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作品:《年登巷陌家家酒

    此时,主将营帐。


    漆如黑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身形魁梧的男人。眉间沟壑纵深,脸上贯着道刀疤,从额前至下颌,如老树虬根般狰狞,瞧着威势逼人。


    这便是凤阳城守将之一,万重山。


    万重山麾下两名副将,与他一般,年四十左右。


    一位是与他有少年之宜的,名唤孟州,是将才,亦是他帐中谋士,身形俊朗,气度风雅。


    另一位叫郑山,身形虽矮小但精悍,二人战场之上结识,此后,他便到了万重山麾下,一路从小兵到副将,万重山于其,也算是有知遇之恩。


    此刻,郑山怒发冲冠,正朝着地上跪着请罪之人喊打喊杀,激得眼底泛红。


    而孟州在旁阻拦。


    倒无怪乎郑山这般,毕竟,那位被章柏诚一记匕首刺穿咽喉死了的,是他小舅子,当日便是郑山率军回凤阳,途中察觉滁州那一队人马不对劲,才下令让他小舅子跟着去的。


    如今章柏诚及他帐下五十士卒回来了,只他小舅子死了!


    还是被这瘪犊子杀了的!


    郑山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万重山抬了抬手。


    郑山不甘不愿的停下,憋得一张脸青紫交加,愤懑不平的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双目还恶狠狠的盯着章柏诚。


    “你为何杀他?”万重山沉肃问。


    章柏诚目光淡然垂着,道:“纵火烧山,草菅人命,依军规当斩。”


    “烧的是哪座山,草菅的是哪家人命?”


    章柏诚默了瞬,答:“庐江府不知名竹山,滁州军户遗孤。”


    郑山拍案而起,唾沫横飞,“你放屁!他杀那些乡野刁民做什么!说不准是你勾结滁州叛贼,被发现了才……”


    万重山一记眼神飞来。


    郑山自知失言,话音戛然,憋得胸口起伏不定。


    帐中安静下来,万重山让人去喊庐江同行士卒来问话。


    “将军。”


    孟州忽的出声,他朝下首跪着的人扫了眼,道:“战事在即,稳定军心为重,不宜大张旗鼓。”


    斩杀上级之事,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显得手下之人猖獗,而上首无能。


    “你这是何意!”郑山气得要死。


    他小舅子都死了,他便是连讨个公道都不能了?!


    眼瞅着这人又要炸,孟州道:“将军不若吩咐信得过的人,悄悄带一二人去问话,将那日之事问过,便也知晓章总旗可有说谎。”


    “那都是他帐下的人,这一路上,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孟州好脾气道:“那你待如何?”


    郑山愤愤捏拳,骨骼咔咔作响,转身朝上首的万重山跪拜,道:“将军将此人交给末将,我就不信严刑之下听不到他一句实话!”


    “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孟州道。


    郑山恼得扭头,凶狠的瞪着他:“今日死的不是你家人,你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于我!”


    “够了。”眼瞧着要吵起来了,万重山皱眉呵斥一句,又看向伏跪的年轻人,问:“你可还有话要说?”


    这是要将人交给郑山处置的意思?


    郑山胸膛一挺,只等他赶紧放屁,自己好拖着他去刑讯。


    “有。”章柏诚抬首,“末将带回来几人,皆是竹山之事的遗人,此刻便在帐外候着,将军宣来一问便知。”


    孟州看着这少年郎,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咽下一声轻笑。


    分明是有后招,这半晌对着郑山喊打喊杀的劲儿,却像是无可辩驳,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想着,他朝黑着脸的郑山扫了眼。


    无论这事是否有隐情,这个闷亏,这莽汉都得吃了。


    帐帘翻过,一道身形高大劲瘦的身影步入帐中,抱拳揖礼道:“末将贺霖见过诸位将军。”


    上首,万重山凝眉望他片刻,却是问:“你哪里人氏?”


    “末将滁州人氏,早年拜在卢副将麾下,有幸得见万将军两回。”贺霖道。


    万重山脸上闪过一丝恍然,“记起来了,当年就是你,让本将军麾下一名小将铩羽而归的。”


    “末将惭愧。”


    万重山摆摆手,没再去提往事。


    “你既是自称‘末将’,便是还认自己从军的身份了?”


    “末将军户出身,依照律法,世代不得脱军籍。虽已不是滁州军,但若战有召,末将也定当不遗余力。”


    郑山哼了声,很是不屑,粗声道:“说得好听,逃兵就是逃兵,也就是这会儿天下不安定,不然,你们这群逃兵被抓回来,定是要受黥刑!”


    闻言,贺霖眼皮都没抬一下,好似懒得搭理。


    万重山道:“那你此番前来,是为何故?”


    贺霖:“为竹山之上十三亡人,与将军讨一公道。”


    “关我们将军何事?那是你们滁州人自己杀的!”郑山愤道。


    “末将愚见,两军该是守望相助,否则,也不会有郑将军率军去助湖州守城之事了,可为何,竹山之上,百户大人非但不相帮,且看着那些军户遗孀被杀害,还纵火山林,要将末将一众羁押?”


    郑山蔑视道:“军户私逃,便是羁押又如何?”


    “若将军率部曲残兵突出敌围,又当如何?”贺霖问。


    “自是杀回去!”郑山昂首,语气理所应当。


    贺霖:“可将军不是我,我不能为争一时气节,明知寡不敌众,还带着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妇孺去送命。这世间有如将军嗜杀如命的将士,也有汲汲营营渴求生的百姓。”


    郑山被这话一噎,气得粗脖子上青筋直冒。


    “万将军,”贺霖再次抱拳行礼,“末将不怪百户大人不相帮,滁州反贼追来庐江,亦是因末将与麾下士卒在湖州守城一战时,不够警惕,露出踪迹,可百户大人不该将箭矢对准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


    “你欲当如何?”万重山问。


    “于末将而言,此事已了。”贺霖却是道,“无辜者不该惨死,百户大人欲杀百姓,也因百姓而死。将军军纪严明,亦不偏袒徇私,末将已无可追究。”


    郑山双眸瞪圆,气得险些要吐出口血来!


    是他的小舅子死了啊!


    该追究的不该是他吗?!


    郑山抬手示意停一停,脑子里边捋边要张口,就见这人忽的掀袍,单膝跪下了。


    “末将贺霖,愿率麾下十六残兵,追随将军,替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望不弃。”


    郑山:“……”


    他娘的!


    不是个好东西!


    万重山目光锐利有神的盯着这年轻小将,半晌,道:“你既是夸赞我凤阳军,军纪严明,今日之事,我还当真不好不给你一个交代。”


    郑山不可置信。


    是给他交代啊!


    给那毛头小子什么交代?那是个占了便宜的啊!


    万重山看向章柏诚,道:“你既身为总旗,竹林山之时,便该对百户行劝谏之责,顾同袍之谊,今日山上十三人之死,你亦脱不开罪责。再有,百户犯错,再是罪不可容,也当有他的上级处置,何时轮到了你一个总旗动手了?念你战场之上还算骁勇,今日之过,官降一级,杖二十,你可认?”


    “末将领罚。”章柏诚伏首道。


    万重山“嗯”了声,视线往旁边偏了下,道:“我若记得不错,你当日是卢将军麾下骁骑将军,正五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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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霖:“是。”


    “我帐中可还有缺职?”万重山忽的侧首问。


    郑山头一扬,粗声粗气道:“没有!”


    孟州道:“将军何不如将这刚腾出来的总旗之职给他吧,虽是不比从前,但如今多战之秋,你既有真才实学,也不怕明珠蒙尘。”


    “你可愿?”万重山问。


    寥寥几言,跪在帐中的章柏诚好似被人踹了一脚又一脚,像是一条可怜虫。


    可他面上不动分毫,跪拜的身姿亦岿然不动,好像这些皆与他无甚干系。


    孟州余光瞥过,又淡然收回。


    “末将领命。”贺霖道。


    “既如此,我便交与你一桩差事,”万重山看着他说,手指朝章柏诚指了指,“二十军杖,你亲罚。”


    帐中霎时一静。


    片刻,贺霖俯首应是。


    ……


    冯敢回来的晚些,他将江鲫和邓登登安置到了自己营帐,没忍住又说了会儿话,才溜溜达达的过来大营帐,想着跟大家伙儿挤着将就一晚。


    谁承想!


    他掀帘进来,就见章柏诚趴在木架子床上,身后血都浸透了衣裳,烂泥似的!


    冯敢几步跨了过来,气沉丹田吼了声:“谁干的?!”


    章柏诚本疼得神思迷糊,被他吼得脑仁儿愣是清醒了一瞬。


    “……”


    真要命。


    众人也还没歇息,帐中点着烛火,闻言,皆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万将军下令的,你去找他吧。”章柏诚唇色发白,半阖着眼皮说风凉话。


    冯敢一愣,凑过来小声问:“万将军为何责罚你?”


    “出言不逊,不敬将军。”章柏诚拖着调子淡淡道。


    这是明面儿上的罚。


    冯敢顿时呲牙咧嘴,“就说你说话忒气人吧!”


    章柏诚懒得理,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冯敢没看见他的动作,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背,问:“去请医师了没?”


    旁边立马有人道:“请了请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只是不想,来的竟是崔杦。


    他不知从哪个营帐出来的,灰白的粗布衣袖上沾了点血迹。


    去请医师的小卒对上章柏诚的目光,摸摸脑袋不好意思。


    崔杦放下药箱,看着他伤处头也没抬道:“瞪他做甚,这会儿帐中哪有医师闲着,若不是我撞着他,你今夜就疼着吧。”


    他说着,拿出把剪刀来,在烛火上烫过,方才将那被血肉黏连的衣裳仔细清理了。


    “这事别跟她说。”


    章柏诚道。


    冯敢连忙点头。


    “我闲的?”崔杦淡声反问。


    却是谁都没问“她”是谁。


    到底是疼得厉害了,章柏诚肩胛骨绷的死紧,手臂上青筋都绷起,额前浮了层汗,只觉头晕目眩的很。


    崔杦动作很快,清理上药,也不过一刻钟。


    他将药箱收拢,道:“我明儿再来给你换药,晚上仔细些,若是发热了,便将我先前给你的那药丸吃上一颗。”


    说罢,他行色匆匆的背着药箱走了,刚趟儿似的。


    帐中有人过来将碎布收拾了,又端着铜盆里用过的水去泼了。


    “这谁下的手啊,伤的这样重,怕是得有内伤吧,崔杦行不行啊,他都没说煎药……”冯敢脱了靴爬上来,盘腿坐在旁边,盯着章柏诚满是伤的背嘚吧嘚的说。


    他皱着眉,耷拉着脸,这副神色,好像这伤在他身上似的。


    章柏诚却是来不及感动,屏息片刻,到底是体虚气弱,被一口臭气熏得险些背过气去,忍无可忍道:“滚去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