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带着妘墨跑了半座城，跑到后面，她自己冻的直流清涕，这货中间因踩空，被马儿拖着跑了一段路，受伤不轻，被风吹哑的破锣嗓在阿乔的喷嚏声中嗷了一嗓子，就彻底没了动静。


    阿乔在妘墨的目光期盼中，把人扔到了营房，还特意找何老十问了问弓箭营的人被关在哪儿，又不辞辛劳的亲自把妘墨拽了过去。


    看的红缨等人啧啧摇头，跟遛狗似的。


    守城驻军的营房方正，划分成了九院两百六十二间房，坐落于城南角，外环纵深沟渠，九院也以水系相隔，完全不用担心走水的问题。为了便于管理，红缨一间大通铺会塞上一到两倍的人，此举得到了义军全员不动声色的支持。


    刘生瞅着可以遮风挡雨的屋瓦和厚实的窗户，千辛万苦的才忍住没给他们戳俩洞。


    毕竟他们在妘家军的地盘上，吃不饱穿不暖，隔三差五还有妘阖拿着鞭子找茬秀存在感。用手臂粗的锁链缠上门栓时，刘生感慨，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啊。


    阿乔为十九二十营的人安排住所、晚饭，吩咐清点粮草，布局城防，接应李少红，等忙完这些，已是月上中天。


    营房的主院里，一卷染着污血的绷带被缓缓解下，闷了整整两天，沐浴过后的阿乔顿觉神清气爽，穿上红缨为她找的新军装，崩了许久的弦可算松了下来。


    她到清河郡了。


    从这里出门左转，穿过营房的大门，进入主街，一路北上，在第十二个巷子右转，就能看见沈府的牌匾。


    那是朝廷给到任太守准备的宅邸，沈宜之分给她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秋千后面还坐落着一个紫藤花架子，碧竹翠影交错斑驳，映在窗上，夜晚若有风，便能伴着莎莎声入眠。


    这座宅邸也有不少桂花树，阿乔还没细细逛过呢。那姓魏的刚来提亲，孟氏就把她打包出去学艺，生怕她嫁入京城受委屈，四处写信打听那未来婆母的喜好，还特意为她寻了琴师。


    一切种种，恍如昨日。


    仿佛她还是那个沈家的小女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好多好多嫁妆，不能像金秋娘这样，要用钱的时候都要看主母的脸色。


    她跟着金秋娘放过印子钱，做过小小买卖，虽然赔了，但也知道了生意场上的深浅。


    她跟着徐望读书明理，从话都说不利索，慢慢的也能听懂地方政令，知晓背后的深浅。


    沈宜之爱她，护她，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养育。


    南梧皇宫的九年，她深刻的领悟到了何为人心易变，利益算计，手足反目，血染宫阶。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妹为了入贵人宫里侍候互相攻讦，至亲至爱的父母子女也能互掷屠刀，所以她渴望真心，不掺杂任何利益交换，没有杂质，干干净净、最为澄明的本心。


    可世间除了正在牙牙学语的孩童，还未学会社会规则和利益权衡，历经世间百态沧桑，每一颗心都会有瑕。


    初入吟水村，她是为了三间铺子；给异姓军争取武器，她是为了开战时顺利逃跑。一路走来，她渐渐明白，就算是峭壁高崖之上的纯洁雪莲，洁白柔软的花瓣上亦有尘埃，迎着阳光微微闪烁。


    人心有瑕，亦有真心。


    与其将一颗心扒开来细细计较，不如珍惜眼前人，活在当下。


    阿乔内心又描摹了一遍回家的路线，莫名的安心。


    南宫傲先行回了沈府，将杨家军接管城防的消息告知沈宜之和徐望，阿乔忙完诸般事宜，天色已晚，沈府上下估计都睡了，明日还要安排训练、清点粮草、重新编队....


    在李少红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她还要兼着义军头头的位置，这一千多人的嚼用日常都得操心。


    阿乔身份特殊，继续领着义军容易给沈家和自己招来祸端。


    沈宜之投靠新帝是不得已之举，眼下周边蕞尔小国群起攻之，说不定新帝一封罪己诏，朝堂的话事权就换了人，此时带领义军追随杨玥，会给沈宜之留下话柄。


    哪怕她行的是正义之事，也会成为群臣攻讦新政的第一道闸口，他们会用雪花一般的奏章弹劾这位向新帝示好的地方小官，用让人百口莫辩的诬陷置他于死地，用区区一个太守的命让天下人看清新帝的无能和懦弱，背叛、抉择、孤立、暗杀会向决堤的洪水，淹死他宋珩。


    可在此之前，沈家会为他陪葬。


    要是不幸让人发现了她南梧人的身份，又会被拿来怎样大做文章呢？


    阿乔不敢想，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带他们平安入城，为他们正名，她还盯着李少红，亲眼看到记录逝者名字籍贯和应有抚恤的册子盖上军印，才对着这位不怒自威的女将军露出乖巧的笑容。


    阿乔仔细叠好软甲和衣裤，再过几天，她就要脱下这身戎装，挽上贵女里时新的发髻，涂脂抹粉，指染丹蔻，轻摇团扇，不再问府外世事，安心的做那待字闺中的沈家嫡女。


    寒夜漫漫，月隐星晦，清河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点光亮，随着少女吹灭最后一息火苗，整座城彻底溶化进了无端夜色。


    阿乔睡得很沉，却醒的很早，作息和在妘家的军营里完全一致，过往这个时候，她得从江逸房中悄摸的溜出来，在所有人起床之前，绕到茅房，再假装刚如完厕的样子，睡眼惺忪的走进相反的人潮。


    刘生还曾问过她，如何起的那么早，他们去的晚了，茅房的队伍能排到灶台旁边，憋的住的扭头就能去吃饭。


    刘生睡前都会暗自发誓早起，但每每公鸡打鸣，就跟夏日耳边嗡嗡的蚊子似的，很是催眠。


    “全熙，”阿乔喊道，“我们这儿就你识得几个大字，登记大家伙的军功，昨儿晚饭可都没顾上，辛苦了。”


    “头儿，我可给全熙哥送饭了，”刘生双臂拢成一圈，“有这么大一碗呢，尽捡着有油水的菜挑了。”


    “是是是，刘生最讲义气了。”


    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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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乔的夸赞，刘生高兴的像只大公鸡，去饭堂的路上昂首挺胸。


    全熙没忍住笑出了声，对着这个姑娘，始终喊不出“头儿”、“老大”一类的名号，内心敬佩，但就是觉得喊个姑娘太过变扭。


    “头儿！”见阿乔进来，所有人齐刷刷的放下碗筷，喊的亲热。


    阿乔眉眼弯弯，大老远的就闻见黄米粥清甜的香气，“呦，今儿早菜不错啊。”


    “那可不？都是沾了头儿的福气，咱们可险些被奸人欺骗，成了反贼！”


    说起这段经历，众人都不免唏嘘，也有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的。


    刘生接话道：“都说苦尽甘来，跟着头儿，咱么也算过上好日子了！”


    米粥腾起的白雾熏的人脸上暖暖的，阿乔笑眯眯地嘬了一口，熬开了花的黄米在牙尖微弹，胃里暖洋洋的。


    纵使身旁凛风朔朔，一暖一冷之下，反而让人倍感幸福。像极了雷雨时节，裹着毯子坐在屋里看话本时的感觉，屋外雷电交加，反而衬得屋内的安宁更加可贵。


    营地的地下审讯室里，红色的蜡泪堆于烛台，李少红略显疲惫，一夜未睡的亲兵正在回禀粮仓的清点情况，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地下室的阴冷侵蚀，钻入人心，通体发寒。


    李少红脚旁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人，肢体关节以诡异的姿势扭曲交错，刑具都未沾血，几个基础的擒拿，卸了几人的手腕脚踝关节，就什么都招了。


    红缨冷道：“也就是说，营房和清河郡的粮仓一粒粟谷都没有，各世家的米面库房也都被妘氏一扫而空，很快，将无米下锅。”


    红缨奏请道：“将军，”李少红抬手打断红缨的话，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神情，淡道：“昨日入城时，我已遣人拿着调令，去周边征集粮草。咱们带来的还够吃几日？”


    亲兵回道：“回禀将军，如果算上义军的一千人，还够....七日。”


    李少红粗略估算了下路程，六日就能到，可亲兵神色犹疑，李少红微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据斥候来报，本来随行妘澈和葛家的贼军，调转方向，往清河郡来了，看样子是要围城。”


    红缨顿时明白，他们这是要让他们困死在城里，清河城池固若金汤，这群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地等着，他们的粮食很快就会耗尽，援军要想送粮，免不得一场恶战，红缨眼神凛冽，问道：“贼军来了多少人？”


    “两千。”


    而他们，算上义军，是三千人。


    红缨抱拳：“将军，我请命..”


    “红缨！”李少红看着刚满十八的少女，还是经历的太少，沉不住气，急功近利，兵家大忌。“你拿着我的调令，领一队人马，从城西脚出门，去杨肃驻军的地方，先借十日的粮草。”


    “将军！？”红缨震惊的望向李少红，“我们被逆贼戏耍，既然贼军送上了门，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歼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