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作品:《夫君他表里不一》 窦小姐今日穿一件嫩黄圆领短衫,纤颈细长雪白,下身碧纱裙绣着石榴花,弱柳姝姿。
佳人孤身立在满园春色里,眼波流转。
身后那垂眼不敢瞧主子的婢女微颤肩头,低声在窦小姐耳后说了些什么。
商月楹视线从窦小姐的绣鞋落到腰身,再而是那张甜美娇艳的脸。
打量间,窦小姐已盈盈走来,“婉君还未贺表哥病愈。”
美人洽谈,欲语还休。
商月楹眉梢眼角都松了些,她退后半步,好整以暇去看身旁那朵开得正艳的芍药。
原来这窦小姐闺名唤婉君。
婉君婷婷如玉石,端庄秀丽似仙姝,是个好名字。
她用后脑勺对着薛瞻,肩头披帛滑落几寸,被她及时捻起,“怎的,你也不老实?”
神情认真,瞧着仿若真在娇斥这滑溜溜的披帛。
身后静得出奇,良久才听薛瞻淡道:“窦小姐还未离去?”
窦婉君很快接了他的话,柔声低诉道:“姑父怜惜婉君,答应让婉君留下。”
商月楹漫不经心拨弄着芍药花蕊,脑中飘起柳玉屏那日在鹤春楼劝阻她的言语。
-你又怎知那窦小姐是何种心思?
那,窦婉君,她是何心思?
商月楹欲旋身与窦婉君问上一句,身侧却传来匆匆脚步声。
她讶然望去一眼,侯在廊下伺候的荣妈妈冷着脸,领着春桃与秋雨已快步走来。
春桃与秋雨忙立在商月楹身后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佳人。
荣妈妈近了身后先与窦婉君行了一礼,后才敛神道:“......表小姐,容奴说几句。”
“如今是在侯府不错,可表小姐这声表哥却唤得好稀奇!”
荣妈妈笑道:“都督是大房所出,表小姐却是二房那头的亲戚,且说窦姨娘早已不在这侯府,侯爷怜惜表小姐,愿意留表小姐在府里,表小姐如今便能仗着侯爷的势,不将都督府放在眼里了?”
窦婉君忙垂首羞赧道:“妈妈何故如此说,婉君蒲柳之姿,只是觉得表哥旧疾复发养了许久,一时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又何谈不将都督府放在眼里?婉君相信表哥......”
“表小姐可别一口一个表哥的唤!”荣妈妈忍无可忍,厉色打断了她的话,“奴在大房伺候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都督何时多了个如此巧言令色的表妹!”
“奴替您留了脸面,这才好言提醒您几句。”
“您若不要这脸,奴也不必再装样。”
荣妈妈微眯眼眸往前一步,忽然问了个尖锐的问题,“既表小姐将都督府放在眼里了,见了都督夫人为何不行礼?”
“又或说,窦小姐既唤了这声表哥,怎的眼里只有表哥,没有表嫂?”
好似被提醒,窦婉君这才将眼神往商月楹身上落去,涨红着脸唤了声表嫂。
打从荣妈妈呛声起,商月楹就自始至终没吭半句,如今见窦婉君仿佛终于看清了她还在此处,忽而扯开唇笑笑。
她道:“那日鹤春楼一见,我便觉得,表妹是个惹人怜惜的。”
轻飘飘一句话便引得窦婉君咬唇拧帕,耳根红透。
商月楹侧身掐断一朵芍药,捻着花瓣放在鼻尖轻嗅,“花开得再好,也有落败之时,我若是这花,就趁着绽得鲜艳,寻个真情实意能精心灌溉养护之人。”
言毕,花瓣洒落一地。
她绣鞋轻碾花瓣,与窦婉君擦肩而过,平静道:“若一方没有真心,花亦有再折的时候。”
“表妹既有惺惺相惜之意,还请自便。”
春桃跟在商月楹身后匆忙一问:“夫人去哪?”
商月楹头也没回,“随意。”
立在不远处围观全程的元澄见商月楹往这边徐行,忙迎了过去,“夫人,大人根本就没与那窦......”
“元澄,”商月楹忽然开口:“不必去套马车了,也不许跟着我。”
元澄一噎,下意识去看跟在商月楹身后的薛瞻。
只这一瞬怔愣,商月楹已越了他往前走。
那句‘不许跟着我’,听着倒像是与薛瞻说的,薛瞻停了步子,沉静凝着商月楹远去的背影。
那厢,窦婉君还站在园子里拭泪,时不时往这厢瞥一眼。
元青:“......大人,此事如何处理?”
元澄挠头,小声搭腔:“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那抽噎泣声听得元澄脑仁发疼,他嘀咕道:“这窦小姐也真是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今日出现在夫人面前,大人实在与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夫人瞧的。”
双生子虽都不喜窦婉君这着实明显的做派,却仍在言语上未太过分。
薛瞻与二房关系融洽,窦婉君乃二房亲戚,细了想,总不能叫他二人拿麻袋套了窦婉君去警告,下了二房那位侯爷的脸面。
薛瞻绷着下颌,收回视线,忆起方才在园子里商月楹的神色,又垂目望一眼袖口,好似这轻飘飘的袖口还被牵着,拽着。
半晌,他才道:“清明祭祖,薛氏分支届时都会登门,窦氏身死多年,不过是个下人,府中实在不宜再出现姓窦之人。”
如此,便是叫他二人暗中使些绊子劝二房送窦婉君出府的意思了。
元青沉声应下,又道:“骁骑营来了批刺头,原先的弟兄们等了许久了,夫人那边......”
薛瞻:“元澄,跟上去,别叫她发现。”
元澄‘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心底那股瞧见夫人与大人相处和睦的喜悦又淡了些许。
都怪那窦小姐。
他若是大人,当即就拔剑吓唬她,好叫她不敢再上前来。
元澄出了门,问了守门小厮商月楹离去的方向,就忙跟寻了过去,远远瞧见商月楹驻足在卖梅子饮的摊位前,他才微稍松一口气,寻了个石柱掩身轻叹。
大人到底顾念了二房,那窦小姐是二房的亲戚,如此冒犯,大人也只得打发她走。
毕竟二房那位侯爷对逝去多年的窦姨娘情意深深,否则也不会叫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窦小姐在侯府常住。
新婚第二日便闹了别扭,元澄抵额揉着眉心,绞尽脑汁想着晚些回府该如何叫他们忘却今日这事。
这厢,商月楹要了碗梅子饮后便自顾寻了张方桌坐下。
“都别站着,旁人都盯着我瞧呢!”商月楹一指余下三个空位,“日头晒得紧,都先解解渴罢!”
春桃没规矩惯了,当即坐了下来,见荣妈妈与秋雨还站着,春桃笑嘻嘻去拉秋雨的衣袖,“哎呀,坐吧,在夫人身边伺候不讲究这些。”
来来回回拉扯,眼瞧有其他饮客掷了视线过来,荣妈妈只得领着秋雨坐下。
身子放松后,荣妈妈这才低声与商月楹解释道:“今日之事,夫人莫要恼了都督,那窦小姐当真与都督没什么。”
商月楹唇畔沾着梅子饮的那点红,瞧着艳极了,她抬手擦拭干净,抿抿唇,答道:“我没生气。”
“既出来了,待会就四下逛逛,汴京的春景好赏,”她单手抵腮,问:“城郊有什么乐子?”
将话岔走,便是不愿再提那件事了。
荣妈妈咽回舌尖转了几圈的话,只好笑答:“如今进了春,天暖了,文士都去了城郊对弈,不少官眷都携手踏春呢,夫人既来了兴致,不若去铺子里租些捶丸器具,奴与两个婢子陪夫人去玩捶丸罢?”
商月楹笑吟吟点头,“行,我与春桃一组,妈妈与秋雨一组,瞧瞧谁打的窝多。”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主仆四人出了城门。
城郊果真如荣妈妈所述那般热闹,小姐们巧笑嫣兮放着纸鸢,文士雅客在凉亭对弈作诗。
寻了个空旷草坡,商月楹挽袖握杆,对着那球一击,球顺着青草滚了几圈,便稳当落进了窝里。
荣妈妈擦一把额上细汗,夸赞道:“夫人捶丸的技术极佳!”
春桃得意道:“那是,论玩这个,汴京还没哪位小姐能越过夫人去呢!”
说罢她又忙捂住嘴,仿若一时兴起说漏了嘴,泄了商月楹那端庄娴淑的名声。
荣妈妈哈哈笑了几声,“瞧着你机灵,这会怎么又犯蠢了?”
“夫人俏皮是好事,可没人规定过闺秀一定要如书里那般端着!”
春桃这才松口气,羞赧一笑,“妈妈......”
商月楹也讶然不过半日相处荣妈妈就已发觉她的真性情,今日这捶丸玩得高兴,她索性扔下杆子,往那绿草茵茵里一躺。
她秀脸笑意更甚,“妈妈懂我!”
来来回回又玩了几轮,眼见落日余晖,地平线漾起一片金黄,周遭那些踏青客都稀稀散散离去,荣妈妈柔声提醒道:“夫人,该回府了罢?”
商月楹眉眼一滞,屈膝环臂,看向草坡下那粼粼河面。
微风渐起,吹开她额前碎发,如此好景,她却心中憋闷。
她当然知晓薛瞻与窦婉君没甚么,窦婉君身后那婢女都怕得双腿打摆了,倘若真有什么,何至于如此怕薛瞻?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恼什么。
今日薛瞻牵她,虽说隔着衣袖,她仍觉得有些泛痒,只是这痒不明显,像是方才行至柳树下,柳絮抚过肩头那般,酥酥麻麻。
汴京贵宦圈里常言,他喜怒无常,又不爱露于表面,而今在她面前,更是不再装那温柔小意的模样,她当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这样的薛瞻,令她陌生极了。
且她还怨着他使那样的手段将她娶进门来,叫她过了好一段头顶悬剑的忐忑日子。
兜转一日,她还是不知该如何坦荡面对他。
实则,她与窦婉君说的那些话,有一半,亦是说给他听。
“夫人?”见她出神,春桃眼见天有些暗了,忙唤了声。
商月楹扑扇几下羽睫,长舒一口气,起身拂去裙边杂草,道:“走吧,回府。”
嫁他一事已成定局,他是宋清时,也是薛瞻。
她想嫁与宋清时,却嫁了薛瞻。
心中的窃喜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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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起起落落的情绪颠得只剩一分。
如此,便先分房睡吧。
她不知薛瞻心中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否还在气恼她在扬州做的那件事。
如今一瞧,分房睡是最为妥当的法子。
便从今夜开始。
商月楹钻进了临时租来的马车,车夫驭马熟练,很快便顶着最后一抹暮色匆匆驶离城郊。
月上枝梢,都督府门下的灯笼悬得高高的,守门小厮引泉正蹲在地上逗弄蛐蛐,见商月楹回来,忙起身行礼,“夫人。”
商月楹打定主意要与薛瞻谈谈分房睡的规矩,便随口问了句,“都督可回来了?”
引泉点点头。
回来路上,荣妈妈趁她尚且精神着,已将都督府与永宁侯府的一切尽数相告。
商月楹便唤荣妈妈与秋雨先回她那院里寻些适合回送侯府小辈的礼来。
今日章兰君叫三个弟弟妹妹送礼与她,她瞧得真切,不过临时起意罢了。
但薛玉那句话倒没说错,她与薛瞻单独住在这都督府,于孝顺一事上,的确欠缺些。
章兰君不叫她笑话自家人,她总也不能叫侯府笑话她。
有些礼数,还是得做足了才是。
荣妈妈应声离去,商月楹旋即带着春桃往引泉口中说的一处院子去。
引泉说,薛瞻在西边的院子里练剑。
又是练剑。
商月楹不紧不慢走在廊下,语气不知是怨是嫌,“还真是整日舞刀弄剑,也不觉得累。”
拐过假山,七扭八拐一通,商月楹抻头望一眼,总算瞧见那院子闪着微弱的光,她心内更为鄙夷。
练剑就罢了,怎的连灯都舍不得多点一盏?
她身躯轻盈,又走得慢,不细细听,难以听清她踏足的脚步声,正在心内想着,不知不觉已走近院门,她歪着脑袋一瞧,才隔着院门的缝隙看清里面是何情形。
商月楹蓦而就将步子停了下来。
院门半掩着,薛瞻靠坐在院中央那把太师椅上,微弱光线隐去他半张脸,暴露在光线下的侧脸俊俏,唇畔扯着笑,指节分明的手正来回摩挲着一把锋利短刃。
而他身前,跪了个穿着打扮尤其寻常的年轻男子,虽着黑衣,雪白衣襟却已被鲜血染红。
元青冷脸将那男子的双手反剪于身后,膝盖还使了些力压在他的背上。
下一瞬,薛瞻启声,“三皇子既派你来,可有想过你能不能拖着命回去?”
那男子挣扎几下,被元青当即狠踹一脚,不由闷哼出声。
短刃在薛瞻指尖转了几圈,被他用来挑起那男子的下巴,“薛家无意参与争储,你主子却一再试探,我那四弟是个蠢的,竟还叫你抓了把柄去威胁,你胆子不小,敢来窥探我,可有想过会落在我手里?”
“说说,想求个什么死法?”
他静静坐着,那抹笑在昏暗烛火下愈发阴森,宛若地狱恶煞。
商月楹僵立在原地,须臾间汗湿了背后的衣裳。
一霎,吹来一阵晚风,男子身上的血腥锈味强势钻进商月楹的鼻腔里,她面色倏而苍白,喉间有酸意往上涌,她却强忍着胸腔那股恶心的感觉立在原地。
想走,可双腿如绑了砖石,脚下的地砖像湿软的泥泞,将她牢牢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身后不远处,元澄匆匆往院里看了一眼,登时骇了心神。
皇天后土,天地祖宗。
为何又好死不死叫夫人撞见此事?
三皇子近来如疯狗般咬着大人不放,二房那蠢若猪狗的四郎被抓住把柄,他与兄长早已暗中解决了好几人,怎的还有个漏网之鱼?
还偏就在今日?
见夫人这模样被吓得不轻,倘若他此刻匆匆上前干涉,夫人定会因再度受惊而晕倒。
这厢,男子两腮蠕动,瞧着仿佛在用舌尖探着什么,元青眼疾手快卸了他的下巴,“不老实!想服毒自尽么?”
薛瞻冷笑一声,手中短刃缓缓贴上了男子咽喉。
俄而,商月楹听见了皮肉被划开的声音。
“滴答。”
男子身下那块地砖被鲜血砸湿一片,商月楹怔松着,双目近乎刺痛。
薛瞻瞧着是在折磨他,划开他的咽喉,却又不肯给个痛快,那男子剧痛之下开始挣扎,却因被元青禁锢着,只能任凭薛瞻宰割。
“记住了,下辈子寻个好差事,莫要再为那样的主子卖命。”
话落,男子软身倒地。
薛瞻终放平唇角,连鼻尖都淌着一滴血,他慢条斯理拿出素帕擦拭短刃,冷道:“扔去喂狗。”
元青与主子一个德行,方应声,忽听一阵脚步声匆匆离去。
俄顷,元澄神情尤其难看地冲了进来。
元青睇他,“回了?”
元澄瞪他一眼,没好气喊道:“回了!夫人也回了!”
薛瞻立时起身,“......她在何处?”
元澄索性不管不顾,双手一瘫道:“几十息前,门口,亲眼见您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