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庭前一树梧桐,翠盖亭亭。


    贺老太爷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半闭着眼睛,手缓缓的敲击着扶手,听着自己的孙儿从书楼内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


    “动莫若静,居莫若捡,德莫若让.......”


    贺知书故意放大的读书声,传到此处听着仍有几分模糊。


    贺老太爷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笑容,此处离书楼还隔着半个院子,也难为自家孙子这般费心想要他听见。


    书楼内,贺知书将书放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时不时的瞥一眼,口中的诵读声时不时的响起。


    而他的手上拿着一块木块,面前是一栋搭建了一半的木头小房子。


    贺知书皱着眉头,伸手拿了旁边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书架上找书的姜如初。


    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师妹,你这是又抄完一本了?你怎的速度这般快。”


    姜如初头也不回,“田假只余不到十日,我要是不快一点,怎么多带几本书回书院。”


    听着姜如初的话,贺知书有些不自然,再次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师妹可别生我的气,师兄我前几日都是信口胡说的,没想到我祖父竟如此小气......”


    贺知书头一日跟她说可以随便看,看不完还能带回书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贺老太爷不仅不允许二人去三楼看书,还不许这里的任何一本书离开书楼的大门。


    幸而看在贺知书的份上,贺老太爷允许姜如初在这十日内抄书,可以将她自己的手抄本带回去。


    “我怎会生师兄的气,师妹我此生能有幸见到如此多的藏书,多亏了师兄,我又怎能再过多贪心。”


    况且若不是贺师兄在书楼内陪着她,贺老太爷根本就不会让她独自一人进楼抄书。


    姜如初扭头一笑,一脸认真的说道:“多谢师兄。”


    这里的每一本书籍都很珍贵,短短十日最多抄写两三本,这让姜如初恨不得将手抄断才好。


    她艰难的纠结了一番,挑中一本《历代词府》,终于满意的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贺知书见姜如初这般在意这些书,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让师妹空欢喜一场,心中更加的过意不去。


    他手中的木块无意识的敲击着书案,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有些兴奋的说道:


    “师妹,要不然我偷偷的让你去三楼看一看,你不是很想上去吗?”


    贺老太爷不许任何人上三楼,连贺知书这个亲孙子都不行,可见三楼的书籍何其珍贵,这让姜如初更加的向往。


    姜如初闻言,手中的毛笔一顿,惊讶抬眼看过来,见贺知书一脸认真,不似作假。


    她顿时看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祖父说了,除了三楼,一楼二楼的书籍随我挑选。”


    贺知书不知怎的,也跟着她压低声音说道:“你怕什么,我祖父又不在此处,你偷偷的上去看一看,师兄我替你把风。”


    师兄都这样说了,姜如初心中简直犹如猫抓一般,连呼吸都多了几分急促。


    但———


    “君子爱书,取之有道。”


    姜如初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痒意按耐住。


    主人家愿意将自己的藏书借给她抄写,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传书之恩,堪比再造,她又怎能得寸进尺,贪心不足。


    姜如初赶紧继续抄写,将刚才的心动抛之脑后。


    “我不能偷偷上去,此举不妥,就算我想上三楼读书,也得等老太爷亲口同意。”


    贺知书没想到姜如初这般迂腐死板,他撇了撇嘴,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有些无趣的说道:


    “那你别想了,我祖父从前说过,只有他的关门弟子,才能看三楼的书。”


    但他祖父自从闭门不出之后,已经近十年,没有再收过任何弟子。


    关门弟子,姜如初虽不知晓贺老太爷守楼人的身份,但通过近几日相处,也知道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轻易不收弟子。


    “万一呢......”


    姜如初心想着美事,嘴角扬起:“万一贺老太爷看出我有慧根,就愿意收我入门下,传道授业解惑也.....”


    姜如初当然只是玩笑话,她已有曾夫子,虽未正儿八经的行拜师礼,但二人相处早已如师徒一般,她又岂能再投入他人门下。


    贺知书哈哈一笑:“还慧根......难道师妹你要出家不成?”


    正说着,楼外突然传来几道陌生的声音。


    “贺老,这位公子便是这一次说文会的魁首,来自云川书院。”


    “晚辈周长济,见过贺老。”


    屋内的两人笑容一顿,齐齐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贺老太爷带着几人来到书楼前,见到面前清贵的公子给自己行礼,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苍老的手抬起。


    往里一指,“三日之内,一楼二楼的书籍可随意翻阅,三楼禁行。”


    周长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进冯氏书楼阅书,此次参加说文会,倒让他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冯首辅当年创建书楼,第一条楼规,便是允许天下所有向学之士,不论出身,皆可进楼观书。


    但书楼近百年来风雨飘摇,有几年甚至有人偷书卖书,让书楼的许多孤本藏书都下落不明,这导致贺老太爷心灰意冷,于是便再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入书楼。


    “多谢贺老。”周长济拱手一礼,身姿笔直。


    传闻中的冯氏书楼的守楼人就在眼前,虽然未正眼看他,但周长济身为世家子,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忘记该有的礼节。


    贺老终于瞥了周长济一眼,一眼就看出他出身世家大族,面色更冷了几分,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书楼只能进一个人。”


    贺老太爷虽已避世,不再掺和说文会的事,但他看管着冯氏书楼,整个书楼几万本藏书,他总不能据为己有。


    这才有了允许每一届说文会的魁首,可入书楼观书的不成文的规定。


    但说文会这些年送来的魁首,无一不是出自世族豪强。


    跟在周长济身边的除了一脸好奇的刘英,便是飞云楼的管事以及小厮,管事的早已摸透贺老的脾性,当即十分有眼色的说道:


    “是,贺老放心,这三日我等都会到府外等候,绝不打扰您的清净。”


    冯氏书楼历经百年,建筑古朴典雅,气势恢宏,不知是天下多少学子的向往之地。


    周长济终究是个少年郎。


    面前就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冯氏书楼,他再难掩心中急切,抬脚便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