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当年事，归宁继续道：“时间有些久，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猜，杨阁老和杨老夫人一定是知道些内幕。”距离她真正的记忆，早已不是时隔四年，而是加上前世的光阴，已经十五年了，具体情形她真的回忆不起来了。


    随后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一切都是我猜测，未必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不如这样安排，以我重病为由，请杨老夫人屈尊前来探望。也借此传话到弘文伯府，就说我情况急转直下，恐怕快不行了，萧元绰定会前来查看情况。母亲就在这时候，问杨老夫人当年的事，不必避他，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相信外祖母的为人。”


    “如果能借此扭转局势最好，如果不能我另有其他办法。”


    “时候不早了，母亲先去吧。”


    宋娘子感觉她是有话对小周王说，特意支开她。可见日头已经西斜，宋娘子也不敢耽搁，生怕杨老夫人不方便，请不到人，叮嘱了几句，由雷驰驾车，柳妈妈陪同，去了杨阁老府上。


    **


    宋娘子刚离开，强撑的归宁瘫软下来，忍不住大咳了几声，扯动肩膀上的伤口，疼得眼泪直打转。


    小周王隔着床幔，担忧道：“要不要喝口水？”


    归宁轻“嗯”了一声，她有些悄悄话要对他讲，生死攸关之事，顾不得这些虚礼，请他把床幔撩了起来。


    看到这张虚弱憔悴的脸，朱君澜内心更是翻涌不止，暗骂萧元绰衣冠禽兽。


    归宁喝了几口温水润了润嗓子，将杯盏放在了一旁，朱君澜怕她不慎打翻，挪到了床边高脚凳上，他有些不知怎么称呼她为好，直接道：“你说，我听着。”


    归宁闭上眼，喘息片刻，才缓缓开口：“如果没能从杨老夫人那里打探到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我们只能假戏真做。”


    朱君澜没太明白，“什么？”


    归宁眼中闪着一丝希冀的光，“殿下能否寻到吃了让人假死的药？”


    朱君澜看着眼前焕发出一丝生机的清丽面庞，稍稍失神了片刻，但还是给了一个让她失望的答案：“没有，我没听过。”


    归宁不甘心，继续道：“那殿下有没有办法帮我遮掩一下，弄成假死的状况？”


    “如果我死了，萧元绰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必要了，一切到此为止。”她可以借此永远离开萧家，还不会被安上骂名。


    朱君澜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甚是认真道：“可是，真没有。”


    归宁的眼光暗下来，“那我想借此和他谈条件。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以我从这个世上消失为代价，让他不至于折辱我。”


    那个帽子扣下来，她和母亲绝无颜面再活在这个世上，也会连累小周王。


    朱君澜紧张地站起身来，“这怎么行？嘴不是只长到他们身上，本王不信，这世上容他们胡言乱语。”


    归宁低眉道：“殿下，众口铄金，不要和没有底线的人论礼义廉耻。”


    “我不是真的死。他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如果能这么结束，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这是最差的安排，也是局势不利之下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还可以换个身份，抓住机会继续调查，那就更好了。不过这个机会不一定有，我可能要换个地方隐姓埋名，还请殿下帮忙。”


    朱君澜道：“这个我可以安排。”不过，他不会让她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若世道真要冤枉她，他愿意负责。


    “那就麻烦殿下了。”


    “是我帮不上忙。”


    沉默片刻，朱君澜又道：“那个……宁妹……我们既然认了兄妹，你以后可以喊我朱大哥。”


    归宁莞尔，紧张的气氛缓解了许多，“我知道了，殿下。”她嘴上应着，可还是没有改掉那随口的习惯。


    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得了。身份的悬殊，让她不可能轻易踏出那一步。藩王的义妹，她不敢高攀。


    而朱君澜只觉得自己使不上劲儿，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他：“我受宋大人之恩，不会任由他们欺负你们母女。”


    清官难断家务事，归宁只怨自己误入虎狼窝，她不知道前世自己是不是能够为自己、母亲、还有外祖母讨回公道，但是她依旧感谢他，他是她前世临死前唯一可以抓住的光。


    他这个人就像唤醒她的埙声一样，典雅高贵，“刚刚的埙是殿下吹的吗？”


    朱君澜眼含笑意，“吹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归宁却道：“远绝尘俗，神秘苍凉，极好！”


    对归宁的夸赞，他深感意外和惊喜：“有么？阿姐说我吹埙就像有人在呜呜咽咽的哭泣，难听扰耳，无病呻吟。”


    “郡主定是逗您的。”


    “那你是吗？”


    “啊？”反应过来后，归宁耳根微红，别开了脸。


    朱君澜亦笑，他只是想宽一宽她的心，缓解一下她的紧张，见她不自在，自觉有些失言，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些笨，不知道怎么哄人。


    **


    桌上的自鸣钟“当当当”地敲起来，将神游天外的萧元绰拉回至现实。


    桌下滚满了废纸球，每次都只写了几个字，就因走神写错了，或者因发呆落上墨滴弄脏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片空白。


    若是平时，他下笔成章，抬手成文，这时候早就写完了，内院也应该开始摆饭了。


    他现在除了不甘心，就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邓氏还派人过来请他去用晚饭，让萧元绰更加心烦意乱，恨不得将眼前的书桌掀了。


    桌上的自鸣钟“当当”响个不停，他抓起来就要扔，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又冷静下来，轻轻地放下，捶着脑门，暗自神伤。


    秦三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外敲门，“大爷，厨房送晚饭来了。”


    邓氏知道萧元绰中午没用饭，今日又有客，晚饭时间特意比平时早了一些。


    萧元绰不耐烦道：“放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屋内逐渐昏暗，萧元绰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打开门，将装有饭菜的食盒拿了进来，虽是初夏，可在外面放久了，还是有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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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萧元绰觉得东西腻，非常不合胃口，只吃了一口，一气之下通通推翻在地。


    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又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只好站在廊下小心伺候着，等着屋里的召唤，生怕一个应答不及时，惹得主子大发脾气。


    在前院小厮眼里，大爷向来温文尔雅，宽厚亲和，今日却格外暴躁易怒，看谁都不顺眼。


    书房内扔掉的废纸、打碎的杯盘、掀翻的饭菜弄了一地，他就坐在这一片狼藉中，颓废消沉。


    直到几声犹豫的敲门声打破平静，萧元绰甚是烦躁道：“谁？有什么事？”


    说话的是秦三，旁人都不敢过来，唯有他应着头皮来敲门，“大爷，柳妈妈来了，说……说夫人不行了……”


    萧元绰以为自己听错了，屋外秦三又道：“到现在还没醒，郎中说，如果明天醒不来，就再也醒不来了。”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秦三以为他不会管了。等了片刻，准备去给柳妈妈递话。就在他刚转身之际，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萧元绰从里边迈步出来，“将书房收拾一下。”


    天光已暗，秦三低垂着眼，看不清他的神色，再抬头时，人已经出了院子。


    书房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秦三迈步进屋，准备去拿桌上的烛台，一个不留神险些被地上的饭菜滑倒，摔个跟头，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不由地摇头叹气。


    那边柳妈妈坐车而来，以为萧元绰会与她同车过去，谁知他骑上马就走，远远将柳妈妈丢在了身后。


    **


    倚梅园距离弘文伯府本来就不远，宋娘子感觉柳妈妈刚走，萧元绰就来了，而她和杨老夫人才说了没几句话。


    杨老夫人受萧家老太君所托，要好好照看宋家母女，见归宁高烧不醒，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命人去太医署请院使过来。


    宋娘子眼眶微湿，道：“能请来院使，我们求之不得，只是事情太过蹊跷。有人传信给她说我被人算计，大难临头，诓骗她出城相救，中途却欲意加害。幸她运气好，得遇贵人，才保住了命，就是伤的太重。若是惊动院使，就怕传出去被人议论。”


    “她一闺中女子，哪里可能得罪这么凶神恶煞的人，一定要取她性命？洛甄想了许久，猜测可能与一件旧事有关，所以想请老夫人指点一二。”


    二人刚开了个头，萧元绰就来了，见到杨老夫人也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杨老夫人一脸慈和道：“青然来了，听说你刚回来，去瞧瞧她吧。”


    话罢，起身让开地方，随着宋娘子移步到西次间，给夫妻两个留足空间。


    归宁依旧静静地躺着，憔悴惨白，呼吸很弱，好似一根漂泊无依的浮萍，随时有可能被洪流吞没。


    他刚要伸手去触碰，珠帘外出现另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警惕的转身望去，不客气道：“小周王还在呢？”


    朱君澜保持着克制与距离，在珠帘外站定，作揖道：“萧大人且随我来吧，有些话不妨听听。”


    萧元绰盯着床上的归宁，未动。


    他再次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