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我们赢下了强敌KT。可是赢了之后就完了吗？


    成名以后的巨大喜悦像是一场爆炸，刺激性气体随着狂妄的呼吸进入肺叶，然后弥散着其中的粉尘无声无息蔓延，逐渐夺走了一切。


    不可否认，Griffin终于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但与之相伴的是高处不胜寒的惶恐，铺天盖地的吹捧将我们推上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位置，旧时代的SKT和它的主人Faker黯然倒下，MSI门票争夺战即将到来。观众已经迫不及待看KZ打GRF这场天王山之战了。


    朴到贤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以来死死压抑住的焦虑。


    很明显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难以维持住那层谦和温柔的社交面具了。他总是在独自rank时保持沉默，大家都睡觉去了，训练室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rank到了早上六七点。


    我早起时遇见了他，走到他身边时，专注的男生仍然沉浸在游戏里，对我的靠近浑然不觉。等到一局游戏以失败结束，他抬起头，我看见朴到贤的眼睛全是红血丝。


    “这样下去可不行。”


    于是，出于某种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我被孙施尤委以重任：“允熙啊，他最信任你，你去看下他吧。”


    这句话让我很意外。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朴到贤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还是和朴到贤被赶出了GRF基地休一天短假，出现在了外面，让暖融融的光线在自己的皮肤上炙烤。


    “朴到贤，今天跟着我走，可以吗？”


    我开口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而朴到贤则是继续沉默，甚至连一个应付的笑脸都懒得扬起──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的心莫名感到抽搐。


    所以，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出租车带着两个曾经走在一起的灵魂来到了离江南区比较远的一家电竞酒店。


    我跳下车，勾着手把男生拉出汽车，手心朝上：“你带了身份证吗？我可没成年。”


    朴到贤眨了眨眼睛，身体没有动：“什么意思。”


    我笑了一下：“与其让你一个人神游天外地玩一天，不如和我一起双排。我借了别人的号，怎么样？”


    所以，我们坐在了电竞酒店的椅子上，打开了英雄联盟。


    从天亮到天黑，摘下耳机以后，窗外是浓重如墨水的夜色。暴雨如同藤条一般抽打在高大的落地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鞭痕和水渍。我们所在的楼层很高，而楼间距很密，于是狂风在高楼间穿行。巨大的压强差甚至把水珠沿着逆方向吹行，就好像雨幕在玻璃窗上抽条生长一样。便宜的电竞酒店，隔音并不完美，厚厚的地毯蒸腾着闷闷的水汽，空气浑浊，窗外轰鸣的雷声仿佛是从我们的心底响起的。


    两台电脑显示器照亮两张疲倦的脸，我看着朴到贤，而朴到贤沉默地垂着头不发一言──也许是心态出了问题，和我双排的一页obgg里，全部都是他的i系列研发。


    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以这样的状态面对如日中天的KZ，朴到贤绝对要完蛋了。


    他突然一把扯掉耳机，站起了身子，焦躁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我就仿佛大摆锤上的乘客，任由自己的心脏高高吊起，眼神跟随着掌控者的步伐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时间在浓稠的空气里失去了光泽，只是像一团烧糊的粥，在沉默里缓缓流动。


    朴到贤最终在落地窗前站定，他的视线似乎在看着窗外明亮的灯火，又似乎在看着一条条向上攀爬的水珠，又似乎他在看着倒影里狼狈不堪的自己：眼睛红肿，下巴上也冒出了青涩的胡茬，脸上因为作息不规律而突出了几颗青春痘。


    朴到贤确实已经快要无计可施了，所以只好麻痹自己的意志。可双排一页页的红地毯不会作假，内心对自己实力的怀疑也不会说谎。他处于巨大的迷茫之中，他在恐惧强大的对手的同时更恐惧那个怯懦的自己。


    谁会是那个拯救他的人？他绝望地想，但内心清楚的知道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沉浸在迷茫当中。


    房间另一头，我安静地坐在电脑前，眼神没有看鲜红的“失败”以及结算页面的数据，只是微微偏过头，眼神落在那个高大的身影上。那个身影曾经在黑暗当中给过我安全感，如今我的内心已经成长起来，现在再看，才发现原来少年人的肩膀也如此纤薄。


    宽，薄，蝴蝶骨纤弱地把T恤衫凸起两块骨骼的痕迹，背后印着Viper的ID在他面前的狂风暴雨里显得那么的渺小，似乎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垂下眼睛，屏幕的冷光将我的脸照射出莹蓝色的透明感，像玻璃制品一样精致而脆弱。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朴到贤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烦。他甚至要对键盘声ptsd了。


    所以他回过头，看到的只是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漆黑的发丝被耳机压出一坨毛躁的膨起，纤长的手指像是在键盘上跳舞，大拇指一下一下击打着空格键暂停画面，而他一下就面红耳赤。


    我在复盘朴到贤花式暴毙合集。


    对线被线杀、打团逛街、不打伤害，即使是随便一个大师局路人ad都可以把朴到贤gap。


    憋笑是一个技术活，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所有rank记录以后，抬起头看着朴到贤说了一句：“朴到贤，和我双排也这么坐牢吗？”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站在角落里像一个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小孩。而我伸展着身体坐在电竞椅上，脚尖点地转了一圈，手指撬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可乐。手指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表面，试图从中汲取一丝丝微凉的的冷静。房间里安静下来，安静到只有我们两人间的沉默。


    “朴到贤，过来。”我起身坐在了酒店的床边。


    来这家酒店的男女被默认为情侣，所以酒店只有一张大床，我坐下来，柔软的床凹陷下去一块。我抬起头看着他，伸出了手。


    朴到贤遵从内心的意愿，诚实地走了过去，他不懂我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对我起不了欲望，但他还是朝着我走了过来，就仿佛他见到我的第一面时向我发起了便利店邀约一样。有的时候朴到贤也会想，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种他无法用言语表明的超自然现象吗？不然怎么解释人与人之间的磁场、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以及他仓皇落入的属于权允熙的陷阱。


    “过来，伸出手。”


    朴到贤朝着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爪子被我打开：“不是这只，另一只手。”


    他的手递给我时还瑟缩了一下，粗糙的指尖在我的掌心摩擦，然后再收紧成拳头。我被他撩拨得内心也有一些痒，只好抬头用眼神威胁他。但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在这样黏稠的室内，在这样贴近的距离里，这种眼神起不了任何威慑力，有的只是如恋人间的调情与邀请。


    朴到贤垂下眼睛，狼狈地别过脸，躲开了我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多看我一眼，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不出意外地听到了我的笑声。


    手套被揭开，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他的手。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我语气难得变得轻柔。


    “朴到贤，你知道自己的手破皮了吗？”


    他睁开眼睛，而我拍了拍身边的床垫，示意他可以坐在我的边上。所以朴到贤就这样坐在了我的身边，让自己的手安安静静地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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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手心躺着，冰凉的膏体接触到伤口薄薄一层血痂。


    朴到贤颤抖了一下。


    我手指还沾着膏体，停留在他的手上，感觉到他的僵硬，我平视着他的脸：“是我弄痛你了吗？”


    他僵硬地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另一只干净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朴到贤觉得我像是母亲在安抚孩子一样，但要真这么形容又有些奇怪──但至少现在，面前的自己确实是很有母性光辉的。


    所以他也难得对着我展露出一丝丝脆弱的痕迹，一个在白天、在现代社会、在人们对男生的眼光中不被允许出现的脆弱，一次难得可贵的真情流露。朴到贤低下头，眼睛里划过一丝伤感：“我很累了，权允熙。”


    我的声音在暴雨里显得那么轻飘，勉强能够让他听清楚：“不，朴到贤，你不是觉得累，你只是和我一样，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了迷茫。”


    “实际上队伍走到现在，我们都知道有问题，但信任危机并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现在这个局面，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包括我。”我捏了捏他的手指，继续说。


    “生活中的形同陌路让我们在比赛场上也不会全身心地信任彼此，尤其是一个得不到队伍战术倾斜的adc──朴到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眼睛有些热：“可我不想输。”


    我将手机截图一张张翻给他看，里面全是标记研究出来的特殊眼位：“其实你自己也感觉出来了不是吗？从上次打KT开始，对手就在有意识地针对你，甚至于，就算我们2:0赢下了KT，队伍的胜利也和你没有太大关系，甚至于你成为了明面上拖后腿的那个人──这不是你的错。”


    我的声音很坚定：“队伍不信任你，是格里芬的过错，这是团队的协调问题，不是你的。”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的狂风骤雨、城市车辆呼啸而过的喧嚣、室内电脑主机的声音、还有胸膛里如擂鼓般震颤的心跳，都被面前人如流水一般的话语竖立起屏障，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阻隔在外。


    在这个瞬间，朴到贤的世界坍缩到了极致，仿佛只剩下了面前的人，她柔软的指腹停留在自己僵硬手背上的一丝丝温热，还有那双如黑曜石一般陈润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是他蔑视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冰冷如机器一般的事实陈述，一个基于职业选手的看法。虽然冰冷，但理性克制，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甚至于产生一丝雀跃。


    是的，这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而是队伍没有给他战术倾斜，从而影响到了状态。


    朴到贤眨了眨眼睛，我就看着他的眼神从那种迷茫无措的漆黑变成有光泽的样子，我们的手指伴随着呼吸缠绕在一起，如同海浪一般起起伏伏，又仿佛是那逆向生长的雨珠，分不清彼此。


    “朴到贤，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这是一个承诺。”我感受到他冰冷的手被我温暖起来后，轻声说。


    ──也许是这晚的朴到贤太过于脆弱破碎，以至于他给了我一些勇气，一个很逞英雄的拯救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和朴到贤之间断掉的羁绊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因为长久没有说话而变得干涩嘶哑：“权允熙，这个承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沉默了一瞬，说：“你想给我什么？”


    面前突然黑了下来，脸上传来温柔的触感，而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朴到贤凑上前，亲吻了我的脸颊。


    他退回身体，低下头，我的手被他扣在掌心，保持着十指紧扣的姿势：“……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