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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恋爱脑老公的随军日常》 第15章 第15章骚扰已婚妇女
“良馨!”
车站里,走出三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女同志,看到出站口的良馨,热情挥着手。
原本该回娘家的良馨,笑着上前迎接三人,“不是拍了电报,让你们不要带任何东西吗?”
“我们没带什么,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二嫂将手里的麻袋放在地上,累得揉着肩膀道:“不知道你突然让我们来江京干什么,又是这三天回门的日子,我们一拿到电报就吓坏了,但还是往好的方向想,我说黄豆到了北京上海都是好东西,大嫂就装的黄豆,我又去地里拔了些霜打的小青菜,卢苇带了你爱吃的干辣椒。”
冻得耳朵鼻子通红的大嫂,心悬挂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良馨,到底什么事啊?”
卢苇背着干辣椒,上上下下看了良馨好几眼,小心翼翼问:“不会是死了吧?”
良馨看到三个人瞬间屏住呼吸,直勾勾看着她,“玩。”
三张脸同时愣住。
卢苇:“什么?”
“玩,让你们进城来玩一天。”良馨接过二嫂身上的黄豆,“入冬了,地里没什么事,今年生产队又不允许搞任何家庭副业,想着你们进城一天,也不耽误干活,就叫你们来玩了。”
“怎么没活,我是一队的饲养员,咱队里的牲口都得我喂,我还得捞沙子,割柳条编筐,我还得读书,还得去西边大河里捞鱼”
良馨突然抓过卢苇的手,手心全是厚厚的茧子,手背五根手指全都开裂,才刚入冬,陈年冻疮就全都复发了,又摸了摸她的肩膀,入冬了,她还穿得很单薄,一件缝满补丁的蓝褂,底下是缺了袖子的棉袄,因为没了袖子,就成了马甲,马甲下面是夏天的返销棉衬衣,隔着衬衣摸到了肿得像馒头的肩头,上面还有结了又脱落反反复复的血痂。
“你每天早饭都不吃,就要先挑上两大缸的水,哪怕是阴天下雨也照挑不误,吃一碗芋头干稀饭,就得淘净、铡碎上百斤的饲草,再一趟又一趟给牲口加料,寒冬腊月,你还得一遍又一遍下大河捞沙子,偷养鸡鸭,深更半夜,守着牲口旁,读书写字,写完了还要背着人做各种手工活,日日不停干十几年了,休息一天,玩一玩,不行吗?”
“玩什么?”卢苇跟在良馨后面,“打扑克牌?那干什么要来江京,地里不就能玩?”
良馨在心里微叹一声。
槐花大队的人,很多人最远的地方就是公社,从出生到老看到的人,过的都是穷日子,最大的幻想不过就是顿顿白面白米饭,顶天了就是每天都能吃上一顿肉。
“良馨,你真没事吧?”
下了公共汽车,到了城中心,大嫂还在不放心的一问再问。
“真没事。”
良馨拎着富春面粉走进文化宫隔壁的向阳饭店。
向阳饭店是老牌国营饭店,几张大圆桌零零散散坐满了一半,良馨跟人商量,空出来一张整桌子,让三人坐下。
“窗口那边的小黑板上写着早点供应,你们看要吃什么?”
三人朝着窗口看过去。
一张四方小黑板,靠在窗口,今日供应:
馄饨,0.12元1两粮票/碗
小笼包,0.72元3两粮票/屉
白粥,0.1元1两粮票/碗
茶叶蛋,0.04元/个
“这么贵”头一回进省城的大嫂,看到价格吓了一大跳,“供销社两个鸡蛋就能换一个2分钱的作业本,这里一个鸡蛋要4分钱!”
“包子是镶金的吗?”卢苇看到小笼包的价格惊呆了,“什么包子能卖七毛二!”
“鸡蛋是用茶叶煮出来的,茶叶多贵啊。”二嫂就是省城人,国营饭店没进过几回,但价格都是很清楚的,“小笼包是临淮没有的汤包,不是我们过年时包的包子,确实贵,就是在江京,普通工人一个月也舍不得吃几次。”
大嫂趴到良馨跟前,小声道:“良馨,我们来之前带了玉米馒头,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吃了,在这里四个人随便吃点东西,一天工都白干了,再说我们今天还没上工。”
良馨起身,走到窗口前,对服务员道:“来四碗馄饨,每碗里面加一个荷包蛋,再来两屉小笼包。”
“四碗!”
大嫂听见了,“蹭”地站起来,还没走过去,就被二嫂按着坐下,“点都点了,你们头一回来省城,这家饭店是老牌馄饨店,馄饨特别有名,就好好尝尝。”
良馨端着四个茶叶蛋走了回来,看着蠢蠢欲动的大嫂和一脸不赞同的卢苇,“服务员很凶的,你们再吵,她们立马就拍桌子骂过来了。”
“小声点!吃完了还不赶紧去上班,钉在这磨蹭什么!”
服务员适时对着几个大老爷们吼了一句,男同志们半句都不敢吭,拿起劳保帽灰溜溜地走了。
大嫂和卢苇看傻眼了。
本就头一次进城,不敢在多说什么。
良馨与二嫂对视一眼,笑了。
“这个鸡蛋是黑的,还都是裂开的?”
大嫂和卢苇也是头一次见茶叶蛋,一脸好奇。
“尝尝?”
“不了,等
饭到齐了再一起吃。”
良馨刚才在家里吃的不多,拿起已经开裂的茶叶蛋,顺着裂缝将蛋壳剥了,放进嘴里,炖得连蛋黄都入味的茶叶蛋,咸香滑嫩,咬上一口就停不下来。
卢苇看着良馨吃,不由咽了咽口水,她俩从小就一起合伙种菜,趁着逢集挑菜上街去卖,关系没有客气一说,月高天黑就上了最早的一班车,坐了四个小时早就饿了,当下也拿起面前的茶叶蛋,小心剥了壳,放进嘴里,眼睛一亮,恨不得想一口全吞下去,但她控制住了欲望,小口小口珍惜咬着。
每一口都美味至极。
窗口里侧,三名带着白帽子的同志正在包着馄饨,客户点单后,数好馄饨放在一口大锅里,漏勺翻腾几下,盖上锅盖,不一会儿,拿出四个搪瓷碗,往里面放了调料葱花,连汤带馄饨舀起倒进碗里。
正当服务员将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桌子上的时候。
卫远阳刚刚挤上前往槐花公社的公共汽车。
冬至,虽然这个年头不允许上坟烧纸,但是在这一天,很多人还是会赶回老家看望父母。
第四个季度的副食品票券都发下来了,他们可以从城里买些乡下买不到的东西送回去。
乡下这个时候正在挖地窖,将准备过冬的萝卜白菜储存起来,他们回去了,可以带一些过冬的蔬菜,省得在城里花钱买。
所以这个时候的公共汽车,哪怕是最早班车,都挤得满满当当。
卫远阳没在车站找到良馨,只能上了发车最近的公共汽车。
哪怕从外面看,这辆车已经要被挤炸裂开来了,仍然硬着头皮挤上车。
上了车,他不停扒开人群,企图在这辆车上发现良馨。
但还没看到一点良馨的影子,就被一群接一群的人怨声载道的骂,他咬牙全当耳旁风,直到被一个大哥推搡一把,摔在人群里,售货员直接开门要把他半途赶下车,才不得已停止寻找。
卫远阳缩在后车门边上喘不过气的夹缝里,连个扶的地方都没有,随着车身摇摆一停一顿,忍住因饥饿翻涌的胃酸,咽下呕吐的冲动。
只要熬到了槐花大队,见到良馨。
良馨看到他为追她,弄得这么狼狈凄惨,百分之百会心软。
当下的苦就是值得的!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一个饱满得像小元宝似的馄饨飘在碗里,撒上虾皮蛋皮紫菜和翠绿的芫荽小葱,勾得人饥肠辘辘。
大嫂:“还卧了一个鸡蛋!”
良馨拿起辣油罐,舀了一小勺白芝麻辣椒油放到馄饨碗里,“放上辣椒更好喝,这边还有胡椒粉。”
四个人都吃辣,看到辣油全都口水泛滥。
大嫂不确定问:“这辣椒要加钱吗?”
“不用,免费。”
大嫂立马往碗里加了一勺,还想再加一勺,看着红通通的辣椒油,还是只敢放下去一半。
用勺子搅匀,连馄饨带汤一起,舀起一勺品尝,辣椒刺激舌尖,一口就让后脊冒汗,随即而来的是鲜!
一咬馄饨,白面软糯,猪肉腴香。
辣椒不但没有掩盖住肉香,反而刺激得加倍鲜美,“太,太好吃了!”
良馨看着大嫂眼睛都瞪大了,微微一笑。
再看埋头吃的卢苇,馄饨汤本是掺了猪筒骨炖出来的浓白色,不知她放了多少辣椒,汤色变得红通通,鼻尖上都被辣椒辣出了一层细汗,“里面还有荷包蛋,看到了吧?”
“我刚才还真没看出来,都跟馄饨皮混到一块去了。”汤勺里已经只剩半颗荷包蛋的二嫂,吃得满面红光,“小馨,看你这样是没事,那你三天回门不回家,让我们进城干什么?”
头快埋在碗里的卢苇,和即便觉得很好吃但吃相还是很斯文的大嫂,一齐转头看向良馨。
“不是说了,让你们进城玩一天。”良馨往小碟子里倒了半碟子米醋,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醋碟里蘸了蘸,捧起碟子轻轻咬破了一块皮,吹了吹,吸掉鲜美的汤汁,再放进嘴里咬了一半,“你们吃的时候注意点,刚出锅的很烫。”
二嫂看着她吃,也馋了,拿起醋瓶,“爸也要跟来,被我劝住了,不知道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来就兴师动众了,我怕再给你添麻烦。”
“猜到他想来,也猜到你会拦住他。”
“良馨,吃完你跟我们回去吧。”大嫂面露担心,“哪有闺女嫁人,三天不回门的呢,村里人会说爸的。”
“算了,也别劝了。”二嫂摆了摆手,“我知道良馨在想什么,你也知道,爸也知道,大家都知道,要我说,那天爸确实过分,哪能把自己女儿推出去批。斗,就为了彰显他的大公无私,芦苇丛里那几只鸡,村里人谁不知道,连知青们都全当不知道,就他”
二嫂被大嫂抓了一下衣角,止住口。
“都是为了可怜我。”卢苇一直在喝汤,馄饨没舍得吃两颗,“加汤免费吗?”
良馨:“”
“你赶紧吃馄饨,鸡蛋也吃掉,别紧着汤喝了,不然等下看电影看到一半就要去找厕所。”
三个人愣住。
“看电影?”
“隔壁文化宫就有电影院,不是老掉牙的战斗电影,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
良馨吃饱了,打了个嗝儿,“电影放映结束后,我们再回来吃午饭,下午去逛公园,隔壁还有个很热闹的旱冰场,可以租旱冰鞋,再去前面一条街的百货商场逛一逛,有看中的就买,商场楼下就有一个小吃部,那里有冬天限季供应的羊杂汤,配的油旋子特别好吃。”
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省城长大的二嫂,都半天反应不过来神。
“要不然你们先在这吃。”良馨起身,将面粉留在凳子边上,“我先去对面买些兰花豆和米花棒。”
米花棒和爆米花一般都是拎着大米和玉米过来加工,再给个糖精钱和加工费,良馨没有拎粮食,大米和玉米两种爆米花买不了,只能拿出**票买了半牛皮袋的米花棒,又称了一包兰花豆。
回到向阳饭店,因为吃的都带不走,三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不剩下。
面色不再是刚才从车站里出来冻得表面通红,而是由里到外吃得满足的红润。
“这得花多少钱。”
大嫂打着饱嗝,捏着手里粉红色的电影票,再看良馨怀里抱着的米花棒和兰花豆,一脸心疼,“良馨,结了婚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得学会过日子。”
“知道了。”
良馨找到八排挨着的四个座位坐下,还没坐齐,外面突然响起开映的预备铃声,大波人流涌进来。
四个人连忙坐稳,将随身的大包小包都放好,不耽误人走路。
卢苇稀奇看着电影院天花板,“城里还有这样的电影院,这可好,刮风下雨全淋不着。”
“要钱的。”大嫂举着手这里的电影票,“一毛钱一张呢。”
电影院很快开映,周围黑暗下来。
大嫂和卢苇安静下来,第一次体验室内看电影。
良馨吃饱了肚子,浑身暖洋洋,啃着米花棒,看着朝鲜电影。
难得愉快。
“这电影看的可太舒服了!”
二嫂扶起看得泪流不止的大嫂,“大嫂,电影院舒服吧?”
良馨伸了个懒腰,看着走不出情节的大嫂,“大嫂一向能哭,从开场一直哭到结尾,看完那两天,想起情节就立马能流下眼泪,不用劝,劝也没用,你们饿不饿?”
“不饿!”
大嫂立马叫道,“看电影前刚吃完那么多。”
良馨给出选择,“那你们想去玩旱冰,逛公园,去公园湖里划船,还是去逛一逛百货商场?”
“划船?划船有什么好玩的,我每天都撑船,不去。”
卢苇说完,二嫂点头,“公园就不去了,这么冷的天,我们又不是交朋友谈恋爱,去什么公园,旱冰场也不去了,万一摔着了,还得花钱治病,耽误干活。”
对于后面两句话,大嫂表示同意,“就是,我们都不是城市人,在城里治病又麻烦又贵,大队可没那么多钱给我们报销。”
“那就去百货商场。”
三人没有反对,她们早
已对县城的百货商场心驰神往,一直没去过。
现在来了省会,当然想去看一看更好的百货商场。
大嫂:“我们就去看看,什么都不买,就逛一逛,长长见识就行了。”
一进百货商场,大嫂和卢苇的眼睛瞬间就直了,根本看不过来。
江京第一百货,是排在全国榜上有名的商场,总共三层楼,是全省日用百货最齐全的地方。
这里的售货员,与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
唯一有区别的是布匹柜台的售货员,二嫂刚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下漂亮软滑的卡其布,一根黄色米尺就敲了下来,吓得二嫂连忙缩回手。
“只准看,不准摸!”
“这跟我们供销社的售货员,有的一比。”二嫂撇嘴,“也怪我好多年没回来过了,难得看到新色。”
良馨走上前,看着二嫂刚想摸的布匹,“做件裤子不错。”
“这颜色太浅了,不耐脏。”二嫂摇头,“在生产队干活,穿不了这个颜色的布,我就觉得看着挺滑的,忍不住想摸摸看。”
良馨抬头,看着玻璃货柜上面的铁丝,挂着几件成衣,基本上都是两用衫和马甲,“你看这个卡其布做的马甲怎么样?穿在里面,既不会脏又能保暖藏钱。”
二嫂跟着抬头,顿时眼睛一亮,随即立马又摇头,“这年头谁会在百货商店买成衣,贵的要命,我把款式记下来了,以后攒到布票了,找大队裁缝做。”
“麻烦帮我扯四尺卡其布。”
良馨确定二嫂是很喜欢这个颜色后,掏出布票和钱。
“哎?干嘛啊!我不要!”二嫂按住良馨的手,“等攒到布票了,我自己会买的,用不着你买。”
“你也算半个媒人,就当媒人礼了。”
大队社员,每人一年才能得到六尺布票,今年的布票基本上都在她结婚的时候,用掉了。
攒这样一件马甲,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攒到。
结婚登记,每人可以领到十六尺布票,婆婆和陆冲锋又给了一堆票子,她现在布票充足。
良馨递过去四尺布票和三元钱。
“我不要!”
大嫂一看到良馨眼神看过来,立马表决心,“你买了我当场退掉,坚决不要!”
“那我就要了吧。”
二嫂美滋滋拿起裁好的布,“小妹,谢谢你啊,我终于有新衣服穿了。”
良馨眼中带笑往前走,远远就看到了毛线柜台,自然而然想到了陆泽蔚,脚步不由停在柜台前。
“同志,又是你啊。”
二嫂抱着怀里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布,“认识?”
良馨:“来买过毛线。”
“昨天你们小两口不是才刚买了那么多毛线,今天又要买?”售货员笑着走过来,“今天你家那位同志没来?”
良馨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的?”
“谁敢那样盯着别人家的女同志,早被抓走了。”
“”
“哪样?”二嫂扑在玻璃柜台上,两眼发亮看着售货员,“你见过我们家妹夫?就是跟她一起来的人,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他能出门?”
大嫂和卢苇也两眼发亮,两耳竖起,挤到柜台前。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能出门哦~”售货员左右看了看两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我看他穿着军装,是不是在保密单位上班的?平时一般不能出来?”
“对对对,他长得怎么样?跟我们小妹关系很好?”
“好!长得好,关系更好,小两口一看感情就好得很,那位同志出手大方,特别知道疼老婆,过来买了好几斤毛线,好像全是买给她的,看着她的眼神,我一想到,啧,我的脸都发烫!”
良馨:“”
这位大姐,未免过于凭空捏造事实,并夸大其词了。
“真的?!”大嫂瞬间高兴得合不拢嘴,“那他,他看起来身体怎么样?”
“好,身体没问题啊,昨天那么冷,大家都把棉袄穿上了,他就穿了一件春秋天的军装,也没见打哆嗦,看起来很耐冻,至于脸,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比画报上的男演员女演员都要漂亮,主要是出手大方,我没看过那么疼老婆的,老婆拿多少毛线,他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掏出钱票就付了,干干脆脆,特别有男人味。”
看着一脸心驰神往格外羡慕的表情,再看听得满面红光的大嫂二嫂,最后看向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卢苇。
“拿两斤红色棉毛线。”
“好嘞!”
售货员说归说,听到顾客买东西,一点都不影响工作态度,立马包好了两斤毛线,放到玻璃柜台上,“今天毛衣针不需要了吧?”
“再拿一副竹针。”
“好嘞!您拿好,货离柜台,概不退换。”
良馨将毛线和竹针塞到大嫂的蛇皮口袋里时,她才从喜悦与兴奋中反应过来。
“这,这是给我的?”
良馨将麻绳将蛇皮口袋封口,拎着往前走,“两斤毛线能给你织一件红毛衣。”
“我不用”
良馨回头看了大嫂一眼,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往其他柜台走去。
按照本来的打算,帮大嫂二嫂一人买一双皮棉鞋。
就像她跟卫远阳那天说的一样,乡下泥土路,一旦下了雨,路就没法走了,有了皮棉鞋,就算沾上了湿泥,也不会冻得脚趾僵硬,热水泡上半个小时,才能勉强回温。
她没有送卢苇棉皮鞋和毛线,因为送了,回到家里也保不住。
即使卢苇的弟弟们穿不下,卢苇父母也会把皮鞋拿去置换旁的东西,毛线织好了也会拆掉,留补给儿子。
良馨在棉品柜台,买了两件女式内里背心,两套棉毛衫裤,一双普通的五眼女式棉鞋送给卢苇。
卢苇死活不肯要,良馨死活要送。
“我相信你以后能双倍还给我。”
卢苇听到这句话,才把东西收下,低头看着崭新的棉毛衫裤和早就发育却没有穿过的小背心,眨眨眼睛,将眼泪咽掉。
“我有毛衣了。”
大嫂捧着毛线,眼里含着泪,笑得像个孩童,“第一件新毛衣,还是红色的,进城前还在担惊受怕,没想到进城后有这么多的惊喜。”
良馨看着她们浑身洋溢着的喜悦,无声笑着,没有打扰她们沉浸在各自的收获之中。
出了百货商场,还是去了旱冰场观看了一会儿。
又陪着大嫂和卢苇,去看了一直在肥皂包装纸,糖果纸,香烟纸,铅笔盒上看到的长江大桥。
七十多米高的桥头堡将大桥凌空托起,屹立在长江激流之上。
那一幕让大嫂和卢苇真正开了眼界。
玩成这样了,大嫂和卢苇作为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提出想去看一眼贫下中农阶级集体最为向往的工人工厂。
听说工厂里面有学校、医院、食堂、商店,电影院,还有俱乐部,什么都齐全。
良馨和二嫂都不认识人,只能路过一家无线电工厂的时候,大概指给她们看。
正好赶上一批中班工人下班,一名名工人身上穿着令人艳羡的深蓝色劳保服,骑着一辆辆更令人艳羡的自行车,摇着铃铛,从大门里鱼贯而出,脸上挂着自信满足的笑容。
“满足了。”
大嫂满足地发出轻叹。
二嫂也发出了轻叹,却不是满足,“我要没下乡”
话说一半。
二嫂看着依然抱在怀里的卡其布,脸上又露出不逊于工人们脸上的满足笑容,“这样也挺好,没有谁的日子是十全十美的,我比起其他下乡的知青,福气已经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
卢苇眼里并没有羡慕,只有冷静,“知识教育一旦改革,工人阶级的地位就会再次发生颠覆性的转变。”
“神神叨叨。”
二嫂摇了摇头,“工
农兵,除了中间的农,工人和军人永远会是最闪光的阶级集体!”
大嫂认可点头。
两人都没把卢苇的话放在心上,全当成小姑娘的酸言酸语。
良馨一笑,也什么话都没说。
卢苇则早已习惯,别人不认可她的话。
良馨玩得放松开心的时候,卫远阳为了找她已经到了槐花公社。
此时,他已经吐过两遍了,胃里翻江倒海,又饥肠辘辘,浑身连汗毛都冻得冰凉。
下车的时候,脚底发软,差点摔在地上,爬起来冲向电线杆,扶着电线杆再次呕吐。
等舒服些了,靠在电线杆上,正好看到公社红砖平房,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公社中学,登时吓得精神了。
他怎么能跑到槐花公社来!
这要是被公社干部看到了,他岂不是完了!
卫远阳白着脸,不顾脚底虚软,赶紧离开人来人往的站台,躲到人烟稀少的墙边去。
胃里烧得慌,早上喝的半碗豆浆在去军区大院之前就消化完了。
一路饿到槐花公社。
本来想下车买点吃的,但是公社唯一的小灶和供销社,聚集在一起,一旦他出现,势必会遇到公社干部。
那些干部基本上都跟良馨沾点亲戚关系,见到了他,他免不了一顿打。
想到这里,卫远阳觉得胃酸产生的苦水淹没到了心脏,火烧火燎。
他决定不吃了,也不寻求顺便车,直接走路去槐花大队。
当卫远阳走出一身虚汗,终于走到槐花大队村口的时候,他的运气非常好,遇上了一名相熟的知青。
“卫远阳?”
“刘卫国,你看到良馨了吗?”
“良馨?良馨没回来。”
“没回来?!”
卫远阳瞳孔震颤,瞬间精神问:“今天不是她三天回门的日子吗?我亲眼看着她离开军区大院,她怎么可能没回来!”
“是吗?可是良馨确实没回来,听说昨天发了电报回来,让她大嫂二嫂和卢苇去省城找她,今天早上陈英姐她们赶早班车走的。”
卫远阳双腿颤抖,突然瘫倒在地上。
“哎!你怎么了!”刘卫国连忙放下锄头,上前扶住卫远阳,发现他一脸崩溃,“我送你去大队部医务室!”
卫远阳身体顿时一震,连忙摆手。
良馨目前不在槐花村,他现在要是出现在大队部,能被大队支书和良家大哥二哥,还有良馨的其他叔伯兄弟给撕碎了!
意识到这点后,卫远阳使出浑身剩余的劲起身。
“卫远阳?”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卫远阳浑身一颤,缓慢回头,一个干裂的大拳头迅速在眼前放大!
“砰!”
卫远阳被一拳掀翻在地,鼻血顿时顺着嘴唇往下流。
良铁柱收回拳头,怒气冲冲:“你还敢来我们村里!”
卫远阳狼狈爬起来,不顾鼻子正在流血,使出吃奶的劲向着公社汽车站台跑去。
他要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城,去见良馨!
“辊子去追他!我去大队部打电话,让公社拦住他!”
良馨四人去看了玄武湖,珍珠公园,正好在人民大会堂外面看到文艺宣传队演出锣鼓词《党指挥枪》,还看了诗歌联唱和民歌表演。
傍晚时,从新华书店出来,良馨拉着她们去另一家饭店吃盐水鸭。
吃饭的时候,良馨说要开旅社给她们住,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大嫂听说旅社住一晚要8毛钱,还只是双人房,加一张床,还得再加3毛钱,说什么都不肯住。
再一听说,良馨晚上也要跟她们一起住旅社,原本犹豫的二嫂都不同意了,嚷嚷着要走。
“你才刚结婚,既然不回大队,就回去好好跟人相处。”二嫂拎起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连娘家都不回了,“我们抓紧去赶末班汽车回去了。”
“长这么大没这么玩过,怪不得人人都想来城里。”卢苇也是不肯再留下,她还得回去喂牲口,读新买的书,“我们走了。”
三人要走,良馨留不住。
将手上的富春面粉给嫂子,又去商店里用票买了两罐冻疮膏和一盒东西,给卢苇。
“这是什么?”
“卫生带。”
良馨将两卷牡丹牌皱纹卫生纸递过去,“把卫生纸塞到这里面,以后不用缝布装稻草灰了。”
“卫生纸?”卢苇诧异,看着包装纸上的一朵绿叶牡丹花,花边上写着高温消毒,吸水性强,柔软细致,“这是干什么用的?”
良馨:“月经来了,这么用。”
卢苇的脸顿时烧得滚烫,“哦。”
良馨又把一罐海鸥牌洗发膏和两块灯塔牌肥皂,递给大嫂,一起去邮局给公社打了电话,请公社帮忙通知槐花大队,晚上让大哥二哥去接车。
等良馨把人送走,刚走出候车口,就跟一个人差点撞上。
“良馨!”
“”
良馨看着灰头土脸,邋里邋遢,鼻子红肿的卫远阳,“有事?”
“我追你追到槐花大队去了,才知道你没回去,这才刚刚赶回来。”卫远阳一脸疲惫,双腿打颤,但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被良馨爸撞上,还派人来追他。
猜测到槐花公社一定会有人堵他,他是跑到隔壁公社汽车站去坐的车。
终于赶了回来。
“良馨,我们果然有缘,兜兜转转一出车站就碰上你了!”
“槐花大队?”
良馨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头发凌乱,下巴上都冒出短短的胡子茬,“你良心发现,去槐花大队赔礼道歉去了?”
卫远阳欣喜的眼神一顿,微微不自在,但想到重要的事,立马道:“良馨,你为什么突然结婚了?”
良馨:“因为你啊。”
卫远阳心里一颤,动容看着良馨,“你果然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自己,就为了让我难受。”
他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良馨,骨子里居然这么极端,为了报复他,不惜走最绝的一条路。
“你这样做,就不怕万一我不会再回头吗?”
良馨一言难尽看着他,“真佩服你的自信。”
卫远阳深吸一口气,“你赢了,良馨,我输给你了。”
良馨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卫远阳眼里刚流露的三分深情,顿时一僵,待仔细辨别良馨的表情,深情变成了不敢置信,“你你是在嫌弃我?”
“还不够明显?”良馨掏出手绢捂在鼻子上,“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你”
卫远阳面上恼羞,心里更不能接受,他终于直白说了她以前最喜欢,最求而不得的话,她不但一点都不感动,反而一再嫌弃他。
“我你”
卫远阳张了几次口,被打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突然发现,他之前的自信,似乎有一大半是良馨给的,良馨无怨无悔的付出给予,对他珍惜渴望追捧,无形中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良馨的态度一变的,他内心的能量来源不见了。
或许不是突然,是打从早上看到良馨从陆家的楼上下来,他的恐慌,他的失魂落魄,很有可能就不是害怕良馨拆穿他,而是良馨离开他的事实,打击到了他。
良馨看着他脸色多变,从恼羞、慌乱,到被雷劈了似的,“卫远阳,你是在跟我演追悔莫及的戏?”
卫远阳牢牢盯住良馨,“不是演。”
良馨挑眉,伸出手,“那上次欠我的钱,今天补上?”
卫远阳:“”
“良馨,我在跟你认真的谈感情,你怎么又跟我提钱要东西!”
“跟你学啊。”良馨收回手,“我当时要是没钱没粮食,你会跟我谈感情吗?”
卫远阳刚升起的怒气,瞬间又消散了。
“互换一下关系,才两次,你就急了。”
良馨撇嘴,“自从你回城上大学,三年多没回过一次槐花大队,上一次碰见也
不是你想碰见的,怎么刚在陆家碰见我,就急不可耐的追去槐花村,你不会是打算像以前那样,计划着让我把陆家的东西,都帮忙送到你手上吧?”
卫远阳被说中心思,呼吸顿时一窒,反应过来后,他面上露出半真半假的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当然。”
心存希望的卫远阳,这两个字像是一箭扎在他的心脏上,疼得他喘不上气,“良馨,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怨气,才会一直否定我,我今天我今天会去追你,是因为我对你有感情,我接受不了你嫁给其他男人!”
卫远阳说完就背过身去。
背影充满了伤心欲绝。
他知道良馨嫁人的目的,就是想看到他吃醋,后悔,表露心声,从他嘴里听出这样的话。
他满足良馨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拿捏住良馨。
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真心说出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良馨就会对他继续掏肝掏肺。
良馨不爱钱,她只要他的感情。
卫远阳等着,他自信的等着,这已经是他说过最露骨的话了,良馨反应慢一点也正常,说不定她正在脸红害臊得不能自已。
这么一想,卫远阳火烧火燎了一天,刚才还被扎了一箭的心,就像是被注入了甘露,慢慢愈合了,气也总算顺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卫远阳的肩膀。
卫远阳身体一颤,眼里流露出感动之余,还有一道胜利而隐隐得意的笑。
他缓缓转头,眼神流露出深情,“良”
“有同志举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骚扰已婚妇女,跟我们到保卫科走一趟!”
良馨下了公共汽车,提着黄豆和一只打包的盐水鸭,伴着落日,溜达进军区大院。
一辆军用卡车经过,卡车车斗里坐着漂漂亮亮的文工团的男女演员们,像是外出演出归队了。
“东方红,太阳升”
军人服务社门口的电线杆上,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机关干部们三两成群走出机关大楼,军人家属们,手里拎着菜篮子和铝皮饭盒们,穿梭在军区大院。
良馨走进西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陆家小楼门口岗亭,小魏正在值岗,看到良馨回来,眼神明显诧异。
良馨冲他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上台阶。
刚推开外户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陆泽蔚和一道年轻娇俏的对话声音。
“哪里烫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让你伺候了?你自己上赶着做,这么烫,你自己吃。”
“刚才盛的那一碗,我特意稍微放凉了才端给你,你嫌太凉了,给你换了一碗,你又嫌太烫了,前后温度相差不过五度,你不是难伺候是什么?”
“你拿温度计量了?”
“拿就拿!”
“我不吃了,回房间了,你别来烦我。”
陆泽蔚刚放下筷子,突然抬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原本懒散倚在椅背上的身体“蹭”地坐直,停顿不到三秒,又缓慢靠回去。
“别啊,我都拿出来”
刚拿着温度计走出房间的陆月季,看到陆泽蔚的脸上出现从没看过的笑,似惊似喜,又要装作不在意似的控制住根本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那嘴角的弧度呈小幅度的上上下下摇摆。
“二哥,你怎么了?你发病了?!”
“发你个头。”陆泽蔚顺势起身,拨开冲过来的妹妹,等良馨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轻咳一声,“你怎么就回来了?”
“咦?”
陆月季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良馨,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谁啊?”
“你嫂子。”
陆泽蔚拉开椅子,想了想,又道,“你二嫂,吃饭了?”
后面一句话是问良馨的。
良馨正在看着陆月季。
本书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女主。
卫远阳的第一任妻子。
她的五官甜美,杏眼上翘,眉目间藏不住的开朗快乐,一看就被家里人养得很好。
本书第一个号冤大头和第二号冤大头碰上面了。
“二嫂呀!”
陆月季小跑到门口,眼神坦然地盯着良馨看,“我的天哪,妈上哪挑的这么漂亮的好苗子,怎么不介绍给我,反倒倒霉催的便宜了我二哥!”
“一边去。”
陆泽蔚一巴掌推开陆月季的头,整个人特别不自然,目光游离在良馨脸上和门外之间,但约有十分之八的时间还是游离在她的脸上。
“吃了没?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临淮到江京最快得三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三十秒,你一个女同志赶着天黑回来多不安全,再说,你要真想回来,提前打个电话到家里,我好去车站接你,你就算担心我去不了,我也可以请人去接你,怎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回来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第16章 第16章大庭广众,你们不要脸!……
“你烧退了?”
“退了。”
良馨将黄豆青菜和干辣椒放在门后,举起手里油纸包的盐水鸭,“你好,月季,正好赶上饭点,我带了已经切好的鸭子。”
“二嫂,你人真好,为了二哥,居然连夜从娘家赶回来,还给二哥带了他最爱吃的城南红星饭店的盐水鸭。”
陆月季的话,正中陆冲锋下怀。
他抓了一把头发。
凌乱的发丝遮住发烫的耳朵。
他伸手想接过良馨手里的油纸包,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冰凉细腻的手指,指腹顿时微微一颤,又收回手,再次抓了抓头发,“外面这么冷,坐了那么久的车,汽车站离红星饭店那么远你赶紧洗手,吃点东西。”
良馨低头看了一眼盐水鸭。
陆泽蔚最爱吃的?
她什么都没说,将鸭子递给他,卷起袖子走进卫生间。
“妈不在家?”
“好像是爸一个战友去世了,前面爸回来载妈一起出门了。”陆月季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双耳钢精锅,“本来让我今晚照看二哥,既然二嫂回来了,等下我就回宿舍去。”
良馨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汤勺盛了一碗白粥,舀了两勺白糖放进去,正打算自己吃,看着对面的小姑子,再想到自己的工资,将碗端到陆泽蔚面前。
“哎?二嫂,别!”
被嫌弃半天的陆月季,看到良馨这个动作暗叫不妙。
她刚才盛了比这个稍微凉些的粥,二哥都说烫。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白粥里放糖,是二哥最讨厌的搭配。
二哥自从病了,脾气非常暴躁。
陆月季生怕不知情的二嫂,像她一样挨骂,万一再直接引起二哥发病了,就更可怕了。
正想舍身救人,突然看到暴躁二哥拿起勺子,舀起满满一勺粥,一口吞完,咽下去了,耳朵微红看着二嫂,“好吃,你也吃。”
陆月季:“?”
“不烫吗?”
陆泽蔚:“温度正好。”
陆月季:“?”
“不甜吗?”
陆泽蔚:“甜度也正好。”
陆月季:“你不是很讨厌白粥加糖?我记得有一次我把白糖错放在你碗里,你吃了一口,臭骂我半天。”
良馨看向陆泽蔚。
陆泽蔚又舀起一勺放进嘴里,接着放下勺子,端起碗直接喝了大半碗。
陆月季“哦”了一声,“懂了,怪不得我刚才怎么做你都不满意,原来你生病以后改口味了,爱吃白糖加粥了,那你刚才怎么不直说,还挑我半天的刺。”
陆泽蔚:“”
良馨:“。”
外面传来车声。
胡凤莲一进门看到良馨,明显一愣,“良馨,你怎么就回来了?”
跟在后面进门的陆首长,眼神也很诧异。
“放心不下二哥呗。”
“就你知道得多。”胡凤莲突然看见门后的黄豆青菜和干辣椒,“良馨还带东西回来了?拎着多累啊,应该留给家里人吃。”
“我大嫂让带给你们吃。”
“下次有机会,我要当面谢谢你大嫂。”
胡凤莲指着陆月季,“你坐过来,我刚才出门前,有事跟你说,还没说完。”
“不会是刚给我二哥相完亲,又打算给我相亲了吧?”
“不是。”
“那就好!”陆月季松了一口气,转身就想上楼,“我刚才正好去团里领了第四季度的票,拿到了新照的照片,妈,家里购物本也给我用一下,我打算再去买些东西一道寄给和平哥。”
“过冬的棉毛衫裤,洗头膏,肥皂,冻疮膏,你和平哥爱吃的老式面包,桃酥,奶油饼干,绿茶,豆豉萝卜干腐乳,全国粮票,还有你二哥的喜糖,我已经全都寄给和平了,你不用忙了。”
胡凤莲并没有放女儿走,“你坐过来,你记得我经常跟你提起的红燕阿姨吧?她的儿子,就是你卫叔叔留下的孩子”
“我现在没有结婚的计划。”陆月季站起身往楼上跑,声音从楼梯传下来,“我还要跳舞,最好能跳一辈子的舞。”
“这孩子,我不是那个意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胡凤莲跟女儿说不着了,看向良馨,“良馨,今天累了吧,赶紧上楼洗个澡,休息吧。”
良馨正想收拾桌子上吃完的碗,陆泽蔚抢先一步将碗摞起来,拿到厨房。
等上了楼,良馨就看到房间落地窗外晾着洗好的床单被罩。
“改革,从自己做起。”陆泽蔚倚在窗边,“请领导检阅。”
“行动力很迅速,但不值得表扬。”
“为什么?”
“发病加烧了一夜,应该好好休息。”
这是心疼他?
陆泽蔚勾起嘴角。
“你今天拆洗被子的时候,有注意到被子的缝线吗?”
“没有,怎么了?”
良馨解开棉袄扣子,回头看他,“明天晒干了,要缝被子。”
陆泽蔚顿时一脸菜色。
他仔细想了家里所有地方,准备明天缝的时候,将被子拿到楼上的禁闭室去缝,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他在家里干妇女干的活了。
然而陆冲锋并没能得偿所愿。
第二天中午一过,良馨就把棉花胎抱到了楼下一楼会客厅,凉席铺在地板上,正对着后院的窗户。
陆泽蔚:“”
“下午起风了,会冷。”
“窗户关上了,没有风。”良馨将婆婆的针线笸箩拿过来,“你看过妈缝被子吗?”
陆泽蔚挣扎,“没怎么看过。”
“那你从军这么多年,你们在部队的被子,拆洗缝都是谁做?”
“驻地双拥活跃,我们经常去帮驻地农民干重活,地方也会组织能工巧帮助我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其中就有裁缝师,大娘一来,战士们就会把衣服被子送过去,补好了再领回去,后来我升到了团部,团里有些年纪偏大的随军家属,偶尔也会帮忙。”
良馨点了点头。
胡凤莲正好从房间出来,“良馨,你要缝被子?一个人不方便,我来帮你。”
“不是我缝,他缝。”
“什么?”
胡凤莲惊讶看着两人,“冲锋,缝被子?”
刚才还在挣扎的陆泽蔚,挡在良馨前面,“表面上看我是在缝被子,其实我是在走新的革命路线。”
胡凤莲看了看儿子手臂上挂着的牡丹花被面,又看了看良馨。
“良馨让你做的?”
良馨赶在陆冲锋张口之前道:“妈,是我让他做的。”
“这”
胡凤莲刚想说话时,想到第一次见良馨,她说的辣椒,将后面的话咽下去,“那要不要我帮忙?”
“我会缝。”良馨从笸箩里将要用的缝被针和白线找出来,“我帮他就行。”
胡凤莲没再说话。
都到这地步了,陆泽蔚也没再继续挣扎,他脱掉拖鞋,穿着干净的白色袜子,踩在席子上,“第一步怎么做?”
“下来。”
“”
刚踩上去的陆泽蔚,又从席子上走下来,穿着拖鞋站在一边。
“一层被里,一层棉胎,一层被面,先铺被里。”
良馨将白色被里放到席子打开,抓住两边角,“你抓住那头的两角,我只给你打下手,提前提醒你,被里要铺匀,棉胎要摆正,否则就算缝好了,也得拆了重新缝。”
陆泽蔚抓住两个角,举起被单用力一抖,白色被面迎风起舞,捎带起良馨额前的发丝,她合上双眼,长睫微颤,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再抬眼时,眸光呈现琥珀色,一片澄净平静。
白色被里缓缓落在席子上,并不均匀。
陆泽蔚听从指挥,在良馨帮忙固定两个角的情况下,仔细将被里铺匀在席面上。
两分钟过去。
陆泽蔚还没有完全铺匀。
他小看了这面床单,他拽齐了两个角,中间却鼓起几道褶皱包,待把中间的铺匀了,两只角又变得不那么整齐。
简直比他将军被叠成豆腐块还要难。
良馨看了一会他围绕着席子团团转拽床单,拿起一根木尺点了点他的肩膀,示意让开。
陆泽蔚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良馨用长长的木尺从被头划拉到被尾,床单很快被抚匀,一丝褶皱都没有,就像是被熨斗熨烫过一遍。
“”
故意的。
又是故意的!
陆泽蔚汗都出来了,但并没有去责问,而是在将棉胎铺上去的时候,才出声:“这个阶段什么诀窍?”
良馨拿着木尺撑在席子上,就像是从前的地主婆拄着拐杖站在地头,监视着长工,“棉胎摆正,铺匀,一定要很平,不能有任何鼓鼓囊囊,没有什么诀窍,用眼看,用手撕。”
陆泽蔚蹲在席子上,小心翼翼摆弄着棉絮,因为席子很滑,稍微一用点力,棉胎就会带着好不容易铺好的被里一起跑,一旦跑了就得将棉胎掀起来,将下面的被里重新铺匀,这势必会比之前的第一步更麻烦。
良馨站在陆泽蔚身后,他的白色衬衫掖在绿色军裤里,蹲趴在席子上时,宽肩窄腰,后背肌肉微微拢起,似乎快要将白色衬衫撑破了。
但最让人移不开视线,或者说,最不让良馨自在的,还是他的腰臀之间的弧线,看上一眼,就莫名口干。
陆泽蔚单手撑地站起身,回头看见良馨的脸,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这样算摆正了吗?”
良馨用木尺指了几个线头,“你拆线的时候是生拉硬拽的?把翘起的地方撕掉,重新铺平。”
陆泽蔚二话没说,像是突然收到命令趴下做俯卧撑,膝盖弯都没弯一寸,就将双手撑到棉花上,还没撕,臀部就被木尺点了几下,他背脊下意识一紧,单膝跪在棉花上,回头看着良馨,“怎么了?”
“你这样压上去,手压到的地方,不就比别的地方凹出一块了?”
“”
陆泽蔚抬起手,果然看到掌心之下凹了一块,深感缝被子也是一个细致要求非常高,非常讲究的技术活。
这还只是个开始。
当把棉胎摆正补平,盖上红绸金丝牡丹花的被面,在良馨的指挥下,穿针引线开始围绕着四周打围。
陆泽蔚能将各种型号的枪使得让全军羡慕的手,却像是上了冻似的,蹩得不行,稍一不小心,掌心的茧子就会刮起牡丹花的金丝,毁了被面。
他感觉到了痛苦无力,甚至有些崩溃的感受。
这种无力并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唤不醒醉酒的人的无力。
而是从出生到长大,从没在学习技术上体验过的无力。
陆泽蔚用力将缝被针从六斤重的三层被子里捅进去,手指被细细的针顶得一阵发麻,连厚厚的枪茧都抵挡不住针孔,针孔轻而易举就钻进老茧里,直接抵着里头的肉,钻进骨
缝里。
缝一次钻一次,这比中了子弹还要受罪!
突然,一个圆溜溜的像是戒指一样的东西递到面前。
陆泽蔚眉头一皱,认出来这是常在母亲和当地大娘们中指上带的顶针,“你又忘了?”
“抱歉。”良馨嘴上说着,脸上并无一丝歉意,“你自己应该在开始之前,了解清楚,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就会受到疼痛和鲜血的教训。”
“道理总是往你那边歪。”
陆泽蔚心里其实是认同良馨的话,他接过顶针往手上戴,却卡在中指指甲上,根本戴不进去。
“活口的,掰一下。”
良馨指点完,检查被子,“把你刚才缝的歪歪扭扭的针脚拆掉,打围都打成这样,接下来怎么当辅助线,还有,你捅针和抽针的时候,要注意被针眼戴起来的棉花,每次下针之前要用针把棉花都铺匀。”
没戴顶针,要不是因为手上有茧子,说不定已经被针顶得血刺啦胡,好不容易缝了几寸的陆冲锋:“”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良馨抬头一看,两名穿着四个口袋军装的干部,站在门口笑得前仰后翻,边笑边跺脚指着席子上的陆泽蔚。
“哈哈哈,冲锋,哈哈哈哈哈!”左边的干部笑得捧腹直不起腰,“天天跟个战斗公鸡似的英雄陆冲锋,结婚没两天就被老婆改革,戴上顶针学女人缝被子了!”
陆冲锋脸色顿时黑了,看着两人。
“前两天我还夸你,做男人就该像你这样,真没想到,原来你在家里是这副娘们样!”右边的机关干部也没放过他,不但没放过他,还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突然朝着陆泽蔚按下快门。
陆冲锋手里拿着缝被针,指向拍照的干部,“你敢发出去,我把你连人带相机一起砸了!”
左边战士再次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冲锋,以前我怕你,见不到你人,听到你的名字都怕,现在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可是一点都不怕你吓唬了!”
相机干部嘴上这么说,双脚却一直往门外退,一看到陆冲锋“蹭”地一下站起身,连忙撒腿跑了出去。
捧腹大笑的干部,脚步也一点没慢,跟着飞跑出去,就是哪怕跑到了门外,还能听到他夸张的嘲笑声,像是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似的,马上就能传遍整个军区大院。
“谁啊?”
午休的胡凤莲都被吵醒出来了。
看着站在被子上,头发上飘着一朵小棉花絮,贴近耳朵上还摇摇欲坠一根白色棉线,像是耳坠一样的陆冲锋,再配上他阴沉的脸色,反差感令胡凤莲愣了一下,立马笑出声。
陆冲锋顿时脸更黑了。
“缝个被子,有那么好笑?”
良馨顺着婆婆的视线,才看到他头上的棉絮棉线,先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脖子以下,走上前,捏着他耳边摇摇欲坠的线头。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耳朵,也没注意点陆泽蔚的黑脸突然一瞬间醺成红色。
这是在安慰他?
妈还在呢
陆泽蔚挺着腰板伫立着,不自然咳了一声。
两人身高差距在二十厘米。
良馨懒得踮脚,“低头。”
“不低!”陆冲锋背脊挺得更直了,“改革的过程中,必然会有困难与嘲笑,如果我自己都克服不了这些,还怎么去矫正其他畸形观念!”
良馨:“”
陆泽蔚盘坐在席子上,将顶针掰了掰,套在中指上,继续开始缝被子。
受到嘲笑后,不但没有消极,反而比之前更认真。
“拆掉。”
“”陆泽蔚看着刚缝好的针脚,“哦。”
一直在旁观的胡凤莲,双眼惊奇看着儿子,又看了看良馨,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回房间。
“冲锋!”
门口又跑进来一名女兵,因为跑得过快,进门的时候两条麻花辫还是飞起来的。
她一进门,看见陆冲锋那双拿着枪夺下无数射击比赛的手,正戴着顶针捧着被子缝线,顿时双瞳颤抖,下一秒,愤怒扫向良馨。
良馨正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椅子边上靠着木尺,手里端着搪瓷茶缸正在慢悠悠地喝茶,旁边的茶几上还摆着一盘兰花豆和一盘瓜子。
陆冲锋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姑娘愤怒的脸顿时变成了心疼,她手上提着装着两瓶桔子罐头,快步走到席子边。
“冲锋,我刚从乡下演出回来,就听说你结婚了,从前你没结婚的时候都没见过你做家事,怎么结了婚还不如单身,连被子都要自己缝了?”
陆冲锋看了一眼来人是谁,低头抽针,“有事?”
他一低头,良馨看到姑娘脸上的心疼顿时又消失了,凶巴巴地眼神又朝她横了过来。
“冲锋,没人帮你,我来帮你。”
姑娘将拎着的罐头放在电话茶几上,蹲在地上就要解开皮鞋的攀扣。
“你帮?”
陆冲锋抬头,“你是女同志吧。”
姑娘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鼓胀的胸口,“这个问题很难看出来吗?”
“女同志,帮不了。”
有了顶针,方便多了。
陆泽蔚很快就将一面缝好,绕到另一面。
被两句话说懵的姑娘,有点怀疑人生问:“缝被子,不都是女人缝的吗?”
陆冲锋听了这话,再次抬头,眼神隐藏着不赞同。
看来封建旧观念,不止是男的有,原来连女同志自己也有。
“一床被子,夫妻都要盖,那么缝被子就该属于夫妻共同生活事务,女人能做,男人也照样该做,小王同志,你这种思想要不得。”
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像陆冲锋之前一样黑,“我姓李。”
良馨突然笑出声。
小李听到笑声,脸更黑了,“冲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刚才是嘴瓢了吧,不记得我是谁?”
陆冲锋的视线从良馨身上收回,转头看着小李,“哦,是你啊,春来。”
“春来是我哥!我是春娇!”
小李演不了,忍不住道:“你病的连男女都分辨不清了吗?”
“春娇?”陆冲锋恍然记起,“哦,春来的妹妹,你不是下乡嫁人了吗?”
小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下乡嫁人是春来的大姐,春华,我是春来和春华的妹妹,李春娇!”
陆冲锋一愣:“是吗?”
良馨难得忍俊不禁,手里搪瓷茶缸里的水都被笑得震起水花。
她将茶缸放到一边,起身道:“请坐。”
小李对于被良馨当成客人招呼的口吻,极不舒服,因此无视掉良馨,拿起网兜里的桔子罐头。
“冲锋,听说生病的人吃罐头好,我特地从供销社带回来两瓶罐头,今天太阳大,你又出了汗,现在吃最舒服了。”
良馨挑了挑眉,又坐回躺椅,拿起瓜子。
“好东西。”陆冲锋看了一眼,“罐头是稀罕东西,你自己留着吃。”
“就是因为稀罕东西,我才特地送给你,要是其他东西,我就不送来了,你跟我哥关系那么好,我从小到大也吃了你很多好东西,你就别客气了。”
小李同志拿出一瓶罐头,朝着罐头底部拍了几下,用力拧开盖子,先放到一边,再自来熟的跑去厨房,拿出一个勺子,“冲锋,你快吃,可甜了。”
看着小李同志诚意十足,陆冲锋接过糖水桔子罐头。
小李同志立马露出笑容,用余光得意看了一眼良馨。
她和冲锋才是一类人。
趁火打劫的人,就算嫁了,也算不了什么。
“太阳大,现在吃这个糖水罐头是挺舒服。”陆冲锋起身,端着糖水罐头,连勺子一起送给躺椅上的良馨,“吃完这边还有,春来是我发小兄弟,他妹妹送来了两罐。”
良馨在小李同志气得脸都青了的状态下,接过罐头与勺子,舀了一勺糖水桔瓣送进嘴里,“甜滋滋,桔子入口即化,谢谢你,小李。”
“陆冲锋!”
小李眼泪都要气出来了,“我是送给你吃的。”
“你送给我,我分给我家属吃。”陆冲锋一脸疑惑,“难道不可以?”
“你”
“小李。”
良馨将糖水罐头递给陆冲锋,静静看着气急败坏的姑娘,“下次常来玩。”
李春娇双拳紧握,一脸不甘心,与良馨对视着。
对视许久,她努力睁着眼不眨,不愿落了下风,对面的良馨却非常悠闲地摇起了躺椅。
自信,毫不在意的自信。
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的自信。
这说明什么?
说明已经彻底拿捏住陆冲锋,说明已经在陆家站稳了脚跟。
李春娇很不愿相信,但看着陆冲锋用着良馨用过的勺子,品尝着良馨吃过的糖水罐头,偷偷摸摸地吃,偷偷摸摸地高兴
“大庭广众,你们不要脸!”
“她怎么骂人?”
陆泽蔚看着跑出去的李春娇,“太没素质了。”
良馨摇着椅子,拿起一颗瓜子嗑开,捏出瓜子仁,递向陆泽蔚唇边,“吃吗?”
第17章 第17章她这是把他当狗!……
陆泽蔚莫名想起以前在军队,他养的那条军犬,每当军犬表现好的时候,他就会奖励它一块馒头,再撸撸他的头。
现在,他感觉自己就是军犬,不知道什么时候表现得让良馨满意了。
她这是把他当狗!
陆泽蔚一脸不忿,低下头凑近良馨的手,一口叼走指尖的瓜子仁,用力嚼着。
指尖被温热湿润沾到的一瞬间,很快又被午风吹凉。
良馨轻轻摩挲手指,躺在躺椅上的视线,持平他的胸口与喉结。
喉结因为咀嚼上下滑动,胸腔微微震颤。
“你想吃?”
陆泽蔚发现了良馨的眼神,将手上的糖水罐头又递过去,“想吃就吃,不用不好意思。”
良馨接过勺子,舀起一勺,慢慢地递进唇边,轻抿糖水,舌尖微微舔过甜滋滋的唇缝,似有所觉,抬头对上陆泽蔚的视线。
陆泽蔚眼神移开地又急又快。
他背过身去,说话声呼吸急促:“太阳要下山了,我得赶紧缝完。”
太阳下山时,在派出所待了一天一夜的卫远阳,才被学校党办的支部书记领了出来。
“远阳!”
王红燕看到儿子回来,连忙冲了上去,“谢谢你周书记,我们远阳的人品你是知道的,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远阳是烈属,他爸是为了保护国家才牺牲在战场上,他绝对不可能做让他爸丢脸的事。”
“不管是不是误会,身为老师,以后在外面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周书记摆了摆手,“先好好休息,党办那边还要再开会商讨你的事。”
“谢谢周书记,麻烦你了,你慢走。”
“周书记!”
卫远阳拉住想继续追上去解释的母亲,胡子拉碴,疲惫不堪道:“周书记心里有数,你就别去添乱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当成流氓抓了起来?”王红燕一脸怀疑看着儿子,“难道除了良馨,你还跟其他人”
“你不要胡说了。”
卫远阳脱掉外套,脑海里突然浮现良馨往后退嫌弃的表情,低头闻了闻领子,眉头一皱,“就是良馨干的。”
“良馨?!”
王红燕惊住,“你是说良馨举报的你?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良馨对你死心塌地,你这样上赶着去追她,她不但没心软,还把你送进派出所了?”
卫远阳心口又开始钝痛。
原以为在派出所蹲了一夜,心脏已经疼得麻木了,但现在母亲一提起,他还是痛得一阵阵发懵。
“我也没想到,良馨居然这么恨我。”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王红燕受到的打击似乎比卫远阳本人还要大,跌坐在椅子上,“良馨居然会这么对你,那她一定不会帮你了,不但不会帮你,还会千方百计的破坏你,不让你进陆家的门。”
“真结婚,也是月季进我们家的门,不是我进陆家的门。”
卫远阳拿起毛巾面盆,伸手拿起盆架中间的肥皂时,手指微颤,这肥皂还是良馨省吃俭用寄给他的。
想起以前的良馨。
卫远阳只觉双眼发涩,心口就像是有一把上了锈的锯子在不停地锯,分秒不歇。
不是刀割的痛,却比刀割更难忍,每一下锈迹都渗透到血液里,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良馨。
每时每刻想起来,再想到当下良馨的态度,又是反反复复的疼。
他从来没想到过,也没意料到过,良馨竟然会带给他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这下可怎么办。”
王红燕又急又气,“你当时就不应该三年都不回去一趟,更不应该在良馨去学校的时候,给她难堪,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你要是不把人逼急了,现在你已经是陆家的女婿了,你李叔也早就调回来了,小东也不会还在农场里跟着受罪。”
卫远阳无声看着母亲。
王红燕急得六神无主了,没发现儿子的表情变化,仍然在指责抱怨着:“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多考虑考虑,怎么能由得自己心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随心所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李叔和你弟弟,还有我,正在乡下吃苦受罪,你李叔每天都在农场里干最重的活,干了还要受人白眼,你弟弟天天被人骂狗崽子,他们生了病去医院都要走上”
“那我呢?”
卫远阳忍无可忍打断母亲,拿着搪瓷面盆的手指捏至泛白,“我刚满十八岁,没了烈属补贴,你就帮我去知青点报名下乡,我在乡下干最重的活,被你们连累受人白眼,生病要走很远的路,身上还没有一分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
王红燕一怔,“你有良馨,良馨对你那么好,你在乡下过的日子哪能跟我们比!”
卫远阳心中像是被击了一拳,瞬间泪腺发涩,“你们的日子是你造成的,不是我造成的,相反,我在乡下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才是你造成的!”
“你胡说什么?”
“我哪句话是胡说!”
卫远阳红着眼睛,“你当初要是坚持为我爸守寡,听师里的安排去服务社上班,我根本就用不着去下乡,我要是留在师里,就不会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日子!”
“卫远阳!”
王红燕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你说这话太没良心,你李叔可是把你看的比亲生儿子还要重!”
卫远阳压低声音怒吼:“但你的心全在李叔和小东身上,从你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妈就不是从前的妈了!”
王红燕被这句话震住。
“抗美援朝结束那一年,我没了爸,同样也没了妈。”
卫远阳背朝阳光,面朝阴影,“你当初要是不结婚,我和陆月季就会是青梅竹马,我不用对不起良馨,不用想方设法搭上陆叔叔的关系,我如果在12师那些叔叔的照顾下长大,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费劲的活,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门被关上。
声音并不重。
却重重砸在了王红燕的头上。
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冲着门口骂道:“卫远阳,你个白眼狼!不孝子!我真是白养你了!”
挂着相机的机关干部,并没有把陆冲锋的话当成威胁。
解放报第二天的板块上就出现了陆冲锋缝被子的照片,还是出现在各基地师团争破头都想上的二版页面,标题是:战斗英雄失智后不忘军人本色!
通篇写下来都是赞扬。
但看过昨天他们报纸之后捧腹大笑的模样,良馨从赞扬的文字之下,看出了他们的兴奋打趣。
“郑小军!”
陆泽蔚将报纸拍在餐桌上,“你给我等着!”
“你昨天在家缝被子了?”
陆首长诧异看着报纸上的照片,“真是你缝的?”
“是又怎么样。”
陆冲锋举起右手,“缝被子这样的力气活,早不该让女同志做了,我昨天缝还只是六斤的被子,要是换成八斤十斤的被子,力气稍微小点的女同
志都不一定能抽出来针,你知道缝一床被子要抽多少次针吗?一两百次!”
说完,陆泽蔚不等陆首长回答,看向胡凤莲,“妈,以前你为全家缝被子,辛苦了。”
胡凤莲一愣。
很快眼眶瞬间湿润。
她打开糖罐,往良馨的碗里连放了三勺白糖,“我真是给冲锋选了个好媳妇,良馨,要不是你,就是冲锋好的时候,我都听不到这样的话。”
良馨盖上糖罐,“够了妈。”
陆首长什么都没说,放下报纸,起身离开。
陆冲锋看着父亲的背影。
“别理他。”胡凤莲递了一个白煮蛋给儿子,“你做得对,妈支持你。”
良馨看着陆首长放下的报纸,慢慢搅动刚加了白糖的粥。
“爸不会对你发火。”
陆泽蔚以为良馨是在意父亲的态度,“他只对我们三个兄弟发火,也只对我们动手,从来没对月季说过一句重话。”
“是,良馨,你不要害怕。”
胡凤莲赶紧拍了拍良馨肩膀,“你爸就那样的人,全军区没一个不怕他的,但他不会对女同志怎么样,你做得好,做得对,妈夸你。”
良馨点了点头。
其实脸上没有一点害怕。
但她喜欢这种被安抚的感觉。
“既然上了报纸,军区大院的人应该都会看到,接下来,你怎么办?”
“别人的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在乎。”
陆冲锋将报纸团起来,丢到远处的沙发上,“每天早**再早起一个小时,碰不到人,谁也不会说到我面前来。”
“你打算半途而废,不继续坚持下去了?”
“坚持?”陆泽蔚面露疑惑,“被子都缝完了,坚持什么?”
“夫妻生活内务分配改革,是你想做的改革前哨战。”良馨一脸疑惑,“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在配合你,你难道没当成一回事吗?”
陆泽蔚:“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除了缝被子,还有其他的事?”
“当然,夫妻共同生活内务,又不是只有缝被子这一件事。”
“”
“烧、扫、洗、擦。”
良馨看着厨房里的小石,“妈不是说小石很久没回去过了,打算请假回趟老家看望父母,小石走了,你说,家里的活应该谁来做?”
陆冲锋:“”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说不清楚不详在哪里。
“我”
“妈年纪这么大了,你不会打算让妈做吧?”
良馨打断婆婆的话,接着道:“你要是觉得烧扫洗擦这些家务活,都是女人家该干的事,那这场改革,缝完被子就算结束了,以后每天我来照顾你。”
“谁说结束了,我做!”
陆冲锋卷起袖子,“小石,你今天就放假,等下我来洗碗。”
胡凤莲仔细观察着儿子状态,意外发现他面色比结婚之前有血色,不再那么苍白,看向良馨,“能行吗?”
良馨则看向陆冲锋:“能行吗?”
“当然!”
陆冲锋精神瞬间抖擞。
突然发现机会得来全不费工夫。
趁此机会,他要证明自己行得很!
于是,良馨喝着白粥加糖时,陆冲锋去厨房把早上煮粥的钢精锅刷干净了。
刷完走出来,又把餐桌上的碗筷全都收拾进水槽里,拿着丝瓜瓤清洗干净,一一摆放整齐。
良馨发现他摆的锅碗瓢盆筷勺,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都是横竖成行,整整齐齐。
“你把这些东西当成兵训练呢?”
陆冲锋道:“军人干什么活都要有军人样。”
良馨骨子里其实藏着很严重的完美主义,完美主义的人一般做事都有一些强迫症。
因此,她从不要求别人做事,因为很少有看别人做事很顺心的时候。
但此时,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体会过当下的顺眼顺心,看着收拾过的厨房,身心舒畅。
“今天的报纸来了吗?”
“来了,在你爸书房。”
良馨看向正在擦桌子的陆泽蔚。
陆泽蔚:“?”
“我去院子里晒太阳,请你帮我把报纸拿来,再请你帮我泡一壶茶。”
陆冲锋将抹布扔在餐桌上,不服气:“这也算夫妻共同生活内务?”
“很多思想封建的男人经常往椅子上一躺,妻子将茶水点心送上,他们优哉悠哉看报纸,视而不见妻子整理家务忙得团团转,还觉得理所当然。”
良馨拎起躺椅,发现拎不动,转头看他,“即便我为了配合你,学习那些男人,我也用了“请”字,没有觉得理所当然。”
“”
陆泽蔚走过去,一只手拎起躺椅,几步走进院子。
“坐吧,我去给你泡茶,拿报纸。”
良馨走过去,坐进躺椅里,被太阳晒得微微眯起双眼,昏昏欲睡。
等陆冲锋端着搪瓷茶缸,拿着报纸来了,良馨连头都不转一下,只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
反倒是陆冲锋小心翼翼拿着滚烫的茶缸避开,先将报纸放在她的掌心,再把茶缸放在窗台上,走回杂物间,端出一个简易木茶几,用抹布擦干净,才端给良馨放杯子。
阳光明媚,银杏金黄满树,熠熠生辉。
胡凤莲看着银杏树下“你争我斗”的小夫妻,嘴角带笑,退回房间,没有选择去参与他们之间的事。
“我按照内务卫生条例,将柜子、餐桌、地板、楼梯、房间的桌椅,卫生间的洗手池,镜子,牙刷杯,全部打扫干净。”陆冲锋拿起暖水壶帮良馨添茶,“妻子在家里还有什么要做的?”
良馨吹了吹热茶,“后勤是不是没有往家里送菜上门?”
“爸不同意他们那么干。”陆冲锋搬了张椅子坐在良馨对面,“每天早上都是小石去服务社去买菜。”
良馨端着杯子,轻轻摇晃着躺椅,看着陆泽蔚不说话。
“我不去!”
陆泽蔚刚沾到椅子,“蹭”地又站起来了,“我不去,你刚才也看到报纸了,郑小军那个小子把我拍的那么蠢,我要一走出大门,不说我那些发小兄弟,就是大院里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还有机关和文工团的那些人,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笑话我!”
良馨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陆冲锋不自在抓了抓头发。
“这不是我不行,是我不想看到他们。”
“觉得没面子?”良馨道:“怕难堪?”
“我怕他们?”
陆泽蔚不服气道:“要怕也该是他们怕!怕我把他们连人和相机一起给砸碎了!”
“那走。”
良馨放下搪瓷茶缸,走进会客厅,拿起竹篮,递给陆泽蔚。
陆泽蔚:“”
他盯着竹篮,这是由竹篾编制而成,把手很矮,为了方便挎在手腕,也是因为矮比较省力,他从小到大经常看到这样的竹篮。
每天早晨,家属妇女们挎着装满副食品蔬菜的篮子回来,要么就是拎着空篮子在肉站菜场排队,他妈也经常拎,里面通常装着油盐酱醋、桃酥点心和肥皂卫生纸。
他翻遍记忆,无一例外,印象中全是妇女拎着这样的篮子。
没有一个男人拎过。
两人刚走出陆家小楼,一阵翻天覆地的熟悉的大笑声再次响起。
依然是两名机关干部,不知是不是快过年了,政治处有什么任务,这两位又在上班时间出现在西院。
“哈哈哈哈哈哈!冲锋!”郑小军远远站着,看着陆冲锋手上挎着篮子,黑着脸,笑得直不起腰,“冲锋,你太娘了!还是他娘的大娘的娘!”
相机战士再次举起相机,陆泽蔚直接快步冲了过去。
两个人来不及拍照,拔腿就跑。
机关战士面对曾经的全军长跑冠军,骆驼瘦了依然比马大,何况这两位还算不上马,机关坐久了,连骡子都算不上。
陆冲锋不到一分钟,就追上两人,抬起
长腿朝着两人屁股上各揣一脚。
两人顿时摔了个大马趴。
趴在地上还在哈哈大笑。
陆泽蔚一手抓住一个后领子,把两人抓到一棵雪松下,反剪两人的胳膊,一左一右固定在树两边,摘下干部脖子里的相机,将两人的手反绑在一起。
“别!冲锋我错了!”
郑小军一看陆冲锋要抽了他的牛皮带,顿时不笑了,大声求饶:“我错了冲锋,我再也不笑了你!你别抽我!”
良馨走了过去。
陆冲锋抽出皮带,对着两位干部残忍一笑,“我现在是个病人,病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不但会被原谅,还不犯法。”
“别啊!冲锋冲锋!我错了,我真错了!”
郑小军没骨头,完全没了笑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求饶的话说了一箩筐。
另一个也怂得很快,“冲锋,他是我领导,我是下属,我都是听领导的,你记得有冤有仇都找他报,与我无关!你千万别冲我来!”
陆泽蔚举起皮带,吓到两个人闭上双眼抖着双腿喊救命。
救命喊了半天,发现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反而屁股有点凉飕飕。
睁开双眼一看,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四条腿被牛皮带绑在树上。
“咔嚓。”
“陆冲锋!”
两声嘶吼过后,陆泽蔚满意拿着相机离开。
良馨看着他手里的相机,“这个应该登不了报吧?”
“我把照片洗出来,等他们找对象了,送给他们对象。”
良馨:“够损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比起我刚结婚,他们就把我登报纸上,我已经很客气了。”
等陆泽蔚将相机拿到军人服务社的照相馆,洗了五十张照片,签的是政治处机关军人报记者郑小军的名字,请照相馆的人代为转告,让他们付了钱,拿着照片来找他换相机。
良馨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损。
洗人家的丑照,还让人家亲自去付钱,再送货上门。
从照相馆出来,陆泽蔚心情看上去很好,直到走进隔壁军人服务社。
一进门,便机警地发现妇女家属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偷偷议论,这才又想起出门之前的各种不情愿,就是怕遇到这种让他如芒刺背的场面。
“不是在说你。”
良馨看着柜台上切成一块块的猪肉,这两天肉吃得多了,想换个口味,走到旁边的竹筐里,看着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你准备烧什么菜?”
问完没有回应。
良馨转头,正好看到陆泽蔚往聚在一起嘀咕的家属妇女们走过去。
陆泽蔚:“你们刚才说什么?”
家属妇女们吓了一跳。
“没说你,说你家属呢。”
“我们没说你坏话,都是在说你好话,说你勤快。”
陆泽蔚眉头紧拧,这就是他直接走过来的原因,“我上的报纸,为什么说的不是我,是我家属?”
一名年长的妇女,看着良馨没走过来,正弯着腰看着竹筐里的鱼,一脸馋样,压低声音说:
“我们在说,你妈看走眼了,不要大院里的姑娘,特地从农村给你找了个媳妇,以为农村姑娘勤快,结果是个懒得出奇的人。”
“缝被子这样的针线活,女人不做,让家里男人做,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懒到让自己男人上报纸了,我也是头一回见。”
几名妇女看着良馨的眼神充满了鄙视与不认可,陆泽蔚只觉荒谬。
他算到一出门会听到难听话,却万万没想到,这难听话居然不是冲他,更多的反而是冲良馨。
这比冲他自己,更让他愤怒。
“一床被子两个人盖,女人缝了叫应该,男人缝了就要怪女人懒,你们受压迫受的脑子僵化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简直封建!”
妇女家属们顿时又吓了一跳。
“冲锋,我们可是向着你说话的,你怎么反过来指责我们?”
“因为我不像你们,里外不分,好坏也不分。”陆泽蔚越说越生气,“以后我不但缝被子,我还买菜烧饭,包揽家里卫生,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家属坏话,我就上家属会告你们去!”
“哎!你”
“我想吃鱼。”
良馨走过来,打断冲突,看着几名妇女家属,“你去买鱼,我在这听着,有什么话当面跟我说。”
常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一向都是有两幅面孔。
看到良馨直接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笑。
几名家属妇女,顿时没一个敢吭声的。
“你们以后要是闲着看不过去,自己家里活又不够你们干,欢迎来我们家里帮冲锋干活。”良馨笑着道:“这样,你们不但消耗了多余的力气,用这种办法向着冲锋,他不但不会再反过来指责你们,反而还会像你们想要的那样,感激你们。”
几名妇女嘴巴蠕动着,想反驳,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张口的。
最后最先开口的妇女道:“谁闲着了,我还得赶紧扫地擦桌子,打扫卫生呢。”
“我也得赶紧割肉,回去烧饭。”
“孩子作用本买好了,我得给他送到学校去。”
妇女们突然变得很忙的样子,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
陆泽蔚心口堵着气,一脸想不通的样子。
良馨看上去倒是一丁点都没受影响,又走到装着河鲜的竹筐前去,“任何改革,影响的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家庭。”
陆泽蔚一顿。
他看着良馨,哪怕正看着草鱼犯馋,侧脸依然有一种那日领证在雪地里看到的圣洁之气。
这种圣洁,是超然,接地气的智慧。
他第一次在一个年纪这么小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气质。
拥有这种气质的人,起码该是一个饱经风霜,上知天命,下看破红尘的耄耋老者才对。
“你想吃红烧鱼?”
“不是,我想吃烤鱼。”
“烤鱼?穿起来放在柴火上烤?”陆泽蔚看着起码有五斤重的大草鱼,“这个大了,鲫鱼烤起来更方便。”
“先买,怎么烧我教你。”
良馨挑了一条六斤重的草鱼,除了黄花鱼和带鱼,其他鱼都不要票,草鱼更是没什么人会买的种类。
槐花村西边大河里,草鱼就不少,除了过年腌咸鱼,平时没什么人去捞。
因为烧鱼费油,没人会舍得将小半锅的油,浪费在一条鱼上。
陆泽蔚递过去8毛钱,接过用稻草穿起来的草鱼。
售货员明显忍着笑,却因为刚才良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一群家属妇女气走了,闭紧嘴巴什么都没说。
良馨也对售货员一笑,倒是把售货员笑得头皮发麻,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暗道,这小姑娘心性脾气不简单。
良馨拿着副食本,买了豆腐和厚百叶,称了黄豆芽。
又去菜站买了莴笋,芹菜,马铃薯,洋葱,以及半篮子辣椒,有干辣椒、杭椒、小米辣,一些不喜欢议论旁人的家属,看着都连连咂舌。
其实平时服务社菜站是买不到这么多辣椒,能有这么多辣椒,就是因为首长家相亲,传出来红辣椒的革命性,让最近大院每家的饭桌上都多了很多辣椒。
因此,菜站的辣椒才会这么充足。
良馨并不知道这一点,她一路和陆泽蔚走回西院,议论声没停下过。
议论声越多,陆泽蔚心里的愧疚越源源不断的产生。
出来这一趟,他已经明白了良馨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让他缝被子,今天又为什么一定让他出来买菜。
“你会杀鱼吧?”
良馨看着篮子里的大草鱼,“等下开膛破肚刮去鳞片之后,从肚子中间劈成两半,但不要连背脊一起劈断,让它趴在锅里,用油先煎两面。”
“这是什么做法?”
陆泽蔚已经没了出门之前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会儿是非常心甘情愿想为良馨做一顿她喜欢吃的菜,“还有这么多蔬菜,是都要放在里面?”
“对,煎完鱼,把鱼拿出来,再倒油,加入豆瓣酱,生姜、干辣椒、花椒、蒜瓣、香叶、茴香、豆豉、洋葱总之家里有什么调料,全都用上都不为
过,这样才能炒出来好吃的酱料。”
良馨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昨天我看到小石买了筒骨,最好是用筒骨熬出来的汤,加在酱料里面去炖煎好的鱼,鱼炖得差不多了,把洗好切好的芦笋、厚百叶、芹菜、黄豆芽、土豆片全都加进去,再铺上切成段的杭椒、小米辣和干辣椒”
突然,良馨停下来,看着陆泽蔚,“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陆泽蔚:“你为什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第18章 第18章睡吗?
“真听懂了?你说一遍。”
陆泽蔚一脸不服气,“你等着吃吧。”
我怕你浪费菜。
良馨想说,但知道作为一个等着吃的人,要有一个等着吃的人的觉悟。
坐等吃的人,张口除了吃,就是该给烧饭的人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这样才能一直当一个坐等着吃的人。
陆泽蔚拎着菜进厨房,卷起袖子就开始做午饭。
良馨也进了厨房,但只是用肥皂洗了手,就走了。
还以为良馨是来陪他的陆泽蔚:“为什么不去卫生间洗?”
“哦忘了。”良馨拿起搪瓷茶缸,打开茶叶罐,“在农村生活习惯了,家里只有一个能出水的井台,没有卫生间。”
“别喝茶了。”
陆泽蔚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瓶麦乳精和一瓶橘子晶,“喝这个?”
良馨将搪瓷缸递过去,“橘子晶。”
“良馨回来了?”
听到胡凤莲的声音,正拿着暖水壶往良馨茶缸里倒水的陆泽蔚,眉头一皱,“家里现在是只有良馨了?”
胡凤莲人还没出现,笑声先传来了。
良馨端着冲好的橘子晶,走出厨房,“回来了。”
“今早上家委会的刘会长来找你。”
胡凤莲将抽屉里的铁皮盒子拿出来,递给良馨。
铁皮盒子里装的是柠檬夹心饼干,和掺在一起的万年青甜饼干。
良馨拿起一块柠檬夹心饼干咬了一口,酥松香脆,浆甜粘牙。
“家委会?”
良馨还没说话,陆泽蔚察觉到相似的不妙,“她们来干什么?”
“没说。”胡凤莲又抓了一把粽子糖放到茶几上,“我估计是大院最近有什么竞赛,想让良馨去参加,要不然就是集体劳动,三八红旗手,三八班组那些事,全国上下不都在忙着学大寨、学大庆、赶林西、学铁人、赶吴旭芝。”
陆泽蔚看向良馨,拧着眉头又回去杀鱼了。
良馨端起橘子晶喝了一口,“妈,我需要参加军区大院的劳动竞赛吗?”
“不用。”
胡凤莲看了看忙着刮鱼鳞的儿子,“只要你能把冲锋照顾得跟这几天一样,不犯病,不头疼心疼,不到处得罪人,不跟他爸吵架抬杠,最重要的是,不再说那些病话,你什么都不用做,更不需要去外面做。”
良馨往厨房看了一眼,“他这几天很正常?”
“正常,太正常了。”胡凤莲亲亲热热握住良馨的手,“你不知道,你们没结婚前,我们根本管不住冲锋,你爸隔三差五关他禁闭,其实就是怕他出去胡说八道,以前每回发病后,脸上没一点人气,现在好太多了,不但知道他妈辛苦了,他妈还能吃上他烧的菜了,以前哪里敢想。”
良馨起身,将婆婆的茶杯端到她面前。
“妈,你的思想跟一般人不一样。”
“外面的人说什么话,你都不要往心里去。”胡凤莲知道良馨的心思,反过来劝道:“我是不会信他们的挑拨,儿子是往好的方向变,还是吃亏上当,我看得很清楚,良馨,妈感激你。”
厨房内,菜刀与砧板,锅铲与铁锅,不时发出碰撞声,配合着水龙头哗啦哗啦,油锅滋啦滋啦,合成人间烟火的美妙声音。
良馨与婆婆在客厅沙发上,说着体己话。
通过对话,良馨了解了很多大院内部情况。
“胡大姐。”
“刘会长又来了。”
良馨放下搪瓷茶缸,看到一名短发齐肩,穿着深灰色外衫的妇女干部走进来。
胡凤莲面带笑容,起身迎接:“刘会长来了。”
刘会长一进门,视线落在良馨身上,看了几秒,不着痕迹移开,看向厨房内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的陆泽蔚。
“胡大姐,这位就是冲锋家属吧。”
“对,没错,这是我二儿媳妇,良馨。”
良馨起身,“你好,刘会长。”
“你好,良馨同志。”
刘会长坐在沙发上,眼神一直停留在厨房内,“首长家里的炊事员不在?”
“小石休探亲假,回老家了。”胡凤莲亲自给刘会长倒了一杯茶,“刘会长,是不是大院里有什么活动需要良馨参加?如果是的话,你就不要找良馨了,她刚结婚,冲锋又是病人,她忙冲锋都还忙过不来,没法出门去做别的。”
良馨看到刘会长的嘴角明显抽动两下。
“胡大姐,每天真是良馨同志照顾冲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冲锋缝被子怎么都上了解放报?”
“小两口刚结婚,有些事情我们老了,不懂他们年轻人的乐趣。”
“胡大姐,不止缝被子这一件事,刚才还有人到家委会去反映情况,听说冲锋在家里,不但要缝被子,还要负责所以内务卫生,买菜烧饭。”
刘会长看着桌子上的搪瓷茶缸和铁皮饼干盒子,“良馨同志,你也是出身贫下中农,根正苗红,怎么享乐主义思想会这么严重?”
良馨拿起暖水壶,给婆婆添了茶,“刘会长,这话怎么说?”
“你还想不承认?”刘会长坐正身体,“作为军属,努力搞好家务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在努力搞好家务之外,积极参加集体劳动,进行文化政治学习,积极增加家庭收入,教育好子女,孝敬老人,保证勤俭节约,让军人吃好,休息好,减轻军人家庭负担,为军人全身心投入保家卫国的职责当中做贡献,可你呢?”
“我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你有哪一点做到了?”刘会长不客气道:“先不说缝被子的事,我刚才一进门,就看到冲锋一个人在厨房忙,而你坐在这里喝茶吃饼干,作为军属,良馨同志,你的消极状态和享乐主义思想很危险了!”
“刘会长应该接触的现役军人家属比较多,像我这种照顾病人,病的表面还看不出来的军人的家属,你接触得不多,所以才会上来就指责我,而不是作为家属的后盾方,先询问我有什么帮助,给出如何能帮助我渡过生活难关的教育引导,我不怪你。”
良馨道:“另外我觉得你刚才说得特别对,作为军属,我们要努力维持好后方,让军人全身心投入到保家卫国中去,这一点,妈是我的榜样,以后有妈在,我一定能照着榜样做好。”
刘会长额角隐隐跳动着,没被绕过去,挑出重点反问:“良馨同志,你的意思是,作为军属,你把你的本职工作推给了冲锋,你还不容易了?”
“我是军属吗?”
良馨一句话拦住从厨房冲出来想说话的陆泽蔚,“他不是停职了吗?”
刘会长瞬间噎住。
良馨继续道:“刘会长,你说干家务活是我的本职工作,这意思是你接下来要把冲锋的工作恢复了?”
刘会长一顿,连忙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既然没这个意思,按照我们公社大队的意思,家务活可不是女人的本职工作,我们大队社员的本职工作是去地里挣工分,家务活男女一起做。”
良馨笑着道:“如果你非要指责我没把作为军属的本职工作干好,你就让陆冲锋重新恢复成军人之后,再来指责,到时候我要有哪没做好,你让我写检讨也好,批评我也好 ,我都认,你看这样行吗?”
刘会长身上已经没了进门时的雄赳赳气昂昂,坐在沙发上被软话噎得差点喘不上来气。
好半天,才看向胡凤莲道:“胡大姐,你的眼光真尖啊。”
胡凤莲没忍住笑出声,“小刘,特殊情况特殊办,良馨虽然没做家务活,但是她对促进家庭和睦,鼓舞家人们的士气,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贡献,你们家委会以后就别盯着良馨了。”
听着好高级的贡献。
刘会长腹诽,“胡大姐,我也是为了及时整顿我们大院的风气才来的,像良馨同志这样的思想觉悟”
“良馨的思想觉悟很好,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呀。”
胡凤莲满意看着良馨,“你要是说良馨对军区大院造成了不正风气,小刘,那我可要批评你了,最近每家饭桌上都多了辣椒,菜站里的辣椒每天都被卖光,这不都是因为受到了良馨的革命意识影响吗?吃辣椒,多正的风气啊,军区大院里你还能找出第二个造成正面风气的家属吗?”
刘会长:“良馨?”
良馨也微微诧异,“都吃辣椒?”
“是啊。”胡凤莲笑着道:“昨天,刘会长也买了红辣椒回家吃呢。”
只知道吃辣椒革命性强,并不知道原来军区大院这股风的源头是从良馨这里刮来的刘会长,脸色憋得通红,觉得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良馨起身走到餐桌旁,看着陆泽蔚端出来的一大搪瓷盆。
煮好的烤鱼上面铺盖着火辣辣的干辣椒、小米辣、杭椒,撒上了白芝麻和油炸花生米,正冒着热气腾腾的香气。
“既然刘会长也爱吃辣椒,今天留下来吃饭?尝尝冲锋做的新菜。”
“不了。”
刘会长站起身,看了一眼五斗柜上的三五牌挂钟,“我也得赶紧回去给老黄和孩子们烧饭了。”
“刘会长慢走,我送送你。”
良馨笑着将人送到陆家小楼外面的岗亭,到最后是刘会长一再客气推脱,说别送了,赶快回去,外面冷,才把人劝回去。
西院的高干家属们,很多都看到了这一幕。
也看到了,刘会长快要走出西院的时候,拿起袖子往额头擦了擦汗。
良馨一回到家里,就看到陆泽蔚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冷着脸,一声不吭。
“米饭煮了吗?”
陆泽蔚还没回答,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陆首长走进家门。
“今天回来这么早?”
“爸。”
陆首长冲着良馨点了点头,脱掉军装外套递给胡凤莲,卷起袖子进卫生间洗手。
良馨走进厨房,正想揭开灶上大锅的盖子,陆泽蔚走进来,抢在她前头做了。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良馨诧异抬头,“我又没吃亏。”
陆泽蔚从碗橱里拿出一沓碗,放在灶台上,回头看着良馨,“你在让我缝被子,做家务之前,就知道外面的人会是这种态度?”
良馨没否认,想拿起锅铲盛饭。
“我来。”陆泽蔚盛完了一碗饭,又看向良馨,催促她回答。
“千百年沿袭下来的封建思想,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很正常。”
良馨看着他盛饭,“再说,刘会长说的也不完全是错,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作为家属,照顾好后方,减轻军人负担,没什么问题。”
陆泽蔚没再说话,端着米饭去了客厅。
陆首长一坐下来,看着一搪瓷盆辣椒,顿时感觉身体都热了,“这是什么菜?”
“烤鱼。”良馨拉开椅子坐下,“冲锋烧的。”
陆首长诧异看了一眼厨房,突然发现自己的炊事员不在了。
“小石回家了,冲锋烧的饭。”胡凤莲看着桌子上的烤鱼,“哎呀,没想到能吃上儿子做的菜了。”
陆首长拿起筷子,剥开辣椒,看着焦香嫩滑的鱼肉,顿了顿,再发现鱼肉底下还铺着芹菜、莴笋、厚百叶、豆腐,“你做一顿饭,瞎糟蹋这么多菜?”
良馨夹了一块鱼肉,沾了些汤汁,吹了几口,放进嘴里,香辣翻滚着热浪,鱼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吞下去后,顿时食欲大开,立马朝着盆里再次伸出筷子。
一桌子人都在看良馨的反应。
陆首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抿了抿嘴巴。
陆泽蔚:“好吃?”
良馨嚼着鱼肉,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混着鱼汁,再送进去一口米饭,不自觉眯起了双眼,嘴里哈着热气,“好吃,你完美理解了我说的话。”
陆泽蔚嘴角动了动,“我又不是傻子。”
“你是厨艺天才。”
良馨吃得胃口大开,夹起鱼头耳朵里一块最嫩的肉,放进胡凤莲碗里,“妈,特别好吃。”
胡凤莲早就在咽口水了,夹起嫩肉放进嘴里,辣椒祛除了鱼腥,增加了鱼鲜,一入口便“嘶哈”一声,紧接着又忍不住赶紧品尝鱼肉,“真是好吃,头一回吃这样的鱼肉,没想到草鱼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陆泽蔚自己也伸了一筷子,他不吃辣,但随着第一口香辣烤鱼下肚后,他打开了辣椒的大门,一筷接着一筷送进嘴里。
陆首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筷子,等良馨被辣得受不了,去端自己的搪瓷茶杯,才发现陆首长的嘴巴变得红通通,吃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真过瘾。”
陆泽蔚脱掉外套,看着父亲,“要水吗?”
“来杯酒。”
陆首长已经很久不喝酒了,打从下放后,就没再沾过酒,今天主动破戒,“把我那瓶二锅头拿过来。”
“二锅头?”
胡凤莲惊讶,“那一瓶可还没开封呢。”
“拿过来,我要喝。”
良馨佩服看着一边吃辣椒一边喝二锅头的陆首长,究极辣上加辣,她捧着刚冲的麦乳精解辣后,再次加入吃烤鱼的阵列。
陆首长吃得高兴,看着陆泽蔚,“军校安排了一名新老师过去。”
陆泽蔚:“谁?”
“上过战场,当过指挥,立过功,学历高,资历高,原来二炮的老朱,朱大牧。”陆首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辣得五官皱在一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回去上课?”
“谁选的他?”
“他怎么了?他可是战斗英雄。”
“拿着过时的三板斧,逮着机会就对着小辈卖弄,好图虚名,爱听颂歌。”陆泽蔚挑着鱼刺,“选他的人,多半也是相同性格的人。”
“你!”
“干什么,你又干什么?”
胡凤莲打断陆首长的话,“冲锋这两天好不容易看着像个人了,这距离他上次发病才过去几天,你又没事找事,刺激孩子干什么!”
“你看他目无中人的样子!”陆首长“啪”地放下筷子,脸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喝了白酒,变得通红,“我警告你”
“爸,我知道你对我的期望。”
陆泽蔚又打断陆首长的话,“战争年代,你给我取名叫冲锋,是让我上了战场,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大哥牺牲后,到了和平时期,你又给我取了大名,陆泽蔚,代表陆海空,你想告诉大家,你不但不会让剩下的亲儿子当孬种,还要让我成为三军优秀人才。”
陆首长怔住,出乎意料看着没有跟他针尖对麦芒,反而能心平气和回复他的儿子。
良馨也停下筷子。
原来他的两个名字,是这个意思。
“之前你总说我不成熟,我每次听了都挺不服气,今天我明白你说得对。”
陆首长更怔了。
胡凤莲也惊讶看着儿子。
“战场上瞬息万变,打的是速决战,不能慢,慢了,落后了,就要挨子弹,我们挨了子弹,后方的人民就要跟着挨子弹。”
陆
泽蔚这一次不但没有发病,反而异常平静,“下了战场,很多时候的决策就不能图快,越要快的决策反而越要慢,这个道理我今天深刻地明白了。”
餐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过了不知道多少分钟。
陆首长端起酒盅,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舒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良馨。
陆首长接着说了一个故事。
有关卫远阳父亲的最后一战,是因为当时的前方指挥判断失误敌人的火力配系与兵力兵器,导致坚守阵地的人全部身亡。
“这是12师最刻骨的教训,一次指挥失误,付出的就将会是无法挽回的生命代价,时隔二十多年,指挥变得更为重要,因为我们的同志们再也经不起错误了。”
良馨这一晚没敢睡沉,一直在观察陆泽蔚的动静。
怕他发病。
“还不睡?”
“你怎么不睡?”
“我在写稿。”
良馨看着书架顶上的煤油灯,“要加些煤油吗?”
“煤油灯的光影响你睡觉?”
陆泽蔚从写字台的纸张里抬起头,“我去书房。”
良馨打了个哈欠,“你晚上不是还在说,不能图快?”
“我没有图快,这些观点一直都存在我的脑子里,今天只是找到了更好的方式将他们写出来。”
陆泽蔚说着,拿起钢笔继续低头在纸上写起来。
良馨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翻了个身,能从煤油灯下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唇,灯光将他的下巴勾勒得线条愈显分明,喉结下的风纪扣严谨板正,透着几分克己自持。
要是能一直不张口,克己自持后面,就能多加一个欲字。
克己自持的欲。
若再仔细观察,他的眉宇间其实还隐藏着一抹病气,那是精神折磨的残留。
病气透着一种禁锢感。
冬日干燥,良馨抿了抿唇。
“睡吗?”
“不睡。”
良馨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无趣打了个哈欠。
早上起床,发现牙膏挤好架在搪瓷缸上,白色毛巾叠好放在一边。
这是自动升级了夫妻改革的具体事项。
良馨端起杯子漱了口,将牙刷塞进嘴里,又想,难道是像昨天一样,觉得连累她了,因此感到抱歉,所以一大早晨就在生活内务上做得这么妥善体贴?
“你起床”
陆冲锋出现在门口,面色惊讶看着良馨手里的牙膏。
很快,脸上出现一层薄红。
他抓了一把头发,整个人很不自在。
“这样久了,其实不卫生。”
良馨:“?”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想了几秒。
是说牙膏挤在外面放久了不卫生?
“没关系。”
陆冲锋再次抓了一把头发。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之前领证的时候,还以为她没那么心甘情愿嫁给他。
虽然后来帮助他后,他的想法稍微变了变。
但是
难道是自己太迟钝了,或者误会了?
所以她现在直接用他的牙刷,来明示他?
这也太直接了!
陆冲锋脸上的薄红晕到了耳后根。
良馨刷完牙齿,拿起搪瓷茶缸漱口。
不但用了他的牙刷,居然还用他的牙缸漱口!
良馨作为女同志都这么主动直接了,他作为男人,更应该主动做些行动,不能再扭扭捏捏了。
陆冲锋往前走了几步。
接过良馨刚拧湿的白毛巾。
良馨看着他拿着白毛巾,朝着自己的脸伸过来,拦住他的手,“干什么?”
不等陆泽蔚回答,良馨突然又摸上他的额头,“没发烧,你的脸怎么会这么红?”
“我的身体没那么不行。”
陆泽蔚将毛巾尽量轻柔地擦在良馨脸上,指背接触到温热细腻的皮肤时,手掌很轻的颤抖几下。
良馨不自在,伸手拿走他手里的毛巾。
“你不用一下子升级得这么周到,洗脸刷牙,以后还是我自己来。”
短暂的近距离接触,让陆冲锋的心跳加速了好几倍。
觉得这样显得他很不行。
他慢慢俯身,靠近良馨的长睫。
良馨突然避开,一掌推在他的脸上,“你想干什么?”
陆泽蔚:“”
他转动几下差点被推脱臼的脖子,看向良馨。
良馨拿着毛巾退了几步,“这里是卫生间。”
原来是觉得地方不对?
陆冲锋:“我也没要做什么,就是”
良馨打量着脸红的陆冲锋,微眯双眼,质问:“原来你的脸红是因为居心不良?”
陆冲锋顿住,看了看牙缸和牙刷,抓了一把头发,“不是,你用了我的牙刷刷牙,还用了我的牙缸漱口,我只是想亲一下你的脸,回应你一下。”
良馨:“?”
看了看手上的白毛巾。
怪不得刚才闻到了几丝肥皂香。
她又看了看牙刷和牙缸。
拿起那根白色手绘小花的牙刷,举到陆冲锋面前,“这是你用的牙刷?”
陆泽蔚看着她的反应,低头仔细辨别,点头,“对。”
“你用这牙刷?”
“对。”
“小花朵的牙刷,是你用的?”
“哪里有小花朵这是小花朵?”
良馨回想五分钟前,她拿起了他的牙刷刷牙,拿起他的杯子漱口,还拿起了他的毛巾洗脸
误会大了。
“你,你干什么挤了牙膏,倒了水放在这里不用?”
“月季回来了,在楼下叫我开门。”
“”
良馨拨开他,走回房间,拿了一把崭新的军绿色牙刷,一条干净的牡丹花毛巾,和写字台上用来喝水的搪瓷茶缸,走进卫生间:“你用”
陆泽蔚已经往她刚才用过的牙刷挤上了新的牙膏,并且塞进了嘴里。
良馨站在门口,面容薄红,稳住声音道:“你不是说这样不卫生?”
陆冲锋端起漱口杯,“你都觉得没关系,我也不觉得有关系。”
良馨最后逃下楼时,雪花膏都没来得擦。
“二嫂,我正准备叫你,刚才大门口的岗亭来了电话,说是有人在门口等你。”
良馨微愣,“找我?”
陆月季放下电话,“对,说是一个妇女,来过的。”
良馨下意识以为是二嫂。
但想到还有一个认识的妇女,也来过。
还没到大门口,雪松林里就有人叫她。
“良馨,这边!”
良馨走进雪松林,看着用蓝色毛线将头跟脸都包裹起来的王红燕,没有说话。
王红燕主动一笑:“良馨,远阳也来了,去服务社买东西了,我先来找你说点事。”
第19章 第19章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
良馨不动声色,“什么事要偷偷摸摸的说?”
“良馨,你对我们家远阳的心意,我很清楚,老实讲,我其实从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谁家婆婆会不喜欢你这样为儿子掏心掏肝的儿媳妇,远阳要是真娶了你,我的下半辈子,那真是一点都不用愁了。”
王红燕叹了一口气,“但你也知道,远阳他心气高,他跟他亲爸一样,志向远大,我作为父母,即使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要是能帮上一点忙,那肯定是拼尽全力去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良馨静静听着,并不回应。
王红燕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有怨,所以即使前两天你狠下心把远阳送进派出所了,我也劝远阳,让他不要跟你计较,毕竟泥人也有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良馨,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替远阳跟你道个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那我走了。”
“哎?良馨!”
王红燕上前抓住不按常理出牌的良馨,“我的话还没完,良馨,真没想到你居然嫁到了陆家,说
起来你和远阳还真的是很有缘分。”
“不一定吧。”良馨挥开她的手,“现在只是你们单方面想跟陆家搭上亲事。”
王红燕亲热的面色,顿时一僵,“那是我们家现在没落了,换了当年,指不定谁巴着谁不放,话说回来,我们家要是还像当年那样,我肯定第一时间就让远阳把你娶进门了,良馨,其实我心里最认可你了。”
良馨眉头微微挑起,“是吗?”
“是,当然是!”王红燕想一把抓住良馨的手,伸出去才发现没得抓,良馨两只手正插在棉袄兜里,“良馨,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了吧,远阳现在是彻底对你上了心了,每天魂不守舍,心里想的全是你。”
良馨适时露出合适的表情,似诧异,似高兴,似娇羞。
王红燕顿时大喜,一把勾住良馨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下我再找陆家正式提亲的时候,你在旁边多说两句好话,促成这门亲事”
良馨又适时的扭开胳膊,一脸愤怒。
“良馨~”
王红燕将良馨勾回来,“其实我这计划是为你着想,你嫁到了陆家,每天都得为了照顾冲锋那个病秧子,待在陆家,出不了门,即使远阳想找你也没有机会见你,但是,远阳要是娶了月季,成了陆家的女婿,他就能经常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陆家,甚至,住在陆家。”
良馨惊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我知道了,我明白了。”王红燕凑近道:“冲锋还没跟你圆房吧?”
良馨脸红,低头。
装得特别像样。
王红燕满意一笑,“这更好啊,这样你就还是配得上我们家远阳,良馨,人生其实很短暂,说不定哪天冲锋就没了,不能让自己憋憋屈屈为他守寡,苦着自己一辈子,我们要活,就得活得扬眉吐气,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不要给自己套那么多枷锁。”
良馨不吱声,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王红燕觉得自己戳中了良馨的心窝子,“只要你帮远阳促成了这门亲事,我不反对你们往来,远阳,远阳肯定巴求不得,他那天见到你在陆家以后,就说了,他对陆家这门亲事更上心了,一定要为了你,跟陆家做成亲事。”
良馨忍住反胃,一忍再忍,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们,真能做美梦,把人家都当傻子?”
正说在兴头上的王红燕,顿住,打量良馨的脸色,突然抽出一直勾在良馨胳膊里的手。
“良馨,我这可是客客气气跟你说,你要是好好配合,你好,远阳好,大家都好,你要是不配合今天这些话我也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有二心,就别怪我们渔网撕破。”
“鱼死网破。”
“”
王红燕一摆手,“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懂就行,良馨,要是陆家知道了你以前这么对远阳,你以为陆家还会要你吗?你那个婆婆我最了解了,当年我们家老卫牺牲,她天天来劝我留在驻地,表面说的好听,是方便他们照顾,其实就是想让我守寡,最好能在驻地里立一块贞节牌坊!”
王红燕说的生气,也没了耐心,“还有,你在老家偷偷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们公社为了让你嫁人,硬给你保下来,如果让你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公公知道,你不但待不了陆家,你们公社和你爸也得跟着倒霉,是选好日子,还是选坏日子,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良馨没说话。
王红燕知道吓住她了,又变回先前亲热的脸,揽着良馨说了一大堆软话好话。
卫远阳从军人服务社买完东西回来,看到母亲和良馨的亲热画面,什么都没说。
眼神像是粘在良馨身上似的,一刻也不离开。
母子俩都以为拿捏住了良馨。
三人前后走进陆家小楼。
胡凤莲正从厨房端着包子走出来,“良馨,谁找你?”
良馨:“卫远阳和他妈。”
刚露出满脸笑容的卫远阳和王红燕,心里同时一咯噔,笑容也顿时僵在脸上,四眼紧张看向良馨。
胡凤莲放下包子,“红燕,你找良馨做什么?”
良馨边往餐桌走,边道:“想让我帮忙说好话,”
“对!”
王红燕突然拔高声音接话,成功让所有人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这不是听说凤莲亲自挑选了儿媳妇,满意得很,我就想着找新媳妇帮我们说说好话,对,就是帮忙说说好话。”
胡凤莲脸色不是很好,看着王红燕。
陆首长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进来坐吧。”
王红燕刚松了一口气,暗中给了一个良馨威胁的眼神,走到沙发坐下。
刚坐下,就听胡凤莲道:“你想让良馨说什么好话?”
“这不是两家要订亲了”
“她想让我帮忙促成卫远阳和月季的婚事后,卫远阳能光明正大住在陆家,代替冲锋照顾我,然后我再帮卫远阳多说好话,凡事多帮助他。”
客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王红燕瞪大眼睛看着良馨,笑容还僵在脸上,忘记变化。
卫远阳也惊得双唇微张,像是头一回认识良馨似的,很快眼里出现慌乱,急忙看向陆首长。
陆首长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水。
胡凤莲“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颤抖指向王红燕,“老王,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龌龊了!”
王红燕惊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时白时红,张了好几次嘴,嘴巴像是中了麻药似的,愣是吐不出字来。
“我的妈呀。”
陆月季双手捂住红唇,杏眼来回骨碌骨碌看着卫远阳和他妈,“你们这是想把我们全家当傻子?”
王红脸色顿时一变,忙站起身,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你们千万不要信她乱说,凤莲,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们可是老姐妹,倒是你这个儿媳妇,张口就往人身上扣屎盆子,我真是冤枉啊!陆司令!”
“你是什么人,我可是看得太清楚了!”
胡凤莲气得手指颤抖,“王红燕,当初在营区,我可是对你掏心掏肺的对你,没掺过一点假情假意,你执意要改嫁,我们老陆也是尽心尽力帮你们的忙,就为了你和远阳能够生活安稳,现在我们家光荣牺牲了,冲锋病了,你上门来从没有关心过一句就罢了,居然一边打着月季主意还一边打着冲锋家属的主意,你为什么能白眼狼到这种地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王红燕眼看到手的富贵像手心的沙子一样,哗啦啦从手缝里往下流失,满头大汗急赤白脸道:“凤莲,你单纯,你实心眼,你热心肠,是你被骗了,被这个心机歹毒的儿媳妇骗了,她满嘴胡诌,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她才是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人,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良馨突然道:“刚才是我没说明白。”
激愤的气氛骤然一顿。
客厅人的视线全都看向良馨。
惊慌失措正不知道怎么办的卫远阳和王红燕,眼里出现一丝希望。
“她是说,冲锋命短,活不了几天,到时候人没了,就能让卫远阳一边享受齐人之美,还能一边享受陆家的人脉资源。”
卫远阳和王红燕:“”
“你放屁!”
王红燕崩溃了,她没想到良馨不但将两人刚才的对话全部说出来,还添油加醋说得更加直接难听,“你这”
“你这黑心肝的白眼狼!”
胡凤莲听完这话,眼里
瞬间遍布红血丝,“冲锋怎么你了,你要在背后这样咒他早死!”
“胡阿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卫远阳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我刚才去服务社买东西了,没有听到我妈和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我妈没读过书,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是经常有的事,一定是误会。”
“误什么会,我相信二嫂!”
陆月季一脸不忿。
“月季,你怎么能胳膊肘向外拐!”早已把陆月季当成自己儿媳妇的王红燕,一脸怒气道:“这人才嫁到你们家几天,我们两家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你可是我们远阳从小就定下来的媳妇,我们远阳为了你可是清清白白”
“我呸!”
胡凤莲被气坏了,不顾形象朝着王红燕呸了一声,“老王,我发现我真是从来都不认识你一样,到了现在,你还在满嘴谎言,你真是一条毒蛇,恨不得吸干我们家的血,再一口把我们咬死,你简直太可恨了!”
王红燕一愣,下意识看向良馨,眼里出现不敢置信。
“忘了告诉你。”良馨道:“我们在陆家第一次见面后,我就把我和卫远阳的事情,告诉了两位长辈。”
王红燕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张口结舌看良馨。
她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不知该说是坦荡还是蠢的人。
到手的富贵,竟然有勇气把它推出去!
卫远阳眼神震惊之余,充满了复杂,还有几丝悔痛。
这么好的良馨,成为别人的了。
光是这么一想,卫远阳的心感觉已经生出了裂缝,疼得全身发麻。
疼痛中,又出现对金钱权势和良馨的强烈渴求。
“凤莲,你这儿媳妇婚前这么不干净了,你居然还要她?”
王红燕心里恨死了良馨,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决定也不让良馨好过,猜测良馨肯定不可能事无巨细的说了,一定是朝着自己有利的地方去说得不清不楚,模棱两可。
“陆团长,你知道你这个儿媳妇之前是怎么对我们家远阳的吗?照她二嫂的话说,那是恨不得把自己血管里的血都放出来给远阳喝,满心装的全都是远阳,在乡下都不知道主动投怀送抱给远阳多少次了,要不是远阳正直,她早就脏了!就这样,你们家居然还要她?!”
“你闭上你那臭嘴吧!”
胡凤莲赶在良馨开口之前骂出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面目可憎,老陆当年是看在老卫和远阳的份上,才把小李调到军校,为的就是让远阳生活无忧,结果你们却让远阳没吃没穿,在那种境地下,有一个姑娘对你儿子掏心掏肺的好,你没一点感激就罢了,满嘴谎言,厚着脸皮来我们家行骗,事情揭穿了还倒打一耙,往人姑娘身上泼脏水,想要彻底坏了姑娘家最重要的名声,说你是黑心肝的白眼狼,都是夸你的了,你简直就是一个黑心肝的白眼毒蛇!”
胡凤莲平时根本不会骂人,想不出其他的词,就自创。
良馨听完,眼里出现笑意,余光发现楼梯上站着人。
心里并没有多紧张。
卫远阳和他妈说的越过分,陆家两位长辈和陆月季,就越知道这对母子的品性,不可能再像原书一样对他们毫无防备,家里人死的死,病的病,为卫远阳搭完梯子后,落得个家破人亡。
正当王红燕挑拨离间失败,还反被劈头盖脸骂的说不出话时。
陆首长看向卫远阳,眼里已经没了亲近。
眼看这桩婚事,就要面临失败,再没了回转的机会。
卫远阳突然站出来道:“陆叔叔,胡阿姨,这事是我妈不对,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良馨掀起长睫,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凤莲一直对卫远阳很亲近,毕竟他刚出生,第一个抱的人就是她,这会儿因为王红燕的无耻,卫远阳的默不作声,也失了原有的亲近。
“远阳,你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你妈?你妈是可恨,但你不是也一直跟在后面帮腔,没拆穿过她?上一次来,我明明特地问过你,是不是真的跟别的女孩没有接触过,你回答,是。”
陆月季拍桌:“太可恶了!”
“我爸牺牲后,我妈很快就改嫁,没过几年就生了小弟,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卫远阳低垂着双睫,看上去令人心疼,“从小时候开始,我必须听话,懂事,不吵不闹,什么都让着弟弟,我才能得到我妈的一句夸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我遇到事情只会被动的讨好我妈,不懂得拒绝,哪怕是她说的是错的,我也得照办,否则我就会挨打挨骂,受到惩罚。”
王红燕震惊转头,她是骂了,但她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孩子。
但看到陆首长和胡凤莲同时皱眉,向她传递过来的指责,顿时选择闭嘴。
陆首长眉头紧皱,仍然没有说话。
“上一次回答完胡阿姨的话,我回去一直都没能睡着觉,跟我妈大吵一架,今天来陆家之前,也一直没有再说过话。”
卫远阳看向陆首长,“前两天,我写了一封信寄给了陆叔叔,信里写明了我下乡以后跟良馨的关系往来,也讲明了两家亲事都是我妈一厢情愿,两头欺骗,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门亲事的内幕,只知道自己从小有一门亲事,因此哪怕在乡下接受良馨很多帮助,仍然洁身自好,保持与良馨的距离,良馨与我之间干干净净,她没有像我妈说的那样,投怀送抱,那都是我妈的污蔑,良馨是一个好姑娘,我很感激她,来陆家提亲之前,我尽最大的能力对她做出了补偿,送给她一张电视机票和一百块钱。”
陆首长眉头微松。
胡凤莲脸色也微微好转。
这孩子总算是不像他妈那样彻底颠倒黑白,没有底线往良馨身上泼脏水,反而站出来洗清他妈破坏良馨的名声。
钱和电视机票,也跟良馨说的一样。
陆月季看向良馨,“二嫂,这是真的吗?”
“你别想否认!”王红燕急忙道:“远阳确实对她做出了补偿,电视机票还是从我口袋里掏出去的!”
对于卫远阳突然冒出来的写信,还将当时她要的东西,模棱两可像是他很心甘情愿给出的补偿,良馨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卫远阳用力到泛白的手指微松。
王红燕也暗自松了一大口气,正准备再次帮助儿子开口,听到良馨又道:
“除了电视机票和一百块钱,当时说好的,再补偿我五年工资,我要嫁人的时候,再将电视机票的钱给我补上,当成我的陪嫁,现在我嫁人了,电视机的钱什么时候补给我?”
卫远阳就像是吃了一只癞。哈蟆,脸涨如笆斗看着良馨,不但半天说不出话,甚至差点喘不上来气。
良馨的贪心,再次刷新他的认知。
他心里顿时只有一个想法,他可能得挣很多的钱。
必须挣到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才有可能重新挽回良馨。
王红燕气得浑身颤抖:“你你你,你无耻!”
“是这样。”
卫远阳咬牙认下,“我和良馨的关系,在那一天已经谈妥了,我感激良馨当初对我的照顾,远超我能力范围之外,做出补偿,所以我跟我妈来陆家说亲事的时候,我虽有隐瞒,但也确实是清清白白,另外,我寄出的信里,已经跟陆叔叔说了,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以后月季就是我的妹妹。”
王红燕猛地转头看向儿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首长和胡凤莲,脸上终于有了情绪,惊讶看着卫远阳。
良馨平静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诧异。
陆首长:“我没有收到你的信。”
“我前天寄出去的信,写的是司令
部办公室的地址。“卫远阳一脸歉意,“陆叔叔,胡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对于事情出现的反转,胡凤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既有点欣慰,也有更多防备。
陆首长喊来警卫员,“前天的信,今天应该送到司令部了,你去信件收发室看一看。”
突然,楼梯传来动静。
会客厅的人齐齐转头看过去。
陆泽蔚一身绿色军装,身形清瘦却不单薄,脸色如窗外的冷冬寒雪,黑眸里没有半点情绪,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头一回看见长大后的陆冲锋的王红燕,下意识屏住呼吸,想看,又因心虚眼神不断躲闪,当被没有情绪的视线扫到时,身体立刻有如筛子抖动不停。
没有情绪的眼神,很快从王红燕移到卫远阳。
卫远阳正打量着对方。
两道视线对上。
卫远阳终是没能抵挡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用勋功章堆砌出来的锋利,对视不过几秒,就感到心悸不已。
避开视线的时候,看到了良馨,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劲,带着不服输的眼神,再次对过去,做足了准备绝不后退,陆泽蔚的眼神却换上了懒洋洋的戏谑。
卫远阳心头一梗,呼吸微微变重。
又输了。
陆泽蔚走到良馨身边,递上一瓶雪花膏。
良馨抬手想接过来,他却拧开了瓶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瓶罐里挑起一小块雪花膏,搽在她的脸上,轻轻涂抹。
满客厅的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
良馨面颊添上薄红,偏头想躲过,他的手却跟着过来,形影不离。
卫远阳心里就像是吃了一颗柠檬,轻轻一拧,就满满的酸水。
王红燕吃惊看着陆冲锋的动作,她没想到陆冲锋除了脸白了一点,嘴唇颜色也不是很健康外,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病秧子样,更没想到的是,陆冲锋居然对良馨这么亲近。
她认为,陆冲锋肯定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
这都不介意?
“冲锋”
王红燕才刚张口,就被乌沉沉的眸子掐住嗓子。
她敢欺负胡凤莲,敢编排良馨,甚至敢对陆首长提要求耍无赖,但却不敢对着陆冲锋这张薄情寡义的脸,多说出一个字。
“冻到了。”
陆冲锋又硬币大的膏体,搽在良馨雪腮,“就为了他们,把脸冻伤了。”
良馨:“”
王红燕听着这鬼里鬼气的嘀咕,后背突然一阵阵发凉,慢慢藏到卫远阳身后。
正当卫远阳快要被心里酸气腐蚀地快要站不住的时候,警卫员拿着信进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信上。
看着陆首长将信拆开,仔细将信看完,鼻子里叹出一口气。
一时间,会客厅各种眼神变幻。
陆首长走到卫远阳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上到底还有着老卫的血性。”
卫远阳的眼眶瞬间红了。
陆首长:“两家亲事本来就不存在,以后不要再提了。”
良馨心下松了一口气。
陆首长看了一眼王红燕,“你妈,一个人养你不易,男子汉大丈夫,是该你撑起自己一片天的时候了,既然回到江京,以后常来家里走动。”
卫远阳眼睛更红了。
王红燕则面露喜色。
胡凤莲想张嘴,突然一道影子从身边走过。
陆泽蔚抬手抽走了陆首长手里的信。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陆泽蔚逐字看完手里的信,鼻子里发出的是一声冷哼,将信丢到卫远阳脸上。
卫远阳只觉受到了侮辱,任由信落在脚下。
陆泽蔚居高临下站着,“我刚结婚,你写了这样一封信寄给我父亲,嚼我家属的舌根子,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良馨眉头微动,看着陆泽蔚的薄背,宽肩之下,没带腰带的军装掩盖住窄腰,伫立在那,让人想到历寒不衰,为生灵遮风挡雨,寄于栖托的松柏。
卫远阳再次找到机会与陆冲锋对视,却因质问再次落了下风,“我跟良馨是清白”
“清白?你倒清白了。”
陆泽蔚往前压近一步,“我今天如果心胸狭窄,良馨能清白得了吗?”
卫远阳紧握双拳,迎上陆冲锋的视线,听到这话,紧抿着双唇,不张口。
“男女之间什么叫清白,不单独交谈,不多看一眼,如果有事,请示大队领导批准,在大队领导在场的情况下,当面交谈,这叫清白。”
陆泽蔚近距离打量着卫远阳的长相,“你的清白是这样?”
第20章 第20章我各方面都比他强!……
卫远阳双眼干涩,嘴唇也跟着干燥,即使强撑住眼眶酸痛,也无法再继续对视下去。
“你被良馨当狗养,吃饱喝足嫌主人穷了。”
良馨:“”
这比喻。
卫远阳的脸同样被这个比喻涨得通红。
王红燕想张嘴,却不敢多看陆泽蔚一眼。
“不服?”
陆泽蔚:“刚才你说在乡下期间多亏了良馨照顾,很感激她,良馨为什么要照顾你,难不成她真的是想养条狗?不就是你坑蒙拐骗完了,上大学后瞧不上人了,想攀高枝?”
卫远阳脸涨得更红了,“这些,这些轮不到你来说。”
“轮得到你做,轮不到别人说?”
陆泽蔚的唇角出现笑意,眼神却很冷:“你这种行为放在过去,就是在压迫良馨,就是忘本,但凡良馨写一份控告信寄往你们学校,请组织调查,任何单位领导都会非常重视男女关系出纰漏的个人作风问题。”
卫远阳背脊一僵,气势彻底衰弱下来。
“良馨没搭理你,毫不拖泥带水的结了婚。”陆泽蔚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你不知感恩,反倒欺人上瘾,得寸进尺,你这封信,我要是交到你们单位,说你破坏他人婚姻,你说你们单位领导会不会神经过敏,直接让公安局逮捕你?”
卫远阳再也支撑不住,脚底微软,往后退了一步。
“不能啊!”
一听到破坏他人婚姻,还是军婚,王红燕慌忙看向陆首长,“陆司令,陆团长,陆营长!不能让冲锋这么做啊!老卫可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他是为国家为人民牺牲的大英雄,怎么能让他的儿子变成犯人呢!”
良馨看着卫远阳吓得紧握的关节因过度用力泛白,想必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去,一脸慌张惧怕。
相反,陆泽蔚倒是又恢复之前懒洋洋的戏谑,欣赏着卫远阳的慌乱,“卫叔叔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多年,就是为了让穷人翻身,不再受阶级压迫,国难当头,他奋不顾身第一批报名上前线杀敌牺牲,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所以你是他的儿子,即使你干了阶级压迫穷人,丧良心,退却在你妈身后的事”
陆首长:“冲锋!”
卫远阳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双目赤红,牙齿紧咬,像是要吞人。
陆冲锋眼神不屑,“真要是个男人,就该把骨气和血性用在保卫国防,上前线杀敌立功,击败侵略者,而不是用来蹬鼻子上脸,欺负女人,完了还恬不知耻说自己清白。”
卫远阳紧握的拳头滴出血珠来。
陆冲锋最后提到他的父亲,那些话字字珠玑。
他父亲是让全天下穷人翻身不受压迫的大英雄,他是大英雄的后代,却又对良馨做了压迫穷人的手段。
他成了他父亲豁出命打败的阶级压迫的剥削者!
卫远阳充血的眼睛里,隐隐出现泪光,看向良馨。
良馨的眼神从陆冲锋身上,移到门口。
“冲锋!”
警卫员小魏突然跑进来,“有人找你!”
陆冲锋:“不见。”
小魏激动道:“是你们16军的陈军长找你!”
陆冲锋猛地转身,“让我去哪?”
“他在作战部办公室等你!”
“快过去。”
陆首长对儿子说
完,叹了口气,拍了拍卫远阳的肩膀,“跟我到书房来。”
陆冲锋不再给卫远阳眼神,看向良馨。
良馨:“?”
陆泽蔚觉得良馨懂了自己的意思,匆忙大步向外跑去。
晚霞笼罩军区大院,高音喇叭响起了下班号。
待下班号结束,暮色降临。
陆泽蔚走出军区作战部办公室。
他的脚步匆匆而轻盈,掩藏在眼底的焦色,已经彻底消逝无影。
陈军长拉着他说了一整天的话,从早上见面,先去山上走了一个钟头,站在山顶看着江京烈士陵园,说起苏联话剧《前线》,知道他看过很多遍后,问他的意见。
陆泽蔚直言不讳,将故步自封,不知变通的戈尔洛夫将军,批评了一箩筐的话。
陈军长没有反应,陆泽蔚立刻便明白了陈军长的意思。
回到作战室,陈军长主动讲起了现代化战争的理解与看法,从法国马奇诺防线的虚设,到苏联闪电式进攻战的胜利,不但拿出一摞摞外军资料,还拿出来他当时递往兵报的学术论文,与他讨论到忘记午饭时间。
陈军长的警卫员去食堂打了两份饭,他和陈军长边吃边谈。
谈到了现代化战争背后的军校,陈军长对于发达国家的军事院校的办学特点,也了解得非常透彻,认可他的学习外军观点,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一句话让陆泽蔚瞬间热血沸腾。
他正如良馨说的那样,不是疯子,不是病人。
他被最高军事指挥首长认可了!
还是他们军的军长!
寒冬吹过树梢,陆泽蔚浑身滚烫,迫不及待往家里走。
虽然坚持多年的态度与意见,在这一天终于得到一位重要首长认可,他确实很高兴,但陈军长也太能说了,一包烟燃完了,作战室变得跟仙境似的,他还要拆开一包烟,继续要跟他聊下去。
他聊得尽兴之余,总想着卫远阳。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家里。
不知道良馨对他什么态度。
陆冲锋步子慢了下来。
军校改革,训练改革,干部改革,这些其实都应该属于政工干部的职务范畴,陈军长之所以会关注到他一个营职军事干部的话,还是因为那张缝被子报纸。
缝被子是良馨对他的良苦用心。
今天早上,他还以为良馨想更近一步,两人关系能够有所进展,结果
陆泽蔚步子越来越慢。
“冲锋!”
一个人影跳起来勾住冲锋的脖子。
要放在平时,陆泽蔚能拧断他的胳膊,但想到缝被子报纸也是出自这人的手,开始目的虽是嘲笑他,但该报复回去的也都报复回去了,间接也让他有得到陈军长的认可。
“照片洗出来了?”
郑小军脸如菜色,“冲锋,那可是我的一个月工资!”
“没洗?”陆泽蔚心不在焉,“没洗算了,改天我拿着相机到外面去洗。”
“别啊!”
郑小军勾得手酸,改为搭在陆冲锋的肩膀上,发现搭在肩膀上走路差点把自己拌倒后,实在够不着,只能抓住陆冲锋的胳膊,“我们可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洗我那么多照片,要是被文工团的女同志们知道了,我还怎么找对象。”
“放心,等你找到对象,我才会把照片拿出来,送给你对象。”
“”
“你太狠了,陆冲锋!”
郑小军抓住陆泽蔚,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看你郁郁寡欢的样子,多半是跟新婚不愉快有关,我送你一本绝密宝藏,我们打个商量,照片不要洗了,相机也还给我,怎么样?”
“绝密宝藏?”
暮色笼罩大地,陆泽蔚往郑小军手里的书看去,破破烂烂,像是被翻过无数遍了,外面用了一个看不清楚颜色的书壳包住,“什么东西?”
“这可是我手都抄肿了的书,绝不二传,要不是看在我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不但舍不得,也不敢拿出来给你看。”
郑小军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围,这会儿大家基本上都回家吃晚饭了,他压低声音道:“这书很危险,绝对不能见光,否则你我都要倒霉,甚至,很有可能丢了这身军装。”
陆泽蔚目光一正。
郑小军在军区政治部下属机关报当记者。
手抄本?
很危险。
“外国资料?”
“对,里面有外国的。”郑小军抱着书,伸出手,“一手交相机,一手交书。”
“相机让魏哥送到你们办公室了。”陆冲锋伸手将书夺过来,“以后离我远点。”
“冲锋,你看完了记得还给我!”
黑咕隆咚,陆泽蔚看不清,去路灯下又怕遇到人,将书卷起来塞进军装袖子里,快步走进家门。
客厅灯暗着,一应摆设虽然整整齐齐,他却有种暴风雨席卷后的宁静。
陆泽蔚眉心微拧,大步迈上二楼。
良馨收拾完东西,听到门口传来了皮鞋在地板上划出急促的声响,回头的一刻,陆泽蔚面色一变。
浓烈的烟草味随着步伐冲面而来。
陆冲锋突然抓走了她手里的草编篮子。
良馨脸上难得露出着急,想要伸手去抢,却被钳住了手腕,陆冲锋下眼睑处发红,“你已经结婚了。”
“篮子给我!”
“你已经结婚了。”陆泽蔚重复一遍,更紧地钳住良馨的手,“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
良馨眼看篮子里的东西要掉出来了,用另一只手去抢,却磕到了他坚硬的胸膛上,捂着额头看他,“你发病了?”
陆泽蔚双唇紧抿,胸臆如堵,“我不会再发病,我会好的。”
良馨心底微松,婆婆说过怕他发病弄伤人,刚才还以为是没见过的发病新症状,“东西给我。”
陆泽蔚将篮子藏到身后,“我会好的。”
良馨眼睁睁看着东西从篮子里掉了出来,用力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陆泽蔚看着胭脂色从她的脸上雾散开来,眼眶似乎急得都要流泪了,“你别走。”
“二嫂,收拾好了没?”
陆月季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屋里二哥钳着二嫂的不放,将二嫂圈在怀里,最重要的是,地上掉着一件白色侧扣式棉布文胸。
陆月季抬手捂住眼睛,匆忙跑开,“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泽蔚偏过头,视线下移,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房间陷入沉寂。
陆泽蔚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缓慢看向手里的篮子。
檀香皂,洗头粉,棉毛衫裤,还有露出一角的
陆泽蔚慌忙移开视线,却又看到了地上的白色文胸,急忙又转移视线到了良馨脸上。
良馨面无表情,“可以松手了吗?”
手上力道骤然松懈。
良馨走上前,弯腰,将地上的文胸捡起来,塞到篮子里,抬头看他。
陆泽蔚耳朵通红,整个人变得非常不自在,想看她,又不看她,视线来来回回打转。
“你要不要去澡堂洗澡?”
“我不去。”
良馨抓住草编篮子把手,“那我可以走了吗?”
陆冲锋松手。
良馨拿着篮子,走出房间。
陆泽蔚拿头撞墙。
军区服务社浴室,来的基本上都是住在军区大院的人。
大院很多住房附带卫生间,但澡堂里有大池子和淋浴,还有盆浴可以选择。
跟在家里简单冲洗完全不同,再说家里用煤也很贵,家属们还是会选择到澡堂来洗澡。
除了家属,医院机关女干部和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也会过来这边洗澡。
良馨和陆月季将澡票递给前台收票员,收票员递出来两把钥匙和两双凉拖,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入女浴室的更衣外间,就看到几个年轻的曼妙女体周身烟雾缭绕从澡堂间“嘶哈”走出来。
“月季,你也来洗了。”
“这谁啊?”
“我二嫂。”
“哦~二嫂好。”
良馨淡定欣赏眼前一片香喷喷白白嫩嫩的姑娘,“你们好。”
陆月季已经开始
脱毛衣了,手上一件一件脱着,嘴巴也没停着跟正在拿钥匙开锁的女同志们聊着。
良馨看着浴室环境。
军人所在的地方,卫生标准都比一般浴室高得多,室内六面光,来之前,听到婆婆说军区服务社的浴室每天都会消毒,避免传染病菌滋生,还在对口竞赛中,获得奖励和表彰。
她不是为了卫生,只是已经很久,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在人面前脱光衣服了。
从小练舞,每天要脱光再换衣服来回几遍的陆月季,回头看到良馨还坐着,“二嫂,怎么还不脱衣服?难道刚进来就晕堂子了?”
“不晕。”
良馨一颗一颗解开棉袄纽扣。
“咚!”
陆冲锋正撞着墙,袖口里突然掉下来一个东西,往下一看,发现是刚才郑小军给他的书。
以前撞墙不能真正缓解痛苦,现在撞墙也并不能缓解内心想要抓耳挠腮的不自在感,陆冲锋捡起地上的书,走到窗角的单人沙发坐下。
捧着书,眼神落在刚才白色东西掉落的地方。
他刚才都在干什么?
陆冲锋捏了几下睛明穴,耳根还红着。
他掀开书壳,准备转移注意力,下一秒,将整本书扔了出去。
“啪”地一声,书本倒在地板上,早被人翻烂的书页失去弹性,软趴趴露出一页:男主人公偷看邻家女子沐浴的黑白木版画。
画中女子坐在浴盆里,衣服全脱,没有任何遮挡。
男人趴在房顶上,往下偷看。
陆泽蔚因为受惊,胸膛微微起伏,书掉落的地方正好是刚才白色文胸掉落的点。
一瞬间,想到良馨是去洗澡了。
再想到刚才浴盆里的女子。
下一刻。连忙闭上双眼。
哪知闭上双眼后,画面感更有冲击感。
良馨从水泥池子里走出来,全身新雪凝脂飘着白雾,小心走下湿滑的台阶,趴在池子边。
两节藕臂之下,鼓鼓囊囊的软团摇晃,细腰凹折,桃臀微翘。
陆月季拿着搓澡巾站在后面,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咽口水,但就是停不住。
“我的娘哎!”
一位选择盆浴的大姐,坐在铝皮澡盆里,看到了这一幕,惊赞出声,“平生第一次恨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
陆月季好奇回头:“男人怎么了?”
良馨:“冷。”
“我来了!”陆月季拿着搓澡布上前,先浇了一盆水在良馨身上。
水珠哗啦哗啦从细腰流下,后背雪肌胭脂色如水雾晕开。
陆月季不由又咽了咽口水,想到了细白甜糯的奶油蛋糕,“二嫂,我可能洗饿了。”
“那你快点搓,搓完了回家吃东西。”
“家里没有我想吃的东西。”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汤圆,白白糯糯软软的汤圆。”
“家里有糯米粉,回去可以和面搓汤圆煮了吃。”
陆月季一听,搓澡更卖力了,可是很快,随着她的大力,鼓鼓涨涨的软团摇晃地更厉害,她手下发软,觉得搓不动了,“二嫂,我渴了。”
良馨起身,将她手里的搓澡巾接过来,“那你再冲一下,穿上衣服去前台喝水。”
陆月季没有拒绝,她确实突然渴得不行,从池子里舀了一盆水浇在身上。
良馨看了一眼,不愧是舞蹈演员,随便一举盆,纤长有力的肌肉线条充分展现人体之美,每一寸肌肉都几近完美。
“我的娘哎!”
坐在铝皮浴盆里的大姐再次惊赞出声:“平生第一次觉得我白当女人了!”
良馨收拾香皂和洗头粉,拿起毛巾勉强遮在胸前,快步离开澡堂间。
陆冲锋咬牙将郑小军骂了无数遍,拿着书本的手,骨节都红了,他翻来找去,想给这本书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藏起来,却觉得哪里都不合适。
这本书里,不但手抄了外国文学里最直接的性描写,还有明代和日本的春宫图。
画家采用的是两维空间绘画手法,着重把器官夸张表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两个人连在一起的位置,第二眼聚焦的则是两个人的表情。
陆泽蔚后背冒汗,他将落地窗全部打开,窗幔迎着寒风起舞,拿着书的掌心却依然滚烫。
从阳台上远远看到良馨提着草编篮子,披散着黑发往回走,陆泽蔚觉得更热了,回头观察整个房间,塞来塞去,最后将书先锁在了床头柜里。
抽屉刚关上,良馨端着搪瓷盆走进来,将草编篮子里换下来的衣服放在一边。
陆泽蔚回过头,看着她湿漉漉的发丝下,微微泛红的脸颊,浑身带着沐浴后的温热,风吹过,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满鼻浓郁檀香和茉莉味,克制过后的喉结,很轻地滚动。
“怎么开这么大的窗?”
良馨走过去将落地窗合上,“你的身体要慢慢调养,别穿得这么薄站在风口,容易着凉。”
没有回应。
良馨回头看着突然像是得了多动症的陆泽蔚,没什么过大的动作,但手和脚就没停过,不是像鞋子里多了根钉子,就是头顶长虱子了,挡在床头柜子前动来动去。
想到洗澡之前的事。
这么久还没缓解过来?
良馨脱掉薄棉袄。
陆泽蔚视线刚扫过来,立马移开,“你干什么?”
良馨的手顿住,看着一惊一乍的人,“你干什么?”
陆泽蔚往后退了几步,抓了一把头发,手又塞到裤子口袋里,“大白天大晚上的脱什么衣服?”
“”
良馨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陆泽蔚走过去。
陆泽蔚一步一步往后退,低头看着良馨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挺翘的鼻尖,樱唇小巧,肌如腻玉的脖颈,棉毛衫紧贴身上,包裹着鼓鼓囊囊陆泽蔚骤然停住脚步。
“让开。”
陆泽蔚:“?”
良馨看着堵在门口的他,“真没发病?”
陆泽蔚:“”
“你要去哪里?”
良馨突然抬手触碰他的额头,发现温度虽有一点高,却是正常体温,“我能去哪里,都已经结婚了。”
陆泽蔚:“领结婚证那天,你不高兴,就是因为卫远阳,才不得已嫁人?”
良馨微愣,“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陆泽蔚脸色很臭,“真是因为他?”
什么脑回路。
良馨转回床上坐下,拿起薄棉袄披上。
“我的病要不了多久就能养好,以后都不会再犯了。”陆泽蔚慢慢跟到床边,突然道:“我各方面都比他强!”
良馨抬头,看着他臭着脸,表情倨傲,忍不住轻笑。
陆泽蔚脸色更臭了。
“可以说是因为他,但不能说是为了他。”良馨道:“嫁给你,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鸡。”
陆泽蔚拨动长睫,漆黑如墨的眸子充满疑惑,“鸡?”
“我跟同学一起合养了六只鸡,大队错误理解大寨精神,明令禁止一户养鸡不能超过五只,我们的鸡被抓到了,二嫂怕我被批。斗坐牢,所以安排了我来你家相亲。”
良馨想了想,“月季想吃汤圆,我说回来用糯米粉和面搓汤圆,下去?”
“让她饿着。”
陆泽蔚拉开写字台前的椅子,挨着良馨坐在对面,“农村养鸡,还会有坐牢风险?”
良馨点了点头,“差一点,因为你打了结婚报告,政治处往我们公社发了我的外调函,公社主任送消息的时候赶上了,我就嫁给你了。”
“这么说,不是因为卫远阳?”
不是因为他伤心了,才无所谓嫁给谁?
陆泽蔚两眼紧张,盯着良馨的反应。
良馨缓慢道:“搓汤圆了。”
陆冲锋:“”
他抓了一把头发,“大晚上吃汤圆不消化,她是舞蹈演员,不会吃的,你别想着她了。”
“那睡吧。”
良馨打了个哈欠,脱了鞋爬上床,掀开被子,翻滚进自己的被窝里。
翻身的时候,收腰款式的棉袄衫在那一刻贴紧了腰身,细腰之下是挺翘软弹的臀肉,左脚翘起挑开被子时,陆泽蔚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双人姿势画面,艺术绘画手法夸张放大了位置,但让人更印象深刻的是紧绷勾起的脚背。
陆冲锋呼吸加重,看了一眼床头抽屉,转过身,背对床上的良馨。
平复过后,陆冲锋重新调转身体,看着被窝里的良馨,“卫远阳,他那么对你,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报复他?”
“你是说去学校举报他?”良馨闭着双眼,“我为什么要弄回一只苍蝇在我眼前晃?”
苍蝇?
这形容,通常只会用来形容讨厌的人。
陆泽蔚扯了扯唇角。
“再说。”良馨睁开双眼,“卫远阳不是去的其他单位当干部,他是大学老师,他的继父也是军校教官,还是军校政治处主任,今年开始,下放到槐花公社的干部,百分之七八十都被调回原单位复职,公社每年都要送人去当兵,巴结他都来不及,我说话要是有分量,我的鸡就不会被杀了。”
陆泽蔚好奇:“你很喜欢养鸡?”
良馨:“”
“这跟喜欢养鸡有什么关系?”
陆泽蔚坐回床边,目光停留在良馨脸上,“听起来你很舍不得鸡。”
良馨翻了个身,面朝向他,“假如我去把他举报了,你说他会不会找上爸,请他帮忙重新安排工作?”
陆泽蔚:“一定会。”
“那爸会帮吗?”
“亲事做不成了,看在卫叔叔的份上,他应该会上心。”
良馨没说话。
结婚之前是因为没往学校举报,是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举报了,卫远阳一穷二白的回来,假设公社不重视,必然会天天在她眼前绕,假设公社重视了,他就成了公社干部领导,那她不更是没事找事了。
结婚结的超出意料之外的迅速。
很快就知道了被卷入到新的剧情里。
倒是想过给他弄回槐花公社。
但也看出陆首长和卫远阳父亲感情很深,怕这一举报,就算亲事不成,她反倒无意助推了他的事业。
“所以,你”
陆冲锋胡乱抓了一把头发,“你对他没心思了?讨厌他了?”
良馨的眼神慢慢从他精致的五官,下巴,移到喉结之下的风纪扣。
陆冲锋被看得出了一身薄汗。
良馨:“我对他有心思,为什么不举报他,让他回到槐花公社?”
话题又绕回来了。
陆冲锋听得嘴角起了一个很高的弧度。
明白了。
周末休息,陆家小楼通常都有访客,少有安静的时刻。
清早,良馨将衣服洗了晾晒在房间阳台,避免尴尬,特意将文胸外面套上了棉毛衫。
站在阳台上,看到警卫员小魏两手拎满了猪肉,放在铝皮大盆里,接着又从会客厅走出来,手里拎着四只公鸡两只母鸡,一个陌生的头上包着条纹毛巾穿着蓝褂的大叔,手里拎着两条七八斤重的鲢鱼,放在另一个铝皮大盆里。
“良馨,你和冲锋快下来,老家来亲戚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