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厚的白雾般沉甸甸地布满山谷，将整片天地都裹在一片惨白的混沌里。谷中寸草不生，裸露的岩层泛着病态的灰黄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生机。嶙峋的怪石间散落着大片金玉矿石，在雾气中泛着冰冷的光，仿佛这片死寂之地最后的陪葬品。


    山洞内，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夫洵抱膝坐在角落，脏兮兮的脸颊上伤口已经结痂，却仍泛着狰狞的暗红色。他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似乎连这点温暖都让他感到不适。破旧的衣衫下，小臂和小腿上的鞭痕交错纵横，有些还在渗着血丝。


    尺玉拖着受伤的右前腿，艰难地爬到岩缝边。它低头舔舐积水时，断掉的獠牙让它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鲜血混着唾液滴落，在水洼里晕开一片暗红。韩沅靠坐在石壁旁，后背和手臂上大片的撕裂伤触目惊心。黄香正用蛇尾灵巧地卷着药草，小心翼翼地为他的伤口敷药。


    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阴影与疲惫交织。


    韩沅率先开口，他声音嘶哑而紧张，低声说道：“黄香说这里是安全的，你们若是饿了我出去找——”


    话未说完，他肩膀垮下，这里寸草不生，连夫洵的食物都没有。


    夫洵肚子叫了一声，在空荡的山洞中略微回荡，可没有人说话。


    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数不清几日，这谷不大，最远处有一个深邃的山洞，每日都会不定期地刮起一种奇异黄风，那黄风中带着金屑，逐渐堆积在谷底形成金玉，这谷的金玉之间还有一种金藤，若是路过就会被席卷入地下，夫洵尺玉比韩沅早来几日，它们一开始就是被这种藤袭击，不得不长期扒着山壁生活，直到韩沅来才把它们救下，寻了这个山洞。


    夫洵勉强笑笑，见尺玉舔完水，拖着伤腿缓缓挪回火堆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它的断齿让它的呼吸带着细微的嘶声，蓝色眼睛黯淡，自己也有些低落。他轻声道：“我、我不饿，我随便啃些什么都可以活着的，可尺玉得活着，要是有些肉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那句更是像他喃喃自语。


    韩沅故作轻松道：“无事的，交给我，我只是没防备，等我好些，我去瞧瞧那洞是怎么回事，降妖除魔！”


    他又想了想，掏掏包袱中，取出些食物递给他们道：“可以吃这个，咱们少吃些，尽量多撑一些时日。”


    黄香呲溜钻回他脖颈间，大骂他是傻子，若是饿死了，她就吃了他。


    韩沅和黄香并非完全用语言沟通，他的神魂在黄香这里，而他也有黄香的神魂。


    他转过身，背对着尺玉和夫洵，在心中向黄香交代：“我若是死了，你就把我分给你和尺玉吃吧，你别多吃，给尺玉一些。”


    黄香瞬间心神大恸，可蛇不会哭，她生平头一次如此难受，却说不出来也发泄不出来，最后她选择狠狠咬上他衣领。


    韩沅在心中继续交代道：“我一定会让你们出去的，若我有什么事，你去找玉卿，她并不敌视你。黄香，你比我聪明，你会活得很好的。不必记挂我。人和兽的生命本就不同，我这许些年都是偷来的，如今我不喜欢养蛇，也没什么事要做，能因帮忙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黄香很喜欢韩沅，她拿韩沅当做至亲，可她如今还并不能化成人，并不懂得人的许多细微幽暗的情绪，她只能感受到七寸如同被人捏住，脊骨寸断，五脏都被铁钩搅烂一样的痛。


    他并非不能活，若不管那两只妖怪，他能在这里呆许久，可他不想活。


    若要人说，世上最痛的就是这种面对“至亲”的告别之痛，它痛得惨烈，痛得无能为力。


    她痛得蜷缩，紧紧地盘着他，半晌才冷静道：“我有办法的，你先别去，我有办法的。你等等我。咱们都会活着。”


    她并没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在心中向天地祈求，求谁都行，放过韩沅，让韩沅活着。


    “没事的，黄香，你是孝敬小孩，我知道的。这是大人的事。也未必……未必就会死。”


    黄香突然尖叫，她大声咒骂韩沅，让他不许说，不许死，不然她就吃了夫洵和尺玉。


    韩沅缩着脖子，他不知道黄香为何会如此多的腌臜话。


    半晌黄香平静道：“韩沅，你想让赵元青欠你，你用你的死让她觉得欠你，是不是？你别死，你死了就永远得不到她。”


    说完她又自顾自说：“我也不会死，我要永远当你的小孩。”


    他其实并不时长想起来赵元青，从前脑子不大好时会想，但如今他是一个成年男子，这样实在有些冒犯，此时此刻听黄香突然提到有些怔愣。


    他有点不自然地略笑了笑，他傻时赵元青其实对他很好，可如今聪明些，懂得了人性幽暗，她就突然远离他。


    可他清楚的，无论傻还是不傻，是死还是活，他都得不到她的，若是……若是能做朋友就很好了，像从前那样就很好了。


    那时在蛇谷，若是执意留她，不知还能不能……多留她片刻。


    作为韩沅的自己，太过软弱，并不能与她相配。


    黄香能感受到他在想什么，努力劝骂道：“韩沅，你这孙子！实在不是个男人，你个懦夫，比碧落教的女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爹娘就该生下来把你溺死！我不劝你了，我出去会变成大妖怪，等我他年见到赵元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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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把今日对话原原本本告诉她！”


    韩沅突然打了个寒颤。


    “哈哈，你这贼孙子怕了！赵元青也是琼州出来的，她肯定比我还会骂！你瞧着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唾弃你，真叫蛇蛇恶心！”


    他从前也不是很怕女人，但他身边的女人都很强势，无论是他的师姐们，还是碧落教的女人，或者是去琼州碰到的女人，就是赵元青也很强势。


    倒是不打他，但骂是骂的……十分难听。


    相比之下，赵元青实在是非常温和。


    他勉强道：“我再、再等等，我等等再去，陈小圆会发现的。”


    黄香察觉到他的心思，继续哈哈道：“你想让赵元青感激你，因为这就不死了吗？韩沅，我瞧不起你！”


    ——


    怪山山崖。


    赵元青正盯着山，摸着下巴苦苦思索，燕椿和正和陈小圆商讨如何尽量影响小些的把山炸开。


    “小圆姐，我去趟山崖下面看看啊。我觉得好像不在山里面。”


    陈小圆一愣，还没开口燕椿和立刻快步过来瞪她：“我也要去！”


    要说陈小圆最烦的就是他这黏人劲，天天一点正事没有，就知道缠着元青。


    “我就下去看一下，很快会上来的。”她立刻小声说道。


    “不行！他们都失踪了，若你也失踪，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他咬牙切齿看着她。


    这声音不小，陈小圆听得清，刚要拍手，突然又想他说的前提是元青也失踪，那可不行。


    “元青，下面有些毒瘴，还是先等等吧。”她连忙道。


    “不行的，小圆姐，得下去看看。我感觉不到他们在这里。好奇怪。”她皱着眉，又道：“有毒瘴，听见没，我下去看看就上来。”


    燕椿和气得一笑，立刻回身翻出两个面具递给她。


    “我不要，那下去吧。”她接过他的行囊朝小圆姐道：“小圆姐，我需要一些食物。”


    陈小圆早备好了，帮她一起放进去后忧虑道：“元青，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别……别让我惦记。”


    “没问题！”她冲陈小圆咧嘴一笑，背起行囊，看到燕椿和把自己脸罩得严严实实低声嘱咐道：“雾有些大，咱们得离近些，我先下。”


    他点点头。


    陈小圆看二人先后跃下，心中有些羡慕，她成为不了赵元青或者燕椿和，她天生无法完全信赖别人。


    她也并非对燕椿和不满，她只是有点嫉妒。


    嫉妒他能获得那种永远不会被拒绝的偏爱。


    因为陈小圆，从未得到过。


    她只得到过有目的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