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疑窦丛生
作品:《明月照君还》 正辰宫中,众人议事。
自宣召各部各司主事郎官前来,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然而朝政诸事繁多,一事或牵连多部,要共同商议解决,一时片刻也难以停止。
能位列六部主事的臣子,大多已经年迈,长久站立身体必定吃不消。
因而,裴叡甚至命人搬了两排凳子,备了些茶点,供这些老臣不时补充补充体力,好接着商谈。
“臣前几日才接到奏报,有人首告吏部审官院正四品少卿李诚,挟以官员任用职权,常年收受朝中大小官吏贿赂。”
朝中文武要职,通常是由三品以上有些资历的官员举荐到裴叡这的。
而吏部审官院,则负责五品以下在朝官吏的调动。
根据不同官员的专长、政绩,以及为官的时间长短等,来晋升或调任官职的。
这些官员品级并不高,因而除了调任地方外,朝内调动不必非要获得皇帝批准,由审官院主事审核便可成行。
因此若主事官员心术不正,起了卖官鬻爵的歪心思,不仅会搅乱正常的官员升迁秩序,更会污浊了为官风气。
更重要的是,那些钱财贿赂,通常也是下面官员一级一级搜刮而来的。
从根源上说,是从百姓手中设法夺来的。
是民脂民膏,亦是东晟经济之本。
御史中丞赵宬此话一出,吏部尚书一惊,连忙将刚端起的茶盏放下:“竟有此事?”
赵宬点头道:“臣不敢欺瞒圣人同殿下,此事原是新调任御史台的侍御史李炎所查,将首告人和奏报呈报到臣这里。”
“臣查看后,暂且请李大人呆在他府上,派了专人看管,又设法调看了这些年他经手的官员任用文书,确有古怪。”
一沓陈旧的文书被王真抱到了裴叡面前。
官员任用文书,一式三份,一份发送至任用机构主事,通知准备调入事宜,一份发放给本人以作就任凭证,还有一份则保留在吏部的卷宗馆中,以备核查真伪。
这些文书都盖有吏部的印,落款签名均是李诚,有的边角已经破损,还沾着灰,应该是多年前颁下的任令。
裴叡一一翻过,半晌无语。
“圣人且看,这任职之人,有的一路青云,有的升了又降,有的甚至从正六品奉议郎的位置上,无故陡然降到了正八品。”
什么无故,大约是没有给李诚行贿,才被找了个借口降了职。
那沓文书经裴朝查看后,又传阅到了众大臣手中查览。
“我朝官员升迁降职皆有官制,官员无功或无过,不可如此跨级升降的呀。尚书大人,您说呢?”
吏部尚书严正道:“同僚所言不错,跨级升降不合规矩。”
有人赞同:“想来首告之言属实,李诚有渎职卖官的贪腐之嫌。”
又有人道:“不可妄下断论,此事尚未查证,仅凭借这些文书,无口供无脏银,难以定罪,还需进一步细细审查。”
“还审查个啥,将他家产清点一遍,看看有多少不明钱财,再搜寻是否有其他证据,带着赃款和证据讯问,不就有口供了?”
“大人莫急,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人赃并获才能按律定罪嘛。”
裴叡将手中书札递给儿子,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茶。
裴朝接过一看,是那李诚的卷宗档案。
上面记载着,李诚自调任审官院主事以来,在审官院已近十年。
这十年来,安知他蓄意聚敛了多少钱财。
将职权作为敛财工具,卖官鬻爵,实在可恶。
御史中丞赵宬继续道:“关于收受贿赂,任意左右朝廷官员调动一事,是否发往大理寺详查?”
裴叡握着茶盖,浅浅刮了刮浮沫:“那是自然,卖官鬻爵者,一律从重处置,即日发送至大理寺。”
“一经查实,按照律法,查抄家产,受贿赃款尽数填入国库。”
裴朝见父亲前后神色无甚改变,不禁多看了一眼。
谁知裴叡似是料到他会望过来一般,竟朝儿子笑了笑。
眸中闪过些许狡智。
见裴朝一脸狐疑,裴叡抽了半张宣纸,利落地在上面落下遒劲笔迹。
寥寥几字,拨云散雾。
裴朝自此了然。
“此外,还要查处有无同党,按律连坐,罚没家产。你们吏部也要肃清风气,趁此机会,好好清查有无类似的庸碌贪官,一并处置了。”
裴叡严肃道:“若是此事一完,又出什么贪腐的少卿少尉,你这个吏部尚书多少也该问责了。”
吏部尚书惶恐,闻言连连称是:“臣明白。”
阳光透过窗纱,将殿内诸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裴叡问王真:“几时了?”
“约莫到午膳时间了,圣人可要传饭?”
裴叡道:“方才敲定的事情,众卿都知晓了吧。”
大臣们见状,纷纷起身,朝皇帝躬身:“臣等明白。”
“那便先去用膳,稍事休息,今日午后就开始着手了。大理寺核查刘诚贪腐一案,吏部全力配合,三日为限,朕要一个结果。”
大理寺郎官俯身一拜:“臣定不负圣人所托,将此事查个清楚。”
吏部尚书亦是恭敬称是。
王真含笑道:“侧殿食阁已备下饭食,请各位大人移步用饭。”
众人陆续离去,裴叡却叫住了工部尚书刘珀。
“刘卿且先坐下,与朕和太子一同用膳。”
刘珀面露意外,不明就里:“圣人可是还有话要问?”
裴叡笑道:“不忙,不忙,吃完稍后再说。”
“圣人,小将军到了。”
见韩赴走进来,裴叡吩咐王真:“正好,传饭吧,先吃饭。”
韩赴不解,但仍旧坐了下来。
不是说有要事相商,怎么只是叫他一起吃饭。
御膳房准备的菜馔仍旧精致可口,裴叡率先动了筷子。
“忙了一早上,朕都饿了,朝儿也饿了吧。”
裴朝点了点头。
四个人再无交谈,只是各怀心事,低头吃着面前的饭食。
饱餐一顿,宫人又奉茶上来。
“好了,咱们现在来说正事。”
裴叡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油脂,沉声道:“工部承办举国驿站交通,刘卿可知我东晟共有多少官驿否?”
刘珀不明白皇帝发问深意,脱口而出:“回禀圣人,大小官驿原有一百一十八个,现有一处新建,三处预备废弃后改建为民房。”
“从蘅城西北的汝营驻扎地,到京都最近的官道,又有多少个官驿?”
汝营,正是韩随部驻扎地。
韩赴眸色敏锐,同皇帝太子一起,望向了工部尚书。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刘珀。
他在工部多年,对城镇建设、道路运输不说了如指掌,好歹是比旁人更熟知的。
要说起东晟的官驿总数,乃至于各个州府的驿站分布,他便是倒背如流,张口就来。
但问到具体某条线路上有多少驿站,还真不知道。
裴朝道:“一共是一十七个。”
“臣惶恐,身为工部主事,竟不熟知……”
裴叡道:“刘卿不必介怀,朕并非有意刁难。我东晟道路千万,若非刻意查访,谁又能知晓一条路上有多少官驿呢。”
韩赴不语,静静听着。
“朕刻意单独留刘卿,是为了了解,苏其谷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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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为人祸。”
此话一出,韩赴眸色霎时变了。
人祸二字,如同一粒火星,落入干燥的柴堆中,在眸中瞬间点燃一把大火。
他只觉得气血翻涌,直直的顶上胸口。
刘珀不明白苏其谷战役同官驿有何联系,又不敢随意发问,好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这……”
裴叡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又知晓他素来的性格人品,也没打算将心中成算隐瞒:“朕怀疑有人,故意阻挠战报传递,致使韩随率部尽数捐躯。”
“更怀疑氐漠突袭,他们毫无防备,是有细作将边防图泄露,以致敌人得以长驱直入。”
就像是预计好驱逐路线一般,将韩赴部士兵赶至苏其谷歼灭。
一切太过于巧合。
王真早已将服侍的宫人遣了出去,殿内此下并无旁人。
裴叡道:“工部主全国建设运输,马匹自然也在其中。”
“信使往京城报信,途径三处官驿,竟无马匹可使,只得徒步走到下个驿站。”
这件事韩赴亦是第一次听闻。
那场苦战,父亲一共派出了五波传信兵,从封锁薄弱处突围,但都未能成行。
原以为希望殆尽,却有一人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
“将军,我知道山谷侧峰有一处窄缝,其上有杂草覆盖,不易察觉,可以通往谷外!”
“我个子小,身材窄瘦,定能将消息传出去!”
韩随大喜,策马率领亲卫士兵,以马匹同盾牌作掩护,以便他顺利脱身。
那人往杂草中一扑,左右碾着身子,很快便钻了进去,不见踪影。
当时只觉得庆幸,众多传信兵中,总算有一个突出重围的。
如今仔细想来……
父亲所率部,在此镇守十几年。在营中,素来凭以身作则闻名,与兵将们同食同住,如同兄弟一般。
连带着自己亦是如此。
因此天长日久,营中但凡有军级的将领,对其脾气秉性乃至于家中情况都甚是熟悉。
即便是无军级的枪兵盾兵,乃至于火头军,稍微见过几面的便能叫出名字来。
纵然是几乎不打交道的士兵,多年点兵训练,也不会全然无印象。
况且那人异常矮瘦,特征明显。
自己对这样的一个人,毫无印象,岂不太过蹊跷。
如今看来,这位忠心耿耿的传信兵,实则或许包藏祸心。
韩赴紧紧握拳。
刘珀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朝廷拨给的官马,都是登记在册的,容臣回工部去翻道路图,查出途径驿站,再……”
皇帝出言打断:“无需翻阅,太子已经查清。”
这也是裴朝临出宫前,他交代下的任务之一。
裴朝将袖中图取出:“刘大人请看,正是这三处驿站。”
刘珀小心翼翼地把图纸卷开,在掌心铺平,凑近仔细查看。
图上三处官驿已用朱笔勾画出,沿路标记建筑明晰可见,又以工尺标距。
“臣明白了,这三所官驿靠近大州府,不难定位。循着官驿编号,查找朝廷供给该处的粮饷、人员、马匹同其他物品。”
“只是账目册子都在户部,还请圣人允准户部协同。”
裴叡摆了摆手:“这是自然,朕会同户部尚书打招呼,寻个借口叫你去查。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珀拱手:“臣会管好自己的嘴,不叫消息泄露分毫。”
“朕信得过你,待到奸佞落网,有你一份功。”
刘珀领命,出了殿。
殿内只剩下三人。
“小赴,朕方才看你沉思不语。此事,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