿在黑暗里,长袍下的白色面具显露出来,阴森沉重,这些人中有一个个子矮小的,身量只有孩子大小,三个人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一起自高而下地看着他。
对交易会会长的审判,竟然值得「诡」一次出动三个人。
季疏若无其事地穿过他们审视的目光,坐着轮椅来到了长阶之下的圆台,那里左右站着几个交易会的元老,手捧蜜色卷轴矗立左右。书写官执羽毛笔,准备随时记录被审判者的罪行。
元老们对上季疏的眼神,目光下移,无意识地做出臣服的姿态,似乎是在请求季疏宽恕他们的僭越。
这些都是交易会的必要流程,季疏并不责怪他们,只是坐在众人的目光焦点处百无聊赖地听完了元老对他过往罪行的宣读,无非还是那三条,滥用职权,破坏游戏场所,违反住民守则。只是这次,宣读完这些之后,那洪亮的声音还回荡着。
“杀害交易会规则之外的无辜人员。”
季疏略抬了抬眼,这应该是说他在“忘忧”之后大开杀戒吧。
“‘J’,对以上罪责你可有异议?”
说话的是站在他近处的一个身穿黑金色长袍的老人,这人是交易会的元老南德,负责岛上一家古董店的经营,在季疏有记忆以来,老人就是他的副手。
他轻咳了下,微弱的声响在这种神圣的场合中更像是一种威严,满座寂静。
一般这种时候,圆桌上鸦雀无声,无人再论,被审判的人只管低下头承认,等待交易会会长敲定最终的罪责。
但季疏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来处,目不斜视:“有。”
他的话,不向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交待。
庄严的厅堂里哗然,围观的民众看向被审判的交易会会长,此人的身上丝毫不带有穷途末路的窘迫,依然气定神闲,似乎眼前的不是什么针对他的裁决之庭,只是交易会的寻常会议。
“我有异议。”季疏重申,细碎的讨论声一瞬被压制,几百人的厅堂里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有人要对我施行不轨之事,妄图篡改我的记忆,诸位都清楚,我这些年看过什么听过什么,这份记忆绝非是某个人可以擅自处置的。我为求自护出手反抗,不小心伤了他们,如何算得上杀害无辜,众位,包括「诡」,大可前去打听,我所伤之人,真的是无辜的吗,而且……”
季疏顿了顿,转身看向高处的黑袍人。
“我所认知的‘人’的范畴,仅包含原住民和异世界来客,他们,也是人吗?”
满堂寂静,元老也被问倒,众人一起望向高阶,三位黑袍大人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个子矮小的那个倒是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躯沐浴在光芒中,好奇地歪头观望着。
南德得不到指示,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定的流程走下去。
“不,不止如此……你还屠杀了一条龙……”
季疏的目光充满疑惑,却并未辩驳,人群里反而传来一声胆大的异议“这也不是人啊”。
交易会的规则里没有不能屠龙这一条,南德的古董店里甚至还明目张胆地陈列着龙牙等收藏品,他们有何立场,又当以何种罪名为由对季疏做出裁决?
“肃静。”
季疏被纷扰的声音吵得有些心烦,眉梢微动,当惯副手的南德随即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法杖敲打在地板上,庄严回荡的声响压盖了窃窃私语。
“有什么不妥吗?”季疏下巴微微扬起,淡淡说出口的话语像是质问一样。
南德用黑金袍角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腰身弯下来,下意识地拿出为交易会会长做汇报的恭敬姿态。
“根据资料记载……这里,会长您看,这条龙的前身是某个叫做谢应的异世界来客——”
“谁叫我?”
他话音未落,教堂的门被人暴力破开,来人的手上有些血迹,似乎是因为破门而留下的伤口。
众人一起看向大门口,只见一个穿得脏兮兮的男子站在晨光里,暖色的衬衫上衣揉皱不成样子,此人眉目狂傲,丝毫不在于满堂众人,目不斜视、不羁地向着厅堂正中央的季疏走去。
“我就是谢应,谁叫我?”
谢应挤到了季疏和他身边那个说话的白头发老头儿的中间,扒着两人的肩头,含笑质问穿长袍的那个人。
他醒来之后就叫花大前去打听交易会的下落,结果一堆小孩儿跑遍了太阳岛也没收获,还发现岛上的许多NPC都消失了,偷听那些留下来的NPC说话才知道,他们都去参加公共审判了。
小弟们以为这又是什么游戏活动,当成收获报给了花大前,正好被谢应听见,马不停蹄地往他们说的教堂赶来了。
谢应扯着衬衫衣角和季疏抱怨:“这件沾上虫子血脏了,等会儿带我去换件新的。”
季疏微皱的眉目舒展开,在众人的眼里,不速之客出现之后,会长大人似乎更加放松了。
“好。”季疏满口答应。
谢应这才心满意足地蹲下身来,指着台阶上的那几个问:“那个矮的,还有那两个高的,这些玩COSPLAY装死神的人什么来头?”
“他们是「诡」,这个世界的监管者。”
“明白了,算是……你的上司?”
“嗯。”
听季疏三言两语介绍完黑暗里装神弄鬼的那些人,谢应又去拍刚刚说话那老头儿的肩膀:“你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南德的额头汗如雨下:“……这条龙……龙的前身是,叫做谢应的异世界来客。”
谢应点点他手里的卷轴,又指指自己:“对呀,我就是谢应,这条龙就是我以前的游戏角色变的,我允许会长大人杀死我,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铁艺围栏的后面站着的那些人他都似曾相识,细想了一下,好像就是玩家会在太阳岛上遇到的各式各样的功能NPC,锻造商人,服饰商人,活动商人,等等。
谢应的目光来回瞟,正对上季疏疑惑的双眼,那人还不甚理解他说的话,谢应便在人的胳膊上按了一按,比了个口型:“回头告诉你。”
从道理上讲,谢应的确拥有青山的处置权,至于他要亲自动手还是授权谁去杀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南德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捻去汗水,又一次看向高处,盼着「诡」能说些什么。
可是依旧无人开口,甚至那个一半站在光里的矮个子在看到谢应之后又退回了黑暗里。
谢应对着矮子勾勾嘴角,而后敲了敲老头儿的法杖,语调轻松:“他还有些什么罪行啊,拿来我看看?”
谢应在威严的审判庭如此游刃有余,满堂审判者似乎都被这种自来的熟稔炸的头皮发懵,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问“凭什么”。
凭什么要拿给谢应过目?
当有人想起的时候,谢应已经自顾自地抢过书写官手里的长卷开始朗读了:“滥用职权,破坏游戏场所,违反住民守则……还是这三条啊,行吧。”
谢应把长卷随手往后一丢,羊皮制成的蜜色卷轴被扔上台阶,又顺着长阶滚落下来,展开的羊皮卷像是复古装饰画,静静躺在地上,迎接众人的审视。
“现在就来说说这三条。”
谢应抬头看了一眼二层围栏后的人们,生怕他们听不见似的,越过长卷往上走了几步,就站在台阶上距离黑暗里只有两三步距离的位置。
“今天之前你们这么说,我确实是认的,承认你们对他的审判程序是合理正义的,最多也就是在他被关起来之后大逆不道地去劫狱,但是今天之后就不同了,我认为——”
谢应清了清嗓子:“交易会会长,无罪!”
说完,他又走上几节台阶,彻底站到了黑袍人的身边,而后一伸手,把矮小的那个黑袍人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谢应一手拽着这位所谓来自「诡」的大人,另一手的指节搭在他的面具上,弯下腰,温和地笑道:“想想,这时候你不说几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第58章 间章 带我回家吧。
在花大前带着小弟们找线索的时候,谢应要回了他放在【翎闻】那里代为保管的箱子,准备给在等待爸爸妈妈音讯的小男孩儿送去,但是这小木箱年久失修又在短时间内几经开合,谢应刚抱到怀里,上面的锁扣就松了,东西稀里哗啦掉落一地,想想的日记本被摔散,写满小孩儿字迹的纸飞了满地。
他曾经在日记里找到了想想父母被害的真相,并让人帮自己毁了那片深恶痛绝的森林,但当谢应要捡起日记本的时候,意外发现其中一页竟然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笔迹。
“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好开心。他们带来了流红色眼泪的小兔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蘑菇,比我一星期采的还多……”
这句的颜色浅,字也歪歪扭扭,像是过去很久了。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口水流到了我的手上。”
这句的颜色深,笔迹还没褪去光彩,字却写得很规整。
同一张纸上深浅截然不同的字迹,让谢应不得不怀疑想想的这本日记动过手脚,还是故意留给人看的。
他再往后看,关于妈妈穿裙子爸爸流口水的记录重复写了很多次,字迹全都清晰新鲜,唯独一句“妈妈的手毛毛的……”和那些流眼泪的小兔子一样,是早就记下来的。
妈妈的手毛毛的,想想早就知道一直以来喂养他的是熊了。
那些流口水和穿裙子,似乎才是他额外写进日记里想强调给看的人的东西。
除了这些强调性的东西,关于他的父母真正在森林里怎么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内容,不见分毫。
谢应感觉自己被骗了。
所以他带着日记本来到了教堂。
谢应猛一用力,那黑袍矮子的面具竟然被他摘了下来,头顶的兜帽也被扯落,看着那人柔软的额发和稚嫩的脸庞,满座惊呼,小个子的「诡」大人竟然只是个小孩儿,而且还是个在太阳岛上生活了许久的小孩子!
想想解下黑袍,仰着头看谢应,众人这才发现他藏在黑袍底下的那只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枚打火机。
谢应苦笑一声,从衬衫袖口里抖出来薄薄的几页纸,摊在手里质问想想:“那对食人熊夫妇,才是真正养大你的父母,对吗?”
抓兔子、采蘑菇,把杀害人类之后抢来的东西做成玩具送给他。
这个森林的主宰者不是食人熊,是那个住在小木屋里的孩子,是想想误导了谢应,以至于他给季疏讲了一个完全错漏的故事,从而导致交易会会长听从他的要求毁灭了森林。
谢应捏着最上面纸张的一角贴近想想的眼睛逼他看。
那张纸被木炭涂得黑乎乎,纸上的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字迹间隙里隐约的凹痕却因此而显现出来了,那是一副小孩子的画,画中的他一手扯着一个大人,那两个大人,身躯庞大,却长着熊的耳朵和四肢。
想想似乎丝毫不意外谢应会这么说,他没有立刻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谢应的眼睛露出成熟得让人感觉有些陌生的微笑:“你很聪明。”
“谢谢,你认了就好。”谢应收好那些日记证据,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所以,你们所说的这些罪行,其实都只是交易会会长听从上峰命令所为,如果有错,错的也是决定者,我们执行牛马不背锅。不如大家一起问问这位小大人,为什么想要毁掉森林?”
谢应把罪证拍在白发老头儿手中,反手指向高处的人,引导众人的目光都一齐投向那个被暴露在光里的「诡」的成员。
想想的眼睛还是像大家第一次看他时那样明亮,但眼神已不再干净澄澈。
小孩儿的身躯里装着一个魔鬼的灵魂。
“很简单啊,太阳岛这么好,我再也不想回去那里了,‘J’叔叔,谢谢你帮我毁掉森林。”
身为NPC,他清楚地知道被异世界来客杀死的东西在下一次副本开启时还会卷土再来,而被交易会会长亲自出手毁灭的,才会迎来真正的消亡。
“其实爸爸妈妈根本没有离开过森林,他们只是被人诅咒变成熊了,他们失去理智变得残暴,除了还认识我,和真正的野兽没什么区别,一样吃人,一样为害森林。谢应哥哥,谢谢你为大家除掉坏熊。”
想想的嘴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他捧着肚子看着谢应笑,笑得谢应头皮发麻,巴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被诅咒变成熊的小屋夫妇只认识自己的儿子,其他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食物,谢应原本是想回到新手村去采蘑菇,想想明知道森林里会有什么,还是让他回去了,谢应要活命,就要杀掉那两只食人熊,而这,恰恰是那个被玩家亲自带出森林的孩子的愿望,他用过生日为由,引导着善良的人帮他实现愿望。
谢应毛骨悚然,《梦幻之岛》里的小孩儿只会让人回新手村帮忙找寻父母的音讯,但《死亡之岛》里的小孩儿要的是父母的死讯。
想想厌恶的不光只有变成熊的父母,还有那个无人能与他交流、充满血腥的森林,所以当交易会会长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向“J”打开了原本只为异世界来客而开启的传送通道。
“谢应哥哥,你不想知道是谁诅咒的他们吗?”
想想的头忽然低下去,可眼角的笑意未散,于是从这种诡异的角度,大家看到的只有一个小孩儿阴森的笑容。
他抬抬手指,被谢应拍出去的那些日记忽然从南德的怀里飞出来,绕着庄严神圣的审判庭急速旋转着,掀起一阵旋风。
在风声里,一些明显更为幼稚的字迹从纸张的深层飞跃出来,翻折组合,拼凑出另一段故事。
想想低着头背诵上面的文字,清脆的声音在雄狮和天使的石雕之间回荡。
“爸爸妈妈又在吵架了,是我不够听话吗?”
“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是他们只顾着吵架,没有人听我说话。”
“童话书里说,不听话的王子要被女巫诅咒变成野兽,那我就诅咒,不听话的爸爸妈妈也变成野兽吧!”
想想背诵的时候,嘴里竟然能同时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
忽然,一声咳嗽打断了诡异的笑声,从黑暗里又走出来一个戴面具的人,此人身躯高大,周身全都罩在长袍里。明明煞白的面具密不透风并没有开孔,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其后隐藏的压迫性眼神。
他向着脱掉黑袍的小孩子开口,语气像是在发号施令:“七号,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失败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想想揉了揉笑得有些痛的肚子,抬头看看同伴,又看了看阶下的谢应。
七号,是不是就说明想想都前面还排着六个这样装神弄鬼的人,「诡」的成员至少有七个?谢应正在思考着,想想向他摆了摆手。
“哥哥再见。”
然后举起了手中小小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着了火,向着自己垂在地上的长袍丢去。
这种出自交易会会长的打火机,要点燃什么东西只需要一个燃烧的念头,所以即便离手,打火机上还是携带着光芒,火焰点燃了衣袍,想想在火光里微笑着摆手。
“叔叔再见!”
“轰”的一声如同一百个咒术师同时发动【极度爆燃】的巨大动静之后,高阶上的那个小孩儿随着火苗一同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就是诡的规矩,凡是在公众面前暴露身份的成员,下场只有消亡。
新手村彻底毁灭,新手村里那个接引无数玩家踏上太阳岛的小孩儿也不复存在。
眼下对于谢应来说,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拿来,”他抢走副手手中的那个法杖,歪举过头顶,“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经谢罪,我宣布,交易会会长,无罪释放。”
他把镶满绚丽宝石的法杖随意往身后一丢,法杖飞出去撞在石阶上,又顺着长阶一级一级地滚落下来。
谢应推玉岩屋起季疏的轮椅,准备带人离开。
“谢应。”
有声音自高阶之上传来,谢应头也不回。
“干嘛,要和我交朋友吗?很抱歉,我这人交朋友喜欢坦诚,和你们这种装神弄鬼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应突然又回头了。
“哦对了,给交易会的在座诸位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再冒犯你们的会长,不然我会带着所有的异世界来客到你们的地盘上砸场子,大家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或是问问你们的监管者「诡」,为我这种异世界来客服务的地方,如果不为我们所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还有「诡」,装神弄鬼也好,监管世界也罢,但最好也不要招惹叔叔,不然想想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谢应说完低下头,笑着询问轮椅上那人:“叔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交易会会长背对众人,懒于将眼神留给众人,只是抬起手,威严的号令声便传到教堂内的每个人耳中:“交易会所商讨的活动方案照旧,今日执行。”
谢应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心情十分舒畅地摆摆手:“走了。”
说完,轮椅滚动的声响再度响起,谢应和季疏一同迈出被某种拳法打烂的教堂大门,向着远处离开。
黑暗里,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
黑袍划过流光溢彩的阶梯,两人站在一起。
“谢应,好久不见。”
……
“说吧,怎么谢我?”
谢应推着季疏站在阳光下,仰着头感受温暖洒在自己的眼皮上,像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谢谢,我……”
季疏说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感谢,他抬头望向正在向自己邀功的谢应,想问的话有很多。
谢应却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叔叔,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话需要说清楚。”
他的眼睛像十几年前阁楼里追出去的小孩儿那样亮。
谢应把季疏的手握着贴在唇角。
“带我回家吧。”
……
不久之后,当谢应裹着浴袍从会长大人的豪华浴室里走出来,季疏的轮椅就停在门口,交易会会长的膝上摊着几件干净的衣裳。
“谢谢。”
他弯下身,毫不吝啬地将精瘦腰腹都暴露在坐着的那人的视野里,漫不经心地从季疏的怀里捡起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套在了头上,发丝上的水随着动作甩落在会长大人高挺的鼻梁上。
谢应穿好上衣,又抱起季疏怀里剩下的内衣和裤子,准备到浴室里背着人换上。
可那人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迫不及待地叫住了他。
“谢应,咒术师口中那个‘J’,是我吗?”
第59章 间章 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他犹豫过很多回该怎么问,问谢应看他像看另一个人的眼神,问谢应苦苦找寻的那人的身份,但全都没有理由去问,他想不到自己该用什么的立场去询问。
琢磨到底,能问出口的只有相同的名字。
J,一个普普通通的字母,连谢应带来的那两个孩子都那样说。
兴许是巧合。
谢应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只是转过身走回来,以指腹剐蹭掉他鼻梁上的水珠,垂着眼睫,呼吸的气流扫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谢应轻轻道:“是。”
“剩下的故事很长,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谢应一本正经的话又让他的脸颊烧起来,但季疏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一个“是”字搅扰,思维的触角像是久旱逢甘霖那样疯长舞动,他顾不上再露出那样程式化的被调戏的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人从他怀里捞起衣服离开。
再出来的时候,谢应光着脚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眼浴室之外全屋的华贵地毯,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鞋子,你能不能……”
“可以踩,”不等他说出让人帮忙找双干净鞋子过来的请求,季疏率先发出首肯的命令,“你可以踩。”
季疏又强调了一遍。
谢应看了看自己半干的脚面,犹豫着迈出了一步,他知道这样很冒犯,但是会长大人不给他鞋子,他也没有办法。
他一步步走向床边,未干水渍在毛毯上轻易沾出足迹,季疏跟在他身后抬手,水渍沾湿的毛毯被小范围的风吹拂着,很快又变得蓬松柔软了。
谢应盘腿坐着擦头发,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像个被人安放在床边的陪伴玩偶。
轮椅上的人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谢应享受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擦干头发之后,接过季疏递来的一杯水,另一手撑在床上,歪着身子,回以一个笑容,像个技艺高超的琴师,抻着人心上的弦。
“可以讲了吗?”季疏被他的笑容磨得陡生出急不可耐的情绪来,下意识催促道,但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心急不好,随着询问而前倾的身躯又靠回了轮椅后背。
指缝里塞进毛毯,指节局促不安地扣着。
谢应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娓娓道来。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叔叔,其实你也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世界里,很长,就从一只蝴蝶开始讲起。”
谢应贪婪地把积年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阁楼上看蝴蝶的小孩儿是怎么在日复一日的期望和失望中长大,又是如何踏上了找寻的路。
有段时日,大约在青春期的敏感时刻,他突然悟到也许那人离开之前的话是一种客套的拒绝,只是那时候的他太小,尚不能理解成年人的体面。
可那是谢应第一次向人卖乖,收不到回应的感觉和他小时候被人抛弃在路边的风雪一样大,冷得他抓耳挠腮。
谢应病了,在心脏本体的病灶之外得了一种新的病,为了寻求解药,多年奔走,哪怕最后得到一个“那只是善意的谎言”的解释,也能让他在余生里快活几天。
他向轮椅上的人毫不掩盖自己这一路上的辛酸苦楚,巴不得将毕生的痛和伤疤都拨开整齐码放给人看个干净。
季疏的目光也在他的讲述中越来越低,直直地看着谢应搭在床边的小腿。原本渴望和求知的神情被看蝴蝶的小孩儿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和酸楚冲淡,疯长的思维触角极速坍缩,逐渐变得不成样子。
“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我们只是名字一样,而且……而且你说,那个叫做季疏的人已经死了……”季疏的头很疼,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和谢应故事里的人每个名字都相同,如果只有一个字母还好,可是后来他给自己取得那个名字——“季疏”——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从他脑子里无端跳出来的,仿佛刻在他的灵魂血肉里,他生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季节的季,疏远的疏。
谢应的脸上浮现相同的疲态,但他的目光里又透露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如果不是担心轮椅上那人短时间受到太多刺激,他几乎忍不住地想拥上去。
他哑着声音,手抓在自己的脚踝上:“很简单,叔叔,我不相信你死了。”
“车祸之后,我未能亲眼看你最后一眼,除了那些谁都能发的所谓讣告,我什么都没亲眼看到。谁又能证明你真的死了呢?”
更何况,无人能说清楚为何刺客倒下的时候屏幕上会反常又诡异地落满黑蝴蝶,谢应觉得,这是季疏留给他的指引。
对,一定是这样,这是季疏的游戏,他能做到!
可谢应花了两年时间也没搞懂。
一直到后来,没了季疏的游戏公司声称是遵循已逝制作人的遗志,推出了《梦幻之岛》的续作——《死亡之岛》。
《死亡之岛》是一种全息游戏,将人的意识接入游戏,从而达到对角色的高自由控制,满足玩家的沉浸式游玩需求。
不需要再敲键盘搓连招,只需要动脑子想一下,这连植物人都能做到。
谢应踏上了太阳岛,见到了一张和新闻上一模一样的脸。
“你刚刚说,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睡梦间的游戏,而那个‘季疏’就是创造这种游戏的人,我也许,我也许……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很像他的人。”
这个猜想让交易会会长有些失落,那种失落仿佛来源于谢应的赤诚并非是因他而存在,平白生出一种身为替代品的嫉妒和愤恨来。
的确,游戏官方曾经小范围地宣布过他们为意外死去的前任制作人在游戏世界留下了彩蛋。
“不可能。”
谢应坐直身躯,笃定回答:“我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是多么地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况下,一组动动手指就能删掉的数据,留着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
他原本也以为“J”只是一组数据,一组比照着那个人创造出来的让人缅怀的数据。但他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查到了制作公司内部的暗流涌动,查到那些微妙的股权变动,一群想方设法要把季疏赶出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缅怀他?
反而是那个自称是交易会会长的人,却多番出格,做出游戏设定之外的事情。
比如把他带回这里。
“我就在想,说不定你压根就没死,就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身体被限制,只有意识是自由的。”
“叔叔,我一定……”
谢应没有说下去,话像一颗硬质糖果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不上不去,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面前那个坐着的人抬起了头,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得知身世后的动容,就连原本泛起的不明波澜也都散了。
克制,冷静,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NPC,但眉目间有不可觉察的闪躲的意图。
“谢应,你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和我所亲身经历的过去,本就是两段人生,兴许我真的脱身于他,但我不是他,我没有他的记忆,我没有真正和你看过蝴蝶。除了你所说的这些,关于那个‘季疏’人生,我仍旧一无所知。”
“就像不能把李长生当成青山,你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把我当成他。”
“抱歉,让你误会了。”
交易会会长的声音客套生分,他有一段完整的过去,即使在谢应的世界里他这种只为交易会而存在的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但这足以让他在太阳岛上有一席之地,让他拥有存在的理由。
他可能只是一个NPC,一个被“季疏”或者喜欢或是不喜欢“季疏”的人创造出来的。
说完,他慌忙转动轮椅转过身去,似乎是怯于对上谢应灼热的目光,迫切地想找些什么事情做,好让自己在那人的希冀和盼望里快速抽身。
等轮椅转动声响起,谢应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笃定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谢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游戏论坛中的帖子里,大多意难平都来自好好的话没有说清楚,所以谢应迫切地想要表明心迹,但打直球好像也没什么用,三年前没说出口的话,到现在依然遇不到可说的时候。
“对不起……”
前行的轮椅停滞了一下,恰好停在墙边一堆玩偶的边上。
墙边的玩偶大多是些可爱的小动物,有大有小,大得有半人高,刚好够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抱在怀里,小的也有巴掌大,适合在熟睡时蜷在腹部做支撑。
季疏,不,“J”,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那个人原本是想过去把那些玩偶重新摆放,可他的手臂却像是注了铅一样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逻辑严谨和有意义,比如这堆如此不搭调的可爱玩偶为什么会放在他的房间里,比如为什么他似乎总在容许谢应给他的生活带来意料之外。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兔子和乌龟玩偶,心里乱成了麻。
他好像太抗拒了,并不能像他假想的那样,像一个被设定好一切的交易会会长该做的那样,冷静和客观地面对谢应所陈述的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他做惯了冷静的交易会会长,此时才发觉自己有些贪婪,重回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完全的心安,他心里的贪念想把谢应讲的那一段过去占有己有,巴不得自己是那样一个有意义的人,一个被人放在心里惦念了许多年的人。
他想不到答案,就像谢应故事里的那个小孩儿找不到“季疏”不回来的答案。
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请你……请你,把我当成我。”许久之后,他弯腰捡起了小兔子,把它放在了小乌龟的边上,再次开口。
他抚平兔子头顶上被自己抓皱了的毛,正了正小乌龟脖子里的太阳花装饰,极为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暂时。”
暂时把他当成他,不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对一个毕生都在寻找故人之影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
良久,他的背后传来人沙哑的声音。
谢应说:“好。”
谢应像是哭过了,听着这种近似哽咽的声音,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堵塞感,等回神,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将膝上的毯子揉得不成样子了。
……
日上三竿,交易会会长喝完了饱腹药水,和谢应一起走在阳光洒满的大道上。
这时候谢应才知道他在教堂说的“方案照旧”是什么意思,太阳岛上的所有店铺都敞开了店门,正在配合游戏原本的“五月阳光季”搞促销活动。
谢应本以为被困在游戏里的人根本无心进行消费,但他打眼一看,竟然真的从熙熙攘攘里看到了几个玩家的身影。
坐在轮椅上的人与他一样目不转睛。
“你沐浴的时候,我吩咐他们增加了货品的种类,应该属于你说的那种,‘食物’。”
原本售卖营养药水的店面门口摆了张货架,那上面摆着一些灰扑扑的蘑菇。旁边的摊位上,除了奇形怪状的宝石收藏,还摆出来一些圆圆滚滚的某种兽类的蛋,再旁边,张牙舞爪的怪鱼,生有剪影鬃毛的猪蹄和猪鼻子,还有从什么怪兽身上挖出来的眼睛,和像是从爬行类的大家伙身上砍下来的肢体。
交易会会长似乎还是不太明白“食物”的范畴,但他按照他理解的,让交易会辖下的店铺尽可能地摆出了兴许对异世界来客来说有所帮助的东西,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帮助那些人填饱肚子。
“谢谢。”谢应很开心,发丝颤动,在阳光下一层一层地透过光影,正好落在眼前人的后背上,像是和他比肩而立。
“没关系,作为交易的代价,他们需要付出勇魂。”
货币交换货物,这本就是交易会的规矩,谢应看着有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玩家从摊位上买了条张牙舞爪的怪鱼,拎着绳子开心地往大本营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和同伴交谈:“太好了,可以喝鱼汤了。”
交易会会长的脸上浮现笑容,他指着那片热闹开口:“东西可能还不够全,但可以和这些店主商谈,货品一旦通过交易会审议,都会被划进太阳岛的经营范围。”
“好,我会转告给【翎闻】。”
谢应心情大好,两个人相熟客套,似乎又退回到了原本并没有坦诚相告的时候。
他们俩正站在路边看,有个手里捧着花盆的小女孩向他们走过来了。
小女孩穿着印满紫色碎花的上衣,还有一件同样是紫色的牛仔背带裤,微笑着。
她的花盆里长着一颗奇形怪状的花,花蕊尖长,像某种动物的牙齿,花瓣干瘪短小,衬得花盘像个圆圆的铁片,根茎像挥舞的章鱼腕足,乱七八糟地交错着,算不上一丁点的可爱。
谢应依稀记得,在《梦幻之岛》里,每当节日活动开启,除了各种会售卖活动商品,还会有一些NPC会游走在主城的大街小巷里,玩家成功找到他们就能开启相应的活动小游戏,而游玩游戏又可以获得活动代币,攒够一定数目,就能用来交换活动商店的特殊物品。
果然,小女孩儿捧着丑丑的花,停在了刚结束出神畅想的谢应的面前,仰着脸纯真地笑起来。
“哥哥,你要玩三愿的游戏吗?”
第60章 三愿(一) 请接受三愿大人的赐福吧!……
“终于有人来了。”
抱着花盆的小女孩再度出现,草坪上的三个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李永道感慨完毕,看见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身后跟着两个玩家,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小姑娘,现在我们有五个人了,游戏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呀?”
自从被困在游戏里,他没有一刻是不想下线回家的,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从这个游戏里登出,只能推算现实里又过去了多久,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
昨晚上快天黑的时候,那堆小混混不知道从哪儿抬了一堆吃的回来,听说还抬了个死人回来。李永道才顾不上担心别人的死活,他挤进大本营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而后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被那个同队过的强壮女人找上门来。
“【道千古】,有人托我来传授你剑招的用法。”那女人是这么说的。
李永道起初心里还不屑,就算【翎闻】是大神,那也是拳手职业的大神,她能懂什么剑客的玩法?更何况被困以后,大家都失去了使用游戏技能的能力,这女人又在口出狂言什么?
李永道本就心烦意乱,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觉,但【翎闻】却十分不讲理地强行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来,强行逼迫他观看。李永道本想反抗但看了看女人可观的臂围,最终只能咽下这口气,不耐烦地看戏。
和【翎闻】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藏青色道袍、头顶上扎个小啾啾还插根筷子的道士打扮的人。这道士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开口闭口就是老道。
“老道只教一次,你看好了。”
说完,那道士解下腰间的檀色小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而后整个人都像是醉了酒一样,步伐飘忽,身如飞絮,还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桃木剑挥舞起来。
这是什么,慰问表演吗?
李永道烦躁到了极点,刚想发火又被人强力按住肩膀只能乖乖坐着看,看着看着,他好像看见点出人意料的东西。
那疯疯癫癫的小道士的剑尖上竟然冒起了白光,一道剑光下去,李永道昨夜靠着睡觉的那个花坛被炸成了两半。
【斗剑式】!
作为一个剑客老玩家,他对这一招可太熟悉了。但是大家的技能不是都失效了吗,这小道士怎么用出来的剑客九剑?
这回不用【翎闻】强制,李永道自己就坐正了仔细观摩,可这小道士舞的大概是哪门哪派的出家人的科仪剑法,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
小道士喝完了酒舞完了剑,李永道刚要抓着他问,结果连个道袍的角都没抓住,那人就像泥鳅一样溜走了。
【翎闻】严肃地看着他:“【凡剑仙】只能演示一次,剩下的要靠你悟了。”
“我怎么悟?我也出家去?”李永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翎闻】捏起拳头,对着他打出一记直拳,髋部发力,姿势如同某种拳击格斗,并不像拳手的施法动作,但这一拳却依然掀起了强劲的风。
拳风擦着李永道的耳朵砸到不远处的道旁青石雕塑上,那半人高的大石头竟然“轰隆”一声被砸了个粉碎。
“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剑招,就能真正释放剑招,谢应让我告诉你的。”
谢应……这名字挺熟悉,他们似乎是一起打过游戏,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通道里一直威胁他不听话就会死的烦人死小子,这种话在李永道的耳朵里,只有他八岁的女儿茵茵才会信。
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出了本,彻底出不去游戏了,他们拢共也就打过那一次照面,李永道刚想抓着【翎闻】多问几句,那肌肉健硕的蛮横女人已经转过身去了,只留给他一句话。
“岛上有很多不会面临生命危险的活动,你可以找机会参悟一下剑招,如果今日太阳落山前还是没有头绪,就不用到大本营吃饭了。”
威胁!她怎么和那个死小子一样也学会了威胁!
虽然那些肉和桃子确实也没多好吃,但是吃了以后他身体里由于缺乏能量摄入徒增的烦闷狂躁能压住不少,能让他好歹睡个囫囵觉。
李永道只好自认倒霉,去小混混那里领了个桃子将就啃完到处溜达,刚溜达到【翎闻】所谓的活动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些狰狞的鱼眼睛、猪鼻子都是什么东西,就被一个抱着花盆的小女孩找上了门。
小女孩说她叫三愿,三愿和茵茵的年纪一样大,穿着牛仔色背带裤和碎花小衬衫,小脸红扑扑的,健康活泼,问他:“叔叔,你要玩三愿的游戏吗?”
李永道想都没想地就同意了。
结果他就被传送到一个大草坪,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男一女,应该都是被【翎闻】派出来“参悟”的。
三愿说游戏需要五个人才能开启,然后就把他们仨扔在这里出去继续拉人了。
终于,等李永道靠着来回踱步把肚子里的桃子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女孩儿带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推着他,俩人的穿搭倒是挺有格调,深灰色的枪驳领马甲,深灰色的卫衣,看着像商业精英和男大学生的组合。
那男大学生脸有点似曾相识,李永道第一眼没认出来,注意力全被小女孩三愿吸引。
三愿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将手中的花盆摆在地上,然后对着花单膝跪地,闭上眼虔诚地拱起双手。
就在大家迷惑的眼神里,花盆里的那朵丑花竟然开口说话了:“我叫三愿,欢迎大家加入三愿的游戏!”
“什么?你是三愿,她是什么?”李永道指着正在虔诚祈祷的小女孩,一天之内脑子第二次被人搞懵了。
丑花“咯咯咯”地笑,身躯诡异扭动起来,眨眼间变得和大人们一样高,花朵中间那两簇像眼睛一样的黑色花蕊扑棱着:“她是我的盆栽啊。”
花是本体,人是盆栽,李永道崩溃地捂着脑袋,他就知道满是诡异的眼睛与猪鼻子的集市上不能有什么正常的小女孩。
另外的那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一起,女人拉着男人的手,催促道:“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啊!”
丑花扭动起来,像是现实世界会唱歌的扭扭花玩具,随着它的扭动,一些树藤从花托下面增长出来,树藤贴地蔓延,生出根来扎进泥土里,将整块草坪划分成了两大块区域。
一块是几人立足的区域,另一块空着的草坪上那些树藤又分叉将空地分为五个长方形的部分,每块长方形草坪大小相同,宽度有五六米,似乎对应着每个人的游玩区域,而长方形区域靠近他们的这一端都长出来一丛直径两米的圆形花圃,花圃里盛开着红、黄、蓝、白、紫四种鲜花,开得灿烂妖冶,虽然这地方压根没有风,那些花儿却还是像沐浴在微风里一样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
这样的布局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情侣里的男生疑惑地说了句:“植物大战僵尸?”
丑花扭动得更猛烈了,声调也夸张地上扬着:“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优秀最聪明的异世界来客,竟然提前预判了僵尸的存在。没错,在本次游戏过程中,将会出现食僵者——也就是你们说的僵尸——作为阻碍。各位玩家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的驻地不被它们破坏,最终结算结果将会和大家的击杀数量和守护情况挂钩,请大家尽情享受三愿乐园的趣味吧!”
“等一下!”
李永道打断了丑花的扭动,他问:“我们怎么击杀它们,用职业技能吗?”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腰位置,那里是他藏剑的地方,虽然他也搞不懂怎么“参悟”,但是把剑握在手里,还是给了李永道很大的心安。
如果像他想的那样得用剑招才能杀死僵尸,那他又用不出来剑招,这不就是等死吗?
丑花的花盘好像更加舒展了,它又“咯咯咯”地笑起来,虔诚祈祷的小女孩突然站起身,眼神恢复了澄澈,她看着众人:“你们可以借助三愿的力量呀!”
“三愿的力量?”
“对!三愿会帮助大家实现三个愿望,大家可以通过愿望来交换神奇的道具,在游玩过程中,这些道具会有神奇的力量。”
“能给我们看看那些道具吗?”小情侣中的女玩家提问。
“当然可以。”
小女孩又向着三愿祈祷起来:“三愿大人,请您向大家赐福吧!”
随着她的祈祷,那丑花的花瓣竟然旋转起来,形成像是风扇叶片运转时留下的残影,明暗变化里,浮现起一些圆圆长长的像是种子一样的图案来,似乎就是小女孩所说的神奇的道具。
“我懂了!植物大战僵尸,在这朵花这里可以购买植物。”
男玩家得意洋洋地举着伴侣的手晃动起来,肆无忌惮地在人前表现自己的聪明来向伴侣邀功。
女玩家没说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男子指着花盘上的那个扁扁的种子说:“我要那个!”
小女孩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你需要向三愿献出供奉。”
“可以可以!”男玩家想也不想地答应,巴不得在人前出彩,好让自己在女朋友心里的形象变得高大,李永道看着他幼稚的行为,嗤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好的,请接受三愿大人的赐福吧!”
小女孩祝告完毕,从丑花的花托底下又长出了一根花藤,向着那男子扭动着扑过去,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花藤便缠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这是做什么?”男玩家困惑不解,却下意识地去抓女朋友的手。
小女孩歪着头笑:“三愿大人要取走供奉呀!”
男玩家终于发现这个游戏诡异的地方了,缠在他手腕上的那根花藤越绕越紧,他的手掌手背都因此变得紫红。
“曼曼救我!”他挣扎着高喊求救,女玩家立刻想去帮他解下花藤,但她的一只手被男玩家死死地握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拼命地去撕拽花藤。
但那花盆的力气越来越大,没多久,一声骨骼断裂的响动之后,他的胳膊整个从肩膀上脱落下来——丑花的花藤竟然把他和伴侣牵在一起的左胳膊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啊——”
男子痛得尖叫起来,女子想从花藤手里把他的胳膊拽回来却徒劳无功,自己也被扯着摔在了地上。
花藤将流着血露着骨头的左胳膊送到了花盘的上方,只见花盘上那一圈犹如利齿的花蕊大张起来,竟然像食人花一样咀嚼着把胳膊吃进了肚子里。
而后,作为交换条件,花盘上那颗扁扁的种子浮了起来,像是有了实体,种子飞向男子流血的创口,竟然牢牢直接扎进了他胳膊断口处的皮肉里,快速地生根发芽。
意外地,男子的痛苦嚎叫止住了,他好像不疼了,定睛一看,空荡荡的手臂位置竟然长出了了藤本植物的木质化结构,草藤之上先是开起了嫩白的小花儿,小花儿开得快败得也快,没多久藤木上就挂起了小红灯笼一样的果子。
这时候大家才分辨出,他身上长出来的是结满一串串红红尖尖果实的辣椒藤。
他试着像抬手一样抬起了辣椒藤,只听一声爆炸声响起,那藤本上的一颗小辣椒竟然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幸而他抬手的幅度有限,辣椒只是弹在了草地上,但炸开的火焰瞬间烧平了一小块草地。
男子有些激动,辣椒藤小幅度地抽动着,问那个正平静地举着小水壶蹲在地上灭火的小女孩:“我的手还能变回来吗?”
小女孩歪着头回答:“当然可以啊,等你离开的时候,找到三愿解除愿望就可以啦!”
“还有谁需要三愿的帮助吗?”
小女孩眨着眼,灿烂地笑起来:“没关系,游玩过程中你们依然可以随时向三愿许愿,但是越往后,代价就越大哦,这次是胳膊,下次说不定就是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