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绵密的雨水持久地、不断地、似乎是永恒地，从那无边无际的乌云中洒下。


    一个女人身着黑衣，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一块墓碑前。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女孩抱着一张金光闪闪的纸，眼睛红红的，一声不吭。


    “妈妈，奚先生花那么多钱请的专家也没能治好姐姐吗？”


    过了好半天，女孩才怯生生地问，与其是问女人，不如说是问自己。


    女人不说话，脸色惨白，像是即将死去。


    母女两在雨幕中又站了半天。


    又过了好久，一个满脸疲态的男人抱着一大袋子祭品来到她们跟前。


    “笨丫头。”


    男人打开袋子，小声说，头发已经被风霜染白了。


    女人扔下伞，跪在地上，开始摆祭品，女孩见母亲的头发被淋湿了，连忙弯腰拾起伞，举到母亲头顶。


    “叔叔，阿姨，还有小朋友。”


    几人之间的寂静终于被一道女声给打破了。


    女孩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打扮简朴，穿着球鞋的女子。


    球鞋女子腋下夹着一本本子，也撑着一把小黑伞。


    “简姐姐，我不是小朋友。”


    女孩小声喃喃。


    球鞋女子，也就是简元香，露出苦涩又哀伤的笑容，对着他们点点头。


    女人和男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似乎是没力气开口了。


    “叔叔阿姨，我是来给你们看一样东西的。”


    简元香来到三人跟前，拿出本子，递给女孩。


    女人猛地站起，夺过本子，翻看起来，还没翻几页，泪水就流了下来。


    本子上确实是林疏月的字迹，只是比以往淡了很多，有些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林疏月在第一页写道：


    “我费了好大劲才下这个决定，就是给你写这些东西，至于为什么不给爸爸妈妈妹妹写，主要是爸爸妈妈为我操了太多心，要是看到我写这些东西，恐怕会以为我疯掉了，而妹妹，妹妹要高考了，我不想打扰她，她胆子也小，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只有这些，我是无论如何都想让一个人记住的……”


    女孩挤到父母中间，看向本子，又忍不住哭了。


    “其实我过得很开心，有个幽灵一直在陪着我，他就是**。”


    写着幽灵名字和幽灵身世的地方全都被抹掉了。


    “你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但比有幽灵存在更加离谱的是，幽灵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且，在那个世界，他和我是夫妻，千万别说我在臆想。在他口中，我很强势，但我根本不是这样，不过想想，我确实应该强势一点……”


    这段话的口气十分轻松愉快，好像写这段话的是位活泼爱幻想的小女孩。


    “我前所未有地渴望活着，直到躺在病床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那么多愿望，**也是这样，不过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死后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么好的，而我，则是在将死之际……”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有那么多能聊的，他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虽然有时候呆呆的，一些常识性问题我也要跟他解释半天，但他实在很有趣，很温柔，总能发现医院里的新鲜玩意儿……”


    “我想要活着，想要幸福，实在是太想要了，每个人所求不就是这两样东西吗？我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以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整整两页纸都在诉说她对生的渴望。


    “……感觉已经没救了，非常疼，每根神经都痛，越来越痛，有时候想，要是直接结束就好了，但又觉得不对，明明几天前我还想活着的……”


    这一页的字迹非常歪斜。


    “……我还是想活着，他也说自己想还魂。然后他忽然问我能不能嫁给他，太好玩了，之前他连结婚这个概念都不是完全清楚呢，我当然没有正面答应，只是问他这算不算冥婚……”


    “奚临来看过我两次，我已经没有任何话要对他说了，他的所有魅力都消失了，我对他有点厌烦，但看他那副憔悴的模样（当然不是因为我），我还是有点担心，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能劝劝他吗？”


    “近日我老是感觉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不记得这个声音，想了好久，原来是我大学的朋友，白岁宁，她是来接我的吗？虽然她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我真是个胆小鬼，做了那么多思想准备，还是怕得要命，真的想放声大哭，可是爸爸妈妈实在是太累了，他们的情绪越来越糟，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了，所以我没法在他们面前哭，我本来就很对不起他们了……”


    “他说会陪我一起，我问他地狱是什么样的，他说他也不知道，真奇怪，明明是幽灵……”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非常爱爸爸妈妈妹妹，想永远跟他们在一起，现在也只能祝他们幸福了……谢谢你看到这里，再见，我的朋友……”


    这页纸上有泪痕。


    “姐姐，姐姐……”


    女孩蹲在地上，开始揉眼睛，她那张金光闪闪的录取通知书夹在她的腿和胸之间，起了一点褶皱。


    “我相信那位幽灵是存在的，而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简元香叹了口气，又吸了吸鼻子。


    “我也是这样相信的，谢谢你，简小姐。”


    女人凝视着她，缓缓说。


    “我，我……如果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林妹妹，你选了设计专业对吧，如果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简元香很艰难地说。


    女孩沉默地点点头。


    东西已经送到，话也说完了，简元香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于是朝着墓碑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一番，就撑起雨伞，摸了摸震动的手机，走开了。


    女人不再看任何人，而是将本子合上，死死地抱在怀里，男人轻拍她的背。


    他们的视线之外，简元香拿着手机，站定了，雨伞落到她身旁。


    “什么啊，真是的……”


    她喃喃。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再临破产，XX集团董事长奚临被发现自杀在家中！


    这篇文章下面是各种主观臆断，什么奚临是为情而死啦，什么奚临受不了破产的打击啦，但简元香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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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都不是。


    在林疏月跟她说这件事时，简元香就跟奚临打了个电话。


    “简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对面的口气很生硬。


    “咱都好久没见了吧，要不聊聊？放心好了，我不是想追你，我忙着自己公司的事，早就没这个心思了。”


    简元香只觉得有点好笑。


    对面沉默了半天，就在她以为他会挂断电话时，他开口了：


    “聊什么？”


    “聊聊你自己吧，你最近往慈善组织投了好多钱，这是为什么呢？”


    简元香思来想去，说。


    “没有为什么，因为想。”


    他说。


    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把天聊死，现在明显状态不对。


    简元香有点尴尬，这样的话根本问不出什么，说来林疏月为什么要拜托她啊，她跟奚临其实不是很熟，就吃过几次饭而已。


    “我准备给公司申请破产了。”


    他缓缓说。


    “啊？”


    听到重磅消息的简元香吃惊地叫了一声，然后联想到最近XX集团最近的新闻，忽然觉得一切有迹可循，因为身为董事长的他近日像是疯了一般，去投资一些根本没有任何前景的产业，还给慈善组织捐了一大笔钱。


    “我不懂。”简元香小声说，“奚临，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了。”


    “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因为几天前也有个好久没见的家伙给我打电话对我问东问西。”他漫不经心道，好像这根本不是一件大事，困住他的另有其事。


    “裴小姐吗？”简元香下意识说，然后觉得揣测这件事不太好。


    “是她。”好在他根本不在意，也懒得追问她是怎么猜到的。


    “……”


    简元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觉连关切的话都不用说了，因为他听起来什么都不需要。


    “我最近老是听到一个人说话，就在我耳边，一直说一直说，我想不起来她是谁，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她是白岁宁。”奚临的语气忽然变得飘忽。


    简元香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想了老半天，终于想起原来林疏月也跟她提起过。


    “她……她说了什么？”


    纵使再不信神，简元香也感到一阵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说，会让我得到幸福。”


    奚临平静地说。


    “你不幸福吗？”


    简元香问出了个荒谬的问题。


    “我觉得一切都太无聊了，让人有些厌烦。无论是欢乐，悲伤，还是麻木，都让我不能忍受，所以我对她说，我会一直等她，如果我等得烦了，就会跨过那道障碍去找她。”奚临的声音更平静了，一丝波澜也没有，“她对我说，你果然会因此而死。”


    “那道障碍”指的原来是死亡，简元香发起抖来，匆匆说了几句不痛不痒安慰他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


    半晌，她再次拿起电话，拨给他的秘书，请秘书留意他的动向。


    幸福的尽头，怎么可能在死亡那里啊，死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简元香大口喘气，一阵悲哀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