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曼陀罗

作品:《宋准探案记

    宋准将耳朵贴在了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能听到令狐朝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不会是晕倒了吧?”宋准嘀咕了一句,令狐朝自从前受过重伤之后一向都有些体弱,再加上作息也不规律,很可能会突发疾病。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破门而入不太现实,船尾进屋的门是一直开着的,但船尾距离岸边又远,要过去只能先下水,犹豫了一下,宋准还是跃入了水中。


    爬上船尾,打开门进去,就看见令狐朝只穿着里衣倒在榻边,身子蜷缩着,宋准吓得立刻过去将他扶起,才看到他紧皱着眉头,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很不平稳,身子还不时颤抖。


    “令狐兄!令狐兄!你还好吗?”宋准轻轻晃了晃他的身体,毫无反应,看了看周围,找到他的外衣替他穿上,把他背出了船舱,立刻就向医馆奔去。


    令狐朝身量极轻,隔着几层衣裳都能感觉到他分明的肋骨,颠簸之下硌得后背都有些疼。


    到了医馆,女医见令狐朝此状,也是一惊,让宋准把他放在诊榻上,翻开眼皮看了看他双眼的状态,又探了脉,问宋准:“他晕倒之前都吃过什么东西?”


    “这…我也不知道啊,刚去他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倒在地上了。”宋准摇了摇头,又问,“大夫,他这情况严重吗?还能醒过来吗?”


    话音刚落,令狐朝在诊榻上又开始颤抖起来,两手也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


    “大夫!他这是怎么了?”宋准跑到榻边握住了令狐朝的手,十分急切地问那女医。


    女医的眉头也皱起了,说:“看他的脉相并无大碍,但他似乎是误食了什么能致幻的东西,现在的状态,你可以理解为在噩梦里,但是不能像噩梦一般能随时醒过来。”


    宋准看着他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平静如水的脸,现在却是无比痛苦的模样。


    “不可能会误食啊!他是懂药理和毒理的,怎么会……”说到这里,宋准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令狐朝精通这些,怎么会误食,只可能是他故意食用的。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


    宋准看着女医,对她说:“还请大夫先稳定一下他的状况,我先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女医应道:“好。”


    令狐朝在做这些之前,一定会在记簿上记录的,方才自己急着带他去医馆,没有注意他桌上那堆杂物里都是什么,而他的记簿之类一定就在那桌上放着。


    进了船屋里,桌上果然放着他的记簿和几包打开的药粉。


    翻开的记簿用镇纸压着,上面写着“曼陀罗”、“苦艾草”,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二三四五”什么的写在下面,笔画有些歪歪扭扭的。


    旁边打开的药粉上有用药匙挖走一部分的痕迹,边上还洒了一些,难道说令狐朝是在自己试药?


    容不得他想太多,包好了那几包药粉,拿上记簿,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还是潮乎乎的,方才在太阳地里跑了几趟,已经不再滴水了。


    一路上不敢耽搁,跑回医馆,女医正在施针,令狐朝的脸色看着已经好了很多,宋准把那两包药粉递给女医,说:“他多半是用了这些,应该是曼陀罗和苦艾草。”


    女医接过了那两包药粉查看,点点头道:“知道用了什么药,解起来就快多了。方才我已经施针稳定了他的状况,这毒不难解,你稍等片刻。”


    银针刺入委中穴,神门穴与听宫穴,不多时,令狐朝紧皱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盗汗的症状也有所缓解,女医又煎好了一副药端来,让宋准给他灌下去。


    起初用勺子喂,喝进去一些又会吐出来,女医看了看说无妨,不管喝下去多少,那一碗药要喂完。


    于是宋准便依她所言,慢慢地将那碗药都给他喂了下去,见他还是未转醒,想着这事儿不能不通知柳晏,就把令狐朝托付给了女医,自己又赶去织坊找柳晏。


    他在石桥边上看到了李三娘的儿子莲哥儿,便唤他过来,让他去织坊找一个叫小蛮的姑娘来,莲哥儿问:“县尉大人为何不自己去?”


    宋准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子别对什么都那么好奇,你去找她,就说,有人在石桥边等她。”


    莲哥儿一蹦一跳地跑走了,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小蛮过来了,小蛮看见宋准,问道:“县尉找民女有何事?”


    “随我走一趟,有案子需要你出面。”宋准做出严肃的模样,又低头摸出两文钱对莲哥儿说,“玩儿去吧,给你的跑路费。”


    说完他带着柳晏转身离开往医馆去,见远离了染坊巷,他才说:“令狐兄自己试药,把自己药倒了,现在还在医馆昏迷不醒。不过你别担心,已经施了针,好转了许多,我才放心来找你。”


    “什么?!”柳晏大喊一声,周围一些路人纷纷看了过来,他尴尬地对那些路人笑笑,又压低了声音说,“不是,怎么会这样?他好端端的自己试什么药啊?还有你身上衣服怎么都是湿的?”


    宋准加快了脚步,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试药,我早上抓到了那个女童的父亲,正准备去和他一起去织坊把你唤回来,结果敲门半天没人应,我就从水里上了他的船尾,从后门进去的,才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啧,晦言到底是在搞什么啊!”柳晏嘴上抱怨着,眼里却盈满了泪水,还觉得不够快,直接跑了起来。


    “哎!别跑!你现在扮成姑娘,在街上跑不成体统!要遭人诟病的!”宋准追在后面说着。


    “去他爹的,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柳晏骂了一句,又加快了步子。


    进了医馆,柳晏逮住女医就问:“那个试药把自己药倒的人呢?他怎么样了?”


    女医指了指屏风后面,说:“施过针也吃过药了,已经无大碍,只是他身弱,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柳晏闻言直接窜到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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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躺在诊榻上的令狐朝,眼泪再也止不住,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瘦得骨节分明的手。


    “稚言,稚言,别太担心,会醒过来的。”宋准也赶到了,走到了他们身边,轻轻拍了拍柳晏的背。


    令狐朝静静地躺在那儿,面色已经红润起来,呼吸平稳,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柳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死脑筋,干什么非要自己试啊,跟我说我来试不行吗?明知道自己身子弱,还要干这样冒险的事。”


    令狐朝的眼皮动了动,睫毛轻颤了几下,柳晏瞧见了,立刻向外面喊道:“大夫!大夫!快来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他动了!”


    女医闻言进来,探了探他的脉,说:“应是快要醒了,你们跟他说说话,听到熟人的声音,会醒得快些。”


    “好…好,多谢大夫了!”柳晏的两行泪又流下来了,紧紧握住令狐朝的那只手,看着他说,“晦言,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你听到了就快醒来,别再让我担心了,你要是死了,我追到黄泉也要把你追回来。”


    他开始用契丹语唱着一首歌,声音有些哽咽,曲子也断断续续的,唱了一首接着一首,唱完了一遍又再唱一遍,歌声如泣如诉,听得宋准心头也酸了起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令狐朝被柳晏握紧的那只手动了动,柳晏一惊,立刻将那只手握得更紧,抬头对宋准说:“惟衡!他动了!他动了!”


    宋准也立刻俯下身去看,令狐朝皱了皱眉,睫毛再一次颤动起来,好像是想要用力睁开眼,见状,宋准立刻说道:“令狐兄,我们都在呢。”


    一片混沌的意识里,令狐朝听到了渺远天边传来的歌声,他向那歌声追去,虚无的世界里看不到尽头,跑不到尽头,感觉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升高,升高,快要离开屋檐了。


    “砰!”整个人从高处坠落下来,腿用力蹬了一下,瞬间惊醒,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环境,视野里,两个很熟悉的人,他们又是谁?是宋准和柳晏吗?


    说不出话来。


    “晦言!晦言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柳晏非常急切地问他,他想回答,却张不开嘴,只能那样看着他。


    晦言?是在叫自己吗?这儿又是哪里?这儿不是自己的家,嘴里有什么很苦的味道。


    宋准走上前去对他说:“令狐兄,你还记得什么吗?你试了药,陷入幻觉里晕倒了,这里是医馆,我把你带来的。”


    试药?试什么药?对了,好像是这样,试了药,记录了剂量,然后就……


    天旋地转一般的晕眩,令狐朝又闭上眼,眉头紧蹙,听见二人在唤他的名字,却作不出任何反应,手脚都无力动作,有温热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鼻尖嗅到了薄荷脑的味道,再睁眼,眼前终于清明了起来。


    看着眼前两张无比焦急的脸,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地问:“我…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