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洄寻的住所虽然窄小，但好在整理的洁净有序。


    尤其是那不大的院落，还栽种着几棵树冠茂盛的树，残雪堆积在枝干上，一点点地向下垂落。


    正月霜寒，热水只能靠铁锅来烧，霁薇吃饱喝足后见云洄自个儿在厨房忙上忙下，便悄悄用术法将碗筷收拾干净，还不忘朝他比了个手势，不要声张。


    “你不必如此，以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呢。”


    霁薇仰面望向被积雪压弯的枝干，“能轻松一日便是一日，何况那时在冥界，若不是你在罗王面前周旋，指不定我早已命丧于此，哪还有如今踏入金丹的机会。”


    云洄眸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默然须臾，“我也有我的目的。”


    “我知道。”


    云洄眉头一挑，便又听霁薇说道：“我后来想了想，能得罗王那般信任，你必然不会是表面上的散漫模样。总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我有缘。”


    “是啊，你我有缘。”云洄轻声咀嚼她的话。


    哗啦——


    恰而此时，残雪滑落在地，掀起一阵寒风。


    云洄不似以往，霜寒露重，夜色已深，忽然被这阵寒风袭入脑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瞧，如今我彻底算是成为一个凡人了。”


    见他摇首苦笑，霁薇心中不免升起一抹酸涩。正欲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宽慰时，身后倏然有人唤住了自己。


    “小师妹。”


    贺溪亭背光而站，朦胧月色打在他身上，更叫人瞧不清暗色下他的表情。


    两人同时回眸，云洄的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来回游移，旋即便重重打了个哈欠，声称自己受寒要回去歇息。


    直到他进了屋，霁薇这才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她回首注视枯枝萧条的树干，颗颗雪粒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周遭寂静非常，屋舍的油灯全部熄灭，唯剩院中悬挂的一只灯笼还在散发昏暗熹微的暖光，其余的，只有月色。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么？”


    贺溪亭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喉结微动：“是红玉兰。”


    “我记得，春玉水榭并没有红色的玉兰。”


    “……对。”


    话落，霁薇再未开口，雪粒飘落在她的掌心，不消片刻便将她的手几乎浸湿。


    “对不起，那日是我的错，没有缘由地就出口伤了你。”


    霁薇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润湿的手收回袖中。


    贺溪亭眼睫微颤，喉中没由来的哽噎起来。他遇事向来坦然自若，可此刻只觉忐忑不宁，连同呼吸都变得艰涩难耐。


    “我……”他刚开口，一阵寒风倏然掠过，掀起绒绒雪粒扑向霁薇的面门。


    霁薇下意识抬手去挡，半藏在腰封的乾坤袋不慎被风吹落，破开道小口。


    一把油纸伞忽地出现在身前，替她挡去了来势凶猛的霜雪。


    贺溪亭本欲揽住她的肩将霁薇向后带去，可抬到一半的手犹豫了片刻，最后却捡起垂落在两人脚边的青梅色荷包。


    馒头从中探出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很是识趣地缩进乾坤袋里。


    “多谢。”


    霁薇垂眸言谢，伸手去拿被他捡起的青梅荷包。


    然而贺溪亭捏住荷包的另半边，竟是不肯松手。


    霁薇拽了两下，荷包丝毫没动。她眉头微蹙，抬眸看向贺溪亭，语气有些不耐：“还我。”


    贺溪亭目光沉静，眸底泛水，看得霁薇心中那团邪火腾地再度升起，手中力道愈发加重，乾坤袋在两人之中被拉扯的越来越长，可是谁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眼看贺溪亭如此泰然处之的态度，霁薇气急，猛地抬手一劈，灵力顿时化作气旋扑向他的左肩。


    贺溪亭闷哼一声，竟将她的灵力接了个满怀。


    见状，霁薇重重呼出口气，抬掌又挥出一记灵力，将飘零残雪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劈在他身上。


    寂静院落忽而风声鹤唳，空中残落的霜雪统统变成尖锐冰晶，融进寒风之中被迅疾地打向四处。


    油纸伞应声落地，贺溪亭连连后退，霁薇步步紧逼，投掷而出的灵力愈快愈狠。


    他越是躲，越是相让，越是做出一副一切都能承受的模样便越是让霁薇心中那团火烧得更旺。


    两人从城东一路打到城西荒郊，月色昏暗，霁薇从乾坤中取出一柄银剑，剑鞘“咣当”落地，剑锋闪烁寒光，裹挟起凌厉冰晶劈向贺溪亭的面门。


    这一击来得凶猛，贺溪亭仍旧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叮咣——


    一抹幽蓝从虚空没出，软剑顿时席卷凌冽剑气，迅速将其调转方向，重重落在旁处的雪地里，掀起层层寒雪。


    青霄护主，即便是贺溪亭并未召唤它。


    霁薇旋飞半空，执剑挽花，剑尖直指贺溪亭，沉声道：“开剑鞘。”


    贺溪亭抬手握住青霄剑柄，摇了摇首，“不可……”


    “你瞧不起谁！”


    霁薇突然打断他的话，下一瞬寒霜剑气猛地袭来，招招直击贺溪亭的面门，作势要逼他拔出青霄剑。


    她身形极快，而贺溪亭只会比她更快，甚至在她源源不断地强烈攻势下，仍显得游刃有余。


    “我要你，开、剑、鞘！”


    霁薇气得双目通红，银剑霎时脱手，身形顷刻间隐匿无踪，寂静夜空中只依稀能闻得几声清脆的剑鸣声，贺溪亭手持剑柄，旋即凝神辨位。


    而就在一息之间，银剑忽地出现在他身后，剑尖骤然挑开青霄的剑鞘。


    贺溪亭立即旋身抬剑，寒霜剑气逼得他连退数步，白靴在雪地上急速拖行，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霁薇的流云剑法，倒令贺溪亭感到吃惊。


    想不到她入了金丹，运作灵气更加得心应手，就连素日勤修的流云剑法也让他这个传授之人甘拜下风，让人短时间内难以琢磨出她的路数。


    剑鞘已退，银剑紧随劈来，青霄软剑瞬间席卷而上，顿时将凌冽剑气化为乌有，转眼间便如一条白蛇般攀向银剑剑身。


    霁薇猝然抬剑，及时躲开了这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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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霄脱离贺溪亭的双手，剑锋柔软宛若灵活小蛇攀击袭来，只消触碰一瞬便会被它立即缠住剑身，动弹不得。


    银剑脱手，霁薇旋即将灵力注入到剑柄上，试图向上拉扯，挣脱束缚。


    然而青霄却越缠越紧，僵持少倾，银剑轰然断裂。


    骤然失了趁手武器，霁薇怒不可遏，看向贺溪亭的眸光更加不悦。


    青霄硬生生缠断了她的佩剑，这不是明晃晃地在挑衅她么？！


    贺溪亭抬手唤回青霄，掠过一地断裂剑块，连忙向她走来，“不打了，再打下去你灵力耗尽，修补好的脉络极有可能再度崩断！”


    见他眉间染上急色，霁薇垂眸须臾，猛地俯身扑向他。


    贺溪亭躲闪不及，陡然接下了她这一掌猛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他下意识抬手一抓，随即握上了霁薇的双腕，猝然将她整个人拖进怀里。


    天边霜雪下得更大，她的额角重重砸向贺溪亭的下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接踵而至，霁薇本想挣脱的手在此刻竟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呃……”


    贺溪亭的后背狠狠摔落在地，加之霁薇的身躯扑来，两道力量前后夹击令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他呼吸急促，胸膛上下起伏，震得霁薇耳尖发烫，忙不迭要撑起身子。


    谁知方才情急之下，两人的衣袍早已交缠不清，乱作一团，她一不留神，掌心不慎按住了衣袖，猛不丁被往下一带。


    霁薇猝不及防，身体陡然失去平衡，额角再次磕向贺溪亭的下巴。


    耳畔又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霁薇的脸烧得更烫，手脚慌乱挣扎，却无意间弄乱了身下之人穿戴规整的衣襟，借由月光，她隐约能看到衣襟下露出的一抹春光。


    那微微露出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让她的心跳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啪。”


    清脆的拍击声从静谧夜色中突兀地响起，霁薇胡乱拉扯衣袍的手被人冷不丁攥住，掌心相触，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道清浅的凉意。


    贺溪亭微眯着眼，定定瞧着她。


    清冷月辉撒在两人身上，他看见少女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两颊染上绯红，甚至还轻咽了下口水。


    两道视线相对的瞬间宛如触电一般，霁薇猝然翻身滚在雪地上，贺溪亭倏地侧身背对向她。


    鹅毛霜雪籁籁飘落，护身结界不约而同地同时撤下，寒冷顷刻间袭入身躯直奔脑门，顿时叫人清醒了不少。


    意识逐渐回笼，霁薇忽而感受到有个硬物凭空出现在掌心之下，她抬手一抓，却现是一副精巧的玉石卷轴。


    她将卷轴轻轻展开，里面竟什么都没有，俨然是一幅空白画作。


    正觉奇怪之时，困倦忽然席卷神识，霁薇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抵不过那股疲乏之感。


    卷轴脱手滑落，倏然砸向侧身而卧的贺溪亭身上。


    护身结界应声而起，寒意被隔绝在外，周遭暖烘烘地，躺卧在雪地上的两人意识越发低迷，不消片刻便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