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作品:《中国结

    赵东南没能跟柳漾同去桂林,他所在部门聘用的司机出了事故。司机开着农用车,装载各种钢绞线和光缆线等施工设备驶往工地,行驶到一处下坡转弯处,农用车失控冲出公路,翻到在坡下的水田里,造成车上搭载的民工5人死亡,15人受伤。


    司机是赵东南签字聘用的,已遇难,赵东南焦头烂额,把柳漾送到高铁站就走了。司机超速行驶,货箱内违章载人,客、货混装,赵东南监管不力,得负连带责任。


    武汉风雨大作,千里之外的桂林也风雨大作。柳漾和秦飞身在不同车厢,下车后会合,警察正在全市范围内搜索陈玉兰和柳志华,但还没有收获。秦飞订了接站服务,直奔桂林最有名的漓江景区,两人把行李往民宿酒店房间里一丢,分区域打听起来。


    傍晚时,柳漾接到警方通知,陈玉兰在訾洲景区一带的旅社入住,对面是著名的象鼻山。下了出租车,柳漾撑着伞,在雨中狂奔,只要她妈好端端的,她就什么都不问。


    沿街面有几家店在装修中,跑至拐角处,一家酒店外围的脚手架在大风里摇摇欲坠,秦飞只来得及喊一声当心,拼命扯开柳漾。


    脚手架坍塌,酒店装饰墙一侧脱落了几块,飞溅四散,砸到秦飞的左肩和半拉后背。柳漾惶急地扶着他,躲到安全地带,定睛一看,秦飞肩头和后背皮开肉绽,血不断往外冒,T恤上血迹斑斑,她抖着手打了120。


    风雨交加,街上空无一人,柳漾冷静下来,让秦飞脱了T恤,简单查看伤势,谢天谢地,以她那点粗浅水平来看,没伤到脊椎,但这还需要拍片确认。


    没伤到脊椎就没大事,柳漾长出一口气,秦飞紧绷的脸色也为之一松,咬住T恤一角忍着痛。柳漾撑着伞,脸侧向一边,把眼泪忍回去。万幸躲得及时,若被砸死,还算一了百了,砸成重伤瘫痪,将会面临多么可怕的余生。


    救护车上,柳漾接到警察电话,他们已经找到陈玉兰和柳志华,她略微放松了些。秦飞后背有伤,趴在担架上咬着牙,柳漾知道他很疼,柔声说:“你救了我的命,哼出来保证不笑你。”


    秦飞龇牙咧嘴地笑:“还你挡刀的人情了,不用再学画卡通画了。”


    他竟然还记得小病人画卡通画答谢一事,柳漾低头看他,他额角淌着汗,显是极疼,她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在医院时,她经常被病人抓住手和胳膊,他们因为疼痛,会把她的手心掐得通红,但没关系。


    秦飞看她一眼,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际遇神奇,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不过柳漾对秦飞本人从无恶感,他妈破坏家庭,她爸也不是好东西,但不关秦飞的事,那一年他只是初中生。


    到了医院,医生为秦飞清创缝针,他右脚崴了,做复位时疼得汗如雨下,柳漾回避了。赵东南忙着赔偿死伤者家属,还可能被通报批评,她不想再让他烦扰,瞒去遇险一事,报了平安。


    警察把陈玉兰和柳志华送来,柳志华劈头问:“飞飞怎么样了?”


    柳漾婚礼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柳志华居然瘦得脱相,她微微吃惊,冷下脸说:“为了找你,秦飞脊椎被脚手架砸断了,医生说可能会瘫。”她故意重重叹气,柳志华顿时面无人色,陈玉兰也吓到了,“起不来了吗?”


    柳漾长叹,柳志华扶着墙落座,肩背垮塌,他没法向冯鹃交待了。柳漾拽着陈玉兰坐下:“东哥工作上出了差错,要受处分,本来想跟我一起来的。”


    陈玉兰翕动着嘴唇:“怎么出这么多事?”


    “你问我,我问哪个?”柳漾拼命忍,没忍住,秦飞被砸到那一幕吓得她魂飞魄散,情绪爆发了,“你是不是还要怪我们不该找你?”


    陈玉兰嗫嚅道:“我给你留了字条……”


    柳漾越说越气:“那也不能关机!我妈辞职了,不见了,死活联系不上,你叫我怎么想?!”


    柳志华说:“你莫怪你妈,是我叫她出来的。”


    柳漾冷哼:“你跟冯鹃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你媳妇儿子都不要了,跑来找前妻,你还有理了?”


    陈玉兰想辩驳,柳志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说:“是我做错了,飞飞要是……”柳漾听到他声音一哽,“飞飞要是站不起来了,我、我……”


    柳志华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所以然,低下头。柳漾依稀瞧见他泪光一闪,竟不知再说什么了,这样悲痛又无望的神情,她在病人和家属脸上都看过太多次。


    柳志华的工资一直归冯鹃管,一到账就转存定期,纵然秦飞瘫痪,他也无力补偿秦飞和冯鹃一分一毫了,何况家里还有个小儿子。陈玉兰呆着一张脸,眼泪落下。


    柳漾心烦意乱,若不是秦飞扯开她,受伤的就是她了,幸亏他没大事,否则她如何偿还他的情?她烦躁道:“行了行了,骗你们的,瘫不了。”


    柳志华被注入生机:“真的?”


    柳漾问:“我们不找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手机?”


    柳志华和陈玉兰都不说话,柳漾又来气了:“怕我们啰嗦,怕我们反对,就一直东躲西藏是吧?”


    陈玉兰支吾道:“冯鹃不愿意离婚,还把你爸证件扣了,只能这样了。”


    这个回答显然回避了核心矛盾,柳漾直捣黄龙:“你们做事不可能没计划,我就想知道你们来桂林的目的、不跟家里人联系的目的。老柳,我是成年人,结了婚,身边有东哥,我妈不担心我,说得过去,你不一样,你儿子还小,你不可能跟我妈一直在外面玩吧,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个打算。”


    柳志华久久不答,柳漾胸闷,起身走到窗边,雨还在下,漆黑夜里一无所见,像她那个至为幽森的噩梦。这世上多少男人像她爸这样,只是个能看的男人,没多少能力,也没多少责任心,身上或许有一点可取之处,但算不上是良好的伴侣,可偏偏就有女人死心塌地,因为复婚有障碍,连工作都辞了,跟他风里雨里奔波。


    秦飞被护士推出来,柳志华跑上前:“飞飞,伤得重不重?”


    秦飞呵呵笑:“苦肉计还是有点用的,不这样,你们是不是还躲着人?”


    陈玉兰向护士询问秦飞的伤情,柳志华沉默地把秦飞推去病房,柳漾拉着脸走在旁边,秦飞扫一眼就知道她没问出什么。


    柳志华要去办陪护加床手续,秦飞用眼神暗示了柳漾,柳漾拉着陈玉兰去了:“老柳没证件,用你的办吧。”


    秦飞和柳志华相对无言,一袋药水都快打完了,柳志华仍不做声。秦飞趴得难受,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他只能表态:“我没办法了。”


    秦飞大学时有个老师说过,很多武汉人有三句口头禅,是一生的处世哲学:怕么事!我也冇得办法。算了算了。他们能用这三句话应付生活中一切难题。秦飞有点生气:“我妈就那么让你讨厌?”


    柳志华说:“不是讨不厌讨厌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秦飞又没等到柳志华的回答。柳志华脾气很好,做售后服务工作更让他任劳任怨,冯鹃再炸毛,他也能当耳旁风,有条不紊把手头的事情做好,秦飞实在想不出他连那么小的儿子都不理不睬,跟前妻私奔的理由。


    柳漾和陈玉兰租了折叠行军床回来,已过零点。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睡着了,柳志华接过柳漾买的洗护用品,让她和陈玉兰就近找个酒店休息。


    麻药劲儿过去了,秦飞皱着眉,似睡非睡,柳漾俯身看了看,胳膊肘碰了碰陈玉兰,一起出去了。


    医院边上酒店旅馆林立,柳漾选了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家小旅馆,想开两间房,陈玉兰心疼钱:“大床房吧。”


    柳漾心里有气,对前台说:“标准间。”


    进屋各自洗漱,仍不交流,柳漾洗完澡出来,陈玉兰睡着了。雨仍在下,柳漾睁着眼,听着雨声,天亮起来还没睡着,干脆起床刷牙洗脸,蹑手蹑脚出了门。


    尽管护士夜间查视会用门卡,但病人们都习惯不锁门,一拧就开。柳漾推门进去,房间亮着灯,柳志华个子高,长手长脚,此刻缩在行军床上睡着,看上去很瘦小,当女儿的看了他很久。


    秦飞伤口疼,只能趴睡,一睁眼,柳漾来了。他慢慢侧向一边,努力起身,柳漾扶他坐起来,柳志华醒了,秦飞把他打发走了:“饿了,你洗把脸买点早饭回来。”


    清晨六点,同屋的人还没醒,柳漾扶着秦飞到门外说话,秦飞说:“他俩很不对劲,我有个想法。”


    “我先说。”柳漾昨晚失眠,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有了推论。这把年纪玩私奔,堪称荒唐,连年幼的儿子都不顾,更是不寻常,以她的从业经验来看,但凡在极短时间暴瘦的人都患了病,她怀疑柳志华也如此。


    柳漾的推论和秦飞不谋而合,柳志华想和前妻重修旧好,两人都能理解,但连柳俊杰也不理会,不正常。


    长江大桥上,柳志华感叹自己活不了黄鹤楼那么长,秦飞一说,柳漾越发判定柳志华得了很严重的病。她记忆中,柳志华不抽烟不喝酒,但最近这半年,每次见到柳志华,他都喝得满脸通红,可能是借酒消愁。


    秦飞说:“他在我家不喝酒,连啤酒都不喝。”


    等柳志华和陈玉兰带着早餐回了,秦飞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得了病?”


    柳志华脸一白,递过豆浆油条:“本来想买米粉,怕病房里气味大,你吃这个。”


    柳漾盯着陈玉兰,陈玉兰回避她的眼神:“没睡好吧,你回酒店再睡一下,中午吃饭我叫你。”


    柳漾从病房里搬把椅子出来,秦飞坐下吃早餐,柳漾找护士长请了三天假,跟赵东南也说了一声。


    秦飞对柳志华不依不饶,逼问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柳志华说:“没得病。护士今天几点来输液?”


    秦飞和柳漾互相看了一眼,像两个因为孩子早恋而千里追索的双方父母。五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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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第一面的时候,还剑拔弩张,没想到有天竟会成为同盟者,不过弟弟的确是共同拥有的。柳漾再不承认柳俊杰是她的弟弟,血缘关系也是不可磨灭的,她想起婚礼那天,那孩子被他妈推到面前时,一脸的错愕和难堪,倒不像个家教坏的孩子。


    四个人又僵住了,柳漾去扔垃圾,秦飞把手机揣进病号服口袋,猝不及防攻击了柳志华的后颈,同时脚下还使了绊,陈玉兰惊叫着去扶柳志华,两人齐齐摔倒。


    没能把柳志华击晕,秦飞悻悻然,网上说的不对。柳漾看出他的意图,笑道:“别人是练过的,你那手法不对,力气也不行。”


    秦飞伤到的是背,反穿着病号服,整个后背都露出来,刚才他劲使大了,伤口迸裂,从纱布渗出血来,柳漾连忙把他扶进病房,按铃喊护士。


    护士为秦飞处理伤口,柳漾瞧着柳志华,冷冰冰道:“要是秦飞瘫了,你肯不肯说实话?”


    秦飞说:“老柳,我打你没别的意思,就想把你弄晕,抬去做体检。逃避不是办法,你还是撂了吧。”


    柳漾跟他一唱一和:“不说也行,只要是在武汉的医院做的体检,我就能找我们主任托关系调出你的病历。说吧,有病治病,别坑我妈。”


    陈玉兰急出了眼泪:“你就是不听话!叫你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管我们,你就是不听!非要跑来找我们不可!你回去你婆婆又要摆脸了!”


    柳漾爆粗口:“张玢对我也就那样,我为什么凡事要考虑她的感受?到底是什么病?我们医院专家多,听我的,回去治病!”


    陈玉兰仍不想说实话:“你结婚了,有自己的小家庭,不用再管我们,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


    秦飞说:“她不管,我也得管。老柳,你要离婚,我能帮你劝我妈,但杰杰那边不好办,你一句话不交待就走,他想不通,我也劝不好。”


    柳志华终于说:“我得的是胰腺癌。”


    秦飞和柳漾都悚然一惊,但两人认知不同。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手术切除率低,存活率也低,哪怕进行根治性手术切除,大多数也活不过两年,柳漾一听就沉默了,秦飞却以为还有救:“什么程度了,早期还是……”


    柳志华说:“三期。”


    陈玉兰泪落如雨,柳漾心中酸楚,她爸对婚姻不忠,害她和她妈吃尽了苦,但他罪不至死,他只有50岁。


    胰腺癌来势汹汹,大部分人确诊时就已是中晚期,柳志华到了三期阶段,基本上活不过一年了。去年底,柳漾照顾过一个胰腺癌患者,11月底入院,12月上旬做完手术,1月3号就走了。


    眼前三个人脸色都凝重,秦飞懂了,这是不治之症,他拿起手机,想搜索还能活多久,但当着柳志华的面,他做不出来,把手机丢到一旁。


    柳漾问:“查出多久了?”


    陈玉兰说:“你过生日前几天查出来的。”


    柳漾的生日是4月17号,她看着柳志华,他脸色暗黄,骨瘦如柴,跟她商量办酒席时,冲去卫生间里吐过,当时陈玉兰说是喝多了,但也许是胰腺癌的症状。


    所有被确诊胰腺癌的患者,都会被医生嘱咐:“多吃点爱吃的,有什么心愿就去完成。”柳漾看看柳志华,又看看陈玉兰,明白他们私奔的原因了。柳志华只剩最后这点时间,想善待自己,也想弥补被他辜负的女人,他们是结发夫妻,但这辈子还没能一起旅行过。


    柳志华对秦飞说:“等你出院,我跟你回去,跟你妈和杰杰把话都说清楚。你不要怪我,我把钱都留给他们了,人生就剩这几个月,想出来走走看看。”


    生命进入倒计时,他还每天接单,干到半夜才回来,秦飞鼻酸,说不出指责的话:“为什么来桂林?”


    柳志华笑:“年轻时就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太远了,舍不得花路费住宿费,现在老了,就来看看。”


    他就那点钱,都留给家里人了,出来旅游,只能挑最负盛名的,柳漾把眼泪忍回去,问陈玉兰:“我们不找来,你们打算一直玩下去?”


    陈玉兰说:“那也不行,外头开销大,把桂林玩个遍就回团风。你爸是村里人,能土葬,地也看好了。”


    柳漾喉头哽了一下:“那你呢?”


    “你爸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以后……以后我再回公司上班,我是老员工,老板可能会返聘,不返聘我就再找事做。”陈玉兰神情哀伤,但说得有条有理,可见跟柳志华一一商量过。


    柳漾不难猜到,柳志华确诊后,晴天霹雳,来家里商量给女儿办婚宴,忍不住说了出来。陈玉兰本来只想陪他最后一程,被冯鹃一闹,索性决定复婚,复婚就光明正大了,谁也反对不了。


    护士来给秦飞查体温,柳漾气闷,出去站了站。柳志华年轻时胡闹,坑了陈玉兰,年纪大了,竟然再坑一遍,她妈就活该当他的养老院,重症监护室,冤大头吗?难过的是,她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