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芙接待完最后一位电子患者走出诊所时，街道上刚好下起绵绵细雨，隔壁面包店的老板娘看到宫芙，笑着跟宫芙打了声招呼，扔给宫芙一块面包。


    “等下，宫医生。”


    一个清脆的女音带着浓重的喘息从身后响起。


    宫芙叼着面包回过头去，湿滑光润的地面上站着个年轻的女孩，一头蜜色的波浪卷发，艰难的搀着个昏迷的男人。


    男人大半个身体压在这个女孩的身上，看上去简直像是要把这个女孩压坏，宫芙目测了一下男人的身高体重，大概有190cm、85kg。


    但宫芙知道这个数据应该是不准的，起码体重是不准的，因为她看到男人一半的脸裂开，露出了里面的弯曲电线和精密电路，很明显这是个电子人，电子人要比正常人重很多。


    “宫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男朋友，他跟人打架，不小心把脸打坏了。”


    女孩是宫芙的熟客，名叫云惠，男朋友是附近几条街出了名的暴躁狂，隔三岔五跟人斗殴，不是缺条胳膊就是少条腿，总是云惠搀着他来修。


    宫芙抬手看了下腕上的表盘，离正式下班其实还有五分钟，但因为今天天气不好她想摸个鱼，这才提前踏出诊所，眼下摸鱼的兴致被打搅，宫芙不耐烦的皱了下眉，还是将没吃完的面包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转身对云惠说了句:“走吧。”


    云惠感恩戴德的搀着男朋友跟在宫芙的后面，看宫芙掏钥匙开了诊所的门，忙不迭将男朋友放倒在诊所唯一一张摆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面。


    宫芙的诊所叫月光诊所，诊所里的东西很多，最先入眼的是办公桌后面那个超大的五层钢架，钢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子脑袋和电子义肢，还有一堆放着电子零件的纸箱。


    在钢架旁边的墙上，是一排排挂在洞洞板上的大小不一型号不一的电锯扳手撬棍等，宫芙拿了一把趁手的锤子，走到云惠的面前，朝云惠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


    “宫医生，能不能下手轻点，我怕我男朋友醒来以后又有间歇失忆，忘记我是谁。”


    云惠揪心的盯着宫芙拎着的锤子，想到上一次她男朋友跟人打架眼睛打瞎了，宫芙也是这样拎着一把锯子把她男朋友的脸锯开，一不小心就切断了连接大脑中枢的神经电线，害得她男朋友神经短路失忆了五天。


    宫芙冷冰冰睨了她一眼：“闭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带他去别的诊所。”


    云惠一时讷讷，她常来月光诊所也是因为宫芙的修理技术最好费用低廉，哪怕修后出现小意外也包售后，大概唯一的缺点就是宫芙服务态度恶劣，跟个纡尊降贵的大小姐一样。


    然后，就见宫芙一锤子砸在自己男朋友的金属脑壳上，完整的金属脑壳裂成两半，宫芙取下损坏的那一半，由于力气过大，另一半正常的脑壳产生震荡，里面的电路一阵火花闪动，电子人也随之痉挛起来。


    不过，宫芙不以为意，将锤子扔在沙发上，转身从金属架上拿了几款电子脑壳过来让云惠挑选。


    云惠扶着男朋友，检查了一下男朋友的状况，确认他无碍，这才看向宫芙手里的几款电子脑壳，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中间最便宜的一款，咬唇道:“就这个吧，我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了，工资要下个月才能发。”


    宫芙便将那款廉价电子脑壳暴力卡进云惠男朋友缺失的脑壳位置里，启动他的程序，复制芯片数据到自己的脑机上，给他接驳神经元电路。


    “宫医生。”


    云惠站在宫芙身侧，紧紧的盯着宫芙的脑机屏幕，屏幕的光勾勒着宫芙的脸，忍不住问：


    “你有男朋友吗？宫医生。”


    宫芙眼皮子也没掀，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淡淡道：“陪聊额外收费。”


    云惠大概怕宫芙嫌她恋爱脑，自顾自地说道:“宫医生，你可能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我的男朋友对我很重要，是任何别的电子人都取代不了的。”


    宫芙头也不抬，指尖重重敲下键盘上的某个键位，旋即站起身来，摘掉手套道：“我不需要明白。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个染上真人男性弊病且只会耗费我巨额的维修费用一无是处的垃圾送到垃圾场销毁，再买三个电子男友满足我的需求。”


    “另外，人已经修好了，修理费2万星币，结算一下，谢谢。”


    霎时，云惠涨红了脸，连忙用智环付了费用，扶着自己的男朋友离开诊所。


    宫芙双手交叉抱胸，望着云惠离开的地方嗤然一声——


    她确实不太懂云惠对自己男朋友的感情，毕竟她本就不是这个荒谬世界的土著，而是某乙游漫画里的恶役千金，穿来前她是当地财阀千金大小姐，贵族学院学生会主席，专门负责霸凌一个叫伊莉丝的女孩。


    当然，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漫画里的恶角，只是觉得女主伊莉丝十分讨厌，明明出身在贫穷家庭，有很多公立学院可以选择，非要挤进不属于她的圈层，还以为自己是贵族学院里的清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她的未婚夫、男闺蜜、学生会得力助手、甚至是她暗恋的学长全部都被伊莉丝吸引，一个个围在伊莉丝身边，让她从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变成万人嫌。


    从此，嫉妒在心里心里滋长，胜负欲将她填满，她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处处找伊莉丝麻烦，最后她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恶役，直到生命终结。


    宫芙为此感到伤心。


    于是不再喜欢男人。


    当宫芙关闭脑机，清理好办公桌面，再次走出诊所时，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一些，她扔掉的面包被一只小花猫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欢快的享用，它的旁边立着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朦胧的雨雾笼罩在他的周围，连他所撑的黑伞都变得昂贵有格调了几分。


    雨伞稍倾，男人清冷的雪色长发和灰色瞳眸露了出来，那灰眸是与阴霾天空一般无二的颜色，银丝眼镜架在高挺白皙的鼻梁上，镜腿垂下长长的银色流苏链条，这一张脸清隽而精致，锋利而疏离，唯有笑意弥漫在唇角时，看上去异常的温暖，就连叫宫芙的语气也温柔到了极致，好似能滴出水来：


    “阿芙。”


    宫芙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整天不好不坏的心情down到谷底。


    她讨厌这个男人。


    尽管这个男人有个好听的名字——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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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说让你来接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芙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脚走进了雨幕，淅淅沥沥的雨点立刻将她的黑色长直发包围，发丝上闪动着薄薄的水珠。


    她没有撑伞，更不会和琉司撑同一把伞，尽管这个男人是她的供养者，她名义上的主人。


    “阿芙，你知道的，科研所的项目很忙，我的假期并不充裕，难得有空我想早点见到你。”


    一眨眼，黑伞遮挡的范围已经覆盖了她的头顶，男人身上浅淡的鸢尾香气萦绕在她周围，如玉质地的嗓音也在上方浅浅垂落下来。


    宫芙很烦，抿着唇变成了哑巴，任由琉司走在身侧。她讨厌琉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刚穿到这个世界时，这人为了研究“超慧电子人是否与真人一样具有x欲”的课题，在她身上进行了一次令她感到耻辱的实验，更因为他总是能够令她想起她之前暗恋的学长。


    同样的清冷、温柔、优秀、文质彬彬……却被一个虚伪的贫家女吸引，与对方在肮脏的地下仓库里接吻。


    那一刻，她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对自己有眼无珠的憎恨，她竟将一颗普通的石头当成与自己相匹配的千亿级珠宝，过往的滤镜褪去，她才发现这颗石头上面染着的色彩如此丑陋和劣质。


    宫芙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男人的厌恶，厌恶的浓烈程度一听就知道她恨不得对方去死，“不要对我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我只是你的作品，不是你的情人。”


    男人却不为所动，只是讶异一笑，“好吧，阿芙，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然呢？”宫芙蓦地停下脚步，恶狠狠的瞪着琉司，“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是个电子人的事实。”


    她在这个世界的原名并不叫宫芙，在报纸上、新闻上、社交媒体上……她有个更出众的名字，准确来说是代号，她叫——“缪斯”。


    她是由琉司一手创造出的电子人，不是初代，却是最智能的一代，她的出现标榜着电子人进入超慧时代，而进入超慧时代的缘由还要从她穿来这件事说起。


    众所周知，电子人这一伟大理念因人类的需要而研发，诞生即为人类存在，所有的底层程序都被设置为热爱人类，无论多么富有智慧的电子人，都难以违抗主人的命令，但她的到来让这个世界出现了例外，人们认为她摆脱了程序的控制和AI的喂养，拥有了自我的意识和灵魂。


    她的存在让科学家们疯狂，包括琉司亦将她视为得意之作，每当琉司用那双狭长的灰眸痴迷的注视着她时，她都恨不得用筷子将他的眼睛捅穿。


    但她不能。


    她打不过琉司。


    “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我们约定过，你不会干涉我的生活，我会主动且持续的为你提供我的数据。”宫芙全身电子化百分九十九，唯一没有被电子覆盖的大概就是她穿过来后的大脑和思想。


    琉司欣赏着宫芙的表情，厌恶的眼神从漂亮的美眸里焕发出来，亮亮的很生动，他抬了下镜腿，无奈的微笑道：“阿芙，今天是你的保养日，我想你不想变成时刻卡顿生锈运行不畅的废铁对吗？”


    宫芙讨厌琉司。


    此刻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