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熙啊，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和郑志勋走得太近了？”


    孙施尤和我说这话的时候，郑志勋正在我的房间里吃水果，他天生懒惰，黏黏糊糊的声音，黏黏糊糊的性格，身体也像流动的水一样软成黏黏糊糊的一条，怠惰在电竞椅被皮革包裹的靠背上，手机开了外放，孙施尤的声音被电流处理过后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就好像一张安静旋转的胶片突然多了一颗模糊的杂音。少年听到后一句话没说，只是用那双上挑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露出属于猫猫一样灵动的狡黠的光芒。


    他口型道：“真的吗，姐姐？”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尤其是我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卡通睡衣，我的手边还留下了郑志勋睡觉时脑袋在枕头上留下的凹痕，尤其是我现在正靠躺在那个属于他的窝的旁边，尤其是基地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的冷眼看起来有一点攻击力都没有，郑志勋甚至能从其中品出一些被人管束的甜蜜。当然，这些想法他是绝对不会让我知道的。


    所以我只好对着这样一只在我们面前坦然到不顾脸皮的猫摇了摇头，借此表示自己的无奈。沉默在这样的环境里实际上已经是一种答案了，尤其是在孙施尤的电话里，郑志勋的挑衅更加肆无忌惮，具体表现可以归咎为他现在开始用自己的脚勾蹭我的脚背，我瞪着他，意思是：你要是敢把地上的灰蹭进我的被子你就死定了，他这才悻悻地收回脚背。


    我咳了一声：“怎么会呢施尤哥？”


    孙施尤那边似乎很忙，一串嘈杂的噪音过后，环境重新安静下来，孙施尤的冷笑变得尤为明显，仿佛他的眼睛已经透过了这个小小的手机，精确地看到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


    “郑志勋那小子在你房间？”孙施尤突然说了一句和当前话题毫不相关的话，而我惊讶于他对我们的了解程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郑志勋干脆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或者说，他巴不得宣告全世界自己在权允熙的房间里，所以其他人就别想着和他争抢了，没用。


    所以此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小五官占比大的男生是这样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尖尖的、锋利的、让人困扰的青涩的牙齿，然后那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就变成弯弯的一条线，他的声音里明晃晃的是一种窃喜：“施尤哥啊，我在边上听呢。”


    我惊讶，我不解，我心虚沉默，就好像那个被老婆抓到出轨时的无力的丈夫一样：“……”


    孙施尤冷笑，他的声音在电流加持下变得更加尖锐刺耳，我多么希望那是电话麦克风不好传递给我的错觉吗，而不是施尤哥真的如此气愤，我在心里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可孙施尤接下来的话才是彻底让我的心上了绞刑架。


    “好样的，权允熙。”


    电话被“啪”地挂断了，孙施尤头一回粗暴地让我面对挂断电话之后的一串串忙音。我突然在心底就萌生出一种被人高高捧在手心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的落差感，所以我看着郑志勋，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膝盖上拍了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室内响起。我的手被震得发麻，郑志勋却露出了一副我恨不得撕烂的笑容。


    他对着我扬了扬下巴，甚至还挑衅地把自己的脚又往我这个方向送了送：“没吃饭吗，权允熙？”


    结束打闹之后，我们重新投入到正事当中。在我的位置被郑志勋取代以后，队伍对我的安排更倾向于是团队数据分析以及训练辅导。因此，和我同位置的郑志勋便天然地和我走得近了起来，他来到我的房间，我单独给他开小灶图集补习，试图让他的操作习惯和游戏思维沾染上我的影子。


    这也是队伍乐于看到的——培养下一个八边形战士，下一个Canine。


    最近几场比赛我们都是2：0取胜对手，在这其中郑志勋的ID从始至终和我的ID纠缠不休。韩网论坛在激烈讨论到底谁才是格里芬的最强中单，我的粉丝一边激烈地声讨管理层，一边又不可避免地用最严苛的眼光看待郑志勋的比赛。他有非常大的压力，尤其是面对我——CK次级联赛未尝一败，零死亡金身到现在仍然未被打破，KDA女王，八边形战士，小兵杀人魔，以及一次次绝境之时刀尖舔血闪现向前的操作都变成了审判他的理由。


    “如果是Canine，她能做得比这更好。”


    还有那个让他非常嫉妒和警惕的名字，和“Canine”这个ID共同提起的初代双子星，格里芬一开始想要得到的中单——“Showmaker”。


    他忘记不了，他也知道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能超越不了我达成的成就。面对着从来不比我少的舆论压力，郑志勋从来都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应——不适应新环境，队友一开始若有若无的排外、赛场上希望自己变成下一个“Canine”，甚至团队也是天然地将他当成了已经成长起来的Canine来使用，更别说那个让他感觉到如同毒蛇缠绕般不适应的人，Viper。


    他在来之前也听说了Viper和我之间的绯闻八卦，以前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队伍磨合越来越久，他就越能深刻地感觉到我和Viper之间莫名其妙却让他感觉到不安的氛围。尽管队伍越来越好，但我们队员之间为什么总会陷入渐行渐远的奇怪漩涡呢？郑志勋不知道了，这一次让他感觉到的困惑和迷茫，还能通过他感兴趣的妹妹温柔的眼神来缓解吗？


    他不知道，所以他再一次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射给了我，而我也毫无例外地再一次稳稳地接住了他在动荡之中摇摆不定的心：“志勋啊，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和我一起练习rank吧。”


    是的，在我感觉到迷茫的时候，在我感觉到不安的时候，在我压力大到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时候，只有英雄联盟可以让我冷静下来，让我重新把意识的主动权夺回来，所以我快速拉他进了游戏，两个金灿灿的ID紧紧依偎在一起，Canine和Chovy如影随形。作为陪练，不知不觉中，我的打野熟练度也有七级了，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觉得我们需要练习后期发育的阵容——我们之前的比赛赢得都太勉强了：不会运营，不会换资源，一到转线期就迷路不知所措。我看了队伍的比赛录像，前期我们光运营对线就能够被SKT拉开一千经济差，纯靠操作的队伍是走不远的，尤其是我们论操作，论打架，LPL根本不虚我们。”我不知不觉就带上了教练的口吻，这在等级森严的韩国显然是一种大不敬，但郑志勋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这种“大不敬”，只是很认真地低着头，脑袋和我的脑袋挨在一起，共同看着我在截图里圈起来的地方。


    “所以开始吧，主要注意十分钟以后的转线配合。”


    进入游戏，郑志勋仍然是沙皇，我则随便选了一个万金油打野盲僧，一边刷野控资源，一边关注郑志勋的转线期状况：“我会在你这个半区活动，但这意味着队友要为了你抗压。这种抗压并不是毫无条件的，对方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就一定会在另一个半区和我们换资源，所以你必须疯狂地发育，快速刷经济然后反哺给团队。”


    时间一眨眼从下午到了深夜凌晨，等到我们终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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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间流逝以后，我找到早已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了一会儿后，才发现有四五个未接通话。


    我耸了耸肩：“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


    郑志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话语里的熟练，所以他没有动，而是在我从电竞椅上坐起身的时候按住我的肩膀，他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沉默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说：“权允熙，你很熟练啊。”


    我终于找到了报复他的时机，所以懒洋洋地冲他笑：“你才知道啊。”


    郑志勋的语气意味不明。


    在深蓝色的安静的夜晚，除了楼下助教的鼾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因此，在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郑志勋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楚，他离我很近，身上的味道很淡，可我的脑袋却不可避免地被他弄迷糊了，只剩下一双熬得通红的干涩的眼睛，不知道出于何种情绪，突然间掉出眼泪。


    他的手指被烫得蜷缩了一下，我不知道那传递出来的意思是对他以为的懦弱的嘲讽，还是对我的怜惜，所以第一反应是惊愕，紧接而来的是迷茫——我第一次不知道在面对郑志勋时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总是一个人独处时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难过，还是自己的心被我自欺欺人的悲伤给骗过了。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在心底怀疑自己，自己的心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大脑骗过去吗？所以我没有擦眼泪的习惯，而是任由温热的泪珠从眼皮下面缓缓结成水滴，落在眼睑下面，再慢慢地往下流淌，最后停留在某个凹凸的窝里慢慢冷却。我感受着眼泪的运行轨迹，就仿佛我在感受着自己情绪的流动轨迹一样，就仿佛我能够通过这种流动抓住自己一样。我总是没办法自己收拾情绪，只好任由着它们胡乱地堆积，掉在脸上，掉在身上，掉在地上，总是没有人会接住我的情绪的。


    但是现在不重要了，因为郑志勋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指腹轻快地扫过那滴眼泪，他的声音很轻：“哭什么，明明戏耍我的人一直是你啊。”


    我看着他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郑志勋沉默片刻，他看着我微微发肿的眼皮，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他的嗓音本来就含汽量高，如此一来更像是一阵风了：“我在试图理解你的情绪。”


    他看着我，而我面对这样的直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闭上眼就。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正在发出惨烈的尖叫，我一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可以理解我，又一边期待着真的会有人愿意跨越我心底的岩浆、沙漠、河流，干涸的裂隙、暴风雨、飓风和海啸，看到无数危险之内暗藏的脆弱的、摇摆不定的内心。


    郑志勋叹了口气，转下来，用自己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没有松开，只是让他的力气透过指尖传递给我，他说：“权允熙，我现在握着你的手，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请回握住我。”


    我很快地回握住他，而他轻巧而坦然的扣住我的手，我们掌心相贴，十指紧握。


    “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着我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我的眼睛不再干涩疼痛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我。


    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我突然卸下了身体的所有力气，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而他另一只手环抱住我。温暖的、属于郑志勋的体温让我的身体不再痉挛。


    我说：“郑志勋，你真的很会哄人，我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