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作品:《女帝失忆以后》 “谢公子。”
刑官们神情一松,却少有人因之放下剑柄。先前走上来的那人朝着谢明渊拱了拱手,有礼地道:“大理寺奉命执刑,未免冲撞谢公子,还请尽快返回。”
谢明渊:“谢某请教诸位,京中西燎族者众,大理寺执刑多日,各地血光弥漫,仍有残余。此间情景,是否已上报永盛公主?”
那人迟疑道:“并未。为何要上报永盛公主?我等奉令行事,完成即止。公主政务繁忙,怎可以因如此小事打扰?”
小事。
几日过去,遍地的尸身已不止西燎人与西燎混血,更有与西燎通婚的大黎人,曾与西燎交往较密的商人,或是曾经收留过西燎人的京内人家。圣人之怒威慑百官,惩罚的范围因而渐渐扩展,严刑之下举报四起,死人渐多,以示对西燎人的惩戒。
短短几日,民怨已生。
西燎仍属于大黎的藩属国,此番大肆清洗,若成西境战事的导火索,以今日当朝陛下的身体状况,又有尚未坐稳储君之位的永盛公主,诸事叠加,岂非都是逆乱兴起的火种?
谢明渊眼中忧虑,上前道:“此间种种,需得尽快上报公主殿下。”
“我等职责未尽,不敢叨扰永盛公主,”那人语气不满,上下扫一扫谢明渊道,“谢公子既为公主伴读,难道不与公主更近?岂不知永盛公主即将接任储君,事务繁忙,无暇外顾?”
“多谢提醒,谢某自会与殿下商量此事,”谢明渊不卑不亢,忽地话锋一转,“然谢某今日来此,是为救各位大人一命。”
“救命?谁?”
“救我们的命?好端端的,我们有什么可救?”
“谢公子最好说个清楚,我等皆是粗人,不懂文人那些弯弯绕绕。公子两口一张就大言不惭地要救命,最好不是在诳人!”
谢明渊淡笑:“当然。”
“四月二日,有香料商胡氏一家三人死于当街,因远亲邢氏曾与西燎人密切往来,邢氏死前招供,货物皆供胡氏;同日,有回春医馆上下十七人皆遭屠杀,因医馆曾救治为大理寺执刑而重伤的大黎民众,医馆全体被视为串通西燎;四月三日,有卞氏一人道中暴毙,因其妻弟曾纳一西燎小妾,大理寺认定卞氏与妻弟同为西燎残党,故当众执刑。”
“如是种种,皆在此册之中,”谢明渊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向众人举起,“圣人下令驱逐西燎人出京,如今京内尚有多少西燎人暂且不提,大理寺对大黎民众的执刑倒是痛快得很。此册若呈给圣人和殿下,试问在场诸位,哪个能逃过一死?”
刑官们听罢,个个狠了一双眼睛望着谢明渊。
“谢公子好手段,”一人磨着牙道,“等公子进入官场,愿能看到公子平步青云之日!”
大黎已因西燎人先后失去皇后与太子,他们不过奉命为圣人泄愤,倒有不长眼的来大理寺上纲上线。
这样浑身棱角的天真公子,若能在官场活过一日,都是他的万幸!
谢明渊哂笑:“不劳费心。”
“谢公子待如何?”一人抽剑上前,眼中盯着书册,不怀好意地威胁,“公子说要救我们的命,我看未必吧?”
“有谢公子这样大义凛然的圣贤人在,我等还有命活?”
那人一个箭步,压上剑刃就要夺走书册!
谢明渊岿然不动,收了书册就用手臂狠力一挡!
血流如注!
右臂大股流血,谢明渊疼得眉间一皱,厉声呵道:“当街砍杀谢某,各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动手的人一懵:“你怎么不躲?!”
他本想趁着谢明渊躲避剑刃之时,伺机抢夺那本书册。可谁能想到这位竟是个犟种,连躲都不躲一下!
要不是自己最后紧急收了力道,谢明渊就要没命了,他怎么敢?
“躲什么?”谢明渊疼得嘶一声,很快平静脸色站定。
“谁有绷带,劳烦借用。”他道。
刑官们尴尬地互望一眼,还是原本那个出剑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卷绷带。
谢明渊接过:“多谢。”
刑官伤了人,这人还是谢家那位明渊公子,于是先前那股趾高气扬的气焰骤然一歇,不止低了头,眼神也闪烁。
“谢公子,这伤——”他咬牙道。
“无事,只是谢某还得请诸位暂且停手。”
谢明渊缠了几圈,单手在臂上打一个结,仿佛无事发生:“远虑近忧。京中血色再盛几分,恐生劫难。谢某并非阻拦各位大人的公务,只是请诸位暂时等待半日。待谢某入宫向殿下禀报此事,诸位得到新令再继续执刑不迟。”
“半……半日么?”
“对。”
“半日确实不长,”首领模样的刑官上前一步,先看了看谢明渊手上的册子,又望一望他臂上的伤,“只是谢公子名声虽盛,我等也无法轻信公子。如今……谢公子不慎伤了手臂,又拿着一本……未经考证的东西,我们的身家性命都难说,若再按你所言行事,上面万一追查下来,兄弟们岂不死得更快?”
谢明渊一笑,将册子一扔,扔进对方怀里。
“这……这就给我们了?”
几人连忙上前翻页,果见细密的条条记录。
“你……你就这一份?”
谢明渊点头:“就这一份。”
首领一咬牙,将册子揣进怀中:“那就信你一次。”
谢明渊撑着手臂翻身上马,催动骏马朝耀宸宫的方向。
马速飞快。
片刻,一人一马又到耀宸宫宫门前。宫门守卫见来人身影,连忙从下马的谢明渊手中接过缰绳。
“公主殿下现在何处?”谢明渊随口问道。
守卫被问得一愣,脸色憋闷难言地道:“殿下……殿下不在宫里。”
谢明渊进宫的脚步顷刻一顿,转回身来:“不在宫里?”
“是,”守卫低着头道,“今日休沐,辰时殿下就早早出门了,一直未归。”
“可有说明去了哪里?”
“没有,小人也不敢多问。”
谢明渊眼中闪过疑色,嘴上道:“多谢。”
观天色状况,姬盈即使出宫也该快回了。
与其漫无目的地打听,不如留在宫里等。
谢明渊朝守卫点一点头,转身向宫中。
与此同时的地底天牢。
水滴顷刻从壁角落下,浇熄照明的烛焰。廊道转瞬晦暗无光,烛光一灭,更显幽静。
随行宫人忙道:“奴婢这就去把蜡烛点上。”
姬盈在暗中点点头:“去。”
廊道很快重新亮起,姬盈吸一口地下潮湿的空气,向前迈步。
一步一步,脚步声重。
于这安静得窒息的天牢中,回声恍惚,仿佛远在天外又近在耳边。
姬盈还是第一次踏进这秘密关押犯人的天牢。能被关在此处的犯人,不一定是重罪,但一定身负秘辛。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永远不必知晓耀宸宫下的这一去处,可她知晓的此刻,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廊道漫长,姬盈却觉得自己转眼到了目的地。
天牢的最深处。
重重守卫,日光远离,烛火的光亮在这最幽深的地方,都似杯水车薪地朦胧。
姬盈望了望内间那道熟悉的身影,哑声道:“开锁。”
“是。”
锁链的哗啦声很快响起,牢中人动了动身体。
他似知晓来人此行用意,并不抬头,只是挪动身体朝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笑一声:“来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盈盈,”姬煊淡然笑着,神态平静,“还以为盈盈心里只有父皇和姬焕,早就忘了我这个哥哥。”
牢门一开,姬盈走进去。
“皇兄说笑了,”她嗓音发颤,半跪在姬煊面前,“妹妹怎么会忘记你。”
姬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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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动作,慌张地蹭着上前:“地上凉,快起来。”
“……没事。”姬盈咬牙道。
“你是姑娘家,怎么能跪在这么凉的地上,”姬煊慌乱地四望一下,却没找到能让姬盈垫一垫的东西,连忙抬头向外面道,“快给你们殿下拿张椅子来。”
宫人对废太子的命令条件反射地道一声“是”,又猝然无措地捂唇。
“没关系,我不坐,”姬盈声调渐渐稳下来,抬头看着姬煊,挤一个笑容,“好久没有和皇兄说话了,坐什么椅子,会离得皇兄更远。”
“今日皇兄就原谅皇妹一次,让姬盈随心所欲一回。”
姬煊回望着她,眼中是洞察一切的清明。
他笑了笑:“好。”
从前,姬煊尚且年幼时候,也同皇后、姬盈一起在凤栖宫中住。那时皇后常常在兄妹两个睡前,借着天上的月色和星光,讲故事给两人听。彼时姬盈与姬煊并排躺着,兄妹两个都睁大眼睛,半晌也无睡意。有时皇后讲到一半,突然忘记了故事内容,他们还会顺着母后的话茬继续讲下去,越到夜深,越是不知究竟谁哄谁睡。
好景不长,姬煊不久就搬去了龙骧宫。
自姬煊进入龙骧宫后,姬盈就再也没有同皇兄如今日这般亲近过。
牢房紧窄,姬盈贴着姬煊坐下,又叫宫人离得远远的,不得走近打扰。
姬煊侧脸望她,淡声道:“瘦了。”
姬盈用力眨眨眼:“皇兄才是。”
“看来外面的伙食不好,”姬煊忽然翻找起自己的口袋,见口袋空空如也,有些沮丧地道,“皇兄现在也没什么东西给你。早知进来时带点东西在身上,现在还能给你拿去换钱加餐。”
姬盈无声地微颤。
姬煊有些无奈,拍拍姬盈肩膀:“可别哭。永盛公主无所不能,更是从不流泪。皇兄活得憋屈,总算在最后的时光里痛快了一回。虽然不算什么好的回忆……最后还得让盈盈来替皇兄善后。”
姬盈连连摇头。
“没关系,死就死了,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姬煊历经大事,如今心态水洗一般地淡然,眼中光亮也澄澈明净,“早点上路,皇兄还能追上妻儿和母后。要是追上了她们,怎么不算此生得偿所愿?”
“说起来,盈盈还没嫁人,”姬煊忽然有些感慨,面上浮起遗憾,“要是能亲眼看见盈盈成婚就好了……”
姬盈哑声抹脸:“皇兄说什么呢。”
“……不过也没事,”姬煊一顿,侧脸望她狡黠一笑,“就让那小子着急去。”
说罢,姬煊收起玩笑神色,眼中片刻空茫,渐渐聚焦。
“……有盈盈在,皇兄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西燎人的确古怪,可能还得盈盈费点心力。”
“要是再来一次,皇兄还想和盈盈做兄妹,”姬煊眼里闪起泪光,很快又消散,“下次,只愿不生在皇家就好。不过以皇兄犯下的罪孽,或许要在下面受过无数劫难,才能得以超生。不知多少世后,才有能和盈盈再遇的缘分。”
姬煊说着说着,趁姬盈不注意,猛地抓起她一直隐藏在背后的右手,果断地向自己胸前一刺。
直中心脏。
匕首瞬间只留了个柄在外面,姬煊似觉不够,又朝内使力一刺。
姬盈惶然睁大眼睛:“皇兄!”
“盈盈下不去手,”姬煊咳嗽一声,唇边立时渗出血来,“皇兄……最后帮你一把。”
姬盈手抖得抓不稳匕首,嗓音撕裂般极痛:“皇兄,你,你怎么……”
“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姬煊的脸色迅速灰暗,嘴唇也越来越无血色,“对不起啊,盈盈。”
“这之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姬煊最后咳嗽一声,瞳孔涣散,微带歉意,“大黎……就交给你了。”
手边胸膛迅速地凉下去,姬盈右手失力地垂下。
她看着姬煊渐渐倾倒的身体,用力地抱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