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招娣

作品:《宋准探案记

    日头起来了,照在院墙上,檐下的幼燕伸出头叽叽喳喳地讨食吃,成燕不断地飞去飞回,将捉到的小虫喂进它们嘴里,但它们像是永远也喂不饱,仍旧在张着嘴拼命地叫着。


    宋准看了一眼那窝燕子,又收回目光到女人身上,问她:“你那话是何意?你可知小满的手腕上系着一枚长命锁,那是人牙子买卖雏伎的标记。”


    女人双手握在身前,背有些驼,看着年龄并不大,可眼睛里竟有些浑浊,一脸的疲态,她点点头,说:“是,我知道她爹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忍心… ”


    宋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我能忍心吗!那是我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若不卖她,全家都会饿死!卖一女能活一家,这账我该怎么算!”


    她平静的表情出现裂痕,是眼里的泪将那层面具划破,露出面具之下脆弱不堪的心。


    她擦了擦眼泪,说:“既然你们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小满是我的大女儿,小满那天生的,就叫小满,我很高兴,我有自己的孩子,即使她是个女儿,我也高兴。”她说,“但她爹不满意啊,他说,必须得生出儿子来,否则若是他们家断了后,就杀了我另娶续弦。”


    “我便一直生,生了小满,又生了想弟,佑弟,盼弟,我不愿给她们取这样的名字,但她们爹十分坚持,还说,都怪这些贱女娃子赶着投胎,才抢了他儿子的命。”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抬头看了看天,但在那样的一棵树下,她能看见的只有被层层树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宋准问她:“孩子的爹呢?”


    “不知道哪家赌坊里呢吧。”她的语气恨恨的,极力忍耐着,像要把什么东西撕碎嚼烂了吞下去,“赌完了就回来要钱,还不许我去表姐的织坊做工,说驳了他的面子,叫人以为他没能力养家糊口,呵,我要不是怕我死了孩子们也活不成,早一把耗子药毒死了他了。”


    “砰!”一声巨响,院门被人暴力踹开,冲进来一个男人,指着女人大喊道:“好你个王氏,老子不在家你就背着老子偷人是吧!*你*了个*的,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死婆娘!”


    说着他已经顺手拿起了靠在门边的门闩木向她走去,被叫做王氏的女人立刻蹲下用手护住头,不逃跑,也不反抗。


    宋准立刻冲上去拦下了他,夺下了他手里的门闩,这才闻到男人一身的酒气和烟味儿,陈捕头也顺势上前将他双臂反剪至背后。


    “官府办案,你要当着县尉的面打人?”陈捕头吼道。


    男人原本还不断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一听面前人是县尉,态度几乎是瞬间软了下来,陪着笑说:“啊哈哈,小人不知县尉大驾光临,我刚才是跟她开玩笑呢,没要打她,没要打她。”


    说完他还想从陈捕头手上挣脱,但他一身瘦骨,怎是常年习武的陈捕头的对手,几番挣扎无果之后,他便又冲着宋准卖惨:“县尉大人,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哎哟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哎哟哟……”


    “老实点儿!”陈捕头往他腿上踹了一脚,让他跪在了地上。


    “你姓甚名谁?为何要打骂她?她身上的伤是不是都是你打的?”宋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紧皱,表情十分严肃。


    男人还在呲牙咧嘴地呻吟,陈捕头又掰了他胳膊一下,他才老实回话:“小…小人名叫陈二狗,小人没有打骂她,两口子…两口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我就是吓唬她一下,吓唬一下。”


    他跪在地上还在冲王氏挤眉弄眼,宋准瞧得真切,那眼里目光狠戾,嘴上说着软话,却在不断地用眼神威胁她。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宋准又问。


    “啊?小…小人是良民,不…不曾作奸犯科啊……”陈二狗收回了凶狠的眼神,怯怯地抬眼望着宋准,只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宋准蹲下来与他平视,问:“你家的小满呢?”


    “什么小满?…哦…哦您说招娣那丫头啊…她上…上她那个…那个姨妈家去了。”陈二狗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句话,抬头去瞧王氏。


    此刻王氏正蹲坐在地上发愣,屋里婴孩却突然啼哭起来,大一点儿的孩子在喊娘,她看了看宋准,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后便进屋哄孩子去了。


    宋准绕到陈二狗身后拿起他的手看了看,一双明显没有怎么碰过农具或者任何工具的手,只有手指尖和手掌上有些茧,一看就是常年在赌坊抓筹撑桌留下的。


    “把这人先带回衙门。”


    陈捕头应了声是,便将陈二狗架起来向门口走去。


    宋准敲了敲屋门,就站在门口说:“王氏,你的丈夫我需先将他带回衙门一趟,或许过几日才回得来,这几日在家照看好孩子。”


    屋内正解下外衫给孩子喂奶的王氏眼里含了泪,她说:“福妹,我叫王福妹。”


    叫福妹的女人却从未有福过,造化总是这般弄人。


    宋准一愣,立刻又叫了她的名字:“好,王福妹,这几日将孩子们都看好了。我早上出门走得急,没带多少钱,我给你挂在屋门上,拿着钱去给孩子们买些吃的吧。”


    他解下自己的钱袋,里面也就一百多文钱,收起系绳挂在了门上的一颗钉子上,转身离开了破败的院子。


    回衙门的一路上,不少邻里看见陈二狗被押着走,纷纷对他指指点点,宋准听到了不少“活该”、“恶人有恶报”、“吃一辈子牢饭吧”这样的咒骂,还有些更难听的用临安话骂出的词,宋准都有些没听懂。


    陈二狗一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一路上骂他的人,不时还啐一口,被陈捕头踹了一脚之后,才老实下来。


    一进衙门,就看到正欲出门的王县令,王县令看到宋准二人押了陈二狗回来,问:“这个登徒子又犯什么事儿了?”


    “回县令,他将他的女儿卖去给人当雏伎后又将其杀死,实在罪大恶极。”宋准行礼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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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捕头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控制住又在尝试挣脱的陈二狗。


    “卖女为雏伎?先押到牢里。”王县令皱着眉道,又问,“杀害其女的证据可齐全?”


    宋准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说:“回县令,前些日子我等在运河下游发现的女童尸体就是此人的女儿陈小满,令狐仵作已经验过,陈小满的身上有多处伤痕,尤其背后的鞋印与手腕上的手印,皆与此人相同。”


    “不是啊!不是啊县令大人,小人冤枉啊!”陈二狗忙不迭地喊冤叫屈,却辩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县令急着去田里视察,摆摆手说明日再审此案,又让宋准再去整理证据,好作为呈堂证供。


    从牢里出来,陈捕头问他:“宋县尉,您是如何知晓他杀害了他女儿的?”


    宋准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捕头一眼,反问他:“老陈,我记得你也有个小女儿,对吧?”


    陈捕头点点头,想起女儿平日里跟在自己后面唤爹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啊,女儿家可是缠人呐,一会儿不抱着都不行。”


    “你瞧,若是你女儿去旁人家里了,你会如何?”


    “那我自然是无比担心啊,还得让她早些回来。”


    宋准背着手继续向前走,侧头对陈捕头说:“但你看方才陈二狗,说起小满的去向是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眼睛还向左乱瞟,明显是想着怎么扯谎。看他手上的茧子便能知道他是右利手,若是在思考,那么右利手的眼睛应当是下意识向右转。”


    陈捕头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称赞:“妙啊,听县尉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再加上他的手印鞋印与小满身上的伤痕都能对上,那么他多半就是凶手了。”


    “现下还不能完全地确定,只有抓住三槐堂的买家,或者有看到陈二狗杀女的目击证人,让对方来指认,才能确定此事是陈二狗所为。”


    “那县尉方才为何对县令说得那样肯定?”


    “这样才能先把他押进牢里,若让他回去,王福妹难保又要受他虐待,还要伺候他养伤,我宁愿县令罚我误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让她们母女在家里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说着话二人已经走到了衙门外的街上,宋准让陈捕头带几个人去陈二狗家附近向邻居们打听一下陈二狗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若有人能够到堂上作证则更佳。


    他自己则预备去运河边找令狐朝,再一同去织坊把柳晏叫回来。


    令狐朝的船屋换了个位置,停到了个有树荫遮蔽的地方,冬日里要晒太阳,天气暖和了要找阴凉,现在也就船尾能晒到太阳,他平日里在那上面晾晒些草药和鱼干什么的。


    宋准走上船头去叩门:“令狐兄,令狐兄?有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毫无动静。


    “还没醒吗?”宋准心里想着,又加了几分叩门的力道,里面却还是安静如鸡。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