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本该是阳春三月的好天气，可天际边却压着厚重的铅云，仿佛上天也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厮杀，阴沉沉的俯瞰着这座孤城。


    永宁城头，守军们紧攥着兵器，脖颈绷的发紧。他们之中，有留守的玄甲士兵，铠甲如墨，有永宁本地的城防士兵，铁衣斑驳锈迹，可，最多却是昨日才领了兵刃的百姓！


    他们原本有些是农民，拽着长枪的姿势还活如拖这钉耙，有些是铁匠，提着战斧宛如提着他锤铁的钉锤，其中还有不少刚从书院跑来的学生，连长枪都提不动，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拿起了一切能反击的武器，一脸大汗淋漓的盯着城外那些黑压压正向永宁用来的胡人士兵们。


    “别抖！”


    一名老兵低声呵斥了一句身边的年轻人。


    “胡人还没到，你腿就软了？”


    那年轻人脸色煞白，牙齿咯咯作响。


    “俺、俺没见过血……”


    老兵见得嗤笑了一声，往这小子嘴里塞了块脏兮兮的麻布，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调侃的说道。


    “咬住！等下喊杀声一起，你小子就当自己搁这儿过年了，咱们在杀年猪！”


    “唔……嗯……”


    那年轻人茫然的点点头，听老兵的话正要咬紧那布条的时候。


    “呜——呜——”


    远处，胡人攻城的号角声撕裂了寂静。


    ——


    攻城开始了！


    地平线上，黑潮涌动，像极了蝗灾时的蝗虫过境。


    胡人骑兵咆哮着向永宁城冲了过来，马蹄踏地，震得城墙砖石簌簌落灰。


    就在此时。


    “啪！”


    一架云梯架在了永宁城头。


    守军们急忙往下看去，这些胡人似早有准备一般，纷纷攀着云梯就往上爬了来去。


    “莫慌！”


    突然间，刘将军的声音惊雷般的响起，让城头守军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弓手！放箭！”


    他开口怒喝，镇定的指挥着这些新兵蛋子们反击，可……


    人人都能看得到刘是非脸上的伤疤不住的抽动着，这名老将，也在紧张不已。


    但，战场是不会说谎的！


    永宁守军大多都是新兵，他们纵然有身经百战的名将刘是非指挥着，一时间也手忙脚乱，有人拉弓时脱了弦，有人箭未搭稳就射了出去，稀稀拉拉的箭雨落在胡人阵中，如同隔靴搔痒。


    城墙下正在攀着云梯的胡人们见得此幕，笑声更狂，那笑声混着血腥气卷上城头，让守军们更是人人慌乱不已。


    “汉人的箭连我奶奶穿毛毡的木刺都不如！哈哈哈哈！”


    胡语嘶吼之中，一名身披狼裘的将领策马出阵。


    他狂笑着举起手里的弯刀，直指城头，发出混着笑声的嘶吼。


    “第一个登上城墙勇士！赏黄金十两，奴隶百名！”


    听得这话，还没登上云梯的胡人军士们，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云梯撞击城墙的声音骤然密集。


    “倒火油！快！”


    刘将军此时面目都狰狞了，但他不愧是名将，这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也堪堪镇定几许，立刻转变了策略。


    守城军士们得令，立刻抬来热油顺着云梯倒了下去，正在攀爬的胡兵躲闪不急，顿时皮开肉绽，惨叫着从上面跌落了下去，在城墙下摔成了一滩肉泥。


    见得有效，守军士气微微一震，他们立刻又搬来磨盘大的石头往下滚去。


    可……


    这时，一个新兵忘记砍断那搬运滚石的绳索，几名胡人士兵机敏，趁机抓住那绳索攀了上来。


    “顶住！”


    刘是非一把拉开吓惨了的新兵，长刀一挥砍断了那名最先登上城楼的胡人军士的脖子，鲜血渐了他一脸，他都未曾后退去。


    但，登城的胡人军士似是得了鼓舞，他们越涌越多。


    “啊！”


    一名满脸稚气的守军发出尖叫，刘是非循声望过去。


    却见的一个少年腹部被刀兵捅穿，身躯整个跌倒在地，双手却死死抱住胡人的腿，直到被另一名敌兵砍下头颅。


    城墙，正在失守，就算打退了这一波……这些……这些宛如蝗虫一般杀不绝的畜生只会越来越涌上来！


    刘是非身经百战，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


    ——


    就在此时！


    “嗖！”


    一道白光刺目而过，在城头厮杀的士兵们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


    却听得，远处！


    “啊啊啊！”


    一阵惨叫传来，所有人为之一顿，不由自主的往那声音处看去。


    只见刚才还得意洋洋，笑容狰狞的胡人大将被一箭从马上射落，而他挣扎爬起的同时，一只手捂住右眼。


    而，那里！


    正插着一只尾部绑一束乌发的箭雨！


    这是！这是！


    守军们精神为之一振，他们一边抗敌，一边用目光的余晖找寻着这枚箭雨的来历。


    又在此时！


    “嗖！”


    第二声，箭矢离弦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忽然听得城下胡人声音大乱，众守军看去！


    尽是那胡人阵中悬挂的王旗被人射落了去！


    “王旗倒了！”


    王旗倒了？


    刚才还在浴血奋战，已经打算捐躯报国的刘是非刘将军震惊的睁大眼睛。


    作为百战名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帅旗、王旗在一只军队里的含金量。


    要知道，一只军队就算只有百余名军士，前军和后军距离也会很大，军士里也可能有言语不同、方言各异的人员，将领如何将这些军士指挥的如同自己的手臂呢？


    在战场上，擂鼓阵阵，马蹄纷乱，靠的可不是声量、号角这些很容易被盖过去的东西！


    所以古往今来，所有将领选择的方法都是靠旗语，军旗往前就是冲锋，军旗往后便是后退，纵然是再听不清、听不懂指令的军士也能轻易看的明白。


    故而，最精锐的军士往往都会派去守旗，而很多演艺、传说大将都会把帅旗与自己绑在一起。


    而今，胡人王旗居然被人射落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不出所料，很快城墙下面就传来了胡人杂乱惶恐的声音。


    刚才还黑压压的往城墙上扑的胡人狼骑们，开始手足无措，原本渐有不敌的永宁守军，居然开始能渐渐打回去了。


    刘将军眼里的喜色都快溢出来了，他慌忙用目光寻找着这两发箭矢的功臣，心里暗道如是自己能活下来，必要和这位“功臣”结尾异姓兄弟去！


    可，就这走神的功夫！


    一个还攀在城墙上的胡人见的，“呀呀”叫着挥着长刀就要往刘将军身上砍去！


    刘是非急忙反应，可城墙甬道狭窄，他一时都躲闪不开，眼看自己就要被胡人军士劈成两半的当口！


    “当心！”


    一声女子的轻呵声，伴随着破空的箭矢声音，纷踏而至。


    就在一瞬之间，将那胡人军士的脑袋射穿了去。


    刘是非和所有守军循声而望，这一刻，他们才看清刚才那两发有如神助的箭矢，是何人所出！


    “……那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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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长公主！”


    城头箭楼上，沈知微身披银甲，手持长弓，傲然而立。


    听的己方守军震动欢呼，沈知微却目不斜视，身影没有半分晃动，只见她又搭箭上弓，微眯起一只眼，十分认真的盯着某处。


    然后她右手拉开弓箭，拇指挽上自己的一缕乌发缠在箭尾，贝齿咬断瞬间，箭矢离弓，如闪电般向远处扑去。


    只听“噗”的一声脆响！远处正欲放箭的胡人神射手应声坠马！


    这一箭终于让所有守军确定了刚才那两箭正是沈知微所放出！


    而这神乎其神的箭术扭转了危局！


    沈知微见的士兵们士气渐渐回升，她放下长弓，朗声喊道。


    “此战！必胜！”


    声音不大，却如雷霆炸响在所有守军耳中！


    ……是啊！敌军王旗已落，大将也被射落马下！


    他们还怕什么？还怕什么？


    再有什么危机，公主的长箭一定能像救刘将军一般帮他们将胡儿射穿的！


    虽然这个信念属实夸大，可，在战场上见的沈知微这神乎其神的箭术，没有一个守城士兵心里不这么想着！


    “杀！”


    见的军士们士气回升，胡人又乱的阵脚，刘将军不愧是百战名将，抓的时机，带着这些被鼓舞的士兵便冲阵了上去。


    一时间，胡人的号角越发混乱，而永宁城头，战鼓声震天响起。


    ——


    残阳如血，暮色渐沉。


    永宁城残存的守军们正在机械般的清点着伤亡，手上的血迹都还未干透。


    有人突然踉跄两步，跌坐在染血的城砖上，怔怔地望着城外堆积如山的胡人尸体，如同人还在梦里未曾清醒。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这胡人骑兵据探子回报，可是数倍于守城军士，而且都是老兵，跟随着胡人可汗征战沙场多年的士兵啊！


    ……他们，居然打赢了？


    而，所有想到这儿的军士们都会不约而同，望向城头箭楼上去。


    那里有着他们制胜的关键！


    也是这场劫难到最后，他们的信心来源！


    而那里，站的就是沈知微！


    她还伫立在原地，双眸紧紧望着远方，盯紧了还没完全撤离的胡人军队去。


    就在此时，落日的余晖穿透云层，恰好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那光芒流转间，竟似有神光隐现，原本那些仰或在恍惚、仰或在喧闹的军士突然都安静下来，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天女……”


    不知是谁起先叫了起来。


    这称呼瞬间在军中悄然传递，声量越来越大，甚至传到还在箭楼上的沈知微耳里去。


    可她置若罔闻，双眸仍旧死死盯着远处那些正在缓慢退却的黑色身影。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胡人退兵了。”


    听到这句话，霎时间，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士兵们相拥而泣，有人跪地亲吻染血的城墙砖石，更多人则向着箭楼方向深深作揖。


    沈知微下的箭楼来，一群一群数不清的士兵和百姓向她涌来，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沈知微费了好大劲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好不容易才下的城头来。


    忽地，刚下的城楼，她便见着刘是非早已备轿等在原地，沈知微抿抿唇，轻叹了一口气。


    她心知，虽然永宁城困暂时解了，但是胡人依旧围住永宁，此时安宁不过一时而已。


    ……而在此之前，还有个天大的麻烦，正在府邸内，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