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濯枝雨

作品:《虚鸾

    宫越山说:“其中有些误会,待我同你们去仗院说清缘由。”


    “不行,此事要去殿内评评理。”裴融死咬着不人不放。


    王浼看了宫越山一眼,面上颇有难色:“宫二郎君?”


    宫越山知道王浼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这事若一再推拒下去,便是将自己先落得个“心虚”的罪名,于是应道:“劳烦大将军了,那便去殿上说一说。”


    王浼朝她颔首,又冲裴融一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融虽然心中瞧不上这个“卖屁股”的死宦官,可对方如今正炙手可热,他也只能做足表面功夫,朝他拱了拱手。


    *


    兴德殿上,歌舞声寂。


    满殿人盯着中间那几人,多得是看热闹的。裴家二郎君说是那两位郎君无缘无故动手打人,那两位郎君又说是他们生事在前。


    情势一时陷入僵局。


    孰是孰非,殿上众人心中其实都有数,他们虽不晓得从武安来的这两位郎君品行如何,但裴氏这二郎君他们可太了解了,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大魔王。


    只是最终这一切,还得看殿中最重要的那几位人究竟如何定夺的。


    最先开口的是豫国公裴英,裴英起身,朝御座上的天子拱手拜了拜:“一切但凭陛下裁夺。”


    整夜静坐在上头的天子眼睛骤然睁大,里头尽是茫然。慌乱之中,他看向坐在右下方的齐承方,齐承方起身拱手罢,道:“既是宫中斗殴事件,便交由金吾卫处置便可。”


    裴融觉得不可置信,看着他阿耶,露出身上的淤青,叫苦连天:“耶耶,耶耶,你瞧瞧,这都是被他揍的。”


    宫越山将李行之拎到前头:“那他身上的伤便不是你们揍的?我们同几位没甚么交集,你们却无端揍人。”宫越山早已猜出了裴氏这郎君是为着禁军并入朔方军一事泄恨,但这话,是决计不能在殿上说出来的。


    她朝殿上的天子拜了拜,又向左右两列拱手,道:“齐相既说了由金吾卫处置,最终责罚如何,我无任何怨言。”


    说罢,她便由着金吾卫将她押下去,李行之虽觉得委屈,但也没多说甚么话。


    裴融却不肯认:“阿耶——”


    裴英目光一扫,他立马噤声。


    几人被送出殿外,刚跨过门槛,却忽然听得上头的天子出声,声音不大,满殿人却都能听见:“且等等,这位宫二郎君可是当日在夹道之上救下我的人?”


    宫越山驻足回身,抬头看向上头那人。御座两旁的连枝灯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这少年天子生得一副极好的面孔,煌煌灯火将他的面容衬得更为昳丽。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宫越山,目光同当时在夹道上那般怯怯的:“宫二郎君可还识得我?”


    宫越山拱手行礼:“陛下。”


    谢时安看住她:“那日曹崇欲杀我,是宫二郎君将我从他的刀下救下。”


    殿内众人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宫越山身上,有人在偷偷观察安义泌的神情,可惜安义泌真是沉得住气,方才殿上那事,他自始至终都没表过态。现下,陛下说完这句话,他脸上也瞧不出半分喜色。


    倒是一旁静静观望的王浼开口了:“陛下既说宫二郎君救驾有功,不若让这宫二郎君入金吾卫来,眼下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校尉人选。”王浼朝御座之上的人拱手,“陛下觉得如何?”


    谢时安看了眼齐承礼,又转而看向王浼,应道:“大将军说得甚好。”


    宫越山忙后退一步,跪拜在地:“臣惶恐。”她低着头,心中暗骂王浼真是狡猾,金吾校尉一职明面上看是恩赐,实际上不过是这只狐狸想将她收在手里,好拿捏安叔和朔方军。宫越山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莽撞带来了这般后果。


    王浼不紧不慢地说:“二郎君何故如此谦虚?你这好身手连陛下都称赞呢。”说完,他俯下身握住宫越山的胳膊。


    宫越山抬起头来,两人不过咫尺之隔,他的身影笼下来,投下一片阴影。宫越山微眯起眼睛,睨着他。王浼嘴角噙着笑意,眼尾微微上扬,暗藏隐秘的机锋。


    宫越山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又朝上头的天子俯首拜了拜:“臣叩谢陛下。”


    “好。”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殿门外的裴融见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简直要气得跳起来。李行之偏偏火上浇油,凑到他跟前,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的洋洋得意:“你可瞧好了,我家二郎君可是得了天子青睐的。当初我家二郎君说不必将事情闹大,某些人非要到殿上评评理。瞧瞧你阿耶的脸色,”李行之摇了摇头,“出了金吾仗院,你回家怕是还要挨一顿打。”


    “你这好小子——”裴融提起拳头就要揍人。


    一旁的金吾卫挡在二人中间,冲裴融拱了拱手:“二郎君切莫冲动。”


    殿内,齐相同宫越山寒暄了一番,又夸她年纪轻轻性子沉稳,随后朝殿外看了眼,道:“年轻人好玩闹,发生些龃龉再寻常不过,不若今夜之事,就将责罚都免了罢。”说完,他看向谢时安,问,“陛下觉得如何?”


    谢时安点点头:“齐相说得甚好。”


    殿外一众人又被领了进来,同宫越山一道,在殿内拜谢圣恩。


    *


    宫宴散时,已是夜深。


    官员三五结伴,陆续朝宫门处走。


    安义泌在后头不知同谁聊得正欢,宫越山和李行之便先往前走了。


    她二人刚下台阶,没想到撞见了裴度。裴度今日穿了件翻领右衽紧袖长袍,头戴幞头,他的皮肤十分白皙,因为殿中生了碳火,再加上饮了些酒,面上敷着层薄红。


    他好像是专程在这处候着宫越山,见她来了,唤住她:“宫二郎君。”


    宫越山盯着他。


    “我是裴氏的大郎君裴度。舍弟顽劣,今日多有得罪。”他朝她和李行之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宫越山恍然,原来他就是裴融的兄长。


    裴度问:“二郎君可记得,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宫越山心中紧了一下,脸上十分自若,点了点头:“是在永安门前。”


    裴度笑了笑:“宫二郎君好记性。”


    “裴郎君也是。”宫越山说。


    裴度没说甚么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问:“二郎君在长宁城中住得可还习惯?”


    宫越山说:“一切都好。”


    三人一直往前走,裴度问一句,宫越山简短答一句。李行之在一旁,怪无聊的。


    终于走到宫门附近,裴度拱手作别。


    待他走远了,李行之才低声问宫越山:“为何这裴家郎君对你这般客气?”先是在永安门前无缘无故对她拱手行礼,今夜又特地来同她道歉,两人又走了一路。想到这,李行之有些愤愤,明明挨打的是他,那裴家郎君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便同宫二说了一路话。


    宫越山说:“此人不好相与。”裴度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但方才话里话外好似都在试探她,特别是那声轻笑,落在宫越山耳里,却是别有深意。


    李行之虽然没瞧出来,但也是点了点头。


    两人在这处终于等来了安义泌。宫照邪在后头不远处,披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捂着个汤婆子,同平日的狐朋狗友混作一团,邀着回府邸继续饮酒作乐。


    见着安义泌,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喊了声安叔。


    安义泌应了声,说:“饮酒伤身,三郎君少饮些罢。”


    宫照邪敷衍地应了下去。一双朦胧醉眼往旁边去,落在宫越山身上,目光幽幽。他冷笑一声:“宫二,你可从来都不会教我失望。”


    宫越山没理会他。


    宫照邪对安义泌道:“安叔,我先走了。”


    安义泌点点头,看着宫照邪的背影,叹了口气。


    三人往北苑那处走去。


    李行之悄悄扯了扯宫越山的袖子:“三郎君这性子真古怪。”他本来对宫家私事是避之不及的,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心中难免偏向于宫越山,也越来越觉得那些传言的不可信。更何况今日,宫二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决定,以后无论发生甚么事,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宫越山这头。


    安义泌忽然回过头来,李行之以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教他听见了,下意识地捂住嘴,有些惶恐。今夜他惹了祸,安义泌一直没说话,他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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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料安义泌并没有发火,睃了他一眼后,看住旁边的宫越山,有些语重心长:“王浼心思深沉,宫中形势又复杂,你去了那处,自己万事当小心。”


    “嗯。”宫越山应声。


    *


    裴度回到府邸时,正看见裴融蔫蔫地跪在廊下。


    见裴度来了,裴融委屈地唤了声:“兄长。”


    裴度垂下眼,问:“可知错了?”


    裴融撇了撇嘴:“刘十二一直同我说,禁军归入朔方军后,那些北地蛮子一直挑衅欺压他们。我是为了替他出这口恶气,才——”裴融见裴度脸色不太对,没继续说下去,转口说,“朔方军挡了裴家的道,耶耶同兄长不是正打算对付他们么?”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扔来个茶盏。茶盏坠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渣子和滚烫的热水四溅,裴融吓得身子一跳,一把抱住裴度的腿,哭号出声。


    裴英在里头怒斥:“胡闹,这些没轻重的话你若是敢在外头胡说,我非得打断你这条腿不可。”


    裴融将哀嚎声都吞咽下去,轻声抽泣,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宫家那二郎君下手狠,现下他的胳膊还火辣辣的疼,此刻又要跪着,还不能哭出声,他简直是天下最惨的人。


    “滚远些去跪。”裴英又喊。


    裴融小声应下。


    裴度摸了摸裴融的脑袋,又叮嘱候在一旁的奴仆:“去备些膏药还有驱寒的姜汤,等二郎君罚完了,好生照顾他。”


    说罢,他走入堂中。


    “叔父。”


    “坐下罢。”裴英道,“宫家这二郎君,你觉得如何?”


    “我方才同她闲聊过几句,她对我心存戒备,并不同我多说。”


    裴英说:“这小子倒是不能小觑。我瞧着陛下对他颇有好感。”


    “嗯。此番齐承方摆了王浼一道,王浼后面必定会对付朔方军。他将宫越山引入金吾卫,就是在警告齐承方和安义泌。”裴度说。


    裴英笑了一声:“齐承方想要用朔方军牵制王浼,就让他们去斗。这十三殿下是个软弱性子,他齐承方再如何有本事,只可惜烂泥巴终究是扶不上墙。不知这殿下能不能撑过明年。”


    裴度点了点头,问:“秦中那处该如何回信?”


    裴氏祖家在秦中,当年随太祖起兵,入长宁城。如今的秦中节度使与长宁城中的裴氏皆是出自一支。


    当初平王事情败露,裴氏便已暗中与秦中那处做好了联络,秦中节度使裴青韶正要举兵入京勤王时,却不料齐承方那个老狐狸早做了打算,教朔方军先入了京。


    秦中与朔方,虽是两地军队,却是相互掣肘。以前向来是秦中压朔方一头,如今,安义泌领着的这支入京的朔方军被赐名为玄策,拱卫长宁。裴青韶担心朔方势大,恐会威胁秦中军的地位。因此,特遣密使入京,问裴氏应对之策。


    裴英拢了拢袖子,道:“以不变应万变。”长宁城迟早会起腥风血雨,朔方军背后无世家支撑,在长宁城中站不稳跟脚;齐承方想扶大厦之将倾,可天子不成器,更何况还有王浼那条疯狗在一旁窥伺。


    裴度应了声,行过礼后退出屋去。


    裴融还在远处的廊下跪着,此时起了大风,有要落雨的势头。


    裴度朝那处走去,同裴融道:“起来罢。”


    裴融眼睛红通通的,问:“是阿耶说的?”


    裴度道:“叔父那我会去求情。”他看向站在一旁的侍候的奴仆,说,“把二郎君送回去。”


    裴融抹了把眼泪,想要扑进裴度怀里。又被裴度那股清冷劲儿给吓退了,只能无比感激地注视着他的兄长。


    裴度说:“早些回去抹药。”说罢,他朝外走去。


    *


    洗浴罢,酒意被热气一蒸,又腾了上来。


    裴度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没了往日的清明。他坐在书案前,纱灯晕着一圈黄光,他摊开信纸,想着如何给裴青韶回信。提笔还未落下一字,却又忍不住盯着纱灯里头那跳动的烛光,思绪也随之飘动,荡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同阿耶出使乌然,在返程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从乌然王城里逃出来的奴婢。


    那是他见她的第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