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地酸胀感堵在胸口，致使霁薇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霁薇如鲠在喉，眼底眸光闪烁，企图抵抗眼眶溢出的酸涩。


    屋内安静良久，才听她轻声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极其别扭也十分倔强。


    见她这般，何皎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温声抚慰：“师妹心思玲珑，我知道你定会想通的。你只要记得，一切都不要紧，一切都来得及就好。”


    霁薇点点头：“好。”


    “不过有一事还是要与你说，兴许你心里也清楚。”


    不知因何，霁薇的心忽地咯噔一声。


    “渡劫那日是大师兄带你回来的。他循着你所用的符纸气息找到了你，又将你断裂的脉络尽数修补，一连三日，他殚精竭虑地守着你，所消耗的灵力堪比他那时禁锢青鹏的灵力。即使你心中对他有怨，生他的气，但看在大师兄如此的份上，给他一个同你说话的机会吧，好不好？”


    何皎哄着她，倒更让霁薇心底的那抹怪异之感愈发浓烈。


    所幸何皎并未过多逗留，许是观她神色动容，便叮嘱她好生休息，随后带着食盒离开了屋。


    夜晚寂寥，窗外细雪繁荣却孤落，霁薇指尖摩挲着乾坤袋上宛若丘壑的绣线，出神良久。


    翌日一大早，他们便趁着凡人睡得正熟之际悄然离去。


    天还未亮，孤月幽光隔着层层寒气，落地霜雪与之呼应，映射出浅淡清辉。


    霁薇坐在穗玉杖之上，面色平静，但眸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向旁处一瞥，而后又很快地收回来。


    何皎站在她身后，悄悄向杨隐投去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朝跟在后面，貌似守护的贺溪亭相视一笑。


    无痕教位在山下村落，听闻建派前那里曾是妖兽躲避天劫最后的聚集地，之所以没被天劫堙灭变成满地虚无，是因为凭空出现了一位不知姓名，不知出身的“怪人”。


    传说那人无灵根无法器，但能徒手接下天雷，又借助天劫之势劈开地壳，建造了一座崇山峻岭的高山，让逃命妖兽得以喘息。


    然而天道之怒始终无人能敌，数万道天雷劈了七七四十九天，以至山崩地裂，尘埃经久不散，妖兽兴许早已被劈成了灰。


    可就在天劫离去后不久，那“怪人”又凭空出现。


    祂抹去了周遭残败之景，坍塌高山再度拔地而起，但这次毒瘴弥漫整座山峦，凭空形成一道结界，让外界不敢有人前来探究。


    而无痕教初代教主只是机缘巧合下途径此地，误吸了瘴气本该身死，却莫名得以复苏，醒来后便开通了灵窍，即刻坐化成仙。


    可他从未见过那“怪人”，却能将祂的事迹记载成册，因此便选择在此地开山立派，说是要世世代代守护这座高山。


    “身无灵力又不似凡躯，一日庇护一日重逢，行路无踪迹象无痕。这便是我们无痕教的由来。”


    彼时，一位身着玄黑衣袍的修士迎着霁薇等人进门。


    贺溪亭三人他自是见过，只不过忽然看见霁薇这么一个生面孔，即刻便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着初代教主的神通广大。


    “行了行了童阳文，你说的这些凌霜峰也有记录在册，我小师妹博览群书早就看过了。”杨隐抬手将他推到一旁，熟稔地掏了掏耳朵。


    童阳文耸了耸肩，嘀咕了句：“凌霜峰哪有我们这记载的详细。”


    “好了，日后你再同我小师妹讲，眼下最要紧的是带我们去见教主。”杨隐笑嗔道。


    见他们眉间皆有一抹着急之色，童阳文轻瞥了下嘴，旋即加快了步子。


    路上，他仍絮叨着：“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教主现如今不在无痕教。”


    杨隐眉宇一凝，有些不耐：“不在？”


    童阳文轻点头颅，慢慢悠悠地解释：“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后山瘴气扩散，事态有些严重，教主便因此亲自前去修补结界，你们这时候来是见不到他老人家的。”


    话落，杨隐同何皎相视一眼，刚要发作便听贺溪亭说道：“无妨，你能见到便好。”


    何皎得他示意，挽手唤出掌门骨铃，表明了来意。


    童阳文一见到此物，面色顿时凝重起来，语速也提高了不少：“怎么不早将此物拿出来，若是耽搁了北尧仙君的事，我们无痕教可再也承受不起了。”


    他旋即将掌门骨铃拿了过去，转身之际快影术一瞬唤起，霎时消失在四人面前。


    霁薇百无聊赖地倚在廊檐上，观望着童阳文离去的地方，不由得挑了挑眉。


    说话慢的是他，走路慢的也是他，到头来反而怪旁人动作慢，他才是怪人吧。


    霁薇唇角轻弯，眸光随处一瞥，不料竟与侧身听何皎说话的贺溪亭对上了视线。


    仿佛终于抓住了脱手高飞的风筝线，贺溪亭眸底泛起潋滟水光，凝视着她，不舍得将那根线松开。


    而霁薇这次并没有闪躲。她双手环臂，神情松散地同他对视。


    两人相望不语，似乎都在等一个恰巧的时机。


    “你们要这个是不是？”


    下一瞬，两人视线相断。


    童阳文倏然出现在四人面前，他来去匆匆，连忙将乾坤袋和掌门骨铃交于贺溪亭，还不停催促着：“拿了就快走吧，别耽搁了北尧仙君的事。”


    贺溪亭勾唇轻笑，言谢道：“多谢，那便不叨扰了。”


    就这般，霁薇眼看着童阳文从一开始的热络欢迎演变成赶走麻烦般将他们送出了无痕教。


    在场只有霁薇不明所以地抬眸瞧了眼无痕教质朴的村头牌匾，心中直叹。


    怪人怪地。


    其实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童阳文的性格大变，无痕教地界本就特殊，介于凡人村落与毒瘴遍布的高山之间，若非有代代相传的特殊阵法隐匿，还不知要出多少乱子。


    只不过在三百年前，下山游历的北尧无意间途径此地，又无意间出手帮了无痕教修补阵法。


    怎料好心办了坏事，那阵法需要历代教主以灵血养之，北尧这么一插手，平白被阵法吸纳了半身灵血，且认下了他的气息。


    以至于北尧走后，上任无痕教主渡劫失败，新任教主无论如何供奉灵血都不得完全修复阵法，使得瘴气险些危急到周遭百姓。


    故而只能去说服凌霜峰“放人”，然而那时北尧已经接任掌门之位，无痕教空手而归，想尽了数百种办法才将北尧的气息从阵法中彻底清除。


    因此，这任教主时不时就要闭关修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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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一是掩盖瘴气，二是获得认可。


    闻听何皎所言，霁薇悄然在心中抹了把汗，暗自腹诽：师尊还真是……炙手可热。


    四人踏出阵法结界，正欲御剑飞行时，忽闻身后响起一道欢悦的呼喊。


    霁薇闻声看去，面色讶异：“……是你！”


    贺溪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一位身着厚重棉衣，双脚踩着补丁棉鞋，肩膀挑着一条宽大扁担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一别五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们了。”


    云洄面容粗粝，眉眼间神采奕奕，全然脱变了模样。


    杨隐看向贺溪亭，介绍道：“这位便是助我们拿到黄泉珠，一起离开冥界的云洄散仙。”


    云洄放下肩上的扁担，连连摆手：“不不，一阶残躯，怎还能担散仙这个名头。”


    “你怎么在此地？怎么……还是这幅样子？”霁薇关切道。


    “我灵根残败，凡间又与冥界不同，就想着返璞归真，便在此处寻了间瓦舍暂且安顿下来。”云洄无奈一笑，目光从四人身上游移，最后停在面色沉静，一直默不作声地贺溪亭身上，“这位仙友是……”


    “在下，贺溪亭。”


    他蓦然拱手作辑，倒令云洄大吃一惊，连忙抬起他的胳膊：“仙君这般，真是折煞我了。”


    霁薇默然瞧了眼他的脸色，隐约地，她总觉得贺溪亭周遭的气压降低了不少。


    难不成云洄真有不对劲之处？


    思虑间，云洄又问：“不知诸位为何来了此处？”


    贺溪亭语气如常：“下山游历。”


    云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朝霁薇温煦一笑：“恰好今日多捕了两条鱼想着回来做蒸鱼吃，诸位既已至此，不如移步寒舍留宿一晚？”


    “好。”


    贺溪亭淡声应下，没有半分犹豫。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痛快，云洄笑声爽朗，即刻抬手一挥，招呼着将他们领入村落。


    此地偏僻，民风却十分质朴。


    村民看见云洄走来，立刻笑盈盈地冲他招手，热络询问今日收成如何。


    有人瞥见他身后跟着四位气度不凡之人，十分热情地将自家蔬菜放进云洄的扁担中：“今日来客人啦！那可得尝尝我这菜！”


    “今晚吃蒸鱼？配我这酒刚好！”


    “多谢多谢。”


    云洄一一谢过，还不忘将扁担里的鱼拿出来赠予别人。


    他的住所在最东边，一路上扁担早已被各式各样的青菜和佐料塞满，满筐的鱼也被分得只剩两条，贺溪亭与杨隐跟在身后，各自帮他抱了两坛酒。


    霁薇瞥了眼收获颇丰的扁担，随口问道：“你们每日都是这样交换粮食的么？”


    扁担沉重，云洄微喘着气：“这所村落距离城镇稍远，除却一些大日子他们要去镇上采买外，平日也用不着银两。何况这里的人原也不多，大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都互相帮衬着。”


    霁薇轻笑：“此地也算是安度余生的最好地界了，就是辛苦了些。”


    “哪有什么辛苦，我甚至都觉得这些农活还没有修仙一半累人。”


    听他如此健谈，何皎与杨隐轻哂一笑，稍稍在心底降低了对他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