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惊呼在地下巢穴中炸裂开来，许多旅客才刚从画中脱困，转瞬间便又被扯入新的陷阱。


    他们甚至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从人像上蔓延而出的线条死死缠住，猛地向后拖撞而去，撞上墙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一旦与墙壁粘连，他们便像滴落在画纸上的颜料。不仅无法挣脱，连记忆与情感也被一根根线条顺着神经抽离、扩散，最终被线条的源头吸收，化作生命养分。


    而线条的源头，正是墙上的人像，巢穴的主人。


    在释放出身上剩余的颜色与线条之后，画像仅余一张模糊的脸。但即便如此，那张脸依旧胸有成竹，冷眼注视着那些被重新捕获的旅客，仿佛胜券在握。


    不久之后，他不仅将重塑完整的身体，而且随着裴翎与虞绛一行人的加入，他残缺的右眼，也即将完成最后的填充。


    虞绛虽不明所以，却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拦腰拖住了险些被藤蔓卷走的刘茵茵和陆骁。


    听完裴翎简要交代的来龙去脉，虞绛盯着她们脚下逐渐收紧的线条，若有所思。


    “所以，这是个靠吞噬人类记忆孵化出生命的画像怪物？”


    伪人魔物。


    脑海中莫名响起这个词。在她那幅画中，那个神秘女子似乎也曾如此称呼她。


    虞绛抬头望向墙中央的人像，此刻他正借着新捕获的养分，缓缓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她隐隐觉得，它可能不只是个怪物，更是一个即将孵化成功的副本Boss。


    她本来就奇怪来着，自己在美术馆里到处晃悠不说，现在也已深入到核心巢穴里，可为何系统却没像上次那样，发出两个副本重叠的警告？


    也许……这里还不是正式副本，只是一个尚未完全孵化的“副本胚胎”。


    而一旦画像的右眼成型，补上了人像的最后一块拼图，这个副本就将彻底觉醒。那时，危险程度与脱离难度都将成倍提升。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一步将这个同样在胚胎阶段的“Boss”扼杀在摇篮里。


    虞绛眼神一凛，与裴翎默契地对视一眼。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那闭眼享受着人类记忆养分灌注的画像，忽然神色一变，眼神精准地锁定了虞绛。


    然而，虞绛早已行动起来。她被缠住的脚踝部分已化作蜡液，正顺着线条逆流而上，朝画像的本体汹涌袭去。


    “你是？！”那墙上的人像动了动嘴巴，但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依靠口型识别：“%￥#……&*”


    叽里咕噜说啥呢，虞绛根本没有理会，只专心操控蜡液。那些蜡液不仅回溯到了画像本体，更是渗入了那些彼此交缠的其他线条。


    蜡，是油画的保护膜。可此刻，它却成了画像的“克星”。


    所有从旅客记忆中汇聚而来的流动色彩，一旦触及蜡液便瞬间冻结，再无法如流水般涌入画像体内。


    流动的颜色在墙上凝固，像一块块干涸的蚊子血。


    很快，人像意识到了什么，仅剩的一张脸骤然扭曲，浮现出浓浓恨意。


    他死死盯着那股逆流而上的蜡液，看着它逐步追溯至自己刚刚凝聚出的肩膀、脖颈、面部。


    而此刻的虞绛也不好过，每顺着线条“走”一段，她都仿佛淌过他人记忆的洪流。


    陌生的记忆碎片源源不断地涌入脑中，或喜、或悲、或怒、或惧——强烈的情绪不断冲刷着她的神经。


    她甚至还看到了两个熟面孔，同行的西装男和阿铃。他们都在走廊上消失了，但就在虞绛一行无差别破坏墙上画作后，又被误打误撞放了出来。


    在西装男的记忆碎片中，是一场功成名就的美梦。他坐在江景办公室里，品着价格不菲的高档茶叶，悠闲地听下属汇报工地事故。


    可对方口中提到的死者和上网数据，似乎连让他放下名家手工茶杯、瞥一眼文件的价值都没有。


    而阿铃的记忆，则是一个离别的片段。她站在荒野中，望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一步步走向一扇漆黑的城门。


    那扇门与西城门不同，虞绛从未见过。她因此多看了几眼，但阿铃的记忆碎片却转瞬即逝，只留下她的啜泣声和汹涌而出的悲恸。


    除了这两段，虞绛还在走马灯般闪过的画面中瞥见裴翎、刘茵茵、陆骁的身影，像他们却又与他们略有不同。


    “裴翎”的右手完好无损，能熟练地攀爬、攻击、破墙，仿佛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刘茵茵”的眼里则多了无畏和勇猛，她所行之处鬼怪环伺。然而她的眼中没有胆怯，只有肃杀和兴奋，扛起手中的镰刀一挥，所到之处鬼哭狼嚎。


    “陆骁”最接近现实中的自己，看起来仍旧是那副天然呆的模样。然而，这不影响他坐在谈判桌前有来有回，正在就某项交易价格激烈争论，但画面泄漏的紧张情绪却打破了他伪装的镇定。


    最后，虞绛看到了自己——一个更精明、更强势的自己。


    天空盘旋着黑色大鸟，她则站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中。被烧毁的碎石倾倒，不断有长了腿的死物从火场里仓皇逃窜出来。


    而她站在门口，右拳燃起炽烈火球，一颗接一颗冷酷补刀。直到确信没有漏网之鱼，她才转身，朝中央大楼的方向走去。


    等等，燃烧的右拳？


    画中那个神秘女子，果然是她自己！


    最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前，自己当时却看不清，这不就是她的Boss技能【泯然众人】？


    原来，虞绛与画中的自己在同一时刻，都启动了同样的技能。


    陆骁那句疑问也随之浮现脑海：“这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和故事，又是从哪来的？”


    “嘻嘻，当然是从你身体里来的啊。”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虞绛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混杂男女老少多重声线，腔调诡异、粘腻，根本不像正常人的说话声。


    虞绛抬头和墙上的人像精准对视，他的半张脸都被白色的蜡液描了个边。而当她入侵其本源时，也让对方有了窥探她的机会。


    甚至，通过浸满了蜡液的线条，这画像也能在虞绛脑海里发声了。


    “是不是觉得奇怪。”人像继续循循善诱，“明明你一诞生下来就是心跳之城的NPC，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画面。”


    “为什么？”虞绛默念。


    “当然是因为，你和我一样，也吸食了人类玩家的记忆啊！”


    “不，恐怕不只是记忆，人类的身体除了记忆之外，还可以通过器官转移，让伪人魔物继承原主的能力。”


    虞绛：“你说我是伪人魔物？”


    人像笑嘻嘻地回答：“你是蜡像，我是画像，都是死物生出意识，本质有什么不同？难道你还比我高贵不成？”


    “只是我羡慕你，成功吸食了一个厉害人物，成功孵化出了自己！”


    “都是伪人魔物，你有什么必要为了这群人类异族，阻拦我孵化出来？”


    “是吧？我的同类。”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咒，层层绕耳，让虞绛的意识也隐隐恍惚。


    原来自己和桑柒、陆鹂这样的人类Boss是不同的。


    也许她曾经也像这副人像一样残忍地用杀戮才换来了Boss这个身份，和在心跳之城正常生活、经营副本的能力。


    只是她忘记了这一切。


    看着虞绛茫然的眼神，人像有些得意，它能感受到覆在自己身上那层粘腻的顽固的蜡液正在一点点消融。


    忽而，虞绛的一只耳朵被人捂上，裴翎的声音响了起来：


    “未来的S+副本Boss大人，请你清醒一点！”


    “现在你要是不能从这区区美术馆里出去，就无法完成旅行团的行程，接着就上不了城际动车，更进不去中心区的门，再也别想进入中央大楼了。”


    “恭喜你，等你被这个人像诈骗反杀，你的墓碑上就只会写着‘连中心区大门都进不去的沉浸在S+副本Boss白日梦里的蜡像人一枚’。”


    刘茵茵和陆骁此时被线条藤蔓牢牢吸在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裴翎凑近虞绛的另一只耳朵，冷酷无情地说着可怕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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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等了几秒，虞绛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也从刚才的迷茫恢复了清明。


    “好狠毒的男人！”虞绛捂住胸口心有余悸。


    “是啊，我看这人像张嘴了，他刚才是不是想迷惑你放过他？”裴翎悠闲地松了松筋骨。


    “我说的是你！”虞绛恶狠狠地一瞪，“居然咒我进不去中心区，当不上S+副本Boss！太恶毒了！”


    虽然对着裴翎恶狠狠发言，但虞绛手上的动作没停，从她和线条粘连的脚踝涌动出更汹涌的蜡潮，一鼓作气朝着人像的脑子溯流而上。


    墙壁画像来不及反抗，也难以招架，他本来就释放了所剩不多的线条捕获游客的生命力，但还没来得及回上几口血就被虞绛从中拦截。


    现在，仅剩的肩膀以上的部分已经严严实实地被蜡油覆盖。白色的蜡液不仅凝实了线条，凝固了色彩，连从人类记忆中截取的情绪都被牢牢冻住。


    下一秒，在人像不甘又愤怒的眼神中，虞绛毫不犹豫地将释放出去的蜡液往回一撤。


    只见墙壁中央的人像部分，连同着蜡液的覆膜被完整地剥离下来，只留下一个人型的深坑。


    而那造成美术馆错乱的根源，不断吸取游客记忆走马灯的罪魁祸首，也终于轰然倒地，成了一片真正的蜡封画像。


    在画像倾倒之际，虞绛听见对方在她脑海中尖叫嘶鸣，无数恶毒的诅咒向她砸来。


    “疯子！你真是疯了！”


    “明明我们才是同类！不仅是我们，还有那么多……你居然帮着人类玩家害我，真是个失心疯的叛徒！”


    “哈哈哈哈哈！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是谁？”虞绛漫不经心地发问。


    然而人像却没有回答，蕴藏着恨意和一丝解脱的眸子，朝她投来最后一眼，便轰然倒地。


    虞绛没能套出话，可惜地摇了摇头。


    不过，在刚才用蜡液入侵画像的时候，虞绛发现了另一个线索。在人像的额头上，藏着一枚细小的纹身。


    一对红色的天使翅膀，和旅行团司机身上的纹身一样，也曾在虞绛入画的夜空上出现过。


    这个标记，难道和人像口中的“他们”有关系？


    “这人像刚才又在叽里咕噜说啥呢。”刘茵茵身上的束缚也被解开，她立刻聚集到虞绛身边，好奇地问。


    “哦，他说我厉害。”虞绛面不改色地随口胡诌。


    裴翎和陆骁却对此没有表示好奇，反倒是陆骁深深地看了虞绛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随着人像的崩塌，整个美术馆也震动了起来，头顶上的豁口重新显现。


    幸好地洞不深，又能通过凹凸不平的墙壁攀岩而上，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重返了地上的长廊。


    回到长廊后，虞绛一行人再往前走了几十米，这次再没出现意外，他们到达了出口。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他们不是第一拨到达的人。在导游小五身边，小男孩已经乖乖坐着等待，像是到了有一会儿了。


    小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在虞绛四人之后到达的是阿铃和西装男，而那个疯疯癫癫的邋遢男……


    虞绛后来没再见过他，也许已经被人像彻底吸食，无力回天了。


    导游依次在众人的通票背后盖下印章：“恭喜各位完成走马灯美术馆的游览，盖完章后请依次出门上车。今晚我们将连夜赶往西四区的迷失动物园，委屈大家在车上休息一晚了。”


    旅行团几人刚从美术馆死里逃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沉默地向面包车走去。


    只有虞绛在路过小五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身上露出来的皮肤，后脑勺、脖子、手腕……都是光洁一片。


    虞绛刻意落在队尾，叫住了小五。


    “请问，你见过一个红色的天使翅膀图案吗？”


    腼腆的年轻导游回过头来，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


    他卷起裤腿，指着脚踝上的红色印记，目光灼灼地看着虞绛：“虞小姐，您指的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