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营帐中，春无渡睁着眼见望向天花板，自春满城死后，从外面被带回来之后，他就意志消沉，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缩在营帐里。


    门外传来动静，帐门推开，缝隙间阳光洒落，亮的刺眼。


    萧承缓步走进帐中。


    春无渡疲惫的眼神带着麻木空洞，缓缓转头对上萧承的那双隐暗的黑眸。


    两个人抬眸相望，却无言相对……


    萧承低沉地声音在帐中响起：“你这么糟蹋自己，是在报复我？”


    春无渡声音沙哑：“生死性命，我已无心奢求，殿下……只求您将我同舅舅埋在一处。”


    萧承紧紧攥住拳头，眼底波涛闪动，曾经的兄弟战友，竟然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萧承伸手挥散帐中人，迈步靠近床头，将他扶起。


    “春无渡，本王欠你一条命。”


    春无渡呼吸一窒，一句话把历历往事拉到眼前。


    “不过是形势所逼地虚情假意……殿下忘了吧……”


    “你这是拿刀子剜我的心！”萧承难得情绪波动，一路走来，别人不知道，春无渡怎么会不知道。


    春无渡嘴角苦笑，苍白的脸色无尽悲凉疲惫：“背叛者，不配谈什么恩情，王爷若是念及旧事，请赐我一死……”


    “宋姑娘呢？你死了，她又怎么办！”


    提到未婚妻，春无渡空洞的眼神难得触动，沉闷的心脏撕扯着发出钝痛。


    “此生缘分浅薄，她值得另觅良人——”


    萧承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语气克制怒意：“你什么时候这么懦弱了。”


    春无渡苍白的脸上带着悲凉，眼角泛红，语气哽咽：“殿下……之前我一直觉得兵权之间，争夺也是必然，你身居高位，种种祸患都因你而起，似乎你才是始作俑者……可如今，你的日子未必比谁好过，南境种种，背叛你的，利用你的，践踏你的，谁不是刀刀你心窝里扎，一路走来，你一直打碎牙掺着血往肚子里吞，这条称王之路，是世上最苦最苦的路，我对你没有，只有惭愧。”


    这条路，别人不知道，可春无渡，尽管知道他的隐忍艰辛，却还是选择了背叛。


    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从春满城来南境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愈合了。


    萧承心底涌现巨大的无力感，一把松开他的衣领。


    “我已经安排好了，宋姑娘在来的路上，你们去江南，这件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不要！不要牵连她！”


    萧承胸口起伏:“她得知你的事，一心要出家当尼姑了！你的选择，早就已经牵连到她了。”


    春无渡紧紧闭着眼睛，紧咬牙关：“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一只眼睛？”


    萧承拳头紧握：“在你眼中，我该冷血无情，连爱恨情仇的权力都没有吗？”


    春无渡已经泪流满面，肩膀忍不住颤抖：“当年跟殿下一起杀敌创关，多少次生死边缘都不怕，那段不管不顾，不惧生死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萧承心里钝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沉叹口气，转身要走。


    背后的春无渡突然开口；“殿下！这件事舅舅并非主谋！品川之战军师没死，关外出事，他已经把布防图给了外族！你要小心！军中定还有人蛰伏！”


    春无渡开口提醒，之前虽然春满城对品川讳莫如深的对他隐瞒，但他早已经猜到了。


    能设此局，把所有人都卷进去，有这个手段的设局者一定是军师。


    萧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声：“你不用管，往后好好照顾妻儿，安安稳稳过下半生。”


    ————


    萧承来到校场，高台前已经聚集军中军将，宽阔的土地上，此刻黑压压占满了人。


    军中风波渐渐平息，原本还对萧承心有不屑的人，如今心中有了忌惮，如此心术手段，连拔几根刺，干脆利落，谁能有这样的手段。


    萧承一身黑袍玄甲，腰跨金刀，身姿挺拔，英俊的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下，眼神凌厉如锋，周身带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


    站在高台一侧守候的许鸿看见萧承走来，弯腰行礼，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看着少年宽厚的肩膀，眼中感慨和心疼，雄厚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发颤：“殿下！南境军恭候您多时了。”


    萧承嘴角淡淡笑意，伸手将许鸿扶起，他虽然是自己的长辈，却从来都是亦师亦友，两人地情谊不必多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心中所想。


    迈步走到高台中间，声音洪亮威严，掷地有声：“军中动乱，诸位的心，是否也跟着乱起来了？”


    行列军将中鸦雀无声。


    “今日本王召集诸位，为两件事，一是恩，二是义。”


    “在场诸位都是南境肱骨，十几年跟着大帅出生入死，关外苦寒，为的就是这份恩情，本王敬重诸位，自然也你们是忠心耿耿之辈。


    老帅虽身死，却是南境的根本初心，因为老帅，才有本王和在座诸位，生枝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抵御境外之敌，此份恩情，本王也一直记在心间。


    如今诸位跟了我，你们看我年轻，心中有疑惑不满也是正常，可南境不是我一人的，诸位生死成全的是大凉百姓安宁的义字，谁家没有妻子儿女，如今抛家舍业，为的也是义。


    既然今日诸位站在此处，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凡是该给的，本王一样亏待。


    当下春满城一脉已经伏诛，此事朝廷追查，本王自然也要追查，不过念在他为南境立下战功，功劳是功劳，过错是过错，不能一概而论，军中立战功，守规矩，胜则论功行赏，畅饮痛快，败则奋勇相救，生死与共。


    此后若是再有背信弃义，吃里扒外者，本王绝不轻饶。”


    空气中陷入沉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岂是平庸之辈，既有安抚，也带敲打。


    萧承垂眸环视，一字一句，举手投足间带着沉稳和老练：“本王的话诸位可听清了？”


    “跟随将军！跟随将军！！”


    声音山呼海啸，不再是殿下，而是将军。


    萧承看着面前的面孔，黑眸中带着深不见底，他心里清楚，真正从王爷变成将军，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血泪要流……


    ————


    阿缘回营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穆华没睡，等他回来。


    见他一脸疲惫，穆华起身走到他身后，伸手帮他卸甲。


    阿缘揉了揉眼睛，伸手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


    穆华抬眸，眼中疑惑：“为什么道歉？”


    阿缘愧疚：“跟着我，连安稳日子都没有……”


    穆华轻叹一口气，没有顺着他的话说，放下手里的腰带，伸手将他抱住：“很累吗？”


    阿缘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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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只是听穆华简单的问候，心里的疲惫就松缓了一大半。


    “好累……”


    穆华蹭了蹭他的肩膀：“用过晚膳了吗？”


    “在大营里用过了，你晚上吃的什么？”


    穆华语气轻松，扬起头：“你还问我，不是你特地吩咐的，不然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阿缘勾起嘴角：“这里条件不好，等过了这段，我亲自伺候夫人。”


    穆华撇了撇嘴：“楚王殿下亲自伺候，恐怕传出去，外面的人要说我给你灌迷魂汤了。”


    阿缘被她逗笑，伸手勾了勾她的笔尖：“夫人给的，别说迷魂汤，就是穿肠毒药我也心甘情愿。”


    “好啦，越说越没正经了，你躺上床，我帮你施针。”穆华心里还惦记着他身上的毒，要连续施针几天，才能看见效果。


    阿缘点头，乖乖脱掉衣服，露出上半身，刚要躺下，忽然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递到穆华面前。


    穆华挑眉接过：“什么？”


    “礼物。”


    穆华伸手打开，里面盛放着一排精美的银针，光从样式就看出不是凡品。


    “喜欢吗？”


    “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用。”


    阿缘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很喜欢，眼底不禁闪过惭愧：“木瓜，等南境的平息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穆华被他逗笑，小心合上木盒，放到一边：“礼物都是别人送的，哪有收礼的人主动要的？”


    阿缘摇头：“送宅子松钱怕你嫌弃我俗气，送首饰金银怕你不喜欢，要不然送你良田土地好不好？”


    穆华低头苦笑：“我要良田干什么？”


    阿缘转头：“你喜欢医术，那就建造医馆，种药材。”


    阿缘对穆华总是小心翼翼，他身处复杂的环境，始终觉得是连累了她，她又是骄傲有个性的姑娘，生怕她会觉得是施舍，就连连送礼物，都会小心试探她的反应。


    穆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礼物，抱着手臂，仰着下巴，挑了挑眉。带着趣味逗他：“谁说我不喜欢金银的，我喜欢的不得了。”


    阿缘勾起嘴角：“这个简单，等这段过去，我就给你建个地库，全天下搜集稀奇玩意，不行不行，那样你太操劳了，要不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随你折腾，要什么给什么，把阿光也接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穆华被他逗笑，语气怎么听起来越来越认真了呢。


    “你这话听着太昏庸了。”


    “对了，我京城还有宅子良田，倒时候都给你。”


    “倒时候我卷着钱一跑，你就成了穷光蛋王爷。”


    阿缘眼眸弯弯，并不在乎：“你就算跑也得带着我跑，我给你当小伙计好不好。”


    穆华一瞬间恍惚，此刻温情觉得是奢侈，她从来没想得到什么，人生不过几十年，认识阿缘，已经不亏了。


    她爱他，从不是为了在他身上得到什么，付出和牺牲也是她心甘情愿，若是什么非要谈条件，那便不是爱了。


    穆华施针，低头看着人已经睡着了，伸手轻轻抚过他背上的伤疤，伸手替他盖好被子。


    人人都在他当作赌注，却从没考虑过他的意愿。


    世人都只看结果，不问原有，只看到他杀戮一生，心狠手辣，却看不到他步步维艰，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