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作品:《分手也得一起回家

    周一清晨,容医大一附院心外科医生办公室,陈妍一边把U盘里的课件导入电脑,一边抬头看向蔡朝。


    “蔡总,我把课件导入共享了哈,记得安排讲课。”


    前一晚的病区并不平静,一会儿是病人心率和血压像跳楼机往下蹦,一会儿是急诊说有急会诊,蔡朝作为住院总,那是事事都要参与,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个人来用。


    从凌晨两三点忙到这会儿,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这么顶着鸟窝头在补医嘱。


    听到陈妍的话,就抬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先是应了声好,接着随口一问:“去申城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啊,议程都排满了,除了吃饭和回房间睡觉,其他时间不是在参加会议就是在去参加会议的路上,硬要说有趣……”


    陈妍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蔡朝没注意她的突兀,哇靠问道:“你这么积极?去了三天,都没出去逛逛?”


    不应该啊,这种会议大家向来都当公费出差的,难得出门一趟,不去当地的地标打打卡,品尝品尝当地美食,像话吗?


    一旁同组的主治沈媛这时也搭腔:“就是,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又不是去年我们一起去参加年会你嫌会议课题没意思的时候了?”


    看老大在群里发的会议议程安排表,内容跟去年年会也大差不差,怎么那会儿不听,现在这么上进?


    沈媛的语气里充满了开玩笑的揶揄,其他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好笑地看着陈妍。


    陈妍被大家看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辩解道:“我什么时候不积极了,别胡说好吧,我干的活你们都没看见吗?上个月只有我的病历没被扣钱!”


    啊,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是……大家立刻收声,以示默认。


    陈妍见大家都哑口了,这才哼哼两声,紧接着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是真的那么积极,是老大和主任都这么积极,他们跟完全程啊,你们说我敢跑吗?就我们仨!”


    这怎么说,两个顶头上司看着你,你也跑?这么头铁?


    大家:“……”那这是跑不了哈:)


    隔壁组的同事半晌啧了声,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幸好我们老宋比较佛,不然真的要被卷死了。”


    这世上既然有江问舟那样年纪轻轻就一堆实绩加身的卷王,就一定会有差不多就行的躺平派,比如隔壁组的宋世朗主任。


    能力什么的都毋庸置疑,手术做得很漂亮,门诊病人也很多,信得过他的病人真的会大老远从其他城市特地来找他看病。


    但人也确实佛系,年纪大了,科室竞争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最大的爱好是跟大家聊他养的一对虎皮鹦鹉。


    因此宋主任手下集齐了科里最佛系的一拨人,大家相处非常愉快,最常做的事是凑够几个人就搞聚餐,还勾搭其他组的人也一起。


    科里还有一个治疗组,带组的是大科主任李榕的开山大弟子,处于中间派,比宋主任卷一点,因为还年轻,还想拼搏一番事业,但比江问舟佛一点,主要是年纪已经过了四旬,精力不比从前。


    她自己都吐槽,这就是当代中年人的现状,躺又不甘心,卷又卷不动,上有老下有小,孩子和父母等着花钱,房子等着还贷,一点可能行差踏错的风险都不敢冒。


    所以她手下的组员们也凡事求稳,也是科里最稳的一帮人,做事谨慎,明哲保身,同时注重安稳,郭教授私底下跟江问舟说过,这一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极致,是绝对不会离职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是既年轻,又比较愿意卷的,就和江问舟是绝配了。


    一个科室三个治疗组,每个组都有自己的做事风格,虽然彼此之间仍然存在竞争,但比起以前在申大一附院,那可是和谐太多了。


    陈妍听见同事幸灾乐祸的吐槽,嗤了声,然后看向站在她旁边打印医嘱的秦一鸣,问道:“秦师兄,我记得你跟老大还有郭主任是以前就认识的?”


    秦一鸣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她怎么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啊?”陈妍扭身,好奇地问。


    “我本科实习的时候呗,那会儿我没听学校的安排,自联的,我家就在申城,申大一附院在家门口,轮转到心外的时候认识的。”


    “那个时候咱们老大就……这么卷了?”


    “卷啊,那时候他快要毕业了,除了正常临床工作,他还要去实验室的,每天要忙到差不多十一点才回宿舍,那时候就已经发过好几篇一区了,都是独立一作。”


    对面宋主任组的同事吐槽:“我靠,什么狠人……不是,图什么啊,这么燃烧自己,后面几十年还活不活了?”


    秦一鸣耸耸肩:“他说就是喜欢,觉得做实验有成就感。”


    陈妍好奇八卦:“也不谈恋爱?”


    “当时还没有女朋友,不过有个很亲的……妹妹,算是吧。”秦一鸣一边八卦江问舟,一边低头签字,“我在的那个月见过两次,来给他送喝的,说是他爸妈的干女儿,关系很好,到我研究生要毕业那会儿,本来想读郭教授的博嘛,就跟他联系多了点,听说他们在一起了。”


    但后来还是阴差阳错没读成郭教授的博士,没能和江问舟成为同门。


    陈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七点半了,还有大概十分钟左右,江问舟会准时抵达办公室,于是立刻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你在那会儿主任是谁啊,老大在申大一附院的时候,是不是跟他有什么私仇?”


    私仇?大家的耳朵一下就都支起来了。


    江问舟才来没多久,大家对他还不十分熟悉,就连他的手术风格都还没摸透,更别提私生活。


    但偏偏八卦就是写在人类生命里的基因片段,只是表达水平有些差异。


    秦一鸣闻言愣了一下,目光微微一闪,反问道:“你听谁说的这事?”


    陈妍没多想,立刻回答道:“开会的时候,我去洗手间,在厕所隔间听到外面有人聊天说的。”


    她将自己听到的聊天内容大概复述了一遍,听她提到方仕平,办公室内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连一直低头看手机不参与任何讨论的宋主任都忍不住了,问道:“真的假的?我只知道方仕平是被人举报的,原来举报他的是小江吗?”


    “是吧!”陈妍轻轻拍了两下桌子,使劲压住自己的音量,“我听到的时候都震惊死了,我靠!我老大这么牛逼,居然把一个副院长干翻了?”


    “应该也有郭主任在背后推了一把的关系。”宋主任笑笑,又摇摇头啧了声,“还是年轻人敢想敢做,新的胆就是气足。”


    陈妍接着他的话应是,然后道:“但也肯定是被逼到一定份上才敢这么干的,大家都不是光脚的,肯定也怕被打击报复啊,敌我力量这么悬殊,弄不好他的学术前途全玩完。”


    但江问舟还是那么干了,说明此仇甚大,大到他宁可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向方仕平发起报复。


    她能想到的,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于是都看向秦一鸣。


    秦一鸣笑笑,淡定地说着九真一假的话:“是有点矛盾,老大他女朋友……哦,那会儿还是妹妹,实习的时候,被方仕平的女儿欺负过,我说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你们信不信?”


    这怎么信,大家哈哈一笑,都认为这最多是导火索。


    秦一鸣也跟着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没打听过,打听了也不会说,打听来做什么。”


    这倒也是,换了是自己,这么大的事,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什么。


    “感觉这事换一个人是做不到。”沈媛这时说了句。


    有他这份勇气和人脉的,少了点契机,被逼到份上想动手的,又可能没有这份勇气和人脉。


    陈妍刚点点头,就听到门口突然有学生打招呼:“主任早上好。”


    哪个主任?她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好是七点四十分。


    扭头一看,果然是江问舟来了。


    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袋子上有申城国际饭店的标志,是饭店出的点心礼盒,手信必备,很多游客都人手一盒的,袋口上的封口条都还完完整整。


    陈妍有些惊讶:“老大你不是就买了两箱,怎么都拿来了,不给家里人留点?”


    “家里不缺。”江问舟淡淡应道。


    他爸妈不爱吃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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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给带了茶叶和丝巾,点心礼盒本来是给齐眉买的。


    但一开始是犹豫不知道会不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当年走得那样坚决,似乎一点都不想再和那座城市发生任何联系,那她曾经爱吃的点心现在还喜欢吗?


    后来是跟齐眉聊起来之后,心里一直有股气不知打哪儿来,有点看着她就想戳她几手指头的冲动,烦死了,吃吃吃,吃个屁。


    于是最后这两盒点心也没给到齐眉手里,他干脆提来办公室了。


    “大家尝尝,国际饭店的点心还是很不错的。”他微微笑着说了一句,转头问蔡朝,“13床的检查结果都出了没有,家属这几天在吗?”


    那是一个从外地过来的主动脉瓣关闭不全的女病人,丈夫陪她过来治病,但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很担心在容城这段时间花太多钱,所以在等手术这段时间里,他还注册了一个骑手账号,每天去送外卖。


    江问舟就怕要谈话的时候找不到人。


    “她老公不在,女儿过来了。”蔡朝说着将病历夹翻开到粘贴单那几页,递给他,继续道,“昨天晚上还来问你今天在不在,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江问舟点点头:“交班过后查一下房。”


    沈媛这时递了本病历过来,他低头看一眼床号,边签字边对沈媛说:“这个病人的依从性很差,复查的时间你要告诉他家属。”


    沈媛刚应了声好,就见蒋护长和李主任一前一后地进来。


    李主任边走还边擦着手里的眼镜,路过江问舟的时候还停下来问了一句开会的情况。


    等听到蒋护长喊护士们过来交班,这才暂时停下话题。


    新的一周就这样开始了。


    交班,查房,半天门诊,因为今天值班,江问舟还要负责会诊。


    中午去神内会诊完患者回来的路上,他从连廊的玻璃窗往外看,看见很高很远的天空,还有远处高耸的建筑,突然想起齐眉。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这人以前不上班的时候就爱睡懒觉,但是睡也睡不踏实,睡不多久就醒了,问他想喝什么汤。


    她上大学以前根本没做过这种事,上了大学突然就会了。


    江问舟突然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喝到,就已经是成功的版本。


    他也还记得是在齐眉大三的时候,也是四月份,有一天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买了点好东西!”


    他问是什么,她不肯说,只说:“等我成功了再告诉你,要是告诉你了,我却没成功,那会很没面子的。”


    那段时间她迷上做手工,就是十字绣一类,本来以为不会很难,解剖做得,缝合也会,拿针线似乎不成问题,但偏偏她就是做不好,总是绣得歪歪扭扭的。


    他劝她算了吧,术业有专攻,这明显不是我们的舒适区,她很要强的表示,不可能,只要我努力,就一定会练好的。


    那时候的齐眉要强又努力,人生格言是人定胜天,有时候会开玩笑地说:“强扭的瓜没吃过怎么知道不甜,我偏要扭。”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说这话时眼睛里的光芒,亮晶晶的,跳动着倔强和认真。


    他便以为她说的是这事,忍俊不禁地点头。


    但过了两周,他值班的时候,她突然给他带了一碗鸡骨草煲猪横脷,用保温桶装着送到办公室来的,盯着他喝,满眼期待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很好的,放了胡萝卜和无花果,清甜味中和了鸡骨草本身会有的微微甘苦,他喝完一碗点点头,夸她说跟在家的味道一样。


    “那当然了,汤料的发货地就是容城。”她得意地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那次说的要做成之后再告诉他的事,其实是指煮汤。


    可是中间已经隔了两周,也不知道那两周里她到底尝试了多少次。


    而他居然也忘了问,只顾着嘱咐她早点复习准备期末考,等暑假的时候给她安排到一附院见习。


    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对,可当时她竟然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只一脸乖巧地应好。


    下次有机会问问吧。江问舟在连廊尽头拐了个弯,进入电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