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帝面上带了讥讽:“他们那里是短了朕的东西,只是想不起来朕这号人而已。”


    他母妃过世,人不受宠,父皇一年也想不起来见他一次……


    宫人哪里会特意想起他。


    “当初殿下的棉衣奴才还有印象。”


    来福清晰地记得他刚来景阳宫时的落魄,宫里的炭都是银丝炭,唯有他们的不是。


    烧火起来烟呛人。


    他自己衣服不多,九皇子的衣服也不多,不过棉袄是有的。


    他记得是云锦绣着蝙蝠纹的夹袄,以及同色的棉裤。


    针脚细密,棉花也厚实,还很轻,在众多的衣服里很别致。


    “是如意蝙蝠纹的那个?”永宁帝忽地问道。


    来福睁大眼睛,“这么多年陛下居然记得?”


    “那是朕年少时为数不多收到的温暖,朕岂会不记得。”


    当年他们往景阳宫里走,皇叔摸着他的衣服,本将大氅披在了他肩上。


    “殿下,这样您会冻着的,奴才回去没法跟太妃交代——”


    “本王去景仁宫走一走,你们都别跟上来。”皇叔说着撵走了跟着的人。


    他们那个时候都不大,身量差不多,他知道皇叔出宫还要去永福宫跟太妃请辞,太妃每次都是要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前……


    到时候大氅没了,肯定要被问。


    他懂事地将大氅给脱了下来,换给了皇叔。


    皇叔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接过了大氅,命他脱外衣外裤……自己也脱了外衣外裤……


    皇叔将夹袄和棉裤给了他。


    那年的风往骨头里扎,景阳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可他的心是热乎的。


    那时候父皇几乎杀光了年长的兄弟,唯几个小皇叔年岁小,侥幸留下。


    皇叔当年是炙手可热的小王爷,他是落魄到冷宫的皇子。


    “那年福来跟朕去父皇寿宴,在外面冻晕了,后来就病逝了,那夹袄和棉裤,是皇叔送朕回宫,走到背风出,舍下来给朕的。也不知道皇叔如何回去的,后来听说他回府也病了……是以朕对皇叔,朕记得他的好。”


    来福:……


    他本想说,直接派人送不就省事了,话到嘴边止住了。


    宫中做事,谨记少说少做,祸从口出。


    多说一句话不如少说,多做一件不如少一件,否则容易生祸端。


    小王爷哪里能明说,岂不是打先皇的脸?


    身为皇帝,自己的儿子连一件棉袄都没有,岂不是笑掉大牙?


    可先皇曾经有十多个皇子……尽管后来死的死,贬得贬,夭的夭……当年的确是想不起来这不上不下的人。


    两个人想到往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永宁帝的脸色也由先前的不耐,变得和缓而又平静。


    脸上属于帝王的严酷狠厉渐渐消失,难得有了一点人味儿。


    “殿下,临淄王到了。”守门太监过来通禀。


    永宁帝挺直了腰板,“宣!”


    拉长的唱喏声响起:“宣临淄王觐见~”


    外面响起脚步声,屏风外,率先出现的是太子以及临淄王世子。


    然后,是内侍扛着的担架。


    永宁帝没曾想看到的是这一幕,惊愕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这、这是——”


    担架上的临淄王身子发福,满脸的络腮胡,虽说他与永宁帝岁数差不多大,可永宁帝身材消瘦,面白无须。


    脸色的些许匮乏,也是被后宫的美人掏空的疲态。


    同担架上躺着的临淄王相比,竟像真是差了辈分。


    方才永宁帝还想到朔九寒冬,月下两人并行时的温暖,连皇叔脱衣服时候脸上的决然,独自走回的背影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此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