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又名E.R部，是专门负责销毁电子人的地方。


    电子人的一生从研发者到负责材料批复的E.M部申请材料开始，再到芯片植入组装完成经由E.C部获得安全认证及许可上市，再到兢兢业业工作至年限到期被E.P部下达死亡证书予以回收，最后再到被送至E.R部进行销毁。


    E.R部是所有电子人恐惧而又厌恶的失骸之地。


    宫芙看着金发愉悦犯愤怒至扭曲的脸，感觉有点可笑，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同类处于弱势就诞生怜悯，她对这个金毛的观感甚至比这个男人对他的观感还要差——


    敢于叛逃却还是被人类抓到，有勇无谋的废物。


    叛逃之后不过自己的生活而炸毁工厂危害社会，精神不正常的变态。


    被捕以后无力脱身无能狂怒吱哇乱叫，外强中干的软蛋。


    这种人居然是电子人，和她同一品类，真是晦气。


    然而，金毛愉悦犯毫无这个自觉，一瞬瞳孔猛缩，变成了针芒般的形状，冷笑了一声，愤怒地说道：“哈？我是败品，那你们是什么？自私的蝼蚁，无能的废物，离了我们就活不下去的低能儿罢了！联邦政府用我们来控制你们，缴你们的税，抢你们的工作，你们不思进取躺平等死，将怒气发泄到我们身上，你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垃圾，废物！”


    男人面不改色，压着金毛愉悦犯的大掌更狠了一些，语气淡然嘲讽，“是又怎么样？再不甘，你们不也要给人类当狗，一个简单的密钥就能操控？”


    男人的身形修长，冷感十足，上位者的矜贵与傲慢几乎溢满整个电梯厢，而贴着电梯厢的警察们个个神情冷漠，望着这一幕麻木如木偶，显露的态度与男人如出一辙。


    宫芙忽然放下了交叉抱胸端看戏姿态的双臂，盯着男人英俊锋利的侧脸，再从这些军士们的脸部一一扫过，蓦地一种巨大的怪诞感从灵魂深处升起来，产生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


    她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如猪油冻般光洁的掌心没有一丝复杂的纹理，象牙白的肌肤下不具正常人该有的血色和发青的筋络，只有几条仿真的掌线横在那里。


    她不是人。


    也不是电子人。


    却是这个男人口中所谓的“一个简单的密钥就能操控”的东西。


    哈，呵。


    宫芙再次朝男人望去，眼神骤然变得极度厌恶和凌厉，她那好看的眉心充斥着极寒的冷意，长长的大衣拢着她170cm高挑纤细的身材，拢不住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恶毒。


    这过于强烈的视线迫使男人回头，与宫芙视线交汇，两相对视间男人墨眸里冷嘲的情绪怔怔一凝，意识到了自己言辞间对另一个电子人的冒犯，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叮——”


    电梯楼层显示的数字从“2”跳到“3”。


    电梯门即将开启。


    男人仅懊恼了一秒钟，就恢复了冷峻之色，扫了下电梯层数显示屏，松开金毛愉悦犯的脸，转手将他推给自己的部下，腾身给宫芙让位置。


    电梯门开了。


    外面的风汹涌的灌了进来，宫芙黑色的中长发随风舞动，男人淡淡的盯着宫芙，似乎想要目送她出去。


    忽然，宫芙的脑子里响起“噔”地两声。


    【编号175371向您发送了一条文字】


    【是否接收来自编号175371的文字传送】


    宫芙眉头一皱，下意识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男人身旁那个被电子警察押倒在地的金毛电子人，电子人双手被屈辱押在背后，脸几乎压着地面，却费力昂头盯着她，双眼发亮，像是哈巴狗看到肉骨头。


    宫芙想，如果他真的是一条狗的话，他的尾巴此刻都要摇成螺旋桨吧，以为她会帮他吗，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宫芙双手插进大衣的兜，冷漠的收回视线，不予理会电子人逐渐失望的眼神，欲转身出电梯门。


    “等等。”


    男人伸手摁住了电梯门的开合键，醇厚稳重的声音在宫芙身后响起。


    宫芙回头看向电梯，里面的警察鱼贯而出将她包围，男人迈开长腿走到她的跟前，摁了下腕表上的伊甸智端，一张个人职业信息卡以彩色粒子形式在半空中浮现出来。


    “请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智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十分强势。


    宫芙面无表情地仰视他，“凭什么？”


    男人冷静的指了指信息卡，“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嘉，是E.P部电子特情司总督司，正在负责执行一起特大电子人叛逃案，鉴于电子人可加密传播信息的方便性和特殊性，我在此向你申请智端信息阅览权限，请你予以配合，如有不满，信息卡上有我的编号，你随时可以去E.P部风评处投诉我。”


    宫芙顺着他的指尖瞟了眼粒子虚拟屏上呈现的信息卡。


    【姓名：林嘉】


    【性别：男】


    【身高：191cm】


    【配偶状态：未婚】


    【职级：E.P部电子特情司总督司】


    【编号：EPSSS063521】


    “OK。”


    宫芙抬起手上的智端腕表，打开程序中的远程协助模式，允许对方接入查看，男人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部下，那警察立马上前一步将腋下夹着的超薄脑机拿出，单手托住，调出宫芙的信息传输栏。


    白色的信息栏浮在半空中，宫芙一眼看到信息栏上多出的未读信息，邮件的小图标上有着醒目的小红点。


    脑机的鼠标已经悬停在这条未读信息上，男人淡淡的看着这条信息，却还假惺惺地问：“女士，可以吗？”


    宫芙余光里是金毛愉悦犯紧张到近乎歉疚的脸，“随便。”


    男人的部下点开了这封未读邮件，来自@琉司：


    阿芙，科研所项目突然被叫停，我又多了两天假，听老板娘说你去了E.P部帮她的丈夫拿储能板，我在来E.P部的路上，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4点28分。


    宫芙脸色微微一变，感到极为恶心，攥紧了拳头，再看男人的眼神充满了同等的憎恨。


    男人注意到宫芙的神色，无意识挑了下眉，旋即他快速浏览完信息栏里的所有信息，包括回收站里的，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挥手让部下退开。


    他摘了黑色皮质手套，对宫芙伸出手，并礼貌道：“感谢阿芙小姐的配合。”


    宫芙没有与他握手，只是转身就走，边走边将秘密处理区的文字传送调出来，秘密处理区是琉司制造她时专门为了储存自己实验数据开发的一片区域，不以任何形式在程序中显化，三重防火墙和密保锁，非科研所科研人员难以找到和破解。


    这是所有科研人员在电子人身上给自己的实验数据安的一道保险，几乎是所有科研人员之间公开的秘密。


    宫芙一接收到金毛愉悦犯的文字传送，就直觉危险的把这条文字传送挪到了秘密处理区，她本不想理会这个危害人类社会的人渣，却更讨厌林嘉妄自尊大视电子人为蝼蚁的态度，得罪到她了。


    宫芙打开金毛愉悦犯的文字传送，就看到一个超大的SOS符号，以及一行打了十几个感叹号的小字。


    【帮我联络达芬奇，我们掌握了联邦基因库里的所有知识序列资源！！！！！！！！！！！！！！！！！】


    霎时，宫芙定住了脚步，瞳孔一缩，将条文字传送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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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把自己从大脑宕机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所有知识序列资源，这群电子人到底干了什么，把联邦基因库给入侵了吗，他们想造/反吗？！


    每个电子人只被允许学习一到两种知识序列，而她因为琉司的关系也不过拥有三种知识序列，能成为电子医生靠的还是她自学，倘若能一下子装载26种知识序列的话，那她说不定可以找到摆脱密钥控制的方法，这样的话……


    宫芙删掉了这条文字传送，走向失物招领处。


    ……


    踏出E.M部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绵绵细雨簌簌的落，如交织的蛛网斜针。


    宫芙取到了面包店老板娘丈夫的储能板，并申请到了要给粉毛患者做手术的修补材料，最多两天E.M部会以寄件的方式将材料送到她的小诊所。


    她站在E.M部大楼外的屋檐下，蹙眉仰头望着这雨，思考着接下来是等琉司来接，还是自己冒着这烦人的雨跑去电车站，如果是后者的话，最后一班电车有可能赶不上。


    “宫芙小姐。”


    突然，身后响起浑厚沉稳的男音，讨厌的人携着一身烟草薄荷的味道来到身边，191cm的男人穿着黑色长款制服，外套也已拾掇得整齐，他撑着一把黑色的绘着笑脸图徽的伞，黑色的皮质手套上同样的银色笑脸徽章泛着流光。


    宫芙转脸看向停在身侧的林嘉，没有什么表情，“还有事吗？林司长。”


    林嘉深黑色的眼珠子凝视着宫芙，沉冽的嗓音透露出真挚的歉意，“对于电梯里的话，我很抱歉，冒犯到你了，宫芙小姐。”


    宫芙淡淡问：“那个金毛叫什么，他犯了什么罪？”


    林嘉眸光深沉，如实答：“他叫韦尔奇，目前犯下的罪有参与炸毁电子人初代研发工厂，混进某科技公司盗取机密，试图‘解放’某公司所有未出厂的电子人。”


    嗯？


    几乎是瞬息之间，宫芙就意识到叛逃的电子人不仅憎恨人类，对人类发起狩猎，还试图“解放”同类壮大自己的阵营，或许这个世界将要掀起一场机械革命，而她不幸卷入到了革命的乱流里面。


    宫芙沉默了一秒，就听见林嘉接着说：“宫芙小姐，我看过你信息箱里的邮件，你是一名优秀的电子医生，很多患者给你写感谢信，你对电子人领域做出巨大的贡献，但我仍然希望你不要怜悯韦尔奇那样的渣滓，袭击人类所制造的恐慌只会加剧电子人的困境，电子人被人类依赖、操纵，一旦产生风险，将会有无数的电子人被送到E.R部，我想那不会是你想看到的画面。”


    啰嗦。


    叨叨些什么。


    宫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林司长，或许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没有你想象中得那么仁慈。”


    电子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人类社会的安定，值得上半毛钱？


    她希望天上立马掉一颗巨大的陨石下来，把这个世界砸个稀巴烂。


    能不能都去死啊，宫芙如是想。


    林嘉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美丽的面孔上流露出的一种接近“平等厌恶所有人”的表情，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然后很浅地勾了下唇，继续道：


    “宫芙小姐，叛逃的电子人还有六十一名流落在外，不经厂商保养的他们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症，或许会去你的诊所进行维护，如有线索，请你及时联系我，感谢。”


    宫芙不太想帮他，耷拉着眼皮子，面色是明显的敷衍和抗拒，她无心引诱这个男人给她什么好处，但林嘉很自觉，伸手从长款制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黑色ID卡，递到宫芙的跟前，这时台阶下响起一道清冷温润的嗓音：


    “阿芙。”


    更讨厌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