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下过一场雨，天气便慢慢转冷，钻凿刻进人的骨头里去，让人的心也跟着慢慢寒冷。谁也没想过苏家的倒台，竟然就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秋日，什么征兆也没有，但此事发生的时候，所有人又都觉得这是早就该发生的事情。


    苏家，繁盛太久了，靠着缴纳国库的钱财，在前朝翻涌许久，和王爷谢怜卿结成亲家后更是谁都撼不动他的地位了。对外人人都说这苏家是皇亲国戚，苏家虽然上缴了许多的银钱，可是那些送进去苏家的东西更多。


    更是有着本该进献给皇上的宝物，都只出现在了苏家，而非在皇宫之中。


    宰相大人柳无念上书弹劾了苏家，也为所有为官之人打开了一条道路，将陈年旧怨都诉说了个干净。那些受贿，那些被苏家嫌弃着送来的珍宝太少不予结交的例子比比皆是，更是有人将苏家办的生辰宴席，将皇后送的礼物张扬展示的事情都痛批了个彻底。


    苏家，是挽救不回来了。


    从先皇就有的那些富贵满门，那些被人羡艳的佳话，都成了刺向苏家的刀，将苏家四分五裂开来。辉煌过及，满溢遍地，便会招致祸端。


    谢天翊给了旨意，苏家抄家，所有的钱财都没入国库，念在苏家也曾有过功勋，免去杀头罪名，全家驱逐出京，永远不得回京城。


    一代大家的兴盛衰败也不过几十年，虽然知道苏家有着罪过，有着以下犯上的勾结，但是也不免唏嘘。谢天翊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苏大人被拉出去，他将那些言语议论都听进耳朵里，他只静静地看着谢怜卿。


    群臣敢上表奏折将苏家整顿，可是却不敢整顿苏家背后的靠山，谢怜卿。


    怎么说谢怜卿都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最是与世无争的，那些奏折之中有许多人为谢怜卿陈词，为谢怜卿脱罪，他们都说王爷应该不知，不关王爷的事。


    谢天翊没想要动谢怜卿，他知道的，这朝堂上还有许多谢怜卿的同党，他要慢慢整治。拔除掉一个苏家不过是圆了先皇的心愿，要真的打倒谢怜卿，还是要抓住谢怜卿十恶不赦的罪名。


    慢慢来，谢天翊可以等，此刻他站在殿堂之上，睥睨着谢怜卿，他似笑非笑对谢怜卿说：“皇兄，以你同朕从小长起来的情分，朕相信你不知情，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怜卿早就知晓苏家要倒台，他这个弟弟不是傻子，苏家的那些家产谁都想要，而他已经占去了许多，也不算吃亏的。只是他忽然想起，他还有个孩子，王爷府上，还有个苏家的人。


    他欠身行礼，对谢天翊说：“皇上，虽然臣身为苏家的女婿，是要避嫌的，皇上念在手足情深也没有对我有所处罚，已经是给臣最大的恩典了，但是臣还想要求一个恩典。”


    “你说。”


    “臣的夫人有了身孕，臣想要保全夫人的性命，留她在王爷府静养产子。”


    此话一出，王爷的仁心实在可贵，让众人叹服。谢天翊还以为谢怜卿会要个什么，这么点的小小赏赐，这样的人情，谢天翊当然愿意给。


    “这是自然，朕不会追究这些，待她产子后，也不用逐出京城，她可以在王爷府安享余生。”


    女子的一片痴心，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苏家自己膨胀了心，自己入了歧途，和谁都无关。宰相大人柳无念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谢天翊既然这样开口，他只能按捺下去自己的念头，沉默不语。


    他的手上，还有着一份谢怜卿和苏大人的利益往来，这些钱财往来都流向了其他地方，可是没有证据，皇上的意思是按兵不动。


    眼下柳无念只能看着谢怜卿存着别样的心思，接受着朝臣的赞美，他越来越沉默。


    世间的事情，似乎并不是亲眼得见的那般，总有万般心思藏在心里，可是却不能言，总要等到最后。朝堂散去，柳无念趁着无人处，躲掉了谢怜卿的注目，转身去了御书房，等候着谢天翊。


    他们要商议着最后的举动。


    柳眠月早早就知道了前朝的消息，今日的一场秋风带来了雨，打在前廊，顺着花窗流下来。这样的天气，正是适合赏雨，可是念安来的时候却带着惊慌失措，她刚进门就喊了一声：“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情？”柳眠月转过头来，风雨淋湿了她的手臂，让她打了个冷颤：“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差错吗？”


    “不，是王爷府，是苏容昭。”


    有了身孕的人，能出什么差错，柳眠月刚要摇头，念安便说：“皇上动了苏家，将苏家全家抄家，贬出京城，原本苏容昭也是要出去的，可是她有着身孕，免于一难。可是被贬的毕竟是她的家人，她向王爷请求，让王爷救救她的家人。”


    “谢怜卿没有救是吗？”


    柳眠月猜测出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当初真切要嫁给谢怜卿的是她，可如今向谢怜卿求饶的也是她。家人和谢怜卿，她总要选一个的。”


    “是啊，王爷自然不想要救的，此刻苏容昭跪在王爷府里，乞求王爷回心转意。苏容昭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宫门口求着人捎信来，说请您来劝劝。”


    她如何能劝，这苏容昭身边的小丫鬟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可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劝呢？”柳眠月不想要去的，她不想看到绝情的谢怜卿，她不想要看苏容昭的结局。


    她其实可以大概猜测出来苏容昭的结局。自保的谢怜卿肯定不会听从苏容昭这样无礼的请求，苏家对谢怜卿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苏容昭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苏容昭的此生，是柳眠月的前世，选择谢怜卿的人，终将会被谢怜卿的薄情伤害。柳眠月还记得苏容昭曾经说过，她不后悔，只要谢怜卿能娶她，她宁愿奉献一切，只为了能和谢怜卿在一起。


    柳眠月曾经也想要拯救苏容昭，可是苏容昭如同她一样决绝不回头，可如今横亘在她面前的还有一次机会。


    等下，柳眠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容昭怀有身孕，那么也和她上一世临终前一样，这一世苏容昭领的是她的宿命。若是今日不去，那么就将再也见不到苏容昭，若是她去了，能劝回苏容昭，是不是可以救下她腹中的孩子。


    若是能够救下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可以挽回上一世的一些遗憾？


    柳眠月柔软了心肠，她不愿意见到苏容昭踏入自己的后尘，她叫住了念安：“皇上此刻有空吗？”


    “柳大人刚走，应该是得空的。”


    “你去请皇上，就说我想要出宫，想要去王爷府，问他是否愿意同我前往。”


    “娘娘，外头落雨了。”念安担心着外头的天冷。


    “我死的那日，刚好也是个雨天。”


    王爷府只能听到哭号的女声，回荡在厅堂之中，伴着外头残荷的凄厉，根本打动不了任何人。谢怜卿看着不顾自己的身子，跪在自己眼前的人，他的心中翻涌出来许多的烦躁。


    他已经为了这个女子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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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典，若不是他，这女子就要怀着身孕被逐出京城，可是这女子只是一味地哭，贪心想要更多。


    甚至还不顾惜她的肚子里，还有着王府的血脉。


    是她不顾惜这孩子在前的。


    “王爷，”苏容昭的脸颊已经分辨不清楚那漂亮的容貌了，家人有难，她还怎么有心思梳妆打扮，“我的父亲受不了那些苦了，父亲虽然做错了事情，可是上缴了那些钱财，也被抄家了，他已经付出了代价，皇上是您的弟弟，您能不能求求皇上，让我的父亲安享晚年。不然，就算我苟活于世，也不会安心的。”


    “苏家，迟早都是要死的，救不回来。容昭，你若是聪明，靠着你肚子里的孩子足够你在这王府活下去，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王爷不救吗，宁愿去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为我争取吗？”


    “苏容昭，你疯了？”谢怜卿拍案而起，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皇上的追责，除非他是疯了，才会将自己重新搅入这趟浑水。苏容昭不是说爱他吗，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吗，怎么这时候却只想要救苏家的命呢？


    “苏容昭，你要想清楚，你跟的是我，来日我发达了，你会跟着我享尽荣华，你占了好大的便宜，还不想着要牺牲些什么吗？”


    “若是我去求情，你我都得死，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你想要死，就别拉着我。”


    一场大雨，彻底冲刷掉了真心。


    苏容昭抬起头，她分辨不出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还是外头的雨声，都是呼啸而过的痛苦，她也被吹得慢慢清醒过来。


    从一开始就要死，迟早都要死。也就是说谢怜卿从一早就知道苏家要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可是他还是和苏家结成了亲家。谢怜卿不是会自掘坟墓的人，和苏家结亲是为了什么一目了然，苏容昭都明白过来了，谢怜卿当初为什么拒绝她，她本该可以躲掉这一切的灾祸，可是因为她爱谢怜卿，她觉得靠着自己的真心可以打动谢怜卿。


    她竟然是自投罗网的那个。


    从前，她可以为了谢怜卿盲了眼睛，她以为谢怜卿曾经也救过苏家的命，她对谢怜卿感恩戴德，她觉得苏家就应该和谢怜卿打通关节，苏家的那些钱财给谢怜卿也无可厚非。


    可是现在，苏容昭终于醒悟了。


    谢怜卿只是想要苏家的钱财。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关于灵州城，关于谢怜卿在书房的忙碌。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她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只是荒凉地盯着谢怜卿笑：“所以王爷，你用了苏家的钱财，在灵州城养兵马，失意潦倒只是你的谎言，你并非不争不抢，你想要的，是造反。”


    一切都说通了，苏容昭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活得这样明白过。


    她再看着眼前的人，那些情爱全都在这一刻消散了，她慢悠悠地带着些恨意开口：“谢怜卿，难怪先皇不将皇位传给你，难怪皇后娘娘不选你。”


    “你就该众叛亲离。”


    苏容昭还未说完，谢怜卿的手直接扼住了苏容昭的喉咙。


    谢怜卿的手在发抖，在用力，苏容昭的脸色惨白，似乎随时都能殒命。


    而谢怜卿，根本没有手软，他冷漠地看着苏容昭，字字句句如刀斧，要将苏容昭劈砍开来。


    他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来指责我？”


    “你不过是个模样相似的替代品，我早就看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