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通常使人退却，然而安启步幅不变，直至枪尖抵在眉心，才堪堪停在台阶下，抬眼时褐色的眼眸仿佛揉了光，亮的惊人。


    太奇妙了，每当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多一些，这个世界冲她露出的獠牙就更锋利，也更明显。


    她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对她这么大的恶意？


    安启望进守卫的眼睛里。这个昨天还生动鲜活，在安索暗喻她不行时憋不住嘲笑她的人，今天突然变成了冰冷僵硬的雕塑，目光空洞，持枪迫近。


    “瑞亚殿下病了，我们需要见多琳主祭。”


    安启朗声道，音色平和，毫无怯意。


    棕发黑皮的神庙守卫垂眸看她，手中的长枪向下压了压，枪尖擦过安启的眉心而下，点在鼻尖，带出一道血线。


    伯恩斯上前一步和安启并肩而立，略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和安启相邻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棕褐色的一团，正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幽幽盯着持枪的守卫。


    「赛伯鲁斯。」


    猫头鹰尖锐的喙开合，发出的却是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安启的耳朵动了动。


    海丽耶……


    被称作赛伯鲁斯的守卫突然垂下眼，又迅速睁开，瞳光渐渐凝实，仿佛从一个提线木偶突然变回了人似的。


    脑中的迷雾退去，赛伯鲁斯终于回神。在看清安启眉心至鼻尖的血线时，神色一凝，手腕一抖，枪尖退了寸许，向下虚指着安启的喉咙。


    “是你啊，怎么又转回来了。信息素收一收，里面有平民在。”


    “就因为这个，你拿枪尖戳我？”


    目光扫过守卫眸光飘忽不定的样子，安启哂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她鼻尖上的血珠。他变回来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黑皮守卫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收枪时没注意手一滑，枪尖直接擦着安启的脖子过去，扎进她身后的泥土里。


    安启一脸淡定地站在原地，换来伯恩斯明显的注目礼。不用佩服，这回她是真没来得及反应。


    脖子应该是破了皮，有些刺痒，安启想抬手去蹭，忘了怀里还抱着人，直接把人往上一兜。


    “血。”


    纤长白皙的手顺势揽在安启的颈侧，瑞亚强撑着直起身，又无力地跌回安启怀里，抹了满手猩红。


    竟然还挺深，安启似笑非笑地盯着黑皮守卫。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一下，你快进去吧。”


    赛伯鲁斯连连道歉，蹭了蹭掌心的汗，提起枪杆站到一边，眼神游离着，不时瞟一眼安启被血抹花的脖子，再次提醒：


    “信息素记得收一收。”


    安顿好幼猫终于追上来的洛尔一来就被血色冲了满眼，也没问什么，直接取出手帕按向安启的伤口。


    “没事，擦伤，一会儿就好了。手帕裹上反而好的慢。”


    安启偏头错开了洛尔的手，目光转向另一个比较正常的神庙守卫。


    “即使信息素里没有压迫和敌意，平民alpha也受不了么？”


    香水那是想收就收的么，早随着她惊出的冷汗散到周围的空气里去了。再说了她旁边同为alpha的伯恩斯都没说什么，平民alpha会比王室侍卫长还敏锐？


    见安启不再理她，赛伯鲁斯抱着枪站远了些。


    守卫克制住自己没去看阴影里黯然神伤的赛伯鲁斯。忍笑朝安启颔首道：


    “确实影响不大，是赛伯鲁斯比较敏感。”


    “安启小姐，你和伯恩斯队长可以带着瑞亚殿下进去，通讯器留下。菲斯阁下还请在偏殿稍作休息，今日多琳主祭的住所来求助的平民很多，免得冲撞了。”


    “多谢。”


    安启回了一礼，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把通讯器直接给眼前人，而是单手托着瑞亚，走了两步，将带着通讯器的那只手递到了黑皮守卫面前。


    黑皮守卫明显惊了下，眼睛都睁圆了，把枪从右手倒到左手，拆下通讯器屏握在掌心捏了半天，突然烫到手似的往前一抛，甩给了同伴，掌心在衣袖上蹭了蹭。


    安启眉梢一挑，这个守卫果然奇怪。


    “快进，别磨蹭！”


    赛伯鲁斯故作嫌弃地别过脸。心里碎碎念：alpha，她是一个alpha……


    “呵。”


    安启冷笑一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守卫就是看不上她，故意找茬。


    “冷静冷静！大家都冷静一些！”


    另一个守卫一个箭步窜到两人中间，张开手臂拦住了面带讥讽，头顶火焰熊熊的安启。


    “他没别的意思，他咖啡控！他心痒，他馋你的信息素！不信你回想一下，他刚刚枪尖对着你的时候，手都在抖。”


    安启：脖子又开始疼。不，她不信，他明明是手痒，是馋她的血肉。


    “闭嘴——”


    被掀了老底的赛伯鲁斯脸爆红，耳朵烧得直冒烟，眼眸水亮，手臂大力箍住同伴的脖子，飞似的把人拖走了。


    “这门……他们就不管了？”


    安启颇感荒唐，那在这堵她半天玩呢？


    “守卫只是个形式，母神脚下，没有人敢乱来，走吧。”


    伯恩斯也有些无语，但还是自觉摘了通讯器放到石柱旁。夜枭宽大的羽翼舒展，轻轻一振翅，飞向树梢，藏进了树荫里。


    多琳主祭的住所正如守卫所说，满满的都是人，这还是开辟了一个单独的医疗大厅的情况下，几百号人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相互搀着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有些混乱，但大家都很安静，呻吟都是低声地哼哼。


    “多琳主祭。”


    伯恩斯毕恭毕敬的弯下腰，右手触左肩，朝中央侧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行了一礼。


    身穿祭司袍的女子单手捧着个大肚罐子，祭司服宽大的袍袖被绑带仔细束起，露出的一小节手腕灵活地转动，正认真搅拌着什么。


    “放这里。”


    多琳放下罐子，起身示意安启把瑞亚放在她身旁的单人床上。


    “殿下最近有什么异常么？”


    多琳看向伯恩斯。


    “没有，依旧嗜睡，今日做了些体力活，用了些冰饮。”


    “体力活？”


    多琳洗净手，正打算扒瑞亚的眼皮查探。少年先一步睁开了眼。只睁开一瞬，又恹恹搭落。


    “我没事，是要分化了。”


    多琳撩起瑞亚的发尾看了眼。


    “确实，腺体红肿，周围血管鼓胀，是分化的前兆。是突然开始的？”


    见瑞亚避而不答，多琳也不再问。只是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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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


    “这里不合适作为分化场所，而且你的情况特殊，最好还是回到熟悉的地方去。陛下应该早为你建好了隔离室。伯恩斯，送殿下回去吧。”


    伯恩斯颔首应了，正打算伸手的时候，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先一步抱住了瑞亚。


    “分化就一定要关小黑屋？明明是最脆弱最需要安抚的时候，为什么要把人单独留下？”


    安启手臂收紧，感受到怀里少年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颤着，带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语气疑惑中不免带了些生硬的质疑。


    怪不得瑞亚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想说又不敢说似的，不肯表明自己是要分化，刚刚多琳主祭让伯恩斯带他离开时又可怜兮兮地拉她的袖子。大人生病虚弱的时候都会感到格外孤独，何况一个身体处于临界状态的少年。安启想到塞莱斯特分化时的场景，眉头紧蹙，轻轻拍了拍瑞亚的肩膀。


    “就不能好好研究一下方案，不让他们分化那么难么？”


    “如果有方法，我们也不想让他们吃苦。”


    多琳静静站在一旁。


    “那让人陪着呢，亲人，朋友，总好过单独一个人承受。”


    “这你要问他，他愿意让人看到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吗？”


    多琳的话瞬间把安启带回了塞莱斯特分化的时候。真的有人认真问过他们的意愿么。


    “瑞亚，你需要人陪着你吗？陛下，王后陛下，或者，我？”


    “姐姐，帮帮我。”


    带着潮气的手攥住了安启的手腕。


    “我不想分化成beta。”


    “一次偶然并不代表什么。我只是陪伴者，至于分化成什么取决于你，或者你也可以祈求神明，但不要指望我。”


    她没有左右分化的力量，也不能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神同样不会干预人类的选择。”


    “你是传言中的那个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但是你有孩子般柔软的心。”


    多琳望着安启，眸光平和。她看着那只抽离的手因为少年蹙起的眉头又握了回去。


    “我这里确实不能留他，若他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我这些病人恐怕会出事。”


    “你们可以去找莱诺斯。”


    “多琳那里的确不合适。”


    莱诺斯的衣摆轻拂，水面自然分开，给他和抱着瑞亚的安启开出一条路来。


    “只是……你确定要陪他度过分化期？”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虽然她不认为会再次发生奇迹，不过能让瑞亚安心点，举手之劳，她也无所谓。


    “不过有一点，瑞亚。”


    安启严肃地看向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的少年。


    “嗯？”


    瑞亚含着多琳主祭给的糖，说话也不张嘴。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真分化成了Omega，别说是在我身边分化的，你能做到吗？”


    先打个预防针，这小奶牛猫也不是个乖巧的。


    “嗯。”


    瑞亚特别乖巧地应了。


    水面合拢，安启抱着瑞亚没入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咚咚、咚咚。


    重如擂鼓的心跳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