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唇枪舌剑

作品:《伴君游

    未时末,天空积满了铅灰色的云,沉沉欲坠,在酝酿一场滂沱大雨。


    皇帝袁宗文仍在与众臣议事,太子袁煦与赵灵犀二人,便在侧殿中静候。


    袁煦坐于梨花木椅上,漫不经心地饮茶,目光时不时掠过赵灵犀。


    只见她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裳,头上只簪了支镂空玉兰花的玉钗,衬得一张俊脸雪白,毫无血色,想是近日多病,又兼急着入宫,已是强弩之末。


    赵灵犀看向身旁的内侍,强笑道:“烦请公公寻些糖霜过来。”内侍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折返回来。


    袁煦见她接过糖霜,尽数倾入茶盏,一饮而尽,似恐气血不足,误了一会儿的正事。袁煦不由得暗自叹息:此女容貌绝丽,胆识过人,袁晁何等福泽,能娶得如此美人!


    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管皇后宫里的管事嬷嬷走了进来。她向太子和赵灵犀请了个万福,道:“皇后娘娘凤体略感不适,请太子殿下前往坤宁宫一叙。”


    袁煦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这“凤体不适”早不适晚不适,偏生在这节骨眼上。


    他心内无奈,抬眼望向赵灵犀,见她神色愈发黯淡,遂对嬷嬷道:“你且回禀母后,孤今日确有要事,需在此等候父皇。待晚些时候,再往母后宫中请安。”


    那嬷嬷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神情,垂眸道:“殿下,娘娘特意吩咐了,请殿下务必即刻过去,耽搁不了殿下多少工夫。”


    却是得了死命令,定要将太子请走,不让他在此处给赵灵犀撑腰。


    赵灵犀深知今日之事,她仗着袁晁与太子的兄弟情深,已将太子拖下了水,若再因此事让太子与皇后生了嫌隙,便极不妥当。


    赵灵犀自座上缓缓起身,对着太子深深福了一礼:“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乃是大事。臣妾今日能得殿下援手,引荐至此,已是感激不尽。殿下快请过去侍奉娘娘吧。”


    太子心中一叹,真是冰雪聪明,知进知退,他知晓赵灵犀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是个有主意的。


    赵灵犀面见皇帝,是为了给袁承璟讨还公道,然此事牵涉管氏一族,背后更有母后撑腰,稍有不慎,便是得罪母族之举。


    他温声道:“既如此,父皇大约也快回来了。你且在此安心等候,我去去就回。”嬷嬷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扬,侧身引着太子去了。


    殿内只余赵灵犀一人枯坐,更漏滴答作响,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杂沓,接着便是仪仗的响动,想来是皇帝的銮驾回宫了。


    赵灵犀闭目,深吸一口气。又过了片刻,外面的喧闹渐渐平息,想是皇上已入正殿。一个小内侍趋步入内,声音细细地道:“娘娘,万岁爷宣您过去正殿回话。”


    赵灵犀点了点头,让阿芜留在侧殿,自己随着小内侍来到正殿之外。


    只见殿门大开,她定了定神,款步走了进去。正中坐着当今天子袁宗文,赵灵犀俯身跪下,额头触地,行大礼:“臣妾赵氏,叩见陛下。”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袁宗文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灵犀纤弱的背脊上,跪了一会儿的工夫,才听他沉声道:“起!”


    “谢陛下。”赵灵犀依言起身,知晓自己让皇帝不悦,却仍是垂首侍立。此刻,她只觉得后背渗出了冷汗,连带着口唇也渐渐失了血色,格外苍白。


    袁宗文打量着她,缓缓开口:“宫禁森严,非经内务府传召,擅自入宫乃是大罪。赵氏,因区区小事,竟让太子带你入宫,你可知罪?”


    赵灵犀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她稳了稳心神,回道:“臣妾自知有罪,甘愿领罚。只是臣妾一介女流,王府中没有可以依靠的夫君和长辈做主。世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妾实在是求告无门,万般无奈之下,才斗胆恳请太子殿下援手,来请陛下为世子做主!”


    袁宗文对管国忠与袁承璟在太白楼之事,已听了个大概。在他看来,不过是几句口角纷争,何至于闹到御前?


    管国忠乃皇后母族,位高权重,他断不至于对一稚子下狠手。赵灵犀竟如此不知进退,大张旗鼓地闹到了御前,实在是小题大做。


    袁承璟年纪尚幼,受些委屈,过几日便忘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他面色一沉,道:“赵氏,你胆子不小!些许口角小事,也敢惊动到朕的跟前来!成何体统!”


    赵灵犀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耐,她心中怒意翻涌,道:“陛下明鉴!世子乃是陛下的嫡亲皇孙!他小小年纪,素来温顺知礼,何曾与人轻易争执?管国舅为了一席之争,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掌掴世子!若非世子及时走脱,只怕管国舅已下狠手将人打死!”


    袁宗文知她所言并非全是虚妄,只是这“打死”二字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他哼了一声,气极反笑,道:“赵氏,管国舅年逾半百,在朝为官多年,难道会与一稚子计较?罢了,你说说看,你今日进宫,究竟想如何?”


    赵灵犀只道:“臣妾不敢有分外之求。管国舅倚仗国戚身份,嚣张跋扈,当众殴打皇孙,辱及皇家颜面。臣妾只求陛下圣裁,命管国舅亲至义安王府,向世子赔礼道歉,承认己非。这个要求,想来并不过分。”


    袁宗文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看着赵灵犀,似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看似柔顺的女子。


    他开口道:“南边来的人,性子都似你这般较真么?承璟才多大年纪,孩子家的事情,过上几日,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朕会让管国忠备上一份厚礼,算作赔罪。另外,朕也会宣承璟进宫,亲自抚慰一番,赏他些好东西。你看如何?”


    赵灵犀听罢,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帝分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然不顾袁晁和袁承璟所受的屈辱。她竟“哈哈哈”地低声笑了起来。


    袁宗文被她这笑声弄得一怔,面色也沉了下去:“赵氏,你笑什么?朕金口玉言,难道还委屈了你们不成?”


    赵灵犀敛了笑容,眼中却闪着泪光,她直视着御座上的皇帝,一字一句道:“王爷在北疆,为国戍边,九死一生,方保得我大大晋江山稳固,百姓安宁。管国舅在京城锦衣玉食,吃喝享乐,却连王爷的亲骨肉都敢肆意欺凌!陛下,莫说承璟是您的皇孙,便是北疆任何一位为国征战的兵士的孩儿,在后方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若是事情便这般轻轻揭过,您让那些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如何心安?”


    袁宗文没想到弱不禁风的赵氏,竟如此伶牙俐齿,油盐不进。他心中已有几分不耐,冷声道:“赵氏,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该给皇后的母族留几分薄面,莫要再纠缠不休了!”


    赵灵犀心中一片冰凉,自嘲道:“臣妾出身寒微,见识浅薄,臣妾顾全了管国舅的大局,谁来给义安王府留几分颜面?世子没了亲娘,如今他父亲又远在边关,臣妾这个做继母的,若再护不住他,也没脸面对王爷。陛下既已圣断,臣妾不敢再多言。”赵灵犀咬了咬牙,狠狠道,“只是,管国舅若明日没有亲自上门,向世子赔罪,您便让他好生在府里待着,莫要轻易出门。咱们……且看将来!”


    袁宗文何曾受过这等顶撞?尤其对方还是个藩王继妃!他勃然大怒,指着赵灵犀,怒道:“放肆!赵氏,你竟敢在朕的面前如此大放厥词,威胁朝廷命官不成?!”


    赵灵犀却是豁出去了,她站直了身子,迎着皇帝的怒火,毫不畏惧,道:“臣妾不敢!只是,世子代表着义安王府的颜面,亦代表着皇家颜面!如今他颜面扫地,臣妾便在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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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放肆这一回!”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崔简,此刻早已是心惊肉跳,额上冷汗涔涔。他在宫中侍奉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胆大包天的女眷,竟敢当面与皇帝叫板!


    眼见皇帝气得脸色铁青,赵灵犀又是面如白纸,嘴唇几无血色,他急忙上前一步,打个圆场,躬身劝道:“哎哟,王妃娘娘,您瞧您这是何苦来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娘娘,您这嘴唇都白了,快,快请坐下喝盏热茶,缓上一缓。”


    说着,崔简也不看皇帝的面色,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引到皇帝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又忙不迭地奉上一盏热茶,递到赵灵犀面前。


    赵灵犀一阵阵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她接过茶盏,手指轻颤,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面色也略微和缓了些。


    崔简转头对皇帝陪笑道:“陛下息怒,王妃娘娘也是爱子心切,一时情急,言语上才有些失了分寸,您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他随即又对赵灵犀道:“娘娘,您何不等王爷回京之后,再与王爷细细商议?王爷素有决断,届时定能给世子一个公道。您只管在府中持家教子,岂不是更好?”


    崔简这边和着稀泥,赵灵犀冷笑一声,淡淡道:“崔公公此言差矣。世子被人指着鼻子打在脸上,颜面尽失,臣妾若连自己孩儿的脸面都护不住,如何持家?又如何教子?难道要教导世子他们,日后见了管氏的族人,都缩头缩脑地绕道而行吗?”


    她话音刚落,只见太子袁煦陪着管皇后走了进来。二人进殿后,先向袁宗文行了礼。管皇后起身时,瞥见赵灵犀仍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回避,眼中闪过明显的不悦与厌恶。


    管皇后看向袁宗文,笑道:“陛下,臣妾方才听太子说了国舅与承璟那孩子之间的一点误会。臣妾想着,都是一家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臣妾已让人去了国舅府中,明日备上一份厚礼,给承璟压压惊。这事儿,便算揭过去了罢。莫要因此伤了皇亲之间的和气。”


    赵灵犀本就大病初愈,方才又与皇帝一番唇枪舌剑,早已是心力交瘁,此刻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


    她听管皇后这轻描淡写,心中怒极,目光扫过殿内众人,道:“义安王府不缺那点子赔礼,臣妾已回禀陛下,若管国舅明日不亲自登门,向世子赔礼道歉,管国舅且等着吧!”她顿了顿,声音虚弱却依旧清晰:“臣妾今日精神实在不济,已是支撑不住。还请陛下遣一顶小轿送臣妾出宫。若臣妾就此晕厥在宫中,只怕传扬出去,坏了皇后娘娘与管氏一族的清誉。”


    赵灵犀确实也感到精神难以支撑,几乎要坐不住了,若是真倒在了皇帝的大殿之上,只怕于袁宗文的声名有损。


    管皇后见赵灵犀竟敢不接她的话,反而向皇帝讨要轿子,分明是不将她放在眼里,气道:“本宫这才刚来,赵王妃便急着要走,你这脾气倒是大得很呐!内宫禁苑,岂是随意可以抬轿行走的地方?”


    崔简见势不妙,看到太子对自己使眼色,忙对着袁宗文躬身道:“奴才这就去传小轿。”说着便要迈步出去安排。


    “站住!”管皇后厉声喝住崔简,凤目一横,冷冷地盯着赵灵犀,语带讥讽:“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既有力气在御前放肆,难道还走不出去了不成?”


    赵灵犀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御座上的袁宗文、管皇后和太子等人,吃力地行了一礼,道:“臣妾告退。”


    赵灵犀躬行退后几步,慢慢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殿门挪去。谁也未曾料到,她还未走到大殿门口,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发髻上的玉钗跌落在地砖上,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