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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难消》 第61章 他似乎不高兴。
晚膳之后,容珞回到东苑净身更衣。
她趴着供歇息的美人榻,褪下的衣衫叠放在桌旁,光洁白皙的后背一片血丝擦伤。
清水刚擦净过身子,照莹为她轻轻地涂抹着凝肤膏,清清凉凉,但也有丝丝疼。
照莹见着心疼,低声道:“来这秋围就是多灾多难,早知主子还是听太子殿下的,在东宫好好待着。”
前晚刚被一禁军刀架脖子,第二日就坠马摔成这般,照莹怎么想都觉得来秋围是受罪。
容珞低垂着眉眼,没有接话。
等到弄好,照莹挑了件柔纱般的轻衫给她穿,以免勒着,里头没再穿肚兜,盈盈地支着薄薄的衣面。
今晚容珞只能趴在美人榻上就眠了,翻身一躺,就会压着擦伤。
这时外面有吵闹的动静,兰月端着一碗杏汤进来,照莹便问了问外头。
兰月把杏汤放于方桌上后,才慢慢说道:“马房的官员带了两个圉人过来领罚,说是下午发狂的马匹足蹄有轻微拉伤,圉人未查验便牵给太子妃,才受惊坠马。”
照莹思索了下,低喃道:“这是找人过来顶罪了,我看下午那马就是发疯了。”
她回身把容珞扶起来喝杏汤,容珞问兰月:“太子殿下怎么说。”
兰月道:“领着人过书房去了,看李公公那意思,起码得罚五十杖。”
容珞微微思忖,没再细问。
兰月则瞧了瞧她包扎的手腕,诸多不便,晚饭时都是宫女们伺候着吃的。
兰月蹙紧眉,忽试探道:“要不,同太子殿下说今晚分房?”
太子妃带着伤,伺候不上就算了,怕是还处处给太子殿下添麻烦,殿下整日如此操劳,太子妃
只会缠着殿下。
容珞顿了顿,看兰月一眼。
淡然地应许:“我便在这里安歇,夜里照莹和翠宝在旁守着便是。”
她正有这个打算。
太子若在,确实不方便,美人榻供她趴着舒服,不想回床榻。
照莹喂着容珞喝杏汤,便允了兰月去告知太子殿下。
待杏汤喝完,漱漱口,
容珞眉眼困倦,趴伏着入眠。
入秋后夜凉,照莹把床榻的锦衾拿来为她盖好,听书房那边差不多也完事了。
夜渐深,书房的人皆已退下。
兰月停在竹帘外跪礼:“殿下,太子妃今晚在小榻上安歇,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就寝。”
桌案前的男人正看着呈文,墨鸦的眼眸转瞥过来,目光透着锐利。兰月忙垂下首,神情闪过慌色。
他收回视线,但持着呈本的食指微不可察地叩了叩,隐隐透着不悦。
口吻冷淡:“不必,让李德沛进来伺候。”
兰月只得应声:“是。”
福身退出书房-
翌日一早,
马房的两个圉人被杖罚六十。
看似为平息事态给了个交代。
太子妃仁善,杖罚之后赏给圉人两瓶金创药养伤。
容珞是觉得马匹受惊的因素很多,不单是圉人的过错,实在不忍心。
接下来的几日秋围,容珞鲜少走动,有什么趣事都不能参与,好在时常有太子殿下陪同,也没显得无趣。
日常用膳不是用勺子吃饭,就是太子将她揽怀里喂着吃,若不是手伤不便,她都感觉自己成了小孩。
被宫女们都看着,容珞就会不愿意,但太子沉着脸责备,她只好乖乖吃饭,还说:“珞儿会被殿下喂胖的。”
刚及笄那年她就胖过一回。
或许是长身体,总是饿很快,加上常常有嬷嬷给她投食。
饭桌上的半碗甜枣汤。
容珞不肯再喝,医师都说饭要吃七分饱,才是最有益的。
她离了饭桌,着急等女医来解开包扎,敷了三日的草药,扭伤已消肿很多,到时就可以动筷吃饭了。
容珞受的皆是轻伤,
三五日便能自己慢慢活动。
太子见她没喝完枣汤,只好将剩下的喝了,才命宫人收拾饭桌。
秋围最后一日,下了雨。
他们提前回京师城,马车里男人总是乱来,伸进衣底扒了她的肚兜。
乘的马车尤为宽敞,薄薄的帐帘外面跪坐着两个太监宫女,隔着帘隙便能看见里头。
容珞脸红得厉害,不肯依他。
她右手腕还在疼,推不动太子,他越是亵昵,她便越是脸皮薄。
太子只好亲亲容珞,没有往下继续。
但她都被他亲得双腿发软了。
在马车进宫城时,男人整理好她的衣裳,皇帝召太子奉天殿觐见,只能让她自己先回去。
等到东宫,容珞便进浴间洗洗风尘。
在沽林猎场,她没能怎么沐浴,腰背的擦伤都沾不得水。
凝肤膏见效得快。
这几日结痂后,差不多快好了。
秋围七日,政务堆叠了许多。
傍晚时太子派了李德沛过来传话,让她不必等他回来用晚膳。
独自用膳后,容珞于是便在书斋等他。
东宫的书斋轩敞,布局里外三间,办公的主间整整三面墙的书柜,最里的那间屋子帏帐遮掩着,置有一座屏榻。
听李德沛说起,政务繁忙时,太子殿下常在书斋安歇,不怎么回寝殿。
容珞在书柜取了几本书看,没看多久便困倦起来,枕倚着屏榻渐渐入睡。
万俟重回来时淋了雨湿,先去洗浴换一身洁净的衣衫,才过书斋来寻她。
里间只点一盏烛灯。
灯火阑珊,显得分外昏暗。
隔着昏黄的烛光,望见她侧身睡在屏榻里,万俟重随手便把灯灭了,只透进来几缕外间依稀的烛光。
窗牗外细雨连连。
万俟重脱去外衣入榻拥她,温温软软的身子他抱了一会儿,才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殿下……怎么如此晚。”
“嗯。”
她只着件薄衣,
缕带轻轻一扯,便松散开来。
温热的大手探进衣襟,男人愈发灼烫的气息覆来,让容珞逐渐清醒,他在吻她。
近来,房事少了些。
在沽林猎场的东苑,大多都是分榻就眠,回程马车里她也没给他。
他似乎不高兴。
不知为何,因为这个吗?
容珞伸手搂太子的脖颈,屋内昏暗有点看不清,这使得身体的感官变得格外清明,那些濡湿的,酥麻的。
他不避讳地抵着她的腿。
隔着罗纱亵|裤,同那根玉|势似的强硬,只是他是热的,像脉搏般的隐隐跳动。
大手抚|摸到细腰。
柔腻的肌肤多了未愈的丝丝血痂。
万俟重微微蹙眉,手放轻些。
低问道:“疼吗。”
容珞摇摇头,“不疼。”
转而就被扒了裤,揉揉臀瓣。
托着她往下一拉。
容珞微惊,面颊更烫了。
万俟重压着她往里进,娇软地发颤,她溢出的轻泣声都成了催|情剂,唤出的一声殿下泛着柔哑。
稳稳当当把她占满,都未吃全。
他常常兴|奋于抵到浅宫,然后把里面灌满。
容珞睫帘盈着泪,被接连不断的力道撞得摇摇晃晃,求他别这么激|烈好不好。
万俟重吻她的侧脸。
气息低促,“不好。”
他挽着雪藕般的双腿勾缠腰身。
诱着她承迎,偏要与她紧紧相连,榻帐里漫着声声娇哭。
待到渐渐停缓,帐帘尚存一丝摇曳。
但帐里的热意未退,一直都环绕着她,容珞被他浸染得满身薄汗。
雨下到清晨才停。
屋檐滴滴答答落着雨珠,微敞的窗牗吹进来一缕清风。
不知过了多久,书斋竹帘外候着一个锦衣亲卫,太监李德沛进门低唤一声:“太子殿下。”
里间的床帐垂掩着光景。
停了半晌,才传来男人的一声:“备水。”
李德沛旋即便退出去。
一夜缠绵,
榻帐内绮靡不已。
万俟重吻了吻玉洁的肩角。
直至清晨才从她身体退出来,同时也溢出许多,沿着腿根,分外冶艳。
容珞睡颜倦困,皱眉不愿转醒,却因他的动作,小腹颤了一颤。
待到净身好,
贴身太监进来为太子更衣束发。
一帐之隔,容珞藏在衾褥里沉沉入睡,更不知他何时离去的。
第62章 太子只想圈禁她
井然有序的私狱,外面的光透不进来,是一隅阴暗潮湿的角落。
忽响起锁链拖动地面的声音。
衣衫破烂,满身鞭痕的萧绍元被拖出来,重重甩在阴冷的石板地上。
空气里散着浓浓血味。
一瓢冷水泼于萧绍元的面容,他瞬间从昏厥中惊醒过来,趴在地上惶恐地环视周围,依旧是这处无人知晓的私狱。
秋围回京,他直去盈花楼寻欢。
喝得酩酊大醉,再次醒来就已被抓到这间狱房受刑。
萧绍元艰难地爬起来,斥骂道:“我可是内阁萧阁老的嫡次子,竟敢绑我动用私刑!不要命了!”
站在他身前的
几人面容冷漠,为首的男子见他转醒,随手将水瓢扔进桶里。
“是谁主使你们的!”
萧绍元依旧咒骂:“等我出去!我爹定将尔等、还有你们主子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男子看着他:“你没机会出去了。”
说罢,便命人把他绑在木架上。
萧绍元挣扎,只会换来狠狠抽打。
他愈发暴怒和憎恨,“你们主子到底是谁!”
这时,牢廊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话语幽幽响起:“到现在都没猜出来吗。”
萧绍元一顿,循着声而望。
只见身着常服的太子万俟重徐步走进来,神情疏冷自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宇。
“太子……”
随在太子身侧的亲卫流金,萧绍元认出那日在马球场制住发狂马的亲卫正是他,瞬间一股寒意从脊梁骨蔓延上来。
萧绍元才注意到方桌上的盘子,正放着一根细如丝发的银针。
动用私刑的男子正是贺黎,与之前落霞居的小厮贺熹同为孪生兄弟,二人皆为东宫暗卫,负责掌握太子妃的动向。
此前容珞被关在清和行宫,萧绍元奉太后之命,欲施不轨,及时救走容珞的两个蒙面暗卫,也是贺黎贺熹两人。
万俟重敞坐于方桌旁,瞥了一眼那根银针:“沾有疯马草汁液的银针,与你有关吧。”
萧绍元解决完小厮阿吉后,萧家暗中寻了两个圉人顶罪企图掩盖。
后面几日的东宫都不再追究,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昨日第一时间就去花楼喝酒。
他道:“什么银针……我不知道!”
万俟重对萧绍元是否承认没有兴趣,则是缓缓道:“此举可有太后的意思?”
萧绍元眼神躲闪,矢口否认:“没有!我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太后确实有意迫害李容珞。
但不是现在。
而萧绍元一来是为报复,二来便是得知了太后的心思,若是事成,便得以向太后邀功。
万俟重透过他回避的神色,证实了猜想,意味深长地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
太后性情疯魔,先帝对她有亏欠,离世前对外戚萧家多有纵容和提拔,以至于她害得江皇后再无生育,都能一笔带过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重蹈覆辙。
万俟重敛去幽暗的眸光,微微抬手。
施令道:“烹了。”
贺黎:“是。”
萧绍元一怔:“什…什么。”
只见贺黎随之命人下去烧沸水,反应过来太子口中的烹了,是烹煮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如此冷戾,竟会因此事就轻易烹杀他一个重臣之子。
萧绍元惶恐地挣扎道:“我爹是内阁首辅,朝廷重臣,你…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
见眼前的男人无动于衷,他立马改口把罪责推到太后身上:“太子殿下…都是太后,太后指使的…殿下饶命!”
万俟重置若罔闻地起身。
示意属下不留活口,随之漠然离开。
只剩身后萧绍元传来声声求饶。
此前确有顾忌他为萧阁老之子,留他些时日,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到了早午。
连夜的秋雨再次绵绵落下。
淡淡墨香的书斋,静谧无人。
容珞睡醒来时,只听窗牗外淅沥的雨声,风吹动床帐窜进来。
阵阵凉意,容珞往衾褥里蜷缩。
迷糊地记起太子起去时,帮她净擦了身子。
犯懒片刻,她才从榻里坐起身,昨晚折腾一夜腰肢酸软得厉害。
容珞随手寻了榻旁的衣衫穿拢,太子的衣衫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松散,衣面的淡金纹繁复精致。
她唤了唤照莹,昨夜喘得声微哑。
书斋过于宽敞,外面的宫女似乎没听到。
容珞撑着身站起来,瞥见桌榻处的两本书,昨晚等他时看的,那本春秋繁露没看完就睡着了。
容珞抱书往外走,衣摆垂拖了地。
出来没见到下人,幽静的三间屋子清凉透气,陈设淡雅。
她来三面书柜墙前,一时忘记昨晚从哪一阶取的书,看看怀里的春秋繁露。
她靠着模糊的记忆,选左边的书柜放书,若实在忘记还是让书斋的下人来物归原位吧。
容珞思索着,纤柔的手指好像触什么,不经意地按下去,忽有什么展开的声响。
容珞一顿,回身看了看。
只见旁边的小书柜突然分层展开,走近一看里面放着两本档册,上面无提注。
她愣在原地,怕是自己动到了什么绝密的文书,欲想把小书柜重新合上。
忽瞥见两本档册下面,露出信封的一角,上面似乎有她的字:珞。
容珞鬼使神差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那份信确实是写给她的信,打开后,里面的信纸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
像是…齐王曾经写给她的信。
字迹清晰,言语稚嫩,诉写着在漠北的日子,通篇皆是非寻常关系的思念。
而信的最后一页被人撕开过,揉得皱皱巴巴。
齐王曾说四年三十二封。
这里只剩下一封……
可是为什么在太子这里?
不禁看向那两本档册,容珞疑惑心中愈发扩张,渐渐占领整个心间,她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翻开档册。
它一张张细纸条组成。
记录着一个女子的大小事宜。
记录着她,从她十二岁开始,事事具悉,太子对她了如指掌。
有些的信纸条已泛黄。
甚至连她十三余时初经癸水,这么私密的事情都禀告给他,怎么可以……
她及笄时,太后欲将她暗中送给权臣,最后没有去成,有太子的手笔。
其中一条纸:帝已知,盛怒。
继而,皇帝赐婚长公主与荣国公府沈三郎,沈阙随驾亲征,婚事一延再延。
还有些纸条写着:起居嬷嬷已为长公主多添食,殿下安心。
可想而知,这些都是暗卫所写。
为什么还有给她加餐。
翻开另一本档册。
同样都是书信,不一样的皆是查证书信。
太子从三年前就开始调查她的身世,于幽州寻到太后尚未夭折的亲女林初瑶。
萧云浓,为萧家当年不受宠的庶女。
尚未出阁时便结识先帝,后软禁于念云居半年,出逃幽州。
与尚为百夫长的李焰相恋成婚,为其生下两个儿子,于二十年后被先帝寻到带回念云居,而当时就已为李焰怀上幼女。
她并非先帝的骨血。
燕王贤德,曾得先帝偏宠。
甚至有废除太子,转立燕王为储君的趋势。
不久燕王被诬陷谋逆,得李焰相助逃回封地,朝廷围剿相逼,燕王不得不起兵造反,直逼京师,围袭幽州,劝当时的幽州总督李焰归顺。
李焰未从,就此被燕王围困在城中。
待先帝率十万援军赶到擒拿燕王,同时借此大火烧尽李府满门。
萧云浓诞下幼女后,得知李焰身死,失心崩溃,就此殉情自刎。
竹帘拂动,书斋里一阵冷风吹来。
容珞被冷风吹一颤,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寒得指尖发麻。
父亲的死跟先帝有关……
她敬重了这么多年的先帝,是逼死父亲的罪魁祸首……
泪水瞬间弥漫了容珞的眼眶,滴滴掉落下来,打湿书信,晕染上面的字迹。
太子殿下一直都知道。
他查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是他筹谋造势,废了她的长公主之位,还帮先帝隐瞒于她,这上面的一切都证明着太子只想圈禁她。
第63章 纵使他望眼欲穿,千想万想。……
阴沉沉的天色,雨声伴着清冷。
容珞面色苍白如纸,泪花已将视野模糊,缓缓瘫坐下来,反复确认这档册中的字迹。
他回来的步伐渐渐停顿。
同时也惊扰了她。
容珞回首望见那身形颀长的男人,素手攥紧纸页,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这么多年活在他
的窥觑里。
或许太子不爱她,
只是为了把她困在他的金笼里。
万俟重的视线落在她身前的两本档册上,嵌于书柜的夹层已被打开。
那些掩藏的,不得人知的一切。
她怎么……
他深眸沉了沉。
一时间气氛凝重,犹如降至冰点。
万俟重最终靠近容珞,那件宽松的衣衫将她的肩膀衬格外单薄秀小,白皙的锁骨处残留着昨夜的吻。
他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从衣怀里取出张柔软的帕子擦擦泪,说道:“地上凉,我们回房。”
容珞别开太子的手帕。
微微哽咽:“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秋雨天转凉,寒气浸人。
她衣薄得不像话,纤指冷沁得仿佛要结冰。
他们相视,却少了昨日的柔情。
万俟重声音极其沉淀:“你想听什么解释。”
这档册皆是真的。
自从有她后,他许久没有打开。
还能怎么解释。
档册放在夹层,尤为隐秘。
他更想知道她是怎么发现,并且找到。
容珞陷入深深思绪中,喃喃道:“先帝予我的宠爱是假的,我本该有父兄,有娘亲,家破人亡是他一手促成,我却还敬仰他。”
万俟重把档册收起,不再容她看了。
他就应该把这些都烧了。
万俟重道:“先帝已逝,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不要为此忧思伤身,不要在想下去。”
容珞心悸得厉害,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殿下瞒着我,是不是我不该知道,可是……殿下好可怕。”
万俟重顿住。
深黑的眼眸随之沉黯。
容珞透出一丝慌乱:“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都被你窥见,是不是从一开始殿下就在筹谋如何困住我,除夕那晚……”
“不是。”
万俟重打断她,“那晚是你送上来。”
纵使他望眼欲穿,千想万想。
都未曾动过伤她的念头。
他算到平阳侯不敢动她分毫,却未算到她酒里有欢宜散。
就这般突如其来,没有一丝征兆。
她藏进碎玉轩,漆暗不见五指,是她先吻上来,是她要了他。
若不是他认出她,又怎容她如此放肆把手伸进他的衣里。
万俟重俯身欲把容珞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来,她则推住他的胸膛,不给他靠近。
容珞道:“那晚是意外,可之前那些呢,从十二岁起调查我一件件都记录在册,甚至私密之事都不放过。”
万俟重面色冷淡,言语却充满着占有欲:“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珞儿都只能在我的视线里,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包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容珞呼吸微屏,感到一丝窒息。
泪珠滚落:“我不要。”
在她生命里重要的两个男人,忽然都变得陌生和可怕,到底什么是真的。
容珞只想回避他,一下子后退撞到后面的书柜,柜架上的书本放得边缘,瞬间掉落于地,发出啪嗒的猛响——
本就神经紧绷的她惊得发抖,慌忙蜷缩起来,却再不愿往他怀里躲。
万俟重瞥了一眼散落的书。
她的抵触使得他气息越发沉凝,有不悦也有失落,耐下情绪:“可有撞疼?”
容珞扭头与他僵持着。
良久没有接话。
万俟重逼近过来,似铁般的手臂把她揽过来,彼此的体温才相贴。
比起她满身的冰凉,他温暖得多。
容珞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依恋,可下一刻清醒过来,气恼道:“我讨厌你!”
万俟重只顾拥着她,认真道:“身子凉成这样,莫染风寒才是。”
容珞挣扎着,“不要你管!”
奈何与他身形差距过大,没把他推开,反倒被他搂过腿弯一下子抱起来。
她又怕摔下来,又不要他抱。
用手捶打太子:“放我下来,不要你管。”
可男人就跟不知疼痛似的,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回里屋的床榻,一落榻容珞就要蹬开他,被他提前预判紧按双腿。
随之而来的是浓云密布般的威压,逼得容珞不敢再动,怯生生地望着他。
男人的眉眼蕴起一丝愠怒。
口吻强硬:“我不止要管着你,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能去!”
容珞垂眸落泪,泪停不下来。
他是在凶她吗,凭什么凶她,凭什么生怒。
还是要圈禁她?
可她是个人,不是他笼子里的雀儿。
容珞没和他争辩,只觉得伤心难过,有太子殿下在,她是不是再也没机会和家人相聚,再也见不到母亲。
万俟重看着容珞哭得渐渐红肿的眼,意识到自己言重,用刚才的手帕擦她的泪眼,“珞儿别哭,哭多伤眼。”
容珞不理他。
把手帕抢过来自己擦。
万俟重既无奈又心疼,她那么小那么柔,他怎舍得伤她,软下话语:“我管着你也护着你,不让你知道,是不舍你与我置气伤心。”
容珞轻轻抽鼻,看了看他。
心乱如麻,一时情绪无法冷静,更无法接受他瞒着的那些事。
她鼻尖酸意,停了停。
才低声道:“我…我不想看到你。”
万俟重停顿久久,到最后只好起身离开。
行到书斋门外,照莹和翠宝正在守着,便命二人进去哄哄。
照莹翠宝是自小跟着容珞长大的宫女,总比他这个男人懂得哄她。
万俟重走后,里屋清净下来。
容珞趴进榻里,越想越难过,她把面容埋进枕间,后面两个宫女进来劝她吃点东西,才愿意爬起来。
照莹和翠宝在外头未听到二人吵架,主子与太子向来夫妻恩爱,进来见她哭成这样,都手忙脚乱起来。
以前念云居那次,闹得那般严重。
主子都没如此哭过,好不容易成婚,怎么还如此吵架。
等到容珞情绪好些,照莹用冰窖拿来的冰敷敷她的眼睛,都要肿成核桃了。
用膳时兰月在旁伺候碗筷,容珞吃好便回寝殿歇息了,兰月不免小声问照莹:“太子真是和太子妃吵架了?”
照莹瞥她一眼,微微蹙眉。
说道:“主子们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干活就是了。”
兰月应了应是。
把收拾好的碗筷收拣下去-
之后的两日,容珞没再等太子一同用晚膳,早早便歇下了,一个睡西殿,一个睡东殿,有时二人连面都见不上。
万俟重想见她,她总有意无意的躲他。
到夜晚还是进了西殿的门,脱下外衣,撩开床帐就往里头进。
容珞侧身睡着。
这两日觉浅,他一进榻她就听到了。
她枕着手臂没回头,“殿下还是回东殿吧,这儿床窄。”
万俟重还是躺下来。
说道:“还不肯消气。”
容珞黛眉轻蹙,不想回他。
这不是生气的问题。
万俟重靠过去抱她,硬朗胸膛贴着后背,他搂搂细腰熟悉的触感。
容珞拨开太子的手臂,他则横着不愿放,“珞儿之前说好分房只分两日。”
见男人想要亲热,呼吸热热的,容珞唇角微瘪:“我想去幽州见见母亲。”
那个传言中的女人,她甚至不知她长什么样,历经幽州之乱,这么多年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万俟重缄默不言:“……”
幽州反贼肆起,甚不太平。
没等他开口,容珞转身主动搂他:“殿下。”
万俟重道:“不可以。”
有李秉那次的前车之鉴,他怎么可能纵容她和那种危险之人见面。
容珞眼眸黯然下来,她就知道,他关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答应。
万俟重怀里的温软还没抱上半刻,她就松手退了出去,容珞冷漠道:“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殿下择别处就寝吧。”
万俟重心沉了沉,半边身躯笼罩而去,说道:“你别忘了,你还是太子妃,别太放肆。”
他嗓音低沉,沁着一层冷厉。
借着微弱的烛光,男人的鼻梁高挺,光影勾勒着轮廓,显得格外晦暗疏冷。
容珞怔怔地看着他,不言语。
只是眼底起了雾。
他是皇太子,位高权重。
她怎能和他置气。
容珞泫然欲泣,不再推他,反而贴过来,话语却分外生疏:“臣妾不敢 。”
万俟重覆着她腰肢的手掌顿了一顿,难道他们真要闹到这般模样,相互隔阂。
“……”
他松了手,
起身坐在榻旁。
容珞只觉身旁一空,万俟重的高大身躯遮住了烛光,放下身段道:“早点安歇。”
接着,他披上外衣离开。
第64章 离开的心思愈演愈烈。
容珞冷静下来后,想了许多。
往日种种拼凑在一起,似乎曾经疑惑的许多事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她曾以为起居嬷嬷对她偏爱另有企图,事实证明确实另有企图,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嬷嬷,是太子殿下。
那些年她和太子视同陌路,也谁有猜到那双极为疏漠的眼眸从来都在暗中注视着,他远没有表面上的那般清冷周正。
越这般想,她越觉得太子可怕。
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呢。
容珞想见萧云浓,但想想除了太子带她去的话,她根本找不到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如何去幽州她都不知道。
但这也成了她的念想。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常来容珞的寝宫,但夜里不让他同房,相处时看起来相敬如宾,但大多时候都是冷着。
连带着东宫上下都冷沉沉的,太子喜怒无常,常伴其身旁的李德沛都战战兢兢的,盼着太子妃快些和太子殿下和好如初。
八月十五,中秋佳日。
乾清宫家宴,二人难得和气些,盛装梳妆后一同赴宴。
容珞总算可以出来透透气,待在东宫里总觉得那像个樊笼,困住她的樊笼。
宴席来了许多亲王和公主,秋围结束后,晋王纪王两个藩王就还未离京,不过脸色有点难看,似乎是朝外事,没人敢提。
齐王难得没有来赴宴,同样脸色铁青的还是萧淑妃,依旁人说齐王府有个侍妾失踪了,齐王派遣亲卫满城寻捕都没有半点踪迹。
闹得动静很大,萧淑妃因此不悦。
容珞微微思索,想来齐王要找的侍妾就是苏妤吧,妤娘果然已逃出去了。
对呀,可以逃。
可她真的要离开太子吗。
容珞若有所思时,忽听身旁的男人嗓音微低:“怎么,放不下齐王了吗。”
容珞抬眸,万俟重正沉着眼眸看她,口吻带着浓浓的酸意,若在以前,她或许会为此解释一番,但现在不想理会男人。
她收起思绪,端起桌上的酒杯喝,倒是许久没喝桃花酿了。
万俟重神色似常,心中泛着一阵阵的独占欲,她对齐王的事多了几分兴趣。
齐王的那份信,她看过了。
字字句句诉尽了衷情思恋,他早该都烧了的,怎就偏留一封。
家宴快结束时,容珞没等太子殿下,提前退出宴殿等着,十五的月圆像璧一样,夜色仿佛蒙着一层月纱。
宴殿外面的白阶旁站着御前禁军,甲胄头盔,身形笔直,越看似乎越觉得眼熟。
那日在沽林行宫,把短刀架她喉颈处的禁军阿羡,容珞还记得他的长相,他是御前禁军。
阿羡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
神色扫过一抹慌乱。
容珞细细思索,不知想到什么,忽迈开步伐走近,阿羡躬身行礼:“太子妃娘娘。”
容珞镇定道:“似乎满城都在找苏妤这个人,你知道下落之人。”
阿羡面色凝重:“妤娘好不容易离开齐王府,太子妃何必为难。”
“我不是想为难。”
容珞停顿下来,片刻后才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宫吧。”
阿羡一愣,看着她的神色。
竟有些猜不透了-
未过多久,夜宴宾散。
被宗亲留住片刻的太子才退出宴殿,他问她为何提早出来,容珞说:“赏圆月。”
万俟重:“我陪你,我们步行赏月回去。”
说罢,他便让宫人撤了步辇。
容珞只好依他。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思念亲人。
念到亲人,她便想到父亲母亲,也不知他们可愿认她这个女儿。
之前二哥李秉是为了带她去见母亲吧,为此这般犯险都要带她走,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以至于李秉罔顾性命。
念及此,容珞不禁沉眉。
步行回去的路上,她和太子彼此无言,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在缄默许久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珞儿就打算与我这样置气一辈子?”
容珞看看太子,微微噘唇。
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怎敢和他置气一辈子,只是不知怎么和他相处。
像从前那样?
可是这些事怎能就这样算了。
万俟重停步,靠近她两步:“我答应你待明年春来,陪你一起去幽州找萧云浓。”
想了几日。
这是他最大的退步。
待幽州的反贼平定,他带她去。
容珞眼眸亮起,“真的?”
万俟重轻叹,说道:“我虽瞒你许多,但答应过你的事未曾有过食言吧。”
容珞唇角轻扬,点点首。
这么多日来,难得露了一丝喜色。
月光如霜,衬着繁复的织金衣面。
太子今日穿的龙纹圆领袍,他伸手搂过来,在家宴上喝得酒气熏熏的。
万俟重说道:“我们许久没有亲近了……”
话说得孟浪。
彼此的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容珞面红,“你!”
抵着搂抱而来的高大身躯。
皆被掌灯太监们听着,见二人停步相依,便背过身回避。
太子不是个会喝醉的人。
明明看着很清醒,怎么说的话像是醉了。
万俟重不是醉,是心烦意乱。
素来沉静自持却因她情绪翻涌,愈是克制,愈是肆意生长。
“珞儿。”
他低着声唤她。
容珞被太子抱的紧,身体会熟悉拥抱的滋味,他常利用这一点诱她眷恋,顺从下来,被他圈养,没有自由。
最终仍是挣脱出来,淡淡疏离:“殿下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
抬眸望见太子沉眉。
她眼神躲闪,透出一抹不安。
冷待这般久,该足够了吧。
谁家妻子不紧紧抓着丈夫,她却一推再推,仗着他的宠爱,恣肆无忌。
万俟重暗敛眸色,没再接近。
他不言语就会显得疏离淡漠,重新迈开步伐,越身而去。
容珞不知是松懈还是低落,心中闷闷的。
满月高悬,清辉四溢。
二人无心欣赏。
待回东宫后,容珞感到疲累,沐浴早早入榻却久久未合眼,夜半时分才浅浅入睡,秋分后榻里泛凉-
东殿灯火阑珊。
太监们正近前伺候太子殿下就寝,李德沛则在点燃一缕安神檀香,四下静静的。
从家宴上回来,殿下的气宇又冷几分,直叫奴才下人们如履如临。
李德沛把明黄的帐帘垂落,出了门口吩咐底下去端来一醒酒汤。
待太监皆退下,端汤来的宫女生得秀丽,见她是太子妃寝宫里的人,李德沛思忖片许,放她端醒酒汤进去。
夜色渐渐深浓。
帐帘里,漫着沉闷与淡淡酒气。
躺卧于榻内的男人阖闭着狭长的眼眸,淡金色的寝衣微敞胸膛,满身矜贵,散发着不寒而栗的威迫气息。
那碗醒酒汤始终未动。
良久之后,不安分的手攀上床榻,抚到太子微敞的衣领,意图探进衣底。
男人突然睁眸。
随之而来的戾气如潮。
斥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遒劲的铁掌掐捏住宫女的脖子,仅仅几瞬,涨红了整张秀丽的脸。
她痛苦挣扎:“我……”
再用劲一分便将被掐断脖子。
紧接着,宫女就被狠狠地甩出去,猛地一下撞到花几。
白瓷花瓶掉落,
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这时,李德沛急急忙忙赶进来,只见那宫女趴在地上大口喘息,脖子淤痕遍布。
而床榻上的太子已起身坐起,神姿冷霜,李德沛当即瞧出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关系近来生了裂隙,东宫上下人人皆知,因而有宫女大胆到赶爬床。
缓过劲来,宫女连忙磕头。
用嘶哑的喉咙道:“殿下饶命…奴婢…咳咳……”
宫女正是端醒酒汤进来的兰月。
先前本是皇后坤宁宫的宫女,后赏给太子妃做陪嫁,原意就为的太子妃不便时,而服侍太子殿下。
哪知进东宫两个月没得近太
子殿下半分,与她同为陪嫁宫女阿梨不着急,兰月是着急了,于是趁此……
李德沛指着她咒骂:“狗胆包天的奴才!太子殿下的床都敢爬!怕是不知东宫的规矩,活腻了!”
宫女的磕头和求饶声。
极为聒噪。
万俟重按揉眉心,烦躁加深。
在李德沛命太监进来,准备把宫女拖下去杖毙时,他揉眉的修指微顿。
瞥向那个宫女,是有些眼熟。
此前秋围东苑,珞儿派这宫女来伺候他,亦是宫女自作主张。
万俟重忽开口:“叫什么名字。”
拖住宫女的太监停下。
她面露欣喜,忙说道:“奴婢兰月,以前曾是皇后娘娘的人。”
万俟重置若罔顾,背身侧躺回榻。
片刻,冷幽幽道:“留在殿外。”
李德沛一愣,有点猜不准心思。
垂坠的帐帘遮掩着太子的身形,他看了看,押着兰月退出去寝殿。
以前若有宫女爬床,太子殿下可是不留活口的,这东宫的奴才都心知肚明,无人敢冒犯-
中秋节后,
需同太子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翌日早起梳妆。
容珞有点没精打采,似乎昨晚没睡好。
听外头的宫女都轻声细语着什么,接着翠宝便皱着眉头进来,甚为不悦。
容珞瞧了瞧,便询问:“怎么了。”
翠宝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没说出来,忙着给主子梳妆的姐姐照莹催她一把,到底什么话这么难说。
翠宝跺脚,低恼道:“昨夜兰月在东殿…太子的近前服侍,这一早都在传兰月是要晋为良媛了。”
听此容珞抬了眸。
心中绷的一根弦随之断裂。
照莹脱口而出:“兰月?”
容珞眸底闪过慌乱,呼吸微滞。
还未等照莹梳妆完,她便转身进了里屋,关上房门。
照莹旋即便瞪了翠宝一眼,翠宝噘着唇,也难受得紧,二人赶忙来到门前敲敲,里头也没得回应。
照莹攥着手帕,着急思索:兰月昨夜怎么擅自去了东殿,兰月果然不是个安分的,早知她就多留心些!
太子妃和太子吵架这才半个月,就有人趁虚而入,殿下怎么……
片刻后,里屋才传出话语:“我身子不舒服,派人去坤宁宫告假。”
声音柔柔糯糯的,
像是蕴着一层蒙蒙水雾。
照莹有点担忧,但还是应了话。
里屋内。
容珞坐在榻前,眼睫已盈泪。
慢慢收理着几件简素的衣裳,泪将落下时,她擦了擦。
离开的心思愈演愈烈。
兰月本就是皇后留给太子做侍妾的,她没什么好说的。
他为储君,未来或将是帝王。
自该多延绵子嗣,有再多的嫔妃都是应当的,往后后宫三千都是他。
可是她心疼,针扎般的心疼。
想来她是当不好他的正妃的,更不想帮他管后宫里的女人。
容珞走到陪嫁的妆奁前,挑挑拣拣地选,泪珠都胡乱地掉在珠宝首饰上。
避开许多太子曾送的珠钗发簪,塞进小匣子里,最后一股脑的和收理的衣裳包裹起来。
容珞重新回床榻,埋进枕头里放声哭。
她也说不准自己能不能离开宫城,出宫后能不能过好日子,可想到往后的日子都面对太子跟别的女子恩爱……
早知如此,当初就和李秉走。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再次被敲响——
容珞从枕头里露出一双泛红的泪眼,忽听门外的男人在唤她,“珞儿开门。”
是太子的声音。
容珞蹙蹙眉,鼻尖更酸。
找地方把收拾的包袱藏起来。
太子继续道:“今日不舒服,可是病着了?你开门,本宫召梁太医过来看看?”
容珞深吸气,平复将哭的酸意。
在门后回道:“殿下不用,我只是有点困,歇一会儿就好。”
外面的男人微微缄默,再道:“你让我进来,我们谈谈。”
容珞道:“我不想谈,无论谈什么殿下都不会变不是吗。”
他道:“昨夜那个叫兰月的宫女……”
“我不介意。”
容珞打断太子,说着违心的话:“殿下得良妾是件好事,皇后娘娘与我提过一两次了,殿下身边是该多伴几人。”
万俟重欲再敲门的手停住,面色阴冷得可怕,竭力克制着拆门而入的冲动。
“这是你想要的?”
容珞没有立马作答,回避道:“我想休息。”
隔着一道房门,气氛愈发凝固。
他们互相僵持着,良久的一片沉默,到最后以他的拂袖离去而结束。
容珞退到桌椅处坐下,低落地耷拉着肩膀,眼睛泛疼似乎哭不出来了。
第65章 不见那抹窈窕的身姿。
到了夜晚。
太子再过来,容珞已睡下。
卧房昏暗无光,只有外间烛光葳蕤。
他坐在桌椅处,惹得守夜的宫女皆战战兢兢的,气氛有些低凝。
“她今日可吃些东西?”
面对太子的询问,宫女低声回:“回殿下,太子妃只晚膳应付了几口。”
似有片刻缄默。
男人微微沉眉,只交待明日多做些她爱吃的菜式,宫女福身答是。
太子坐了良久。
没推开房门,回了东殿。
自此后,那宫女兰月再没回过西殿,准确来说是整个东宫都再未见过兰月。
但大太监李德沛严令下人私下议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连续半个月,他们都彼此疏淡着。
太子妃不想见太子,他亦没再来西殿,照莹翠宝更不敢在提兰月的事。
虽是如此,太子时常把照莹叫过去询问情况,照莹只能如实答他:“太子妃心情不好,事事都没精打采,常常在美人榻上歇睡一下午。”
因而西殿便来了几个伶人唱曲给容珞解闷,但她常常听到最后就会困乏。
不久后,李府派人往宫里送话。
李夫人身弱常有咳疾,不知怎么的突然病重,欲见太子妃一面。
容珞心起担忧,这才主动寻了太子。
她在东宫里犹如软禁,除觐见皇后便再无出行,更莫说出宫。
或许是容珞低头,亦或是太子想哄哄她,便允了李德沛随她出宫去看看李夫人。
出了宫门,满街的桂花香。
容珞透过轻掩的车窗,张望着街坊来往的行人,郁结的心情有了一丝缓解。
一进李府,李棹便恭迎了上来。
容珞关心:“叔母怎么突然会病重?”
李棹似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太监李德沛,着急道:“秋来转凉,她本就身弱还着了风寒,这两日夜里常念叨你,我亦是无可奈何才派人去东宫请你。”
李夫人院内的丫鬟不多。
倒是以前常有下人走动,似有些奇怪。
容珞把李德沛留在门外,随李棹进屋,屋内窗牗紧紧关闭着,显得有点灰暗。
帏幔低垂,遮掩着里面。
容珞不免思索李夫人咳疾加重,自应轻敞一些窗牗透气才是。
当帏幔掀起时,容珞见到的不是李夫人,竟是失踪许多的李秉,他身着粗布麻衣,神色中更添一抹凌厉。
李秉意味深长道:“许久未见了,小妹。”
容珞当即愣在原地,定睛细看后面的床榻,还有两人,李夫人四肢被捆,檀桌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容珞忙唤:“叔母!”
随即在李秉的刀刃下,她不得不退后。
李秉开口道:“我不会伤她,我这次来的目的只有小妹你。”
不是什么李夫人病重,是李秉逼叔父李棹把她从东宫请出来,不得不说李秉胆大妄为,天子脚下敢如此冒险。
容珞思忖后,小心翼翼地坐下。
欣慰李秉还活着的同时又惧怕他几分,多年的东奔西躲,他身上难免有一股匪气。
她低声问:“为何定要来寻我,明明上次就已安全离开。”
李秉沉顿半瞬,不疾不徐地解释:“这是娘的心愿,病重的并非李夫人而是娘亲萧云浓,她撑不过今年冬日了。”
容珞顿时僵住,“……”
胸口忽一阵窒闷。
李秉把短刃插进桌面,继续道:“我本意不想伤任何人,你跟我去幽州见她,待事情结束定把你安全送回京城。”
容珞眉眼黯然下来,心绪百转千回。
忽缓缓道:“我可以跟你走。”
李秉诧异地一顿,没预料容珞答应得这般快,紧接着又听她道:“但今日太子的人皆在外边,你带不走我。”
容珞清楚每次外出,身边皆有暗卫,这也是此前李秉掳走她,太子能及时赶到的缘故之一。
只有在东宫里,她才不会有暗卫监护。
李秉旋即沉眉,走到窗前瞥望外面的李德沛,欲提刀出去宰了他,容珞叫住李秉,“杀了他,出不了京城。”
李秉不得不停下。
容珞神色淡漠,纤手却愈发攥紧。
若她对太子没有一丝感情就好了,这样便能事事都不在乎,包括他与别的女子情爱。
可惜她做不到。
所以只能不由自主地远离。
久久之后。
像是做了艰难的决定,容珞轻柔道:“我要离开,不必再回来了。”-
早午旭日已高高挂起,蒸发晨时的霜露,只留下灼人的暖意。
李德沛在房门前等待许久,闻见里面时不时飘出药材的气味,亦不知这李夫人是病得多厉害。
良久之后,容珞从里出来,李德沛的余光瞥向屋内深处,帏幔分别挂着,正好望得见榻上用药的李家夫人。
“太子妃。”
李德沛道:“既是风寒引起的,要不奴才去把梁太医请来,给李夫人看诊一番。”
容珞微微回避:“不必了,今早叔父问过大夫,叔母静养一段时日便能好转。”
李德沛低声回是。
待回到东宫,一切如常。
懒散的容珞倚在美人榻内午歇,暖阳透过窗菱斑驳在她的衣裙上。
渐渐睡深。
恍惚间似有大手搂她的腰。
男人宽厚的胸膛比暖阳还温暖,带着淡淡的幽香,诱哄着她安定下来。
容珞莫名睡得很安稳,直到天边泛起晚霞,渐渐转醒过来,鼻尖蹭到太子的脖颈,整个身子都趴在他怀里。
他…何时来的?
她愣住片晌,旋即皱眉。
意图从他怀里挣脱,却发现男人的双臂枷锁般环着她的腰肢。
看似睡着的男人忽反过来压她,既健壮又沉重,容珞欲要生气时,只听他声音低哑:“给我多抱会儿。”
容珞推不动他:“放开我,殿下若想抱,何不去找两个侍妾。”
万俟重沉了沉气息。
苦闷说道:“从哪儿听来本宫有两个侍妾了。”
容珞微微瘪嘴,鼻尖泛酸。
跟他说不得半句话。
万俟重轻叹,徐徐道来:“你那宫女我处置了,留着她一晚只是为了让你在乎在乎我,没有临幸。”
他连那宫女叫什么都不想记。
怎么会碰她。
容珞怔怔看他,瞳仁闪动。
随之愤愤地扭头:“你放开我。”
万俟重不放,放了她便钻进屋里躲着。
说道:“我就这般可恨?”
容珞眼眶起雾,更不想说话。
窗牗轻敞,落日余晖映照在二人的身躯上,好似镀了一层金辉。
容珞回避眼神。
万俟重却看着她的眸。
泛着红,有委屈亦有倔强。
他便曾猜想过她若知道这一切,定会想不开,就像之前那样,闹着与他分别。
若不是她定要分别,他怎会筹谋这么多,逼她从长公主降为县主。
万俟重本打算掩盖所有,让她安心当着长公主,若他登基称帝,那她便是全天下最金贵的长公主。
可她偏要与他陌路。
万俟重眼眸晦涩,忽缓缓道:“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他语气幽深,
沁着一丝危险韵味。
使得容珞心间一紧,“……”
她回眸相视,他是在试探还是警告。
太子发现她在李府见了李秉?
容珞掌心微微出汗,伸手轻攀男人的宽肩,温软地贴上去,“想到殿下若与别人欢好……我便难过。”
她说不出欺骗他的话,只能转移话题,凑上去吻太子略显疏冷的薄唇,香口轻启舔舔他。
万俟重揽在细腰的手掌放缓。
只当是她总算愿意与他和好,主动回吻,他思念她,更思念她的温软。
他做出承诺:“我只要珞儿。”
浑重的呼吸抵在她颈间,伏首下去隔着柔纱的肚兜,她软得要命。
容珞眼里泛着水光,“殿下……”
亲近使得人眷恋不舍,可是她害怕,怕有一天他不是她的,情爱都给了别人。
柔纱肚兜从榻边掉落。
清风吹动了动。
万俟重哄着她:“珞儿别再与夫君置气好不好,我快受不了。”
柔情蜜意使得容珞有点想哭,回应他的只有点头,进来的时候还是抑不住轻哼,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待晚膳时分,贴身宫女进屋来请膳,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帐望见这一幕荒唐,连忙退出屋子,随后便露出喜色。
是要和好了?
屋没点灯。
男人一折腾便到夜暮沉沉。
容珞到最后是被他抱出去的,明明这次尤为温柔,但她好像比以前累得多-
这夜后他们开始同住一殿,太子殿下常提前从文华殿回来与她共用晚膳,冷沉沉的东宫总算缓和起来。
有太子妃哄哄,太子殿下就会缓和神情,下人们不用时时刻刻警惕他的脸色了。
但不知为何太子妃愈发容易疲累,看着账本都会不慎睡着,甚至太子早出时她在睡,傍晚回时她还没醒。
万俟重亦逐渐感到蹊跷,于是在文华殿处理政务时,便令李德沛传梁太医去东宫给太子妃请平安脉。
今日他总有点心神不宁。
传梁太医过去半个时辰不到,李德沛便着急忙慌地跑到文华殿来,万俟重的朱批笔尚捻在手中批奏。
李德沛往那殿中一跪,磕得头邦邦响:“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
“东宫上下都找遍了,都不见太子妃……”
随着朱批笔摔落于地,万俟重的袖袍一卷,他犹如一阵风般急急冲出文华殿,远远抛下话:“命贺黎贺熹即刻来见本宫!”
李德沛连滚带爬地起来,赶忙跟上太子的步伐。
半刻钟后。
东宫寝宫外,乌泱泱地跪地一大片的宫女太监,为首的宫女还在抽噎哭泣。
里里外外都没有太子妃的踪迹,包括北苑的射武场和临漪园,统统都找遍了。
万俟重疾步来到寝宫,除了跪地的宫女太监,整个寝宫已是人去楼空。
他紧紧盯着靠窗的美人榻,上面空空如也,不见那抹窈窕的身姿。
低沉的嗓音蕴着浓浓愠怒:“人呢!”
随之而来是风雨欲来般的威压,众人胆寒。
翠宝抹着眼泪哭。照莹则连忙跪着上前,颤颤巍巍地哭道:“回殿下,今早您走后,太子妃如往常那般在榻内安睡,奴婢们没留心,待梁太医来给太子妃请脉,就发现人不见了。”
照莹磕头:“奴婢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屋里的几件素衣和首饰,还有…还有太子妃平日攒的体己钱亦一并跟着没有了。”
拿走衣服和钱财,像是自己…跑的?
万俟重墨眸渐狭,铁青的脸露出一抹冷笑,一字一顿地道了三声好:“李容珞……”
他对她哪里不好。
定要违背承诺,离他而去。
敢自己逃走,必是有人助她。
若是与人私奔,他就用锁链拴住她的双腿,亲自把那姘夫的头颅砍下来。
万俟重大步走出寝宫,流金和贺黎贺熹已在外头恭候,冷冷施令:“派人严守京城各城门,还有去往幽州的官道,一条一条的给本宫查!”
他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到达幽州城。
流金咽咽口水:“得令。”
旋即便急匆匆地下去。
候在外许久的梁太医紧锁眉头。
小心翼翼地上前问:“臣方才听宫女们说太子妃娘娘近来尤为嗜睡,不知太子妃的癸水几时没来了。”
万俟重身形微僵,转首看向梁太医。
只听他继续道:“若太子妃怀得身孕,初期一个月的确是会嗜睡疲乏,只怕流落在外…若坐不稳胎…保不住。”
此话犹遭雷击,照莹翠宝当场瘫坐,太子妃与太子吵架赌气近一个多月,她们都未曾留心于此,如今满打满算,上个月确实没来癸水。
翠宝怯生生地看向太子的冷脸,只见黑沉得更加骇人了,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奴婢们都要跟着遭殃了。
第66章 “喜…喜脉?!”
京城东阳门。
城门守卫盘查过往马车和百姓,宽敞开阔的城门道内,简素窄小的马车停住。
马夫年纪颇大。
脊背佝偻,灰白发须。
他颤巍地下车,把路引文书呈给为首的守卫,另一名守卫围着车身查看。
那守卫翻看着路引:“出城做什么的。”
马夫躬身道:“回官爷的话,我家小少爷病重,上京寻医无救,只能回澹城安渡。”
东宫亲卫腰挂佩刀,上下打量车身,那车前还坐着个小厮,他跳下来躬礼。
亲卫走上前用佩刀挑起马车帘子,里面躺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盖着薄衾正在昏睡,看不清其长相。
“你家少爷得的什么病?”
小厮道:“治不好了,是痨疾。”
痨疾传人,人人退避三尺。
亲卫脸色掠过一抹嫌恶,忙把马车帘子放下,示意放行。
那佝偻的马夫只得悻悻地点头哈腰,接回路引时,好奇地问:“官爷,城里又是出了什么事,怎查得这般严。”
城门守卫瞥马夫一眼:“你这老匹夫,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挥手令他快走,随之就赶着去拦查后面的马车。
老马夫回到马车前,赶马出城门,渐渐远离这繁荣华贵的京师城。
马车一路伴着声声咿呀,车前的二人不言片语,直到越过第一个驿站之后,李秉和随从才卸下伪装。
短短两个时辰,京师各城门就严加盘查起来,那位东宫太子的反应着实太快,他们生生等到傍晚残阳时才敢出城门。
想必去幽州官道的各驿站已派人追迹,李秉早就安排好走澹城再绕道前往幽州-
澹城三日的路程。
路途奔波,后面还下了绵绵细雨。
容珞在马车里多数时间都是困睡着,一路的摇晃更让她时常难受,待到达澹城客栈时,便感到隐隐腹痛。
客栈的上间,屏风隔断。
请来的郎中为容珞诊脉,他轻轻蹙眉,看向在旁担忧李秉,说道:“这是喜脉,夫人刚得身孕,胎都未坐稳,怎能出远门如此奔波。”
话音落下,在场二人皆愣住。
容珞身披斗篷,面戴面纱。
露出的一双狐狸眼睁得圆溜溜的,快速思索着自己什么时候……
李秉则呀道:“喜…喜脉?!”
郎中显然把二人当成了夫妇,还是粗心大意的夫妇,一看便知没有提前意识。
郎中一边提笔写字,一边说道:“身孕还未得两个月,这般折腾非得折腾没了不可,老夫这便写副安胎方子,你速速去抓药。”
那郎中下笔还挺快,写完便交给李秉,命他赶紧去抓药,李秉出了房门,走着又倒回来叫小二去炖只鸡。
容珞则坐在桌椅处,不禁抚摸尚在平坦的小腹,似乎没有以前柔软,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团小小的存在。
她早该感觉到的,这么久来都在和太子斗气,思绪百转千回,唯独没心思想到这个。
容珞心里又喜又怕,接着又低落下来,为何偏偏是现在,是她想去幽州见娘亲的途中,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
容珞打了个寒颤。
她能想象到那男人生气的模样了。
怀着皇家子嗣出逃,罪加一等。
那郎中交代完怀孕事宜,领钱便退出了房间,等到李秉抓药回来,没过多久一碗安胎汤端到房间。
李秉看着容珞喝汤药,斟酌道:“这孩子你怎么想……”
皇太子待容珞有多惯宠,李秉此前灵云寺亦是见识过的,不舍他这个妹妹吃半点苦,并且如此大费周章的找她。
但容珞已打算不回东宫,女子怀孕多有艰辛,往后带着孩子生活不会好过,幽州比不了皇宫荣华富贵。
容珞道:“我…我自然要生下他。”
李秉沉沉心,说道:“待回幽州见了娘亲,咱就送你回去,你娇生得很,那些苦日子不能让你过。”
他是个反贼,是个匪徒。
以前或许不会在意这个小妹,只当她跟他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但现在……
容珞比他想象中的纯稚。
而他把她带出来,总不能往后让她跟他东躲西藏,更况且怀着身孕。
若不是娘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日日念着小妹,他绝对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
容珞愣了一愣,随之蹙眉。
却赌气说道:“我不回去。”
看看李秉的神色,补充道:“若是回去太子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们。”
经此一遭。
恐怕怕太子更不会给她自由。
他会给她造一座更小的樊笼,逼她不得不依靠于他,这是太子最擅长的。
李秉瞥了眼容珞的小腹,忽道:“皇太子可知道你已有身孕?”
容珞想了想,信誓旦旦道:“他不知道。”
她自己都才知道,现在她更不在东宫里,太子殿下才不会知道呢。
李秉顿默良久,才说道:“大不了咱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怎么皇太子都不会把你如何。”
容珞轻启唇口,却没说出话来。
这算是一张保命符?
两人没再继续交谈,客栈的伙计把饭菜端入房来,三日来没吃什么好的,趁此多补补的。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李秉得给容珞养好身体再出发,回幽州的路程想必会放慢。
他们在客栈的第三日,楼下便来了几个人盘查,好在提前从后门离去,未被发现。
太子的人已查到澹城,他们不能再久留。
离城时马车上,李秉扮作马夫的模样,往车帘里说:“皇太子为找你,怕是动用了官府的兵马。”
容珞没回话,只是看着山野景色。
这些便是林初瑶山水画里的景色,可惜她这辈子只能看到高高的宫墙-
是夜。
整个书斋幽静低沉。
飞鸽停在窗棂上,张望里头的灯火,亲卫流金把鸽脚上的信筒取下来,阅后来到书案前。
流金呈告:“澹城有李秉的踪迹,是绕行前往幽州城。”
而不远处,李棹神色慌张地跪着,还有一名被拖上来的禁卫阿羡,他满身鞭痕地躺着,私自放太子妃出宫。
李棹已把那日李秉和太子妃相见的过程禀明,但太子殿下未放他走,关在东宫三日未回府。
太子始终未语,长指在案面上轻叩,有一搭没一搭的声响听得人心渗得慌。
第67章 “我等她。”
几日后到了青城,离幽州更近。
脱离临京的范围,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被寻到,可以暂时放松些许。
青黎城内置着人马在等候,窄小的马车换为更宽敞舒软的,容珞亦不用时常穿男子的衣物,但她的身体开始不适。
恶心犯呕加上食欲不振,她就连胸都胀胀闷闷的,常常趴在车厢里懒睡。
李秉只好命随从们把路程放慢,时常停下来在沿路的驿站休整,原本只剩三日的车程拖到了七日。
为隐藏身份沿途都乔装夫妇,但李秉只是兄长,
不知如何照顾,容珞实在害喜严重,整个人都纤瘦了。
李秉只得命人去镇上买些果脯蜜饯来,恰好误打误撞,能缓解点她的难受。
李秉都忍不住愤愤道:“到底是皇太子的种,就会折磨人,你这小子能不能安生点,莫让你娘如此受苦。”
容珞呕得眼眸泛泪,听到这话都一阵恍惚,对于当娘这个词分外陌生,心中有点微妙。
不知是李秉的愤言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容珞害喜的症状好转一些,但仍是酸累无力,情绪萎靡。
阴雨蒙蒙,马车行途留下两道车辙。
郊外天冷得厉害,容珞手脚有些冰冷,蜷缩在衾褥里困睡。
马车忽缓缓停住。
她支起身子,撩起车帘往外瞧。
朔风吹了吹面纱,望见官道上已有赶路的商贩,不远处便是幽州城,城门前设有营帐和粥棚,纷纷拥拥地挤满了人。
而再次驶行的马车却没有朝幽州城而去,则是转向另一条较窄的道。
见容珞探出脑袋,李秉眺望幽州城说道:“反贼作乱加上今年水涝,城外正在设铺施粥,安置流民。”
幽州的反贼号称赤燕营,为首的将领叫吴莽,曾是燕王的得力部将。
本是一群残兵败将,早该销声匿迹,是得晋州晋王暗中扶持,才在此作乱,时常抢砸沿途商贩,幽州军几次围剿都未抓住吴莽。
李秉确实与赤燕营有些牵扯,吴莽一直在劝他归顺,以当年父亲的声望起义,但他的态度一直模凌两可。
绣春庄是母亲的藏身之地。
离幽州城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曾经此地的百姓种桑养蚕,皆为庄内的长工。
路途中,李秉开始给容珞说起往事:“娘亲当年服药诈死欺骗了先帝,带着几名部将的遗孀逃到绣春庄。”
“绣春庄的庄主曾是娘亲的闺中至友,冒着风险把她藏起来,隐姓埋名多年,起初我也不知她还活着,直到几年前负伤来到绣春庄,才与娘亲相认。”
……
话语之间,马车到达绣春庄的大宅院,简朴的装潢,地界却颇为宽广。
“绣春庄的原庄主离世后,娘亲便接掌了这里,但她重病之后,现在这里已经萧条没落,再无往日光景。”
戴着帷帽的容珞落下马车,望着绣春庄略显破旧的牌匾,透着一抹苍凉。
李秉:“进去吧。”
他的随从进门传告。
出来的家丁恭礼后,搬运行李。
容珞随着李秉进门,望见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风风火火地冲出来:“秉哥哥你回来了!”
她差点撞到容珞。
李秉不禁把她搀住,以免摔倒伤到腹中。
少女笑吟吟的脸随即僵住,目光落在容珞身上,语气不佳:“你是何人?”
容珞也想知道,李秉与她介绍:“这是娘亲在幽州收养的女儿乔漪漪。”
说完便对乔漪漪说道:“漪漪,叫姐姐。”
乔漪漪并未立刻开口,则上下打量容珞,白纱帷帽遮掩着,看不清其容貌长相,她的视线但注意到李秉搀扶她的手。
恍然大悟里透着蔑然:“你就是那个抛弃阿娘多年的姐姐,怎么帷帽都不舍得脱,是见不得人吗。”
一路奔波,为躲避盘查,容珞皆戴着帷帽,确实不便见人。
李秉语气严厉:“漪漪,怎么说话的。”
乔漪漪扭头轻哼。
容珞看她不过才刚及笄的模样,说道:“没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怎就觉得是我抛弃娘亲。”
乔漪漪有点哑然:“……”
她其实并不知道容珞的事情,只是听阿娘口中得知有个姐姐在京城。
李秉打断乔漪漪起反驳的态势,转而问:“阿娘可好些?”
“还是那样。”
乔漪漪低落道:“常常一睡不醒。”
说完看一眼被李秉护住的容珞,便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李秉有些无奈,因为娘亲对容珞的亏欠与思念,把情感投射在了乔漪漪的身上,格外溺爱,导致她有些任性娇纵。
李秉引着容珞走向母亲的院落,“先去看看娘亲,再安顿休息。”
虽然他知道奔波劳累,但母亲要紧。
容珞若有所思:“嗯。”
李秉解释道:“漪漪对当年的一无所知,所以出言不逊。”
萧云浓的院落尤为清冷,丫鬟坐在外屋昏昏欲睡,直到看到二人的到来,连忙爬起身恭礼。
容珞的视线越过帐帘,望见床榻内卧着一位仪态温婉的消瘦女人,随之心被高高悬起,喉咙发紧。
容珞脱下帷帽,缓缓走近。
女人那沾染岁月细纹的面容映入眼帘,极为苍白没有血色。
她阖着双眸。
静静的一动不动。
李秉问完丫鬟她的情况,在旁轻声解释:“娘亲当年服用的诈死药是一种慢性毒药,刚开始没有症状,到后面越发嗜睡,这两年她都昏昏噩噩的,神智不清。”
“娘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三天五天、到如今七天才醒一次,醒来便念着你的名字,郎中只叹她熬不过今年冬日。”
听言,容珞缓缓坐在榻边,泛着泪花的目光望着昏睡不醒的母亲,她骨相精致,生着一双相同的眉眼。
幼年时,常好奇为何先帝总看着她失神,如今想来,原来她和母亲竟如此相似。
她是她唯一的女儿。
她身上流着她的血,即使从小至大不曾见过,但血缘的存在拉近着她们的感情。
容珞轻握母亲已枯槁的手。
微微哽咽:“娘,珞儿来晚了。”
来前的这么多日,她心里也有万般踌躇和害怕,害怕对面陌生的城市,犹疑自己怀着身孕,离开太子是否太任性。
见到母亲后,那些犹疑一扫而空。
她不后悔出逃来见她,更怕错过,此生再也见不到她。
容珞曾羡慕京中那些贵女有爹娘疼爱,于是渴望亲情的她把先帝当做父亲看待,可是到头来,先帝才是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人。
所以,一定要来见萧云浓。
容珞把母亲的手攥紧,说道:“娘,你睁眼瞧瞧珞儿,珞儿好想你。”
只听她手指动了动,容珞再唤她数声,但再无反应,旁边的丫鬟恭敬说道:“夫人两日前醒过一次,下次醒来不知要什么时候,但恐怕要很久。”
容珞轻轻沉眉,抹去眼泪。
喃喃细语:“我等她。”-
容珞怀着身孕,李秉没让她多在母亲身旁守候,不过候了两刻钟便命下人搀她安顿和歇息。
走出庭院,府里的掌事把李秉唤住,神情严肃的模样让容珞有些留意。
或许是情绪和体力消耗太大,容珞有了些食欲,用膳时少了许多恶心,在喝完安胎汤后,她便回房沉沉睡下。
奔波出逃这么多天,容珞还没舒舒坦坦地睡过一觉,她又极为贪睡,就此睡到了夜幕降临。
房屋外,
来来往往的吵闹声惊扰了她。
容珞穿披上毛绒斗篷走出来,只见众下人持着火把,喊打喊杀地往外奔,看样子像是出了不得了的事。
容珞把一个小厮拦住。
蹙眉询问:“发生什么了?”
那小厮不识得容珞,还以为是哪来个房里的女眷,于是把她挣脱。
他着急说道:“赤燕营的人不知从哪得知二爷今日回来,他们的人围了整个宅院,说是命二爷把带回来的女子交出去,不然就火烧宅院。”
容珞大惊,连忙退后。
小厮继续说:“那些都是穷凶极恶的反贼,今晚恐是要出事,全庄下人都去堵门了,也不知二爷带回的那女子怎么招惹的赤燕营。”
接着,他便提着火把往外赶。
容珞怔愣在原地:“……”
她也不知道怎么招惹的赤燕营。
来不及想清这个问题,容珞便直直朝萧云浓的院子赶去。
第68章 还敢问他放人。
此时的绣春庄外,火把耀明。
数名赤燕营反贼抱着重木起势,欲将大门撞开,为首的头目正骑在马匹上。
他朝着庄里头的人喊:“李二爷劝你还是识相,只要把那女子交出来,我们
绝不伤庄内的任何人!”
头目名叫许刀,
是赤燕营将领吴莽的部下。
短短两刻钟,绣春庄的各个出口都已被他派人堵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听里面没有回应,不再与其废话,许刀示意手下撞击庄门,就接着便是声声震响。
古旧沉重的大门里面,众下人堵挡着外面的撞击,绣春庄的下人不多,大多已不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不知能抵挡多久。
掌事看得着急,忙对后面的李秉说:“二爷,派人想办法逃出去报官吧。”
“……”
李秉负着手,紧锁眉头。
太子妃失踪。
京中沸沸扬扬,朝廷发出寻捕令。
现消息已传到幽州城。
到底什么时候暴露了踪迹,回到绣春庄不到一日,赤燕营反贼便上了门,还是说庄中有内应。
掌事急道:“二爷!”
话音落下,北面的侧门燃起青烟和火光,丫鬟们赶忙抬水去灭火,宅院内乱成一锅粥。
李秉道:“多安排两名护院守在祈云院前后,确保夫人和姑娘们的安全,尤其是容珞。”
他不再顾掌事,抽出两把快刀,准备和即将破门而进的反贼厮斗,在反贼冲到祈云院前,他会把刀架在许刀的脖颈处。
既然小妹在他手上,便绝对不能出半点闪失,他李秉可不怕死。
掌事叫苦不迭地赶去,庄子内人手不够,那些反贼若冲进来,祈云院的护院怎能抵挡得住。
夜幕中秋风一吹,火势迅猛。
漆暗笼罩的丘陵之间,玄色马车的幽灯照亮一隅,暗衣亲卫左右随行。
敞开的车窗内,男人眉眼深刻,遥望着那火光四起的绣春庄,相隔数百尺都可闻见那燃烧的烟火味。
流金拿着火把从黑暗中走出来。
停在马车前说道:“殿下,万事俱备,贺黎贺喜已经进去了。”
车内的男人神情无波,未有言语。
片刻之后,马车在暗夜中缓缓驶行,驶向那被火把包围的绣春庄-
北面救火,庄内慌乱一片。
堵在后门叫嚣的几名反贼,突来的刀抹脖子解决,旋即剩下的和来者打斗起来,两抹黑色的身影趁乱潜入。
祁云院。
乔漪漪把赶到庭廊的容珞抓住,更是派丫鬟拦门不让她进去看望母亲。
她斥道:“你一来就引来赤燕营的人放火烧院,李秉为你连都不肯报官,宁可带着护院抵挡,你到底是什么祸害!”
幽州自来不太平。
他们绣春庄安得一处过清闲日子。
赤燕营极少会犯险涉入这里,只因此处离幽州军的驻郊营地不过才五十里。
也因此,李秉作为被通缉的贼人,回绣春庄的次数并不多,常年在外奔波,难得回来一次带回一个被为亲妹妹的人。
乔漪漪看着眼前的女子,发现不仅长着一张和阿娘相似的眉眼,容貌还极为娇美,这般好看…哥哥不会对她……
“你让开。”
容珞不想和乔漪漪争辩,欲挣脱她进门。
乔漪漪则抓着她的手腕纠缠:“我要把你送出去,只要赤燕营的人把你带走,我们绣春庄就能相安无事!”
说完,乔漪漪便招呼丫鬟们把容珞架起来,丫鬟们相互看看,不太敢上手,毕竟这是二爷特意嘱咐敬待的姑娘。
容珞:“你们敢!”
乔漪漪则对着丫鬟们喝斥:“外面的赤燕营就是因她而来,不把她送出去,难道你们想要绣春庄被烧毁,跟着她一起死!”
丫鬟们听言,上前抓住容珞。
漪漪是绣春庄的小姐,她们当然听她的,更不想为了一个新来的姑娘赔命。
容珞心慌起来:“放开我!乔漪漪你不能把我送出去!在娘亲醒来之前,我哪里也不去,更何况李秉不会同意的!”
乔漪漪不予理会,下午听下人说她喝安胎汤,怀着身孕,一定是跟哪个野男人有了孩子,才回到他们绣春庄。
李秉哥哥怎么偏偏把她带回来了,阿娘有她一个女儿就够了呀。
乔漪漪恨恨道:“像你这样不检点的女子是阿娘的耻辱,我才阿娘唯一的女儿。”
话刚说完,忽有声响。
紧接着,两抹黑影闪现在近前。
暗衣人来到乔漪漪身后,一把锋利的刀刃抵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幽森道:“小姑娘,我们家主子可不是你能评头品足。”
他的出现惊得众丫鬟慌乱失色,容珞亦随之不禁一震,暗衣人是…她以前的小厮贺熹……
刀刃轻易刺穿皮肤,渗出血珠。
容珞连忙道:“贺熹停手!”
尚未反应过来,左右两侧抓住她的两名丫鬟被敲昏倒地,转过首另一个暗衣人在身后,正是贺黎。
乔漪漪瞬间吓得发抖,尽管她娇蛮任性,可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离死只差刀刃分毫。
她颤声道:“你…你们是谁!我秉哥哥就在外面,杀了我,你们不会好过的!”
贺熹眼眸微暗。
挟持她:“可别乱动,不然要你死。”
乔漪漪屏住呼吸。
贺黎则朝容珞躬身,看着眼前的两个暗衣人,容珞的心更添一层紧张慌乱。
这说明…
太子殿下已经找到她了。
容珞轻轻退步:“你们……”
她才刚到幽州-
随着北面侧门的火扑灭,被撞击开的绣春庄大门一片狼藉,漫着燃烧和血腥的味道。
冲进庄内的不是穷凶恶极的反贼,而是身着甲胄的幽州军,大门前赤燕营的人则已统统被缉拿。
绣春庄内的下人不再反抗。
谁不知道是何人报官,或许根本没有人报官擒拿反贼。
李秉连同赤燕营头目一同被押下,庄内掌事敢怒不敢言,这么多年二爷背负罪名在外,为不牵连绣春庄,每次回来都是秘密而归。
容珞怀着忐忑的心情,被贺黎挟着走出去,一路上他们手里拿着乔漪漪,绣春庄的护院都不敢轻举妄动。
到来绣春庄大门见到这一幕,幽州兵卫站成两排,人高马大,尤为威严骇人。
容珞有一瞬恍惚。
到底要她的是赤燕营,还是幽州军。
只见李秉被幽州军押下,衣衫尽染血痕,是与许刀等人打斗所留。
容珞忙走到李秉身前查看:“你没事吧!”
转而又看用刀压着李秉的两个兵卫,她施令道:“你们…放开他,这些都不干他的事!”
容珞慌乱得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但知道幽州军之后的定是太子的部下。
李秉低唤:“珞儿。”
像是提示。
容珞一顿,似感到了什么。
她侧过首,望见那衣着矜贵的男人正站于不远处,视线锐利如刀,周身渗着极冷的气宇,惹得旁人退避三尺。
容珞僵在原地:“……”
目露慌乱无措,一动不敢动。
贺黎贺熹都随之紧张起来。
太不应该了,太子妃第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太子殿下,而是那个贼人李秉。
万俟重打量着她的全身,得见安然无恙,他狭了狭墨眸,沉声道:“带过来。”
贺黎连忙到容珞身前。
请示道:“太子妃娘娘。”
容珞整理心
绪。
怯怯地环顾了眼四周。
这么多幽州军。
人都被他抓了,她还能反抗不成。
容珞缓缓走到太子身前,旋即便被他的手掌一把握住皓腕,她赶忙道:“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要来幽州,你把绣春庄的人都放了!”
万俟重沉着眉,并未理会她的任何话语,抓着小小的人儿就往玄色的马车方向而去。
整整半个月,她出逃半个月。
她都不知他有多着急,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宰了,还敢问他放人。
第69章 (修)“有些时候抓得越紧,越……
容珞的步子迈得小,走得慢。
被太子抓着手腕,跟不上他的大步,身形不稳,险些绊倒。
“殿下……”
旋即,太子停下身把她横抱起来,举止算不上粗鲁,但也并不温柔。留下部将和幽州军在原地等待。
被贺熹放开的乔漪漪,怔怔望着把容珞抱出去的男人,那是谁……似乎人人都敬怕他,也包括她。
绣春庄外。
停着暗玄色的马车,亲卫左右护守。
容珞被太子摁进车厢里,欲想挣脱,她抬眸就望进男人蕴着冷色的深眸,是一种侵占性的威迫,使她不敢忤逆。
方桌处一盏幽灯,却仍显得昏暗。
太子在容珞身边,似在察探她是否有磕碰,他的手掌渐停于尚在纤细的腰腹处。
而容珞还念着为李秉求情,心心念念在外面的人和事,再次低声道:“夫君放了李秉吧,要怪就怪珞儿,是我自己谋划出逃的。”
容珞说着话,讨好般地拥他。
男人的身怀有着熟悉的淡淡沉香,却听到他气息放沉。
他宽厚的手掌握起她的手臂。
幽幽道:“原来还记得本宫是你的夫君。”
容珞轻轻顿住。
这样的反问,并没有几分柔情。
忽有细微的锁链声响,随着一道‘咔嗒’声响起,只觉她手腕处一重,是什么圈住了她。
容珞分开太子,不禁低首。
白皙的手腕箍着一道金色的圈镯,连着一条精巧结实的锁链,触感尤为冰凉。
她喃喃道:“为什么……”
试图抽脱,圈镯却量身定做一般的牢固,锁链将她锁在车厢内。
容珞仓惶抬眸,男人的深眸却是一贯的沉暗,甚至不予她半句解释,欲退出车厢。
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摇摇首:“我不要这个……夫君放珞儿下去。”
万俟重则看着她,修长的手指钳起她的下颌,话语渗着浓浓占有欲:“这次不再是你说了算,珞儿不该出逃,妄想离开我。”
她曾说过一次分离,他依过她。
可事到如今怎能还想离开呢,怎能无视他的存在呢。
张口闭口都是别人。
他就在那里,她竟看不到他。
万俟重眸色愈发愠怒,吻住朱唇。
抵开齿关,深缠而入,惩罚意味地咬疼她。
容珞皱起黛眉,“你唔……!”
素手推动男人的肩膀,依旧被掠夺呼吸,窒息感弥漫上来。
他才结束这个吻,
容珞大口地喘息,说不出话来。
万俟重紧紧拥住她的身子,仿佛要将她揉碎,沉磁的嗓音带着低促:“等什么时候你不再想逃离,我便解开锁链。”
言罢,他松开怀抱。
看着容珞平复呼吸,指腹揉揉面颊,随后不露情绪地离开这辆马车。
“太子殿下…”
容珞欲追出车帘,栓住她的锁链瞬间绷直,清脆声响,无论她怎样用力都无法挣脱,只能推开车窗。
绣春庄里里外外皆是幽州军,举着火把照明,把夜晚弄得火光耀耀。
她望见太子的身影,腰间革带挂着嵌玉佩刀,于京中时他很少挂佩刀。
容珞心中隐隐不安。
他去处理剩下的事,或者处理李秉……
她看向桌上的烛灯,旋即拿起来到车帘前,对着在旁护守的流金道:“帮我把锁链解开,否则我便一把火烧了这马车。”
流金听言一惊,容珞把烛灯朝车厢里面,没给他夺取的机会。
流金紧张道:“太子妃娘娘,您可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当儿戏啊。”
容珞施令道:“我要你帮我解开。”
她扯着金色链条。
流金躬了躬身,没动。
容珞咬咬牙,没等流金上前阻拦,举起烛灯就往车厢里砸去,灯油与烛火摔落,瞬时连着物件燃烧起来。
“你……!”
流金赶忙抽刀去把锁链砍断,不得不说太子妃有时太过胆大妄为。
容珞拖着锁链,从中下来,便不再顾起火的马车和亲卫流金,提着裙摆直奔绣春庄里面回赶,甚至迈开小跑。
此时绣春庄的一众惊慌不已,望着李秉被拖出来,纷纷跪地求饶。
谁也没曾想,二爷带回来的女子竟是东宫太子妃,擅自私逃可谓重罪。
在幽州军挥刀之前,容珞快步赶回来,挡在李秉的身前,“不可以!”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出逃,连累绣春庄,甚至搭上李秉的性命。
万俟重眼眸微寒,瞥向她垂落于地的一截锁链,而庄门外是一辆愈发燃烧的马车。
容珞的声音哽咽:“殿下不是答应我,不会伤害李家存留下来的人吗,李秉是我的哥哥。”
万俟重凝视着泫然欲泣的她,站在他的对立面,与别人为伍。
李秉就这么重要?明明他们只见过两次,宁可离开他,甚至于澹州他们假扮夫妻。
万俟重不免冷笑,抽刀逼近。
缓缓道:“三番两次掳走太子妃,既是死罪。”
“你失踪之久,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倘若本宫今晚不在这里,就会被掳到贼人营帐,李秉将你置于危险当中,他如何不该死。”
京中到幽州七日路程。
她怀有身孕,澹州之后便再无踪迹。
为此他不得不抛下政务,提前到达幽州守株待兔,若不是查出萧云浓的安身之处在绣春庄,他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容珞眸仁怔怔,含着泪。
一时哑然:“我……”
万俟重道:“你可知你腹中有我们的孩儿,一旦出什么闪失,这些人十条命都不够赔。”
容珞眼神闪躲,没了底气。
太子何时知道的,跑出来的时候,她都还未请脉。
容珞低落说道:“珞儿会乖乖跟殿下回去,今后再也不逃,殿下可不可以只罚李秉,不要取他性命。”
回去之后,
圈禁还是锁链,她都认。
万俟重眼底薄薄的阴鸷浮现出来。
沉沉启口:“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非逼我这般待你。”
他抓住她腕下的锁链,一把将人拽至身边,“你怎敢当着我的面,在乎别人。”
容珞心一惊,仰首望向男人的眼。
紧接着便被他的铁臂圈梏住腰肢,挣脱不开,太子却施令部下拖李秉下去行刑。
她道:“不行…”
李秉与许刀的缠斗中是受了伤的。
有些委顿,也有坦然。
于太子所言,无力辩驳。
他带珞儿逃出来,本就有罪,更没能力保护她,以至于今晚险些……
正在这时,传来什么滚动的声音。
忧虑的话语响起:“我这逆子素来顽劣,可是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祈云院的两个丫鬟推动着轮椅,半身盖着薄衾的妇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她苍白无血,形销骨立。
丝丝的面纹掩不住昔日的丽容。
来者正是醒来的萧云浓。
深忧的神态里几分从容的气度,端雅慈和。
李秉忙道:“娘,你怎么……”
怎么醒了,偏是这种时候。
容珞僵住原地,愣愣望着到来的萧云浓,她环顾在场情形,目光渐渐停留在太子身上。
萧云浓微微顿默,才艰难说话:“我认得你,你两岁之时见过,还请太子看在老身的面子上,饶我儿一条性命。”
万俟重狭了狭眸,“萧夫人。”
萧云浓掩着帕轻咳,继续道:“我这病身不中用了,他不过是为圆我夙愿,并无恶意。”
她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醒来,是下人于跟前说了些,才知李秉惹怒太子。
容珞眼巴巴地看向万俟重:“殿下……”
万俟重沉了沉气息,最终命部下放开李秉,打量道:“可以不处置,但三日之内需查清赤燕营的反贼为何来此作乱,往后便为本宫所用。”
李秉扶着受伤的手臂:“谢太子开恩。”
不禁有些释怀,太子的暗卫军是先帝为其所培养建立,他与之斗过不止一回,千里追踪,心服口服。
李秉道:“就算你不说,我李秉自也会去查清,给你个交代。”
乔漪漪赶忙过去搀扶李秉,经此一遭,她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反而小心翼翼起来。
容珞的神情缓下来,再次看向孱弱的萧云浓,缓缓走到跟前,有些忐忑又期盼道:“娘亲,我是容珞,您终于醒了。”
萧云浓端详的目光分外眷眷。
却虚弱地回:“莫唤我娘,当年我未能带走你,便已不配做你娘。”
容珞泪珠滚落,说道:“您别这样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些往事,但珞儿不怪您,只要能见到娘亲长什么样,就很开心了。”
萧云浓也泛红了眼,这些年思念成疾,亦不知小女儿是否过得舒心,却不能相认。
她轻轻揽容珞的手,五指白白嫩嫩的,看样子没吃过苦,只是这锁链……
想来方才太子把容珞护在身旁,萧云浓的记忆又有些恍惚了,喃喃道:“珞儿与太子成了婚…?”
容珞微顿,点点头。
萧云浓抬眸看一眼万俟重,心疼地揉容珞的手腕,说道:“有些时候抓得越紧,越会把人推得更远。”
她并不希望女儿走入皇家。
但事已至此,她似乎插手不了什么。
万俟重不禁蹙眉,自是听得出,话是对他说的。容珞微微瘪唇,心里是委屈的,深深吸了口气,把难过憋回去。
她想跟萧云浓有许多话想说,但忽然间变得好累,既困又累,甚至浑身泛软。
容珞晃晃头,回眸看向太子。
忽觉眼前发黑,她无力的身子摇摇晃晃,随之不受控地倾倒。
万俟重连忙搂住容珞的身子,低眸只见她面色微白,阖目昏睡过去。
惊得旁人瞩目。
萧云浓在轮椅上艰难地撑起身形,忙道:“怎…怎么回事!”
万俟重连唤几声,容珞皆无反应,转而对部下喝令:“快去找郎中。”
乔漪漪连忙接话:“庄内有郎中……要不先带姐姐去厢房。”
母亲病重,绣春庄请有郎中在庄内常住。
万俟重抱着容珞快步往里走,绣春庄的掌事是个有眼力见的,忙在前头引路,招呼下人去把赵郎中请来。
第70章 (修)“那…你亲亲…”……
厢房内的炭盆正燃,渐渐生起暖意。
良久后,众人和郎中皆退了出去。
万俟重静静坐在榻旁,榻内的容珞昏睡未醒,面色略显苍白,丰腴的身形变得纤瘦许多。
体虚劳累,胎象过弱。
险些小产的迹象。
锁链圈镯束缚着柔白的手腕。
泛着一圈红印,是她奋力挣扎而磨红的。
万俟重眉头紧锁,眼底透着一丝落寞与偏执。
灯火葳蕤,夜里寒凉。
到了天色微亮,落起冷雨,淅淅沥沥。
容珞转醒之时,已是清晨。
不知太子何时上的床,他把她圈抱在怀里,宽厚的胸膛圈格外温暖,这夜睡得也格外安稳。
想起昨夜的事,生出一丝忧怕。
她只微微一动,他便将她抱紧,攥住皓腕处的金锁链。
“……去哪。”
万俟重睡得很朦胧,似乎没彻底醒来,低磁的嗓音透着一抹疲惫。
榻帐里显得昏暗。
容珞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只听他扯了扯衾被将她盖好,她望着榻顶失神,感受他拥她的力道渐渐松缓下来。
直到容珞晨时的孕反袭来,把万俟重惊醒,抱着她到榻前,“怎么了。”
容珞头晕脑胀,吐不出什么。
万俟重把备着的蜜饯喂给她压压,然后披好外袍到门前,命丫鬟去煮碗糖梨水。
容珞含着蜜饯,趴枕头。
害喜弄得她眼眶泛红,很不好受。
万俟重回来把她抱起来。
低声问:“这半个月都如此?”
容珞抵着他的肩膀,点头。
还是不和他说话。
榻旁的炭火已燃尽,屋内渐渐透凉。
等到糖梨水端上来,万俟重揽着她坐在腿间,一勺勺喂她喝梨水。
容珞只能任他摆布。
但每动一下,便能听到手腕的链声。
她轻轻垂眸,终于开口求他:“珞儿不逃,夫君可不可以解开。”
万俟重面色不虞,汤匙放进碗里。
意味深沉地说道:“你曾经亦如此答应我,永不离开我的。”
万俟重把梨水碗放于檀桌上,回眸看向她略显紧张的容颜。
他说穿她的心思:“既然想离开,珞儿是不是打算从此再也不回来,这幽州的一切都比我重要。”
容珞欲言又止:“……”
她的哑然,证明了确有这心思。
但他也很重要。
万俟重唇边掠过苦笑,扯起桎梏她的锁链:“你真该庆幸我没在你的脚踝处再来一副,一个才见过两次的李秉,你怎能与他私逃。”
容珞垂了垂眼睫,鼻尖泛酸。
竟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落泪,万俟重沉眉。
他沉默片刻,缓和下来道:“等你养稳身子,我们就回京,至于李秉往后别再见了。”
有着身孕,实在不该惹哭她。
容珞低声道:“你总是如此掌控着我,不给我自由选择的权利,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泪珠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
泛起一圈一圈水色。
万俟重取来手帕抹她的泪。
缓缓道:“我在乎,但改不了。”
无时无刻都想和她在一起,日日念夜夜想,样样都要做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喜怒嗔痴皆因她而起。
他要每天都能看到她。
照顾她的起居,爱护她的一切。
只要她无所顾忌地留在他身边,无所顾忌的爱他就好,倘若放她自由,他做不到。
容珞抽抽鼻子:“你胡说。”
万俟重却没再接话,沉默地揽起她的手,最终还是用钥匙解开圈镯,将那根链条扔在一旁。
他抱着她回床榻,幽幽说道:“记住这个惩罚,倘若还再有离开的念头,你便永远跟它作伴。”
容珞怔怔地望着太子的冷眸,直到被他解开寝衣的盘扣,露出鼓鼓囊囊的肚兜。
她用手抵着他:“不…不能这样。”
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
大夫说过不能房事。
万俟重说道:“我检查一番。”
他也没想太过逾越,只是想她,只是……不放心。
容珞还有泪痕的面颊泛红起来。
羞恼道:“殿下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万俟重伏首亲了亲柔软的肚兜。
言简意赅道:“想你。”
容珞别过面颊只觉得他不可理喻,可身体却无法抗拒他的亲近。
分开这么久,她怎不会想他呢,每次害喜难受都想要太子陪在身边。
容珞却说着赌气的话:“珞儿不在多好,殿下身边女子多得很,往后便是三宫六院,每晚都有人侍寝。”
万俟重的唇瓣蹭她的唇角。
微恼:“你是定要气我不可了。”
容珞微微噘唇,委屈道:“你不是怪我为何不想回殿下身边吗,有兰月,往后就会有红月紫月,五月六月的。”
万俟重挑眉:“……”
忽又觉得她似在吃醋,眼底的冰雪缓缓消融。
他说道:“没有红月紫月,更没有五月六月,我不是说过只要珞儿。”
容珞说着说着,欲哭酸楚使得声哑:“你是太子殿下,哪有不纳妃嫔的道理,哪怕殿下把我捆回来,我也不会帮你管女人的。”
万俟重思忖着这几个月的相互置气。
无奈说道:“珞儿怎能因为那些未发生的事而动了离开的念头,就算真到了那天,也不能把我拱手让人。”
容珞抱抱他的脖颈,万俟重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干脆捏了捏她的屁股。
循循善诱道:“珞儿为夫君多生两个孩儿,母后以后若提纳妃一事,便让我去应付。”
容珞点点头,停顿下来。
迟钝说道:“生几个啊。”
万俟重的手抚到她的小腹。
思索道:“三个?”
近来被她气昏了头。
关于孩子的事儿,他尚未仔细思考过。
容珞平复着情绪:“啊…?”
她感觉现在腹中这个,就已很折腾人了。
万俟重犯了难,安抚道:“我们慢慢来。”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倘若他登基为帝,皇嗣过少,难免会遭臣子上谏。
他亲吻
她的面颊,沿着雪颈往下吻。
只听容珞轻声道:“夫君还生气吗。”
万俟重道:“生气。”
生气又如何,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容珞抿抿唇,“那…你亲亲…”
挺了挺胸脯,软软绵绵地挤蹭到男人有棱有角的下巴。
万俟重狭了狭眸,抬首看她,容珞涨红了脸,眼神略显飘忽。
他把她的小腰按回去。
淡淡笑弧:“有什么话说吧。”
容珞嚅嗫道:“我想留在绣春庄……到来年春至。”
万俟重说道:“不行,你我不可离京过久。”
容珞轻哼。
万俟重松容,温和说道:“但我会妥善安顿绣春庄,还有你的亲人。”
她只得回:“好。”
榻帐内分外濡热。
只是简单互相的舒解,万俟重并未要她的身子。
待一盏茶后,他们才更衣梳洗。
早膳来得都是清淡的菜,容珞现在吃不了气味太重的,有太子殿下陪着,好像胃口好了很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