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猛地一惊，黝黑的眼珠震荡不止，却是转瞬又被暴雨淹没，霎时垂首，“他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商人重利而已。”


    “错了！大错特错！邱老可以为了商会同盟与殿下叫板！”元令仪轻轻摇头，“你是他的亲外孙，是他唯一的后辈，他岂会弃你不顾，任凭你以身犯险！”


    商人重利。


    可那是小商小贩，重的是蝇头小利。


    邱澎生执掌苏州商会半生，富可敌国。于一个雷霆半生的老人而言，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亲外孙。


    “你可曾想过，如今这局面，是有人刻意促成的。”元令仪声如梵音入耳，引人超脱己身，弃爱恨，舍嗔痴，“邱老不言不语，可你不能眼盲心瞎。”


    眼下这般情形，高照匆忙返京处理王齐志的后事。高昱亦亦是一同返京复命，择日便要搬进燕王府。高澄得益于一个好舅舅，闯下的祸事天大一般，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诸事草草了结，可于元令仪而言，这不过是另一桩事端的开始罢了。


    是谁有这般本事，逼得邱澎生不得不从中斡旋，既要保住高照李馥，还要助幕后之人推动棋局。


    “这局本该的走向，是殿下再被卸下两大助力。”元令仪倒吸一口凉气，字字珠玑，“苏州商会与阆京陆园针锋相对，泼天的大仇，定是不死不休。而邱老必然全力保你平安，结局无疑是两败俱伤，殿下元气亦是大伤！”


    听到高照的处境，李馥堪堪抬首，满面男儿泪，“这局，又是奔着殿下来的？”


    “很难说不是。”话已说破，元令仪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殿下此番返京，身边已无全心信任之人……王齐志死得蹊跷，不知陛下又要怎样苛责他。”


    见李馥稍精神些，元令仪正了神色，直言说道，“你恨做了不忠不义之徒！可你看看，邱老信中仍在嘱托你回到殿下身边！”


    李馥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眼珠不住地瞟向信，剧烈起伏的胸膛，瞬时给了躯壳生机。


    “如今他已暴露，幕后之人定不会再用他迫害殿下……”元令仪语气殷殷，将信塞到他手中，“你要孝，外祖之命你当从！你要忠，殿下期盼你早日返京跟随！忠孝俱在，你还在顾虑什么！”


    “我……我怕……”他猛地攥紧手掌，“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外祖他就是两面三刀，左右逢源，就是做了他人党羽，就是要与殿下为敌。又或是在待价而沽，自作聪明，两面交好……”


    “那你更得回去好生问问。”元令仪唇角勾起，眸间温柔如水，所过之处尽春华现，秋实丰，“问问他，为何要你回到殿下身边。问问他，到底是何原因，陷你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我，可以问他吗？”李馥垂眸，眼神闪烁不止，怯怯地问道，“他若是……”


    “无论他答与不答，且看你本心抉择。”元令仪截断他的话头，“你若是一直畏畏缩缩，怕不是要抱憾终生？”


    李馥垂眸凝神，眼中是化不开的阴郁，“我是得回去一趟，外祖父他合该给我个缘由。”


    元令仪微微勾起唇角，“先写封信给元贞，知会一声你何时返京，以免他惦念你……”


    “好……”


    风簌簌穿过，夹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千万雨滴应声落地。


    元令仪站在檐下，眼见李馥步履蹒跚，直到消失不见，勾起的嘴角瞬时落下，眼神凌厉如刀，切割层层雨幕。


    “县主刚服药睡下了，穗岁正守着她。大小姐放心，往后县主身边，尽是可靠之人。”李乐宜轻声说道，“李大人振作得，远比我想象中要快。”


    元令仪冷不丁地问道，“温了了可与你细说了？”


    “是。”李乐宜声比雨寒，刻骨的恨意如潮翻涌，似要叛离躯壳，直奔荒山。


    “我恨不得将刘淇千刀万剐！”李乐宜阴恻恻地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与了了姑娘一同照顾县主，直到余毒拔除。”


    “有劳你了。”元令仪声轻如毛，消散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素手轻抬，一封信递到李乐宜手中，“让九健快马加鞭将这封手书送与殿下，务必入夜前追上，请他安心。”


    “是。”李乐宜接过后，低声问道，“就这么放过邱澎生，可是太过便宜了他？”


    “苏州种种，处理得尽是仓促。”元令仪眼皮轻轻掀起，澄澈的眸子尽是疲惫，“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简单，可参与势力众多，眼下的局面，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您还劝李馥去见邱澎生？”李乐宜诧异说道，“万一他顾念祖孙亲情，背叛殿下，可如何是好？”


    “所以才要他回家一趟……”元令仪长舒一口浊气，“他不回去，怎么试探邱澎生……”


    李馥此番，也算是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邱澎生残害边鹤扬一事，一应证据被赵霁拿得整整齐齐，他若不认，结局便是李馥代祖父认罪受罚。


    酷暑天里，头顶烈日，膝跪大地，无一物遮挡数个时辰。能活下来，既是赵霁妙手回春，更是他命硬！


    今日元令仪一番真真假假的劝解，既是为了李馥振作，更是为了高照。


    他与李馥的情谊，她看在眼中，恸于五内。


    一国储君，何至于怯懦如斯。临行前，甚至都不敢见上一面，唯恐兄弟离心，至此一拍两散，天各一方。


    既是他的夙愿，元令仪自然要助他得偿所愿。


    心结系于心，那便解开。


    只有李馥迈出第一步，往后才有回到高照身边的可能。


    今日归家，不过是一个诱李馥振奋的幌子。


    “倘若他进了家门，那便是邱澎生有鬼……”元令仪语调幽幽，似夜魅作祟，“真的要好生谈谈，欲要拢了他的乖孙儿，做个心甘情愿的探子。”


    “可如若他进不来家门。”李乐宜沉思片刻后说道，“那您对李馥说的，则不算是哄骗了……”


    元令仪略一垂眸，唇角微微勾起，便不再言语。


    李乐宜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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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


    若邱澎生心仍在东宫，就不会让李馥进门。


    无论他是被人胁迫也好，三心二意也罢。


    将李馥拒之门外，就是在释放信号——宁可血脉断绝，李馥生死尽是高照的忠仆。


    “陆明爵到何处了？”元令仪走进雨幕之中，任凭雨水浇灌，冰凉透骨，直让人头脑清醒。


    “算算时日，不到半月，就该到了。”


    “那我们便再等上半月……”元令仪踏水而行，“啪嚓”之声不绝，似是催命的鼓点一般，让人心惊，“元贞来不及做的收尾，由我来稳妥处置。”


    白昼惊惶，黑夜苍茫，世人蝇营狗苟，图的是碎银几两养家糊口，图的是安身立命莫谈风骨。


    张宓福似是陀螺一个，自打定主意后，便见天的忙忙叨叨，半月来，元令仪仅见过她一面。


    “这苦药怎么喝不完了！”元令微小嘴一撇，扑进元令仪怀中就佯装哭嚎，“我真的喝不进去了！”


    “这话，你打前日便说过无数次了。”元令仪嘴边荡起层层叠叠的笑意，语气却是严肃起来，“你若是不好好喝药，那咱们也不必去西南寻王妃，反正长遥夫人是你的老师，又不是我的……”


    “去去去！”元令微腾一下地起身，莹润的眸子水光潋滟，“这药真的是太苦了，师姐就不能换一副甜汤给我吗？”


    “良药苦口……”元令仪耐着性子哄她，“长遥夫人可好些了？”


    “没有，还是整日昏睡着。”元令微叹息说道，“但愿王妃能解开夫人的心结，让她洒脱余生。”


    “一定会的。”元令仪说着便接过药碗，递到她嘴边，“是一鼓作气地喝掉，还是使着汤匙慢慢喂你？”


    药汤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苦涩的气味直往元令微鼻子里钻。


    “咕咚咕咚”几声，元令微猛地起身，摔碗在桌上，小脸苦做一团，眉眼口鼻尽是挤在一处，可见是真的苦怕了。


    温了了上前搭脉，面色微沉，眉头皱起，“有起色，这服药对症了。”


    “那便好……”元令仪轻抬眉眼，“有劳了了姑娘好生照看她了。”


    “这是自然。”温了了头不抬眼不睁地，似是眼前全然没有元令仪这个人一般。


    一室瞬时静谧，几人各存心思，尽是心事重重。


    “大小姐！”李乐宜匆匆而至，满头大汗，面色潮红，眼中又惊又惧，俨然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陆明爵进了苏州城！”


    “慢些说……”元令仪递上一杯茶给她，示意她静心静气，莫要慌张。


    可李乐宜视若无睹，她急急说道，“他命人抓了张宓福，还亲自坐镇，领着刀客叫停了拆寺，来者不善！”


    “叫停？”元令仪眉尾轻挑，“苏州府的人可出面了？”


    “奇怪就奇怪在此处，苏州府迟迟未有动静。”李乐宜急得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王玙如今坐镇苏州，陆明爵声势浩大，嚣张至此，他们二人必有一场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