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虚假情

作品:《我的险恶夫人

    奚容芷再次清醒时天边已染上暮色。


    夕阳半沉,将远山轮廓熔成一道赤金的边际线。


    她眨了眨眼,快速打量了一圈,不知身处何处,也不见任何人影。


    此间屋子倒是宽敞,布局也雅致,比起先前醒来时所在那间寒气森森又空旷异常的内殿来,要多了几分人烟气,更像人居住的屋舍。


    指尖无意识抚过身下柔软的锦榻,干涩唇角弯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原以为睁开眼,迎接她的还是寒冰池旁那方冷硬的地砖呢。


    算他还有一分人情味儿。


    体内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有灼烧之感,奚容芷撑着小榻坐了起来,一件黑色狐裘大氅滑落,难怪如此炙热。


    她伸手将大氅掀开,榻边扬起一灰狼脑袋,赤瞳盯着她。


    奚容芷才知它原来还守着她,俯身摸了摸狼头,柔声道:“多谢啦。”


    闪电甩了甩脑袋,见她醒来,它也从地上起来,转身哒哒哒往外跑去。


    奚容芷目送它远去,坐起来盘腿闭目,运转起内经心法,岐黄真气自丹田出发,沿着任督二脉扩散到全身经脉。


    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经脉之上的灼烧之感减轻了不少。


    她气沉丹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当即被吓了一跳。


    一袭黑袍的钟离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榻前不远处,沉冷黑眸盯着她。


    奚容芷这些年行走江湖练就了超绝警惕心,即便在运转真气,她也绝对不会对外界掉以轻心,可这人何时来的她竟察觉不到,定是他自己敛了气息。


    这样的人,要杀她当真是太容易了。


    奚容芷压下心中杂思,起身下榻,四处看了看,竟然不见她的衣服?


    钟离雪一言不发,将负于身后的手转到前方,手上拿着的青灰白罗衫长裙,不正是她的衣服么?


    奚容芷还未出声,他手一扬,衣裙抛在榻上,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奚容芷翻了个白眼,这男人,说他不懂怜香惜玉,但又在她昏迷过去之后将她放于榻上,刚说他还有一丝人情味儿,又话也不说,眼神冷到掉渣。


    奚容芷快速穿好衣服,那头灰狼咬着鞋子跑过来,心间登时软了,她俯身摸摸它的头,“多谢狼兄。”


    闪电屁股一坐,仰头看着她。


    奚容芷穿上鞋,看了一圈,也不敢乱走,垂首抱拳:“狼兄,门在何处?”


    闪电又站起来,转了个身往外走,边走边还扭头看她一眼。


    奚容芷连忙跟上,路过偏殿中央一个巨大的不规则高柱时不由得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柱子由小块小块的长条组成,柱子中间突出一个高台,上面盘着一条用木块组合成的巨龙。


    待再往上看去,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看够了么?”


    奚容芷忙收回视线,心想那当然是还没看够。


    看样子是墨家的机关术,就是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越过机关柱抬眸看去,钟离雪坐于高台案桌之后,身后不远处是敞开的窗户,夕阳早已落山,只余灰蓝天际洒下的淡淡光影。


    此番身中魔教烈焰掌,若非他肯借寒冰池助她镇压焚毒,只怕此刻早已经脉焚烧爆裂而亡。


    想到此,奚容芷心中掠过一丝复杂之意。


    她拱起手,朝着高台方向抱拳一礼:“九公子慷慨借池,此恩奚容芷记下了。今日多有叨扰,先行告退。”


    高台后寂寥无声,朦胧天色将他的轮廓剪成一道模糊的暗影,教人辨不清神色。


    奚容芷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略一拱手便欲离去,忽而想起什么,脚步一顿,道:“哦,对了,半月之期已至,不知九公子可寻得移蛊之物了?”


    小片刻后,高台后传来淡淡回应:“当然。”


    等了半晌只得这二字,奚容芷也懒得客套了,“那就好,到时记得带着来药神阁移蛊。”说罢转身便走。


    “何时?”身后嗓音再度响起。


    奚容芷略有些无言,这人莫不是嫌跟她说话浪费口舌?


    她头也不回道:“槿公子自会来为公子诊脉,再告知时辰。”


    “何时?”


    “明日!明日便来总行了罢?”


    “为何不是今日?”


    这回倒是多说了几个字。


    奚容芷望了望已然暮色四合的天际,回眸递去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


    钟离雪的目光这才落在她身上,反问道:“你不是在此么?”


    奚容芷:“……我?”手指迟疑地指向自己。


    当初是谁态度坚决不用外人的?


    钟离雪神色自若地撩起衣袖,劲瘦手腕搭在案桌上,淡淡道:“快些。”


    奚容芷未动,仍立在原地,眸中尽是狐疑之色。


    钟离雪单手将桌面上的信报合上,随手丢进旁边的机关卡槽里,偏殿中央的机关柱子里顿时发出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


    下一刻,一份新的信报出现在卡槽里。


    钟离雪探手取过,随即疑惑抬眸,“又不是从未诊过,莫要耽误了我的公务。”


    奚容芷:“……”


    深吸一口气,径直往高台走去,目光却是不经意又飞快地看了眼案桌旁边的机关卡槽。


    再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笔直盯着她的深沉黑眸。


    “感兴趣?”男人嗓音冷冽低沉,透着一丝饱含深意的玩味。


    奚容芷面色平淡地摆摆手,“没见过而已。”


    而后在旁边席地而坐,伸出手去给他诊脉。


    钟离雪也没再看信报了,安静地给她诊脉。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于天际,整个偏殿一时陷入黑暗与寂静之中。


    视觉消失的瞬间,触觉反而愈发敏锐。


    奚容芷眉心微蹙,指腹稍加力道,那缕游丝般的异样脉象又悄然浮现了。


    正待挪动指尖再次号一号时,灯火倏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整个偏殿的烛火也都一一点燃,室内亮如白昼。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在他冷峻的侧颜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奚容芷被这一打扰再细细号脉,已查探不出那一丝浮脉了。


    忒奇怪了。


    那日诊脉时,明明很明显,今日竟查探不出了。


    想到内殿中的池寒冰,奚容芷指尖微顿,抬眸问道:“九公子身强体壮,为何要在室内放一寒冰池?”顿了顿,嗓音低下去,“并非是用来练功的吧。”


    钟离雪一直在观察着她,他内力上乘,在夜中视物犹如白昼,自然将她眉宇间那抹迟疑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长眸,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奚容芷瞬间冷了脸,收起手,语调寡淡:“三日后,九公子带着所寻之物来药神阁移蛊便可。”


    “这三日内需得日日服药,九公子的蛊沉睡得太深,若不唤醒,无法移蛊。”奚容芷起身,“明日去药神阁,我会告知槿公子事宜。”


    不想她刚刚起身,那搭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地一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身体拉得猛地一低。


    钟离雪仰眸,沉声问:“奚容姑娘待如何解你体内的焚毒?”


    他虽是仰视她,可那陡然之间迸发出的强势还是教奚容芷一时间承受巨大威压。


    “九公子问这作甚?”


    “你只需回答你待如何解焚毒?”


    在那威势强压下,奚容芷不得不回道:“自是寻那至寒功法修炼极寒真气,二者相克,无需药材便可清毒。”


    钟离雪却道:“焚毒扎根经脉,至寒功法未必能解。”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呢?”


    “若试过呢?”钟离雪沉声道,“试过了也无用呢?”


    奚容芷理所当然:“那只能说明我研毒功夫还不到家,需得继续精进。”


    钟离雪:“……”


    他闭了闭眼,隐去眸底深处的期许,再睁开,眸色平静无波,手指缓缓放开她。


    奚容芷忙两步后退站于台阶之下,试探地问:“九公子还有事?”


    “无事。”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清冷情之态,“回去罢。”


    奚容芷求之不得,赶忙拱手抱拳,快步出了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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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深,残星闪烁,整个孤鸣山被墨色笼罩着。


    但好在刚出钟楼就有人给她递了盏夜灯,回去的山道上又有无极宗弟子巡逻,倒也还算安全。


    路过中天门神玑楼时,奚容芷脚步一顿,转而往神玑楼山后的春山小院走去。


    听说青棠住在这里,近几天忙着,感觉好久未见到她了。


    春山小院烛光摇曳。


    此时,屋内的祝青棠正盘腿坐在床上,调动天玄五行真气聚于心脏,源源不断的真气在心脏中央循环反复,但卧于心头之上的蛊虫却毫无动静。


    蛊虫不醒,无法感应到另外一只,也就不知人在何处。


    她急得不断不断往心脉输入真气,可还是毫无作用。


    明明刚上孤鸣山的那一夜,蛊虫有了苏醒的痕迹,也给她指了方向,可天亮之后又陷入了沉睡,到至今毫无动静。


    “哒哒哒——”


    “青棠姑娘?”


    敲门声伴着呼声传来。


    青棠倏地停止真气运转,眼眸唰地睁开,一抹寒气于眼底消散。


    奚容芷?


    她来作甚?


    不过……她既然能诊出自己体内的蛊虫,或许有办法让蛊虫苏醒。


    青棠双手顺时一运,沉息吐纳,从床上下来。


    顺手整了整衣服,青棠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打开房门,快步走出去,“阿芷姑娘,你来啦。”


    奚容芷提着夜灯站在春山小院门口,夜风吹起她青灰白的裙裾,身影透着几分清冷孤绝,又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青棠纷乱的内心忽然就归于平静,还有办法的,不是吗?


    她快步上前拉开院门,边让开路边问:“阿芷姑娘今夜怎会想起来找我?”


    奚容芷进了院子,快速扫过一圈。


    春山小院比碧落小院要小一些,旁边半里地就是夏溪小院,住着南宗巫山夜雨城来的小公子。


    “我说我是来避难的,你信么?”奚容芷唇角噙着一抹苦笑,转身看向绿衫姑娘。


    青棠闻言连忙合上院门,快步上前,眼中满是担忧:“今晨就听闻魔教昨夜偷袭姑娘,可伤着哪里没有?”


    “伤倒是没伤着……”昨夜确实并未受伤。


    奚容芷眼底浮现出一丝倦意,“只是一夜惊吓,再难入眠。”


    “快随我进屋。”青棠领着她往屋内走去。


    边走边随手拨弄了下院子里各个物件花盆的摆放位置,待她们进屋后,院子微微变了个样。


    “那今夜便在我这儿歇息吧。”青棠微微一笑,“我方才在院里布下了迷幻阵,若有那贼人入了院,没个三五时辰他们出不来。”


    奚容芷甚为感激,拱手抱拳:“多谢青棠姑娘,今夜便多有打扰了。”


    青棠倒了杯茶水,闻声轻笑:“阿芷姑娘不公平呢。”


    “啊?”奚容芷蒙住。


    青棠道:“明明是我先认识的姑娘,可姑娘还跟我如此客气,不似与霜降姑娘那般,都结为姐妹了。”


    她低落道:“姑娘定是嫌我资质平庸,不配与姑娘结为姐妹了。”


    “没有没有!”奚容芷刚坐下去又立马站了起来,“我绝无此等想法,青棠莫要胡思乱想。”


    青棠抬眸一笑,眉眼弯弯,乖巧惹人怜。


    “这样就对了嘛,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就怪生分的。”


    奚容芷也笑道:“那往后我便唤你青棠了。”


    略一沉吟,又补充道:“我虚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便可,直呼名字也行,都随你心意。”


    “阿芷姐姐。”青棠立即唤道,双手捧着茶盏递上前,“今日既结金兰,从此便是亲姐妹了。日后姐姐若有难处,青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奚容芷接过茶盏,心潮涌动之下朗声道:“好妹妹既有此心,姐姐岂能落于人后?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来寻我,纵是刀山火海,姐姐也为你闯上一闯!”


    话音刚落,就听青棠道:“那阿芷姐姐,你帮我将体内蛊虫唤醒吧。”


    “噗……”


    奚容芷一口茶水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