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午夜搭车人》里的主人公了。


    迪尤完全没料到眼前的男孩会是这部公路恐怖片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吉姆·哈尔西，他出于好心搭载了约翰·莱德，在反抗过程中被报复心极强的连环杀人犯一路穷追猛打，逃跑过程中互相有好感的女孩也被活生生折磨而死，逮捕他的警察也成为了约翰·莱德拿来玩弄他的玩具。


    迪尤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他们之间，一个热情开朗，一个社交障碍，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善良”。这简直是一个由“善良”引起的疯狂故事。


    最有意思的一点是，在迪尤替代了他的受害者身份之后，原来的主人公也仍然会出现？有趣。


    不是说迪尤认为原主人公的存在应该被抹去，而是他以为——吉姆·哈尔西能避开这一段惨痛的经历，不然为什么恶魔要将之称为替代？


    要是吉姆·哈尔西没有停车搭载迪尤，或许就能彻底躲开这场灾难了。但很可惜的是，哪怕迪尤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伤口，T恤也被金发女人和约翰·莱德的血液渗透变得斑驳，吉姆·哈尔西还是无视了这一点，选择在他身边停车，伸出援手。


    擦拭发丝的那一刻，迪尤借着机会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上面斑驳的血迹着实刺目，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抓着毛巾的手不禁用力，感到了一丝困惑。


    当他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吉姆·哈尔西的视线在他身上根本不能停留超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这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总是飞快地瞥他一眼，又活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般立刻挪开，耳根通红。


    他在驾驶座上如坐针毡，迪尤身上那些引人注目的血渍或许根本没有被吉姆·哈尔西注意到，这个男孩的注意力早已经被其他东西所吸引。


    Seriously?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偶然相撞的瞬间，吉姆·哈尔西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扶着方向盘的手条件反射用力攥紧，驾驶座上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头发似乎都耷拉了下去。他嘟囔了句含混不清的话，不等迪尤追问，吉姆·哈尔西又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结不安地滚动：“所以，嗯……你想去哪儿？我想我可以直接载你过去，不管是去加油站还是汽车旅馆。等到地方后，就可以联系拖车公司了，然后，我是说之后，你可以给我个电话号码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吉姆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遥远。迪尤沉默着，指尖无意识绞在一起，像洁白的软丝帕拧成一团。他迫切想奔向警局表明已经发生过的一切，甚至是寻求他们的保护，可瞥向驾驶座的吉姆·哈尔西，迪尤又担心这话会触动对方的神经——人们总是不愿意和那些危险分子搅和在一起，直接被赶下车。


    去警局也不一定是因为有人死了，对吧？


    迪尤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个想法漏洞百出，要是吉姆·哈尔西一直追问，迪尤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吐露出那些让他闭眼都害怕的事情。更要命的是，约翰·莱德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迪尤不敢赌，万一这个疯狗追上来，把无辜的吉姆也当做他其中一个目标……


    矛盾的念头在脑海里反复拉锯。明明刚刚迪尤还迫不及待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搭上这辆车，现在却又被隐瞒的愧疚感狠狠攥住喉咙。


    喉结干涩地滚动两下，迪尤终于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吉姆·哈尔西没有间断的话语，垂眸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咬住下唇晦涩开口：“警局。我要去警局。”


    吉姆·哈尔西的声音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骤然消失，他看了迪尤一眼又一眼，这一次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这种观察和审视般的凝视持续得太久，迪尤就连侧着头都能从余光里捕捉到他缓缓瞪大的双眼，终于，吉姆·哈尔西发现自己忽略掉什么了。


    下一秒，迪尤听见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吉姆·哈尔西的瞳孔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猛地收缩，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语无伦次：“见鬼，等等……你身上这是血？你喉咙上的是伤口吗？老天！抱歉，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啊，他要被赶下车了。


    如果约翰·莱德追上他，迪尤就要曝尸荒野了。


    迪尤深吸一口气，将毛线团般一团乱麻的思绪挥开。决定不再隐瞒，他把所有的经历都简要复述了一遍，哪怕吉姆·哈尔西立刻把他赶下车，他也不会埋怨对方。


    他耷拉着脑袋，黑亮的发丝翘起两撮，活像受了训斥的小动物竖起的飞机耳，瑟缩着等待来自车主的训斥与责怪。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咒骂，吉姆·哈尔西咬牙切齿地抓紧了方向盘，声音里满是愤怒："那个变态！疯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别怕，我马上送你去警局！你……"


    他瞥了一眼迪尤，眼神在那些伤口上不自觉停留，最后落到喉间不怎么显眼的浅粉色割口上：“那疼吗？”刚说完，吉姆·哈尔西就缩了缩脖子，飞快接道：“抱歉，我说了句蠢话，那一定很疼！”


    天啊，他可真贴心。


    迪尤第一次正眼瞧他——这个男孩皱起了眉，指甲发白地紧紧抓着方向盘，踩着油门的腿绷得死紧。吉姆·哈尔西的嘴角下撇，他好像真的是真心实意为迪尤的遭遇感到抱歉，为他身上现在存在的伤口而感到不适。这个男孩有一副好心肠。


    迪尤的神情松动分毫，态度在微不足道间变换了。他不适应别人对他说这种话，漂亮的蓝眼睛弯了弯，声音很轻：“没关系。”


    那声音流淌进耳道，吉姆·哈尔西脸红着移开了视线。大着胆子询问电话号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妈妈提到过做人不能太冒昧，他不好意思说——嘿！你的声音简直是天籁之音！能多和我说说话吗？


    幸好仪表盘突然“叮叮”两声，吉姆·哈尔西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盯着淡蓝色的表盘，皱着眉头道：“油箱快空了，得先去加油站加一次油。不过别担心，警局就在加油站再往前过去一里路的地方，那疯子再猖狂，总不至于一路追到警局门口杀我们？”


    他说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冷笑话，话音未落，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恰好从吉姆·哈尔西身旁加速驶过。大卡车驾驶座上的司机叼着一根香烟，瘦削英俊，发现他的目光后，隔着车窗冲吉姆·哈尔西抬手挥了挥，随后一骑绝尘，继续超车到前方。


    吉姆·哈尔西下意识回应。


    “吉姆，”迪尤盯着前方那辆瞬间超车的大卡车，喉咙发紧，“你在和谁挥手？”


    吉姆·哈尔西收回刚扬起的手：“嗯？就前面那个卡车司机。这家伙开车开得太野了，嗖地一下过去，这可真吓人，他可是大卡车！”


    迪尤的后背紧贴座椅，指头泛白：“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的吉姆·哈尔西终于反应过来，他顿了顿，勉强回忆：“呃……黑头发?他开得太快了，抱歉。”


    迪尤摇了摇头。视线前方，超速的大卡车早已远离，只剩下一个遥远的黑点。他当然不能责怪吉姆·哈尔西——迪尤连熟人的特征都不太能记得。


    “希望不是他……”他喃喃自语，后颈却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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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凉意。迪尤盯着天边高高挂起的灼日，想到了在旅馆那晚做的噩梦。


    梦里面，那张脸是太阳，那双眼睛是太阳的黑子，人不能躲避太阳，人在太阳之下无所遁形。


    在约翰·莱德的视线中，迪尤·帕加尼无处可藏。


    *


    一场太阳雨过后气温骤升，空气像蒸笼般燥热。加油站里充斥着汽油的怪味，一片寂静，不见员工，只有后面的便利店里隐隐约约晃过一丝人影。


    吉姆·哈尔西需要去后面的便利店买点东西，顺便把里面的员工叫出来帮忙加油。他让迪尤待在车内，自己进了后面的便利店。


    奇怪的是，便利店周围被淋湿了一圈——这或许是什么新的降温法子。


    甫一进去，他就听到扇叶疯狂拍打的声音，员工黑色的裤腿在拐角处轻轻抖动——估计是在吹风。吉姆·哈尔西叹了口气，“喂——”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脸色也骤然惨白。头顶的单杠白炽灯刺目地闪烁了一下，扇叶不停搅动带来的的凉风裹着气流中的铁锈腥气直冲冲灌入鼻子里。


    胆汁瞬间在喉咙里聚集，吉姆·哈尔西的心脏停顿一拍，浑身血液在瞬间被冻结——浓重的腥气下，是一具正在被电风扇扇叶疯狂击打的尸体！如坠冰窖，吉姆·哈尔西只有死死咬住舌尖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耳膜间疯狂鼓动的心跳声几乎已经盖过了外界任何的响动。


    “谁——”吉姆·哈尔西猛地转头。


    眨眼之间，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窒息感瞬间覆盖了整张脸！那是几乎要碾碎气管的力道，足够把吉姆·哈尔西活生生掐死，他不能呼吸！涨红了脸疯狂挣扎着，四肢逐渐发软，他发出像被鱼刺卡住的“赫赫”抽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在快要窒息而死之际，吉姆·哈尔西终于看清了对方——深栗色短发下，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冰冷无情的杀意蛛网般攀爬在那双邪恶的眼神中。


    他闪回般记起，这就是那个主动向他挥手的卡车司机。他和迪尤所描述的那个疯子长得一模一样。


    单手死死掐住吉姆·哈尔西的脖子，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约翰·莱德扯了一下嘴角，刚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唇角就转瞬重重下垂。


    “他没提过我？”


    前方的便利店里猛地炸开一声巨响！


    迪尤心下一紧，立刻下了车朝那边跑过去。以防万一，他顺手拿了加油站放置的一个灭火器准备充当武器，还没跑到，他就远远看见便利店的玻璃墙上豁开一个恐怖的大洞——约翰·莱德漫不经心地死死掐着吉姆·哈尔西的脖颈，把他一下子掼到了玻璃墙上，飞溅的玻璃渣在两人身上同时划出细微的伤口。


    随即，这家伙朝迪尤咧出一个笑，他把吉姆随手扔到脚下，发出“砰”的一声，就像在摔掉什么垃圾。


    “新伙伴？”从裤袋里掏出烟盒，他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下的双眼注视着迪尤，“我猜你的品味不太行。”


    他吐出一口烟，在迪尤谨慎的防备中退开。迪尤来不及想他要干什么，吉姆·哈尔西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他必须要去确认他的状态。


    约翰·莱德站在便利店外面，眯起眼睛，金属打火机在骨节分明的指间灵巧地翻飞。他静静注视着迪尤跨进便利店内，食指轻弹烟灰，火星簌簌落在便利店外的水泥地上。忽然，他弯起嘴角，将燃着火星的烟头杵在了便利店外那一圈奇怪的水迹当中。


    轰——火焰在刹那间高涨，迅速笼罩了整个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