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谁家好人手伸进死对头裤子了……


    “做什么？”


    宋野面上不情不愿, 身体却无意识地俯身向陆洺抬起的那只手靠近。


    就要触碰到宋野嘴角的那一瞬间，陆洺突然怂了，指尖蜷缩起, 纤长的睫毛扑朔一下。


    他略显失落地垂下眼帘, 手就要收回来。


    此时宋野的俯身趋势却没有停止，追上了陆洺缓慢到看不出后退的手, 微微一动, 侧脸就靠在了陆洺掌心。


    “我脸上有东西？”


    半张脸感受到冰凉时, 他猛地一顿，心里一咯噔。


    说话和动作不过脑子，怎么跟小时候一样, 陆洺招手他就往上送脸呢！


    他还是个矮胖小豆丁的时候，吃饭要陆洺喂, 吃相还糟糕得很, 往往糊一脸, 自己胡乱抹又擦不干净。


    那时候陆洺已经比他高许多，一言一行也有哥哥的稳重。


    总是无奈笑着对他招招手：“悠悠，过来。”


    他便屁颠屁颠，捧着干净的小手绢，边糯糯叫“哥哥”，边把小脸往陆洺手下送。


    陆洺总是将他抱在怀里，擦得很细致，还喜欢捏捏戳戳他肉嘟嘟的小脸, 不管怎么弄，他都一味傻笑。


    不但不生气，还乐在其中。


    一米九的宋野：“……”


    该死的肌肉记忆！


    见陆洺视线久久落在他嘴角，他又问了一遍：“我脸上有东西？”


    他自己已经有了肯定的猜测, 没等陆洺回答，伸出舌尖在嘴角舔一下。


    突然他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他刚刚好像舔到了……


    方才陆洺正想替宋野抹掉嘴角的米粒，大拇指刚移过去一厘米不到，突然宋野舌尖舔过了他的手。


    他整个人僵住，大拇指凌于空中，手臂肌肉绷得酸痛，微不可察地颤抖，那一处湿热的痕迹越发明显。


    像是岩浆般的灼热，从皮肤表皮开始，掀起一层层的热浪，让汗毛直立，让血液沸腾，让骨骼战栗，让灵魂都隐隐震颤……


    宋野注意到陆洺加速紊乱的呼吸节律和他微皱起的眉头，以为他是生气了，有些心虚。


    他舌尖不知道为何麻麻的，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对对对不起啊……”


    这事他辩驳不了，全责。


    不管是谁，就算是和他穿一条裤子的陆燃，把口水蹭人家手上，也不是轻描淡写能过去的事。


    现在对象还是陆洺。


    不用猜都知道他眼底肯定是翻滚的怒气，心里想着怎么捏死自己。


    宋野像是犯错的小孩，低下头去，不敢看陆洺脸色。


    殊不知，陆洺那双桃花眼中不见丝毫的怒气，而是微微颤抖，三分疑惑三分震惊四分茫然。


    不知道宋野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过了许久又像是没过多久，宋野隐隐感觉到隔着层薄薄空气悬在脸侧的手在抖。


    他微微抬头，试探呼唤：“陆洺？”


    陆洺这才恍然回神，灵魂归位时身体猛地一颤，高烧导致头重脚轻，直愣愣往输液架方向倒。


    “小心！”


    宋野眼疾手快避开输液管，将人揽在怀里，还顺便接住了陆洺掉落的手。


    好凉……


    他皱了眉。


    接触到的皮肤冰凉一片，只有贴在脖颈上的额头和混乱无序的呼吸滚烫。


    “陆洺？”他微微晃动陆洺肩头。


    没反应。


    之前两次陆洺晕死的记忆反扑，宋野条件反射心脏猛地一收，准备按铃，却突然察觉到打在颈侧的呼吸变了。


    节律轻柔舒缓，虽还是有些烫，但平静许多。


    这是……又睡了？


    宋野惊讶眨眨眼，小心低头看去，果不其然见陆洺眉头舒展，呼吸匀称，嘴微张着。


    俨然是睡熟了。


    宋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又无助，最后无奈笑了声：“说睡就睡，你这技能应该放在高中用。”


    他点点陆洺鼻尖，轻声笑道：“小、懒、虫！”


    二十多年前陆洺给他的称呼，如今他还了回去。


    *


    陆洺一觉睡得踏实舒服，又是那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刚睁开眼被阳光刺痛了眼睛。


    他合上眼睛缓几秒，再次睁眼后发现，病房不大一样了，明明还是之前的摆设，感觉却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要说不同……也就是窗帘拉开了。


    早晨金色的阳光洒满房间，一道斜方光柱照亮细小的浮尘，静谧而温暖，照得全身暖洋洋的。


    难得感到安心，脑袋空空什么也不用想，心里却满满当当踏实得很，他不想醒来，又要重新闭上眼。


    突然耳侧打响个响指，头顶飘下来揶揄声：“还睡，收你来了。”


    陆洺不满半睁开眼，瞧见逆光站着的人，身形高大，看不清脸。


    但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


    “悠悠，别闹……”他不满嘟囔声，嗓音含糊不清。


    说着拉高被子就要再睡。


    宋野“诶”了声，上手拉扯被子：“不能睡了，你睡了快二十个小时了，再睡会变笨的。”


    陆洺和宋野较着劲：“我又不是你，不怕。”


    宋野：“……”


    他是不是骂我笨？


    这么一说，他劲越大，扯着被子端部，往上一提，陆洺上半身无可避免暴露了出来。


    冷气入侵，陆洺不自觉抖了下。


    宋野怕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反扑，赶忙将被子重新盖回去，在脖颈围紧。


    见人又要睡着，他单指撩起陆洺眼皮，不断嘟囔：“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陆洺手被包在被子里，被子还被宋野膝盖压着，兀自挣扎许久也出不来，只好放弃，撩起眼皮给个白眼。


    见宋野得意笑得开心，“哼”一声，张口就要咬他。


    “狗啊你！”宋野被咬出了经验，先一步收手，将手护在胸前。


    “昨晚阿姨给你打电话了，你醒了赶快给她回一个，别让她再担心了。”


    陆洺半睁开眼，意识不清“嗯”了声。


    宋野：“我去趟科室，你先洗漱，我等会儿回来。”


    手按在门把手上，他步子一顿，探头回来：“你别洗脸的时候溺水了哈，我救不了这么笨的。”


    他本意是怕陆洺没睡醒，撞上卫生间什么东西，说出口却带着损。


    也不知道陆洺听到没听到，又是迷迷糊糊“嗯”一声，像是隔着被子，听起来闷闷的。


    宋野：“……”


    敷衍。


    浅浅叹口气，轻轻关上门。


    过了许久，陆洺才从被窝里挣出一只手来，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一通，找到了手机。


    手感……好像不太对？


    他没多想，眯着眼用密码解锁，在通讯录搜索“妈”。


    眼皮隔几秒就要缓歇好久，他废了好大劲才找到联系人，打过去，听筒贴近耳朵，又合上了眼睛。


    手机滑落到枕头上，他也懒得再捡起来。


    和以往响几秒就接不同，这次快自动挂断了那头才接通。


    传来声冰冷强势的女声：“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


    陆洺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太听清，随口“嗯”了声：“我周末回去看您。”


    说完那头沉默许久，久到他都以为是挂断了，才传出来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知道了。”


    随后是“嘟嘟嘟——”的忙音。


    陆洺心里疑惑，他妈往常不会主动挂他电话的，总是要抓住机会好好叮嘱一番，最后他有工作才挂。


    奇怪。


    可太阳太舒服了，脑袋不转，他调整下睡姿，打个哈欠，又要睡去。


    还没睡熟，手臂突然传来压力，还没反应过来，上半身突然凌空。


    陆洺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宋野怕陆洺耍赖又躺回去，坐在他身后，用胸膛抵住他后背：“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赖床，小懒虫。”


    听到熟悉的称呼，陆洺短暂愣了下，向后肘击：“你才是！”


    宋野压根没想躲，他知道陆洺刚醒身上没力气，跟打在棉花上似的。


    他笑了声：“去洗漱，完了有正事干。”


    陆洺疑惑看去，见宋野手里厚厚一沓纸，是……


    他瞳孔蓦然一缩。


    是检查单！


    连身带心一万分抗拒，肩颈肌肉绷得紧紧的，后槽牙咬紧：“不去。”


    宋野不意外，慢条斯理在他眼前展开单子，指着上面的医生名道：“裴院长亲自开的单，要说不和他说去。”


    见陆洺沉默，宋野得意的小尾巴扬起来。


    昨天正愁陆洺那讳莫如深的身体状况，今天老天爷就给他铺路，这气运也是没谁了。


    陆洺抬眸，一万个不情愿：“你不上班吗？”


    “你这是赶我走？”


    宋野抱手，故作失落摇摇头，“也不知道昨天谁拉着我手不让我走，用完就丢，可真真铁石心肠、不知感恩、冷漠无情、没心没肺、以怨报德……”


    陆洺静静看着他：“……”


    宋野笑得前仰后合，陆洺脸越黑越无语，他越笑得停不下来。


    丁达尔效应下的光都有了波动。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对人点点下巴：“你好手好脚，等着我给你洗漱呢？”


    没想到陆洺伸开手臂：“脚疼，手疼。”


    宋野：“……你已经没事了。”


    他昨晚还确认过，脚踝的蛇咬伤已经好全了，只留下一点点粉色的新皮，都不大能看出来。


    手臂上的红痕也已经消散，恢复一片白净。


    他肯定，陆洺又在整他。


    他仰起头，和陆洺对视上：“我是医生，我说好了就是好了。”


    陆洺：“我是患者，我说疼就疼。”


    宋野：“……”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去，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缓步向前，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感受到手下肌肉猛地僵硬，他颠一下，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道：“感受到你我体力差距了？不用自卑，因为……”


    他笑得有些贱嗖嗖的，得意地挑了下眉。


    “因为自卑也改变不了事实。”


    陆洺狐疑上下扫他一圈：“……”


    他骄傲还来不及，自卑做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宋野会主动抱他，他以为只会扶一下……


    宋野扫视下卫生间，挤下两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略显拥挤，得侧着走。


    他在马桶前挑个合适的空地放下陆洺，却发现忘了给他穿鞋，只好让他赤脚踩着自己脚上，从后环抱住腰。


    “上吧，我不看。”


    说不看，眼睛往上瞄一秒，就往下瞄三秒，伸长脖子，好奇怎么也藏不住。


    陆洺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空间太狭小，两人几乎贴得严丝合缝，他都能感受到宋野心脏有力的跳动和温热的体温。


    而且这种姿势……


    见人久久不动，宋野又看不到陆洺表情，以为他又在使性子，惊讶“啊”了声：“这事你也要我帮？”


    说着，手从陆洺腰侧往下滑，指尖伸进了裤腰……


    像是只沙漠地带栖息的蛇在腰间摩挲，缓缓向下，干燥灼热，掌纹粗粝，又是那样敏感的地方，带来一阵阵的震颤。


    陆洺呼吸登时就乱了，身体骤然一抖，差点从宋野怀里栽下去。


    他一手掐宋野环腰的手，一手迅速钻进裤腰，死死揪住那只在危险地带边缘试探的手。


    隔着薄薄层宽松病号服，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暗自用劲。


    陆洺绷着身子，一边将宋野手往前带，一边向后挪，竭力拉开两方距离。


    往前胯部顶起个诡异的帐篷，往后臀部就撞上了……


    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又是一抖，瞳孔都骤然收紧，再也不敢乱动，手上力道越发大。


    他紧紧皱了眉：“拿出来……”


    声音冷冽，却控不住得抖。


    宋野“嘶”一声。


    两只手感觉骨节都要被捏碎了。


    还没说话，手上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忍不住呲牙咧嘴：“疼疼疼，我出来出来，你松开点！”


    他抽出手来，在空中甩甩手，示意陆洺松手，果不其然手背上几个渗血的指甲印子。


    他也不恼，反而有些得意，越过陆洺肩头，故意笑弯了眼：“爪子真尖，回头我送你套指甲剪刀。”


    小猫一样。


    陆洺脸上薄红未退，别过了头。


    他越躲，宋野越想看，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陆洺一味躲，连个眼刀都不能给，憋屈得很：“滚远点。”


    毫无气势，非但没逼退宋野，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生气了？”他尤觉得不够，接着挑逗，“都是男的，害羞什么？大不了我也给你看我的。”


    陆洺：“……”


    什么流氓发言。


    一个逃，一个追，身体还保持紧密相贴的姿势，脖颈也因为不断靠近而到了纠缠的地步。


    宋野突然一顿。


    侧脸好像有些发烫。


    不是他，是……陆洺？


    他有些不大置信，微微拉开距离：“你这是……脸红了？”


    果不其然，陆洺白天鹅似的修长白净的脖颈此时染着层薄红，在白色病号服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正脸虽然看不见，但那抹红晕一路上爬，甚至肉眼可见又红了个度。


    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羞，喉头上下滚动着，透露出几分慌乱。


    “我才没有！”


    说着没有，陆洺还是竭力转头躲避宋野视线。


    这在宋野看来，妥妥的欲盖弥彰、恼羞成怒、死鸭子嘴硬，拿捏住陆洺死穴，他笑怎么也压不住。


    没想到陆洺这么厚脸皮的人也有今天。


    可惜手机没带进来，不然高低得来个十连拍。


    他环腰的手晃晃陆洺腰肢，不怕死道：“让我看看。”


    “想瞎？”陆洺抬手捂住宋野眼睛，掰着他头转过去。


    他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乱七八糟的情绪，想把脸上的红晕压下去。


    可越急，肾上腺素分泌越多，闭上眼睛两人尴尬的姿势越发有存在感，两人交叠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甚至相贴部位的形状都……


    他蓦然睁开眼，溺水上岸似的咳嗽。


    宋野眼疾手快地将快掉下去的人揽腰捞回来，哪怕快摔了，陆洺也没松开捂他眼睛的手。


    他顿了顿，歇了玩闹的心思，终于找回一丝医生的职业操守来。


    他眨眨眼睛，用睫毛剐蹭下陆洺掌心：“好了，不闹了，我带你出去穿鞋。”


    陆洺不大放心地看着宋野勾起的嘴角，手抬起半分又按回去：“真的？”


    “啊哈。”宋野耸下肩：“我说过，你哪怕脱光了，在我面前跟一块会动的猪肉没区别。”


    陆洺：“……你才是猪。”


    他微微用力一推，宋野头随着后仰，笑着转正时，瞧见陆洺已经恢复平常的脸色，有些遗憾“啧”了声。


    此时陆洺抬起了手，宋野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慢半拍反应过来露怯了，故意清清嗓子。


    “粗鲁。”


    不等陆洺动作，他先一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病床上，一步后撤，拉开安全距离。


    陆洺转转手腕，骨节分明的手在暖黄色光带中拨动浮尘，打上一层暖色调，恍若上等的暖玉。


    他笑了声：“怕我？”


    宋野靠墙抱手，眼睛微微瞪大：“笑话！我打架的时候你还还……”


    卡住了……


    陆洺歪头，状似真的好奇他的下文：“怎样？”


    宋野哑言，尴尬撩下头发，转身向外：“我去买点吃的，等会儿回来。”


    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一看不是自己的，转头在枕头上发现：“怎么掉这来了。”


    他没多想，踹进兜里，向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又探回个脑袋，还没开口，却见陆洺撑着下巴笑道：“悠悠，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舍不得我的。”


    宋野：“……”


    刚才害羞脸红的是这个家伙？


    门咔哒一声轻响，陆洺笑落下来，重重呼出口气。


    他换好衣服，估摸着宋野走远了，电脑什么的也不要了，迅速跑到门口，准备溜之大吉。


    门拉开条缝隙，他眯着眼瞧见不远处的护士台空着。


    太棒了！


    这下没了顾及，挺直腰杆，拉开门——


    刚迈出一步，突然后肩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哪？”


    陆洺魂都吓飞出去，身体僵硬，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一句话被破碎的呼吸搅得比蛋花汤还散，心更是拔凉拔凉的：“悠……悠悠？”


    不是走了吗？！


    宋野从他身后走出，故作疑惑问道：“不打声招呼，去哪啊？”


    面上一本正经施压，实则他憋笑憋得腮帮子疼。


    没想到陆洺居然有天逃跑被他抓到，以前都是他逃课喝酒泡网吧被陆洺抓到，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感觉笑意快压不住，他做出【向佐手势】按住欲扬的嘴角，拧眉做出一副严肃样。


    “哈哈……“陆洺干笑两声，往后退几步：“今天天气真好……”


    说着眼珠子转得飞快，几条路线已经在脑海中成形，逐一分析在宋野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可能性。


    “……”


    可能性为0。


    正要再退，突然脖颈被人勾住，往前一带，两人距离陡然压近。


    宋野也不藏着笑了，黑亮的眼睛扑朔着流光，阳光穿透玻璃，在他身上洒落一身晴朗。


    两人的影子彼此纠缠，分不清你我。


    他勾住陆洺肩膀，往怀里一带，带着他往化验科去，掰着他乱看的头回正。


    “别想着逃跑，当年你看我看得多严，我只会比你更严。你种下的因，好果子就该你吃。”


    陆洺：“……”


    好一个因果轮回。


    余光瞥见宋野兜里插着的一沓检查单，他偷摸摸瞄宋野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正单手发消息，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看。


    绝对不能让他看到。


    只要宋野看到几个检查排异和感染的项目，心脏移植的事就瞒不住了。


    陆洺悄悄往宋野身边靠了点，几乎和他贴上，略高的体温传递而来。


    忍着心头泛起的痒意，他手绕过宋野身后，慢慢伸向他另一边的后裤兜。


    终于触碰到纸张的一角，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陆洺猛抬头，和宋野带笑但探究的视线撞上。


    宋野明知故问：“做什么呢？”


    突然他一顿，肌肉从臀部开始绷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


    “你……”摸我屁股！


    陆洺那只手正放在他臀瓣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捏了下！


    宋野逐渐红温，想不通是一回事，恼怒是另一回事，开天辟地头一遭他被人摸屁股！


    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还是男的！


    还是……陆洺！


    “你你你……”不会是gay吧？


    他震惊地看着人，嘴张大却没吐出来一个字，脸涨得通红，指着陆洺的手都在颤。


    陆洺也僵了许久，强行装得面无表情，将发烫发麻的手收回，背在身后，听不出情绪道：“抱歉。”


    宋野脑子充血，听声音有些失真，察觉不到陆洺一点真心实意，越发气血上涌。


    他突然道：“渣男。”


    摸完就撒手，下一步是不是该睡完就跑了？


    他深深为无数被陆洺这张脸骗得神魂颠倒的万千少——等等，少……年？


    宋野猛地一激灵，再看陆洺时脊背涌上一道电流，不由得往后退好几步，上下扫视着他。


    为什么陆洺不让他看上面下面，为什么在近距离接触时会脸红，为什么陆洺到现在还没结婚……


    宋野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恍惚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天……”


    陆洺奇怪看着宋野又捂胸又捂下面，跟跳霹雳舞似的——当然，很丑就是了。


    他纳闷道：“你发什么疯？”


    宋野纠结咬着手指，试探着挪回来，跟陆洺有毒似的，靠近三步之内即死，隔着老远：“走走走吧。”


    他在前面走得飞快，脑子飞速运转。


    想问，又怕被打。


    陆洺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如果不是，他就是没事找事，不挨个后旋踢这下没完。


    如果是……那就真完了。


    能藏十年不被人发现，就这么被他捅破了窗户纸，陆洺恼羞成怒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洺在原地看着宋野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他没跟上都没发现。


    莫非……他发现了？！


    他在沙漠下藏的那粒雪……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像是核弹引爆十年的光阴，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愣地僵在原地……


    第62章 第62章 谁家好人当着死对头面出柜啊……


    宋野快走几步, 混乱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抓耳挠腮也没想出来该怎么面对陆洺。


    装不知道？


    可他演技差得离谱，万一让陆洺觉得是他在故意嘲讽他就不妙了。


    直接挑明？


    反正他表示尊重理解。


    可一想到好几次睡在一起的人可能馋自己身子, 就别扭得不行, 以后还怎么坦坦荡荡抱陆洺？


    下次陆洺莫名其妙再睡着，拖着走？


    啧, 头大。


    转弯时他不经意回身一看, 一眼望去大厅里来来往往全是人, 唯独没有那个修长的身影，他顿时慌了一瞬，生怕人跑了。


    他立刻回折, 电话已经拨出去，在机械的忙音里, 隔着茫茫人海, 一眼瞧见了呆愣在原地的人。


    只见陆洺低着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大厅起了骚动，急救床转轮的摩擦声在混乱的脚步声中格外让人揪心。


    推着病床的医生着急喊道：“让让！”


    周围人都让开一条宽敞的路，可陆洺跟没听到似的，挡在中间，眼看着就要撞上。


    “陆洺！”宋野眼皮一跳，飞快跑过去，将人拉到一边，“你做什么梦呢？”


    可是他没意识到, 他太着急了，以至于出口的担忧声音略高，倒像是了斥责。


    陆洺猛地惊醒，看到宋野紧皱着眉, 心被狠狠揪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他一低头，见宋野紧握着他的手，又恍然生出点希冀来。


    他眼睛亮了一瞬，突然唤道：“悠悠？”


    这一声呼唤就比风重那么一点点，混杂在嘈杂的人声里，宋野还是听见了。


    像是一汪清泉、一缕清风，神奇地抚平他的焦躁，他后知后觉发现他态度不太好。


    “那个……”他低咳一声，柔缓声音，“没事吧？”


    视线刚一碰上，他又迅速挪开。


    一触即发的对视，陆洺明白了什么，垂下的眼帘遮掩住所有的情绪。


    他是想笑的，想用调侃的语气掩盖下尴尬，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听不出什么情绪地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宋野张了张嘴，想装傻充愣忽悠过去，可又说不出口，只好轻声“嗯”了声。


    三甲医院大厅依旧吵闹，摩肩接踵，步履匆匆，少有人停下，偶尔有路人向角落拉扯着静默的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又迅速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在一片嘈杂中，两人之间形成一小块真空带，静得出奇。


    宋野最先遭不住快憋死人的沉寂，过去他和陆洺之间都是有多大动静闹多大动静，斗嘴叭叭叭说不完的话。


    冷不丁静下来，适应不了一点。


    尤其是看着陆洺发顶都透着幽怨和怅惘，他说不上滋味，不舒服是肯定的。


    他清清嗓子，挠挠鼻子：“其实……也没什么。”


    见陆洺没反应，也不知道听见了没，宋野一咬牙，直接将人抵在墙角。


    陆洺惊讶抬头刹那，两人视线撞上，他烫到似的，立马又要低头。


    下巴却被只温热的手钳制住，力道有些大，传来微微的疼痛。


    看着宋野沉重的脸色，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眼睫不安地眨动，颤着声音道：“别……”


    别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宋野正憋着心灵鸡汤，突然瞧见陆洺眼眶肉眼可见开始变红，桃花眼里也聚起朦胧，他愣住了。


    啊？


    他还什么也没说，就……哭了？


    “我弄疼你了？”他松了点劲，但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让两人视线相交。


    轻柔的声音让陆洺一阵恍惚。


    趁着人眼泪还没掉下来，宋野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不就是喜欢男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遵纪守法就行。”


    他说得太随意，仿若说得不是事关一辈子的大事，而是中午吃什么。


    陆洺懵了一瞬，眼尾一颗泪珠将落不落，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被失落冲得胀痛的头脑缓慢思考，好久才消化完这句话，又是重重一惊：“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还庆幸还是该惶恐。


    他见不得光的秘密只被揭开个角。


    宋野看着人挂着眼泪笑，摸不透陆洺心里想什么，更不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有些心里毛毛的：“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


    说着，他已经准备好跑路的起势。


    陆洺又好笑又好气，靠着墙仰头抹掉眼尾的泪珠，笑出三分苦涩：“你躲我就是因为这个？”


    宋野心道不然呢，却没直接说出来，而是反问：“你真……？”


    他期待地看着人，黑亮的眼睛眨啊眨，没有陆洺想象中的厌恶和鄙夷，一如既往的澄净。


    好似真的只是好奇一个问题的答案。


    陆洺放松下来，找到一丝周旋的勇气。


    他有把握把这篇揭过，还能倒打宋野一耙，但突然他就不想了，就想疯一次。


    他靠着墙，似笑非笑道：“是，想和我划清界限，现在走就行。”


    得了回答，宋野一颗忐忑的心才跳回肚子里，见陆洺没有动手的打算，彻底放下了心。


    他无所谓耸肩：“我说过，喜欢是心之所向，你的心在你那，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谁，选择权在你，不在任何人。”


    陆洺嘴角一勾，深深望着眼前人。


    错了，他的心不在他这。


    早就不在了。


    宋野被盯得一激灵，看不透陆洺漆黑的眼底，他下意识道：“我说错了？”


    陆洺笑出了声，在他头顶摸一把：“悠悠长大了。”


    “唔！”宋野瘪嘴，拉下那只在头顶作乱的手，“我刚给你进行人生开导，你就这么回馈我？”


    陆洺突然靠近，笑脸盈盈，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却是认真的：“那你想要什么？”


    宋野毫不犹豫：“现在，立刻，马上，把检查做了去。”


    陆洺一愣。


    此时宋野突然俯身靠近，两人的距离再次压近，呼吸缠绕，在狭小的空隙里酝酿成醉人的气息。


    陆洺感到侧脸抚摸上一只温热的手，指腹在眼尾滑过，他呼吸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温度略高的气息扫落在脸侧，引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头顶却飘下来“噗嗤”一声笑，随后是宋野贱嗖嗖的声音：“金豆豆诶！”


    他看着指腹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诧异惊呼。


    暧昧的气氛……破了。


    陆洺：“……”


    傻子！


    宋野转身，走两步见人还愣着，打个响指：“跟上啊，走丢了我可不负责找哈。”


    两人和往常一样并排走着，走廊里来往人众多，时不时就会撞向对方，手臂不可控碰到。


    宋野倒是无所谓，反倒是陆洺每次碰到都会身体僵一下。


    宋野察觉到，突然问道：“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陆洺猛地一惊，差点平地摔。


    好在宋野及时拖住他手臂扶稳，一脸笑意看着他，明摆着是打趣。


    陆洺松了口气，及时稳住情绪，给他个白眼：“别自作多情，就算全天下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


    正好路过窗子，他不动声色往外看了眼。


    蓝天白云，不用担心会被雷劈。


    “哐！”突然不知哪传来一声气球爆炸的巨大声响。


    陆洺被吓了一跳：“……”


    宋野笑得前仰后合：“你怕气球爆炸？”


    心想下次整蛊有内容了，非得好好报报之前陆洺装鬼吓他的仇。


    他凑近点，小声问道：“那个……你1还是0啊？”


    这问题若是旁人问起来多少有些冒昧，暗藏着揣测，可宋野清亮的眼里全是对未知领域的好奇。


    陆洺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给小悠悠讲睡前故事的时候，窝在他怀里，麻糍一般，一脸认真地问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笑了笑，没直接回答：“你呢？”


    宋野脱口而出：“铁1啊……”


    见陆洺明显愣了下，他赶忙补充：“我是说如果，但没有如果。”


    “哦？”陆洺嘴角上扬，挑了下眉，那他也铁了。


    不想因为这个再增加两人间隙，他目视前方，神色不改道：“一样。”


    宋野不大震惊：“哦。”


    虽然他不大了解这个圈子，但对人体身体构造了解啊，不敢想下面的人得有多疼，陆洺连扎针都怕，肯定不会找罪受的。


    再看向陆洺时，心里最后的隔膜也消散了，一切又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


    “那个……”他试探问道，拒绝校花也是因为这个？你这么早就认清自我了？”


    “嗯。”


    话匣子一旦开了，陆洺还回答了，居然还没生气，宋野一股脑把疑问全吐了出来：“你十年没谈恋爱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女朋友没有，男朋友也没有？”


    陆洺答得果决：“没有。”


    “因为家里不同意？”宋野纳闷，程阿姨是是古典东方美人，知性优雅，不至于死板吧？


    难道是……陆叔叔？


    这一下就串起来了，宋野在心里给自己颁个“新生代福尔摩斯”称号。


    陆洺看出他所想，没多想解释：“不是。”


    宋野疑惑皱下眉，正想刨根问底，陆洺却笑着反问：“这十年你没女朋友，没男朋友，为什么？”


    他支吾两声，不想回答，可陆洺却靠着墙壁，不走了，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样子。


    宋野：“……”


    他抿下唇：“我说过啊，是你不信。我只是把别人谈情说爱的时候用于学术研究了，不然你当博士学位那么好拿的。”


    “哦……”陆洺点点头。


    就在宋野以为蒙混过关时，却见陆洺扬起一抹熟悉的笑，他心道不好。


    “醉心医术？”


    陆洺审视着人，一眼穿过披着高知外表的“宋医生”，直达从前那个顽劣的中二少年。


    宋野什么人，他最了解不过，绝对不是一朝开窍，从学渣逆袭成学霸的励志主角。


    “我不信。”


    他像是笃定这个问题有答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为什么学医？”


    “我……”顶着陆洺在生意场上磨练出的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目光，宋野觉得他的一切解释都像是掩饰。


    索性摆烂：“你管我呢。”


    他话音一转：“我回头就让程阿姨给你安排相亲……虽然找不到身材相貌人品智商像我这般顶尖的吧，配你是足够了。”


    相亲？


    提起这个略显熟悉的字眼，陆洺眉心皱了下。


    宋阿姨确实热衷于催婚，好几次给他介绍女孩，都被他以工作忙为借口躲过去。


    如今宋野回来了，也老大不小了……


    他突然敛下一切神色，闷声问道：“悠悠，你想相亲吗？”


    宋野答得毫不犹豫：“不想。喜欢是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两个人不是靠撮合和磨合就能在一起的。”


    陆洺不知道想起什么，意味不明“嗯”了声，扯出丝微不可察的苦笑。


    来到采血室，菲姐隔着玻璃和宋野打招呼：“宋医生，又见面了。”


    视线在靠得很近的两人之间扫过，她欣慰地点点头。


    和好了就好，夫夫没有隔夜仇嘛。


    看到陆洺伸过来的手时，她惊喜“唔”了声：“恢复得不错，再坚持涂两天药就好了。”


    “药？”陆洺意识到什么，笑看向宋野。


    宋野摸摸鼻子，看向天花板：“就……昨晚护士姐姐帮你涂的。”


    陆洺眼底星光熠熠，将医院冷白灯揉成温柔的注视：“可真是善良的小天使呢。”


    他并指勾住宋野裤腰，往过一拽：“过来，抱我……”


    宋野被带着往前踉跄几步，腰随即被环抱住，他直接撞上陆洺胸膛，手自然地环住他头，按在怀里。


    听见怀里闷闷的笑声，他慢半拍反应过来。


    死手，抱这么快做什么！


    想想算了，早上他还对陆洺那样呢，抱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菲姐姨母笑落不下来，心想这绯闻是落实了，回头得告诉院里几个犯花痴的小姑娘趁早收心。


    “来，按着，可以吃东西了。”她抽针，示意宋野压着。


    陆洺从宋野怀里抬起头来，头发被压得有些毛乱，炸起根呆毛。


    宋野没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压呆毛的时候趁机在陆洺头上摸一把，没想到摸得更乱，心虚地一个劲压平。


    陆洺静静看着他：“……”


    他刚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四肢绵软无力，一头往下栽倒。


    宋野眼疾手快将人往怀里一捞，单手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糖，咬开个口，挤进陆洺嘴里。


    随后旁若无人地将人打横抱起。


    他没看到，菲姐在后面格外佩服地竖起个大拇指。


    上道！


    难怪你有老婆！


    宋野将人抱到个人少的拐角，也没急着放下，等陆洺缓过来。


    看着他冰雪似的惨白脸色终于有些好转，眼皮轻颤，是要醒了，宋野打趣道：“林妹妹来了都得服你，抽几管血就不行了？”


    太虚了……


    这样的能带给另一半x福吗？动一半都要累晕了吧？


    难怪不找男朋友呢。


    是找不到吧。


    陆洺缓缓睁眼，缓过几秒天旋地转，看清了两人的姿势，瞳孔蓦然一缩，挣扎着就要下地。


    视线扫过周围，好在角落偏僻，没人注意到他们。


    宋野将人小心放下，却没松开环腰的手，还带着陆洺两只手环住他脖颈：“慢点，陆妹妹。”


    陆洺抬眸瞪去，一拳捶在他胸口。


    低血糖的人有什么劲啊，宋野感觉还不如小猫一爪子呢，笑出了声。


    被陆洺又一瞪，才抿着唇憋笑。


    突然听到陆洺低声道：“不许告诉任何人。”


    “什么？”宋野没听明白。


    见陆洺一脸认真严肃，他慢半拍明白，抿着唇，在嘴上拉上拉链，字词有些含糊不清：“包的，我的嘴一级严，只进不出。”


    只是有些感慨，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另一个人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居然是和自己的死对头。


    也诧异，陆洺居然肯把什么大的秘密告诉他。


    陆洺笑着在他额头弹一下：“傻不愣登。”


    宋野“唔”了声，从兜里掏出一卷检查单，想看看下一项是什么，突然手里一空。


    他以为陆洺要毁了，先一步握住他手腕：“拿来。”


    陆洺将检查单往身后藏，余光偷瞄着一臂开外半开的窗户，估摸着丢下去的可能性多大。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上班吧……”


    宋野微眯起眼，察觉到陆洺表情的不自然和往窗边移动的小动作：“你就这么不想我陪你？”


    想……


    怎么不想。


    陪着复查不行。


    陆洺冷着脸，咬得很重：“不想。”


    宋野冷笑一声，合着他刚刚开导白开了，昨天今天当免费护工白干了，刚刚喂糖白喂了？


    用完就丢，不愧是你。


    越想心里越憋屈，手上的劲不自觉加大，一点也没撒手就走的意思。


    明明是生气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点微乎其微的鼻音：“你答应我的……”


    陆洺冷硬的表情溃散一瞬：“我……”


    他捏紧检查单，转过头去，不看宋野：“我自己去。”


    宋野正想争辩，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是林芝。


    工作时间打电话来，估计是有什么危急情况。


    他看眼陆洺，无可奈何松了手：“说好了，你自己去，我那边忙完去找你。不许走，不然我拿着喇叭在你公司门口给你招婿。”


    陆洺：“……”


    他被宋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笑了，看到来电人一刻，笑落下去半分，心情复杂。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去吧。”


    “快点回——”他最后的声音散在空里，宋野却已经接起电话，跑着远去，一点也没听见。


    舌尖抵在上颚，还能尝到甜甜的柑橘味，手腕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温度，身侧却已经空了下来。


    陆洺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走向熟悉的科室……


    *


    等宋野从急救手术台上下来，他立马给陆洺打电话，边换衣服边问他在哪，扣子没扣好就往外走。


    一旁同事已经从菲姐那得知宋野名草有主的喜事，笑道：“宋医生，着急去陪老婆啊？”


    “啊？”宋野正听着陆洺报地址，没听清同事说什么，也没时间多寒暄，随口“昂”了声。


    旋即夺门而出，独留下更衣室里吃惊的吃瓜群众。


    这就承认了？！


    份子钱是不是得提前准备着了？


    宋野一路小跑着，赶到心外门诊时，正好看到陆洺从走廊那头迎面走来。


    他狂跳的心慢慢平缓，步子慢下来，走到陆洺身边停下，满意看着他：“不错嘛，没跑。”


    陆洺藏起一摞报告单，还没说话，嘴里硬挤进来一颗糖，柠檬味的。


    接着背在身后的报告单就被人握住，他立马往回一夺，背靠墙壁。


    宋野没想到声东击西会失败，被带得往前一踉跄，眼看着陆洺那张脸不断放大，率先撑着墙壁。


    空气霎时安静。


    “……”


    莫名其妙壁咚了死对头是什么感受。


    陆洺瞳孔骤然一缩，睫毛颤个不停，报告单被他捏得乱七八糟。


    宋野尴尬起身，往后退开，尴尬得摸下鼻子：“那个……抱歉啊……”


    陆洺别回头，不轻不重：“嗯。”


    看着旁边就是裴院长的门诊室，他直接敲门进去，宋野也要跟，他一把拦下：“你留在外面等我。”


    陆洺越瞒，宋野越好奇，挡着不让他关门：“我陪你呗。”


    两人离得近，又因为已经半进诊室，他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听起来情人般的低语似的，加上暧昧不清的“陪”，陆洺耳朵发痒。


    他稳住道心，推人一把：“听话。”


    趁着宋野愣神，他一把将门关上。


    一转身，嘴角一点笑瞬间垮了，没好气道：“怎么是你？”


    桌子后的林芝推下金丝眼镜，虽是笑的，但镜片后的眼里冰冷一片：“见到我陆先生不高兴？”


    “说得跟你见到我多高兴似的。”陆洺转身就走，“裴院长不在，我下次再来。”


    “等等。”林芝出声阻拦，“裴院嘱托我接诊，我若是办事不力，下次这差事可就交给宋医生了。”


    “宋医生”那三个字咬得略重，强调之余多了种威胁意味。


    陆洺咬紧后槽牙，松开门把手，随手将报告单扔在桌上，将椅子踢开坐下，姿态随意。


    “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涉及到专业领域，林芝身上逸散的敌意终于稍稍收敛，看着报告单拧眉。


    “不管是我还是裴院长，给您说过很多次，心脏移植不是一劳永逸，后期调养更为重要，一不小心……”


    陆洺不耐烦按住额角，接过他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复发，我知道。”


    睡都睡不着，调养个屁。


    何况十年前那种状况，他要是保温杯不离手，一天睡够十小时，没事种种花晒晒太阳，早饿死了。


    “如果没有别的补充的，我就先走了。”


    林芝意味不明笑了下：“裴院长的意思是，宋医生的研究方向更适配你的状况，想……”


    陆洺翘着的二郎腿突然放下，身子坐正，微眯着眼，不悦盯着人：“我拒绝。”


    林芝明知故问：“陆先生好像对宋医生很抵触？之前您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吗？”


    陆洺受够了林芝那副暗戳刀子的假正经，尤其是那双眼睛，毒蛇一样盯得他难受，冷冷道：“家事，不劳费心。”


    林芝意思笑笑，话题一转：“我还是建议您戒烟戒酒健康饮食规律作息，您现在心脏情况不容乐观，有不可逆衰竭风险。”


    “到那时，要么再次移植，要么姑息治疗，您要有准备。”


    陆洺起身动作一顿，像是有一刹那泄劲，又靠回了椅背，眉心微不可察跳了下。


    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


    一个活得久，一个活得短。


    真是个好选择题……


    一抬头，见林芝还是伪装得很好的假笑，他冷哼一声：“就算我死了，他心里也不会有你的一丁点位置。”


    话算挑明了，林芝面色一僵。


    很快他又恢复了笑：“您说笑了，于公于私，我都希望您恢复健康，毕竟……”


    他视线下移，陆洺感受到心脏被毫不掩饰的锐利目光凝视，他不舒服地捂住心口：“林医生。”


    林芝淡淡收回视线，假笑着说完客套话：“祝您早日康复。”


    终于能走了，陆洺刚半站起身，突然就改了主意，又坐了回去，撑着手臂，看着很是疲惫。


    他呼唤道：“悠悠！”


    声音不大，故意压着的嗓音还带着点疲惫。


    话音未落，宋野就推门进来，直接走到陆洺身边：“怎么了？不舒服？”


    陆洺“艰难”半睁开眼，一头歪倒在宋野怀里，打了个哈欠。


    他不说话，宋野也明白了，知道搬运工又得上线了。


    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一看就是熟练工。


    林芝刚才的打招呼声没得到回应，甚至连宋野一个眼神都没得到，他去帮开门，宋野却先一步开门出去，头也没回。


    倒是陆洺对他挑了下眉。


    “……”


    回到空荡的诊室，他摘下眼镜，突然笑了声。


    宋野抱着人走出老远，他猛地一顿，陆洺被颠了一下，疑惑看去：“怎么了？”


    打工人苦笑：“我好像忘了跟裴院长打招呼……”


    人的悲欢不能想通，宋野有多懊悔，陆洺就有多得意，凌空的两条大长腿晃呀晃。


    “我要吃糖。”


    宋野下巴点点兜里：“自己拿。”


    陆洺只是靠着他肩头，不动，眼里闪动波光。


    宋野：“……我不是哪吒。”


    没有六只手。


    陆洺揪着他两边头发，揪出两个朝天揪，故作疑惑：“不是吗？”


    宋野：“……”


    他无奈叹口气，示意陆洺使点劲抱着他脖颈，单手抱人，另只手迅速摸出块糖，抛给陆洺。


    陆洺没接。


    宋野有种不详的预感：“过分了啊……”


    第63章 第63章 谁家好人手伸死对头裤兜里摸……


    宋野和陆洺干瞪眼, 无声地争辩，见人像是累得不行了，头一歪, 合眼靠在了他肩头, 突然心就软了。


    “必须现在吃？”


    陆洺脸埋在宋野颈窝，暗暗勾了勾唇, 故作失落：“不吃也没事, 晕一会儿就过去了。”


    宋野一噎, 想起来他走得着急，忘记叮嘱陆洺先去吃个早餐，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都说人是铁饭是钢, 但钢铁都没有这家伙心肠硬，对自己真狠。


    说到底是他的疏忽。


    宋野无声叹了口气：“服了你了。”


    他揽住陆洺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调整好姿势, 单手勾着他腿, 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承担起他全部重量。


    “你也不怕吃到我口水。”


    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嘴撕开包装，挤进陆洺嘴里，抽手离开时没有错过陆洺嘴角的弧度。


    宋野动作一顿。


    之前陆洺睡都是哐当一下就睡得不省人事，今天怎么还能和他掰扯这么久？


    他明白了什么，嘴角一抽，拳头虚虚抵在陆洺被糖撑起的脸颊, 没忍住戳了戳，脸皮很薄，能直接碰到里面的硬糖。


    “啧……”他弹下舌，不合时宜想, 这脸皮不是挺薄吗。


    恍惚回神，他立即抽手：“……你跟我演呢？”


    陆洺心想怎么变聪明了，脑袋在宋野颈窝蹭蹭，也不知道是在找个舒服的位置，还是在安抚讨好。


    反正很有效就是了。


    宋野见人跟只猫似的，想着不能和小动物智商的人计较，哼了一声。


    重新把人抱起来，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正打算把人放下，有只手却贴着侧腰往下滑，好一阵摸索后，蛇一般滑进裤兜。


    宋野顿时一僵，他今天上班穿的休闲西装裤，裤兜里层贴肉的布料薄得可以忽略不计，那只手几乎在他皮肤上游走。


    微凉，细长。


    时间似乎被拉长，又或者真的过了很久，久到第一次的电话已经自动挂断，第二次打开的也快要挂断。


    那只手才好似刚摸到手机，拿了出来。


    陆洺瞥眼来电人，见是陆燃，眉心舒展，手从挂断键上移开，按了接听键。


    随后将手机贴在宋野耳边，自己靠过去，光明正大偷听。


    宋野：“……”


    正想制止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不道德行为，又想想算了，猫都有一颗好奇的心。


    “怎么了？”他稳当抱着人，头也不用歪一下，就可以接电话。


    这种感觉……好像不错。


    那头陆燃好像听到宋野在笑，又不大确定，谁在周一上班时间能笑得出来，还那么开心。


    又不是女朋友陪着上班。


    他问道：“我哥怎么样了？”


    宋野看眼当事人，正好视线对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默契地对对方耸耸鼻子。


    又是同一时间，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幼稚且无意义，立即错开视线，可还是没忍住因为对方的憨态笑出了声。


    那头陆燃真的懵了，掏掏耳朵：“野子，你在医院吗？”


    怎么跟在约会似的？


    好像他还听到有别人的笑声，只是被宋野更清晰的声音盖住，微弱得很。


    “你身边……有人吗？”


    他本来想直接问“你是不是背弃单身联盟谈恋爱了”，想想这种话还是晚点见面了再问的好。


    宋野收敛笑意：“有事吗？我还有事。”


    陆燃：“唐镇开的健身俱乐部开业，送了我两张体验券，咱俩一起去呀，你啥时候有空？”


    宋野在脑子里转一圈，把人名和脸对上，是他高中玩得很好的兄弟，前几天聚会有事没去，应该是在忙开业的事。


    “行……”他毫不犹豫应下，“周五吧。”


    陆燃高兴拍手：“我听说他那啥都有，大杂烩，还有射击馆呢。你之前弹弓玩得那么溜，枪肯定不差……”


    “听说还有美女姐姐教练呢，可以手把手……”


    “咳咳咳……””宋野替他捏了把汗，想说什么，却插不进去嘴。


    陆燃跟笼子里憋疯的鸟似的，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丝毫不知危险降临。


    突然耳根子静了。


    宋野瞥头看去，见陆洺一脸不耐烦地掐了电话。


    “你俩每次都聊这么没营养的话题？”


    宋野正想澄清和自己没关系，洁身自好男德标兵，见陆洺生气的模样实在有趣，大言不惭“昂”了声。


    说完憋着笑，大步迈开。


    他却没看到陆洺眼底划过一丝阴沉，糖果被缓慢但狠毒地咬碎成渣，碎得不能再碎都没被放过。


    宋野转向精神科：“既然睡不着，来都来了，就去看下你嗜睡……”


    此时肩头一沉，他话音不自觉停下，发觉扫落在耳侧的呼吸绵长清缓。


    他歪头看去，见陆洺已然睡熟，睫毛安静垂落，活像只吃饱喝足翻肚皮睡着的猫。


    “你这……”宋野无奈摇摇头，转而走向大门。


    *


    一周一晃而过，周五这天，宋野准点下班，准备赴约。


    临走前，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见他头发利落梳起，精气神饱满，猜到了什么，打趣道：“宋医生，有约啊？”


    宋野着急走，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深意和“磕到了”的神情，不轻不重“嗯”一声，一想到一会儿有好玩的，嘴角就上扬。


    “周末愉快。”说完大步迈开，还小跑起来，生怕临时有事拖住。


    这在磕糖磕疯了的女生眼里，不就是迫不及待和老婆见面约会贴贴抱抱滚……咳咳。


    等人走了，她遗憾摇摇头：“可惜了，好男人都内部消化了……”


    宋野到地方的时候，陆燃和唐镇已经聊嗨了，见他来了，都迎出来。


    唐镇像从前一样，一拳锤在宋野肩上：“野子，好久不见啊！”


    宋野呲了下牙，捂着肩头，震惊看着唐镇那将短袖撑得快爆了的肌肉，满满的健身痕迹，往人边上一站，一堵墙似的。


    他自诩身材不错，今日一见，小巫见大巫了。


    他见过各块肌肉不少，这种“绿巨人”似的真是少见，好奇地上手捏来捏去，再三确认是真的：“你这……咋练的啊？”


    唐镇不是拘束的人，最喜欢人称赞他的身材，敞开胸让宋野摸，倾囊相授。


    健身房毕竟是男人多的地方，真说不好直的多还是弯的多，弯的里面指定0号多。


    宋野丝毫不知他对男人上下其手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就变味了。


    臀桥机上的男人不经意扫过门口，突然眼睛一亮，没想到一天下来没物色到心怡的，这会儿女娲给他送福利来了。


    gay达滴滴作响。


    那人逆光而站，看不清具体五官，但光影下可见鼻梁高挺，下颌锋利，相貌定差不了！


    而且这身高，这身材！


    速干T恤贴身，突显出不过分却足够有力的肌肉，宽肩窄腰大长腿，运动长裤，干净清爽，好似都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


    这在健身房里算穿得多的，一看就是未开发的宝藏！


    宝藏周围必有恶龙环饲，男人已经感觉到身边好几个人有相同的想法，眼睛统一泛着精光盯着天菜。


    又分出心神防着其他人，暗流涌动，生怕谁先抢上去。


    突然激烈火热的争夺战恍若被一盆冷水浇下，所有虎视眈眈的0号都感受到一道冰凉刺骨的视线。


    僵硬转头，见不远处一位身姿修长的黑衣男子，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惊为天人的脸。


    他只是轻描淡写扫过来，又转头看向了门口，目标不言而喻，0号们却个个缩回头。


    “我去……这咋抢得过。”


    还有人不死心，争辩道：“这人穿成这样来健身房，应该是私家侦探什么的吧，应该不会是……”


    他梦还没做完，就见那男人动了，目的明确地走向门口。


    ……然后，很自然地捏了下天菜的后脖子，他一后仰，两人直接前胸贴后背！


    哥们，你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啊！


    约也不是这么个约法啊！


    可没曾想，他们眼中的宝藏一点也不反抗啊！


    这就钓上了吗！


    0号们集体心碎。


    宋野感受到后颈一痛，险些跳起来，心想健身房怎么还有人谋杀啊！


    一偏头，嘴角僵住，疼也喊不出来，动了也忘了，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瞳孔蓦然放大：“……你跟踪我？”


    陆洺一掌拍在宋野后颈，面色不虞：“我先来的。”


    宋野扭着身子挣扎出来，捂着后颈呲牙咧嘴，指定红了一片，陆洺力道也不说收着点，比唐镇那猛男一拳还疼。


    他狐疑看着陆洺一身，也没出多少汗，不像是来健身的啊：“你来干嘛？”


    被忽略的唐镇出声道：“要不进去慢——”


    没说完，突然感受到一道锐利的寒芒扎在身上，久违，熟悉，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这眼刀十年前他没少挨，每次和宋野勾肩搭背……


    诶？等等！


    唐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健身房里泡久了，那个圈里的情况多少了解。


    他愣在原地，跟被雷劈了似的，脸上一片空白，呆愣地看着宋野被陆洺提着后领拎走。


    一米九的人，嘴上骂骂咧咧，却挣脱不开……


    “嘶……”


    唐镇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倒是陆燃急得上蹿下跳：“咋办啊，这两死对头怎么到哪都能碰到？”


    “啊……”唐镇高深道，“缘分吧。”


    陆燃就要跟去：“我们得去救野子，我哥生气了……”


    唐镇一把拉住人，心想傻小子你也不问问他为啥生气，不就是因为宋野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小爪子嘛。


    “放宽心，他俩这样多少回了，不好好好的……”


    陆燃气刚吐了一半，就听唐镇意味不明笑了声，一脸高深地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


    QAQ？


    他错过了什么？


    宋野一路被提到洗手间，两只手被甩到洗手池，水流立刻落下，接着半瓶洗手液都倾倒下来。


    他听见陆洺打电话，让服务员再送十瓶洗手液来。


    “不是？”他疑惑瞪眼，“你不如来点八四？”


    陆洺看他一眼，宋野以为他只是瞪一眼，没想到真的对电话那端道：“来瓶八四消毒液。”


    宋野：“……”


    他不知道陆洺是想让他手脱层皮，还是想把八四和洁厕灵混一块，让他走不出去。


    受制于人，他无奈干笑两声，自觉开始洗手，七步洗手法重复无数次，比进手术室涮手都认真。


    “你……心情不好？”


    第64章 第64章 谁家好人哄死对头跟哄老婆似……


    那瓶八四消毒液最终没用上。


    宋野把一双手搓得通红, 无数次向陆洺证明，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陆洺脸色这才好转一点。


    宋野松了口气, 看着洗手台上没开封的八四消毒液和一排的洗手液空瓶心有余悸, 越发觉得身后一言不发的人不对劲。


    他瞧着镜子里沉默的人，不怕死打趣道：“陆大少, 谁惹你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陆洺抬眸, 和镜子里的人对视, 嘴唇动了动，吐出很轻的一声：“你。”


    “哦吼。”宋野丝毫不觉愧疚，半疑惑半得意地歪下头, 确定似的问：“我？”


    他可什么也没干，上来又是被捏脖子又是被拍的, 现在脖子还疼着呢, 还被拖进来搓掉一层皮, 他还没生气呢陆洺气什么？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


    只是贱兮兮地做了个划水敷衍的王子礼：“我的荣幸。”


    一抬头，陆洺脸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恼怒表情，而是淡淡的，像是无所谓。


    漆黑的眼睛宛若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宋野太了解他了，在劣质洗手液浓厚的香精味里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里潮湿的气味。


    他看着陆洺眼底明显的青色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他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下。


    他低头擦手, 装作不经意问：“感冒还没好？”


    陆洺淡淡道：“好了。”


    “公司的事呢？处理完了吗？”


    “嗯。”


    宋野不明白了，他撑住洗手台，无奈笑了笑，看向镜中：“那总不至于昨晚你想我想得睡不着吧？”


    他已经做好挨打得准备, 不曾想陆洺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迅速垂下眼帘，转身出去了。


    宋野立即追出去，凑上前去：“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不得不承认，刷的鬼畜视频有点太魔性，幸好及时改过来了。


    “你……”陆洺脚步一顿，看向宋野，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急切的话要说。


    宋野笑着，挑了下眉：“嗯？”


    陆洺却抿紧了唇，什么却没说，转身离开。


    宋野一把拉住他手臂：“你跟我说说嘛，一份忧愁和我说了，就会产生一份快乐。愁是你的，快乐是我的……”


    他想到什么好笑的，笑出了声：“助人为乐，可是你教我的美德。”


    “嗯？哥哥……”


    此时的走廊只有两人，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宋野话音落后的一点点笑音。


    陆洺觉得耳朵有些痒，在他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被自己强压下的情绪被这声亲昵的呼唤勾出来。


    像是汹涌的海水听从塞壬的召唤，猛烈的火焰自主归于阿波罗麾下。


    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轻而易举被宋野拿捏。


    他就这么轻易地把心底话说了出来：“能不能别老把你手往别人身上搭！”


    想起方才他看到的那一幕，心里郁闷地厉害，他要是不在，说不定这傻小子就被勾引到哪个狐狸窝里去了。


    公然对个男的摸来摸去，还一脸痴迷……


    看着宋野愣了下，陆洺呼吸一滞，猛地意识到他居然说出来了。


    宋野松开握着陆洺的手：“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很是奇怪，之前碰过那么多次，也没见陆洺反应什么大啊。


    还是心里有事。


    陆洺眉心重重一跳，迫切想回到一分钟前扇自己一耳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野背着手，无所谓耸耸肩，笑道：“不碰你正好，就不会把我刚洗的手弄脏。”


    陆洺狠狠拧眉，气笑了：“我脏？”


    他还没那个一身臭汗的大块头干净？


    “啊？”宋野不会接了，陆洺这时候不应该甩过来个眼刀，嘲讽“你才脏”，然后揍他一顿出气吗。


    气出出来就好了。


    怎么更生气了？


    “我脏我脏，这样我就不会弄脏你……”


    陆洺不可思议看着他，气得太阳穴狠狠跳两下，刚吃过没多久的止疼药就失效了。


    他很想切开宋野脑子，看看里面是水还是浆糊：“我什么嫌弃过你？”


    宋野茫然眨眨眼睛，流露出几分委屈，举起还红着的爪子：“刚才啊……”


    还两次！


    陆洺扶额，缓过一会儿脑中尖锐的刺痛，觉得他抛下公司，大老远跑来纯粹是找罪受。


    “你们好好玩吧……”说着他就朝外走去。


    “诶！我……”宋野想拉人，想起陆洺不让，赶忙收回爪子，面对着他，倒着走，“你来都来了，运动放松下呗。”


    他感到陆洺压力太大，也太压抑情绪了。


    陆洺一言不发，大步子迈开。


    突然感到身边亦步亦趋的小碎步和嘟嘟囔停了，他忍不住嘴角一抽，哼笑——


    耳边传来做作的惊呼声：“哇哦，这就是有美女姐姐的射击馆嘛，好大好漂亮啊～”


    什么大？什么漂亮？！


    陆洺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揪住宋野耳朵：“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不经意一瞥，发现宋野对着惊呼的所谓“美女姐姐”，是一副不知道唐镇从哪淘来的毫无美感的抽象画，勉强能看出来是些个瓶瓶罐罐。


    “你……？”陆洺一顿。


    宋野疼得倒吸凉气，却扬起笑来：“情绪是需要释放的，老憋着不好。”


    看着陆洺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这样才生动。


    “玩玩去？”他对人点点下巴，“我不看美女姐姐，我保证。”


    陆洺被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又是那种柔缓的语气，十分气散了七分，剩下点闷气。


    他松了手，站在原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宋野走两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又折回来，俯身凑到陆洺面前，认真打量。


    陆洺被吓了一跳，微微后仰：“你干嘛？”


    “听说生气会长皱纹，看看你长了没？”宋野贱兮兮歪头笑道，也不怕陆洺动手，躲也不躲。


    陆洺手已经扬起来，他立马澄清：“一点也没有，你这张脸说十八岁都有人信！”


    陆洺无语看着他：“……”


    宋野后撤，却听到陆洺很轻叹了口气，非常小声道：“你又没见过十八岁的我。”


    这里已经临近射击馆门口，“砰砰砰”枪声不绝，按道理他该听不见这声呢喃的，可他就是听见了。


    还听到了话音最后一点自嘲的笑意。


    细数年龄的话，宋野确实没见过十八岁的陆洺。


    严格来讲，他就几乎没有见过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陆洺，完全错过了他十年的青春。


    据程阿姨和陆燃说，他那时候身体不好，经常住院，不怎么回家。


    若是那年春天，陆洺没有突然转校，成了他半年的同桌的话，再十年分别，儿时的记忆稀释在时光的长河中，他都不一定能记得起这个邻家哥哥。


    再一细想，好像每次遇到，都是陆洺来找他。


    明明两个八字犯冲的人应该对彼此敬而远之，可事实证明，他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远超其他人。


    嘶……


    宋野看着被阴影笼罩的人，突然没由来道：“你见到了十八岁的我，我也可以见到八十岁的你。”


    “希望到那时候，你牙还没掉光，骂我的时候口齿清晰，也希望你腿脚方便，还能追着我打，还希望你头脑清楚，还记得住仇。”


    他说得很快，以至于没发现，他在安慰一个悲伤的人的同时，把自己也安排进了他的未来。


    陆洺猛地抬头，恍若天光乍破，眼睛一下子被刺得睁不全。


    但宋野语气里飘扬着的笑意他听得一清二楚，让人不知道到底是挖苦还是祝福。


    夕阳下橘红色的柔光慢慢移动，宋野拉了陆洺一把，两人就一起沐浴在暖阳里。


    宋野舒服地伸个懒腰，手自然撑在陆洺眼前，替他挡下太阳：“多晒太阳，多运动，心情好，身体好，才可以长命百岁啊。”


    长命百岁……


    陆洺缓缓抬眼，橙色暖光下，宋野一双狗狗眼里亮起两团柔和的火焰，温暖但不扎人。


    不知不觉间，心海逐渐归于平静。


    他觉得好笑：“心脏病人哪有活到八十的？”


    宋野不赞同地摇摇头，有些严肃地纠正：“经过精准用药和革命性技术应用，大部分患者可以活到75—85岁，甚至更高。”


    “我之前还给个患者奶奶庆祝了她的一百岁生日呢，现在老人身体倍棒，还能去超市抢鸡蛋。”


    “你该相信医学，更该相信你自己，乐观点。”


    陆洺看着他，良久没做声。


    久到冰凉的四肢被暖阳晒得回暖，好几天没睡好过的他，身体有些发懒，捕捉到一丝久违的困倦。


    他低笑了声：“你是在哄我吗？”


    “不是……”宋野笑眯着眼，“顶多算安慰。我只哄我老婆。”


    陆洺彻底放松下来，笑出了声，在宋野额头弹一下：“不是想学射击吗，走了。”


    宋野一进场馆，被“砰”一声枪响吓了一跳，躲在陆洺身后，也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伤男子气概，反倒还坏心思地戳了下陆洺后腰。


    “别闹。”陆洺身体一僵，把人提出来。


    只见宋野捂着耳朵伸长脖子张望，好奇都写在脸上。


    扫过设备，他视线落在休息区闲聊的教练身上，一半是女英姿飒爽的女教练，他眼睛跟扎到似的，一扫而过。


    他看向个个肌肉饱满的男教练身上。


    挑谁好呢？


    突然额头又不轻不重挨了下，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男的也不许看。”


    宋野笑了声，看向又不高兴的陆洺：“你也不行？”


    陆洺刚被哄好，又被逗出气来，桃花眼微眯，释放危险的信号。


    宋野掐着他爆发前的一秒，推着人往进，像是知道自己惹的火得自己灭，笑出十足的诚意：“嗯，只看你。”


    手枪在指尖转个圈：“你教我吗？”


    不知怎的，陆洺耳朵有些发烫，他侧过身“嗯”一声，随后不敢多留，径直走向射击点。


    宋野跟在他身后，等人站稳，从后将护目镜给他带上。


    在陆洺诧异的目光下，眨了眨狗狗眼：要谢的，一会儿请我吃饭。”


    陆洺指尖蜷缩一下，看着靶子的彩圈，做个深呼吸，才对人招招手：“过来。”


    宋野迫不及待一步跨到位，做好起势。


    后脑就贴上只微凉的手，一点点扶着他头到标准位置，手脚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他低笑了声：“你也太双标了，不许我摸你，你倒好，把我全身上下都摸遍了。”


    陆洺一僵，赶忙扫过四周，见没人注意松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他吞了口口水，脸上有些燥热，他之前说的好像不是……


    摸。


    “那你刚才凶我？”宋野将陆洺从上到下扫一圈，有种我手占摸不了，用我的眼睛代替的意思。


    陆洺耳朵彻底红了，只是带着耳罩看不见。


    他不做回答，只是从后环保住宋野，犹豫片刻，握住宋野的手，食指一起落在扳机上。


    宋野微微歪头：“你还没回答我。”


    “看前面。”


    两人都带着耳罩，视线又不交错，谁也不知道对方说什么，可就执拗地不肯转头。


    陆洺无奈用侧脸蹭蹭宋野，示意他专心点。


    宋野一下子想到他那只小白猫，最喜欢这样蹭他，这时候要是再ruarua它脑袋，会舒服地咪咪叫，心都要被萌化了。


    他笑了笑，有些不大乐意地转过头去。


    两人同时扣下扳机，子弹飞出一瞬间，食指也去不避免纠缠在一起。


    “哇哦……”宋野眯着眼看，居然十环诶！


    一偏头，太激动导致动作有些大，陆洺不知何时也转过了头，两人鼻梁就撞在一起，视线交错，却谁也没动。


    距离太近了，近到宋野可以看清陆洺的睫毛走向。


    他突然很是好奇：“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第65章 第65章 谁家好人咬死对头熊啊！还吹……


    陆洺顿一下才道：“看你不顺眼。”


    “那你应该去看眼科。”宋野明显不信, 勾住陆洺要松开的手，迫使他钉在原地回答。


    “你转校来的那天，我的篮球砸到了你, 你就记仇了？”


    陆洺想起那惊鸿一面, 记忆力意气风发的少年尚且稚嫩青涩，表情都写在脸上, 单纯无害。


    讲义气, 就是没什么礼貌。


    偷鸡摸狗, 上房揭瓦，嘴不停，要么吃要么说话, 一天到晚使不完的活力。


    只要一提学习就头疼肚子疼，虚弱得连笔都握不住, 可怜巴巴问：“写完这道题, 能不能吃个煎饼果子再写？”


    ……


    陆洺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野在他眼前打个响指, 也不知道他想起哪段黑历史，别扭地哼一声：“有那么好笑吗。”


    陆洺眨眨眼睛，回忆与现实交叠，那个少年的脸与眼前成熟男人脸合二为一，五官长开了，那份纯真却保留了下来。


    他突然很感慨，他把小孩养得很好。


    隔了许久，他才冷不丁道：“不是。”


    “什么？”宋野缓慢反应过来陆洺这是在回答他那个关于篮球的问题, 有些惊奇。


    他还以为陆洺不会回答呢。


    “那是因为什么？”他问道，“总不至于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帅，身材比你好？”


    陆洺上下将宋野扫了眼，心里先肯定了下小家伙这些年发育得确实不错, 随后摇摇头：“不是。”


    宋野想不出来了，迫切知道真相：“那是为了什么？”


    困扰自己十年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他现在心情比彩票开奖还紧张，指尖缩紧。


    只是他忘记了，两人手还扣着。


    陆洺感知到手上传来的压力，又转头看向宋野认真的脸，笑了笑：“想知道？”


    宋野点点头。


    “搬过来和我住，叫我起床，接送我上下班，洗衣做饭铺床打扫卫生……”陆洺挑了下眉。


    心就像是挂在悬崖上将落不落的，上不去，又不能给个痛苦，宋野对人的恶趣味感到无语。


    “我需不需要帮您更衣啊？”


    陆洺下意识看下自己心口，果断拒绝：“不需要，也不用你帮忙洗澡。”


    宋野：“……你没救了。”


    他只是嘲讽一句，陆洺他居然当真了？！


    他呵呵一笑：“我这活干得比男朋友都周全。你想好哈，有我这标杆立在这，你以后可不好找对象。”


    他心里期望着陆洺为了他以后的夫夫和谐生活，放了他吧。


    陆洺却认真起来，像是在承诺什么：“我不会找别人谈恋爱、结婚，do爱也不会……”


    而你，不是别人。


    宋野眉心跳了下，不大了解gay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保持身心一致的单身，图了什么？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脑子卷起一阵不小的风暴，神经扯得疼，他小心问道：“你不会心里有人，给他守身如玉吧？”


    陆洺猛地一惊，紧张得手指瞬间收拢，按到了扳机，“砰”一声巨响，震得头嗡嗡响。


    宋野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居然是保持着刚才我枪的姿势聊天，太危险了。


    他放下枪，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勉强辨认下方向，扶着陆洺往休息区去。


    比起巨响带来的不适，这个信息的坐实更让他胆战心惊，心跳一直稳不下来，都不敢看陆洺。


    陆洺心里有个人，男的……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何况还是这么劲爆的情感问题，关键主人公还是自己的死对头，宋野心里跟有只小猫挠似的，又痒又麻。


    却又像泡在一坛陈年老酒里，有些憋得喘不过气来。


    宋野扯扯领子，随意扫视一圈，见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冷白机械光冷冷洒落，空气里弥漫着挥不去的硝烟味。


    啧，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那个……”他小心翼翼问道，“我认识吗？”


    陆洺抬眸，眼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只不到一秒，他就立刻低了头，留下个倔强但透着脆弱的发旋。


    宋野很有眼力劲闭嘴，可还是耐不住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陆洺像是抽空了婚，凝视着虚空一点良久后，突然笑了声。


    “我掉河了了，他救了我。”


    三言两语概括了他心动的开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心动和喜欢本就没办法解释，就是单纯下意识的反应，无论后续强安多少理由，都不足以表述那一刹那心跳失控、灵魂震颤的滋味。


    宋野“嘶”了声。


    先是恍然大悟为什么陆洺怕水，原来有这桩旧事。


    而后思考陆洺心上人救他这事，紧紧皱起了眉。


    喜欢一个人，这么久都没在一起，说明那个人根本不喜欢陆洺，为了一件旧事投入自己的一辈子？


    他为陆洺不值得。


    “他救你，有没有可能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做不到见死不救，没想惹你的桃花债？你倒不用真的……以身相许。”


    宋野说这客观、但未免凉薄的话，很怕在陆洺心上戳一刀，说得很慢很小心，只要陆洺一个眼神他就会立马停下。


    可陆洺像是听进去了，静默成一尊雕塑，眼也不眨。


    “我不是说你喜欢他错了，喜欢本就没有对错……”


    陆洺突然盖住了眼睛，语气里透出疲惫：“够了。”


    宋野说的都对，就是他一厢情愿，独角戏唱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混乱躁动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做个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放下了手。


    撞上宋野担忧的目光，随后手里被递过来杯热牛奶。


    陆洺心再次不争气一颤。


    只听宋野很小声道：“喝点这个，心情会好点。”像是很拙劣的讨好。


    陆洺扯了扯嘴角，这是他小时候哄小悠悠的手法，竟反过来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听不出情绪道：“你倒是记性好。”


    就是脑子不好。


    他突然掀开眼皮，一把扯过宋野领子，像是要暴揍他一顿似的，下颌绷紧，眼睛危险地眯起。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老和你过不去吗，我告诉你……”


    宋野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防御动作，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睛，静静看着陆洺。


    陆洺眼眶一点点变红，嘴唇轻颤：“因为你没有认出我……”


    他说：“因为你没有认出我……”


    河边没有，把他救上来就着急走了，没认出来他。


    几天后，他转校过去，也没认出来。


    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他无数次问自己，他在宋野心里占了多小多小多小一点空间，或者是完全没有，才让他对自己毫无印象的……


    明明小悠悠奶声奶气说过无数次，最喜欢哥哥的……


    陆洺肩膀颤抖，自嘲笑了一声又一声，声音也越来越弱，揪着宋野领子却越来越大力，像是万般怒火以此发泄似的。


    他偏过头，嘴动了动：“骗子……”


    宋野一怔，没曾想过是这个答案。


    他一直以为是陆洺为了整他才刻意隐瞒身份，没想到是因为失望他没及时发现。


    他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是我该去挂眼科……”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道过最真诚的歉。


    迟到了十年的道歉。


    陆洺却听笑了，短促笑了几声，让人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


    他松开宋野领子，还堪称轻柔地一点点把褶皱抚平，却突然轻柔改狠厉，一把掐住宋野下巴，逼他仰头。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泛红，眼底血丝盘踞，生出几分妖魔气来。


    他似笑非笑，想质问，又开不了口，酸涩在胸腔不断酝酿发酵，潮水般将心脏包裹，让他再次感觉溺水般的窒息。


    他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宋野已经分不清陆洺是在为谁而伤心。


    是为那个深埋心底但得不到的心上人，还是当年眼睛不好的自己。


    他慢慢抬手，先是抚上陆洺颤抖的肩膀，感觉到手下肌肉瞬间绷紧，又缓缓放松，保持在一个软硬兼备的状态。


    他慢慢靠近，将陆洺抱进了怀里。


    “哥哥说过，伤心了，抱抱就好了……”


    陆洺紧闭着眼，紧急做着深呼吸，用力推着宋野，想脱离开让他承受不住的气息范围。


    可他越挣扎，宋野使得劲越大，死死将人禁锢在怀里。


    “你若是有气，你就发泄出来……”别憋着。


    话没说完，突然胸前小点一痛，感觉要被咬掉了。


    他疼得呲牙咧嘴，还是没松手，安慰又鼓励似的拍拍陆洺后背，没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了。


    热牛奶的热气逐渐消散，最后和室温融成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陆洺终于恢复点神志，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触电似的一激灵，弹跳坐起。


    他惊恐地看着宋野胸前，黑色T恤上一片湿痕，那位置……


    他无意识喉头一顿，又是一僵。


    嘴里有血腥味……


    宋野也发现了，从领口望下去，果不其然一个深深的血牙印，他可怜的小点点都肿了。


    可他非但不生气，还傻乎乎笑了声，一如既往打趣：“你属猫的吧，牙尖嘴利的。”


    这么一句嘲讽，往常陆洺一定会回怼句“你属狗的吧”，但现在他脑子好像还处在嗡嗡响的阶段，捂着头自闭。


    他怎么就一时没收住情绪，不该说的全捅出去了呢，还……


    偷偷一瞄，见宋野正对着伤口吹气，脸彻底红透了。


    这都干的什么事啊……


    “我……”他尴尬开口，“要不你……咬回来？”


    宋野笑笑：“别了吧，你那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我一口啊。你要是真过意不去，给钱就行。”


    陆洺不好意思地看向那片湿痕，尴尬清清嗓子：“疼……疼吗？”


    宋野瘪下嘴：“疼。”


    可他就是卖个惨，没想怎么样，可突然陆洺俯身过来，在他伤口处吹来口徐徐的风。


    他猛地一僵。


    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一沉，他下意识一接，却见陆洺已经睡了过去。


    QAQ？


    又来？


    宋野无奈笑着摇摇头，避开伤口，将人打横抱起，熟练得可怕。


    出去的时候，陆燃正焦急得徘徊，见其中一个晕了，吓得脸色一白，担忧问道：“你们……打晕了？”


    “没……”宋野觉得好笑，“睡着了。”


    唯一的伤员现在还干着搬运工的活呢。


    “睡着？！”陆燃惊讶瞪大眼睛。


    他亲眼看见他哥昨晚睡不着，头疼得受不了，吃了止疼药。


    这会儿就睡着了？


    睡得也太香了些。


    陆燃实在忍不了了，追上宋野，也顾不上什么了，焦急道：“野子，你是专业的，我哥之前不这样的……”


    宋野点点头：“我知道，我给他约了精神科和心理治疗，等他醒了就扛着去。”


    “不是这个……”陆燃一顿，下意识看下熟睡的人，确定醒不来才焦急道，“他是严重失眠，嗜睡只是偶然性的！”


    宋野一顿，神情蓦然严肃：“他失眠？吃安眠药吗？”


    陆燃点点头。


    宋野眉心紧紧皱起，脑海中陆洺几次三番晕睡过去的画面潮水般涌过，不对劲之处一一浮现，他视线从陆洺眼底的青色滑到他心口，神色越来越凝重……


    第66章 第66章 谁家好人让死对头负责啊！……


    许是因今日情绪起伏太大, 藏了十年的怨恨和郁闷齐齐爆发，心性不稳，陆洺罕见做了梦。


    那是十年前的初春, 刚开春, 乍暖还寒，昨夜一场冷雨又将堪堪回升的气温打回原形。


    医院附近的公园里萧条一片, 残花败叶, 蜿蜒的水流沿着裹挟着残破的枝叶流向未知的地方, 死寂的积水中不知葬送多少生命，倒映着灰沉破碎的天。


    风一吹，都散了。


    早上七点不到, 无人光临，连鸟都不知道是躲去了哪还是没躲过昨夜的暴雨。


    只能说陆洺来的很不是时候。


    计划了好几天的逃院计划, 出来后才发现无处可去, 晃悠悠就来了这。


    来了又发现, 到处湿漉漉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又冷又潮湿。


    无聊，无趣。


    他就打算这么回去了。


    走到湖边时，突然起了阵大风，卷得落叶飘零，携卷着不知道从地上还是树上刮来的雨水，落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陆洺抬臂挡脸，拢住领口, 加快步子想快点逃离。


    却没看路，脚下被块石头一绊，正好旁边就是斜坡，身体不受控地滚落下去。


    “嘭——”巨大的落水声在一片寂静中炸开。


    而后又归于寂静。


    就像是人来世间一遭, 哭哭啼啼吵闹地来，沉默着离开，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就纵容着冰冷的河水包裹着他的身体，纵容着刺骨的寒凉入侵他的骨髓，纵容着脆弱的心脏在最后的关头率先罢工……


    结束了。


    突然平静的湖水搅动起新的波澜，天光乍破，长剑一般照入水中，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在水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一震让人头晕目眩的颠簸后，陆洺感到有人在大力按压他的胸膛，力气虽大，但业余得很，比起医生们，差得不是一点。


    这是……在救他吗？


    他被冷水泡透的脑子缓慢转起来。


    下一秒，冷到麻木的脸侧抚上只近乎烫人的手，打开了他的唇，好像那人说了声什么，他没听清。


    然后唇瓣就被包裹住，比手的温度还高的什么覆盖了上来，渡入一口烫人的氧气。


    烫，这是唯一的感受。


    像是吞进一口灼热的火焰，呼吸道每一个细胞都被烫得蜷缩，但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矛盾地撕扯。


    陆洺着实好奇这人谁，平白无故救他做什么，缓缓睁眼。


    眼睛里进了水，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模糊只见个人影，那个像是被吓到似的迅速弹开。


    然后又爬了过来。


    对的，爬。


    好蠢的人。


    陆洺模糊看到那人身上是件蓝白色校服，隐隐在胸口位置看到个圆徽。


    他扯扯嘴角：“小孩？”


    更蠢了，小小年纪没学过遇到险情，要先大声呼救，找警察叔叔帮忙吗。


    “你醒了？”


    耳朵里许是进了水，听这人的声音有些失真，却精致捕捉到他话音里的惊喜雀跃，跟做了天大好事，等表扬似的。


    陆洺还没“嗯”，却听见那人话音一转，气氛又幽怨道：“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


    “生命只有一次，你好不容易活一次，还没好好看世界，就这么走了，多可惜啊！”


    “还有好多美食你没体会过呢，你想死，问过你的胃了吗！”


    “而且按照现在的生育率，你死了大概率就要投胎到非洲了！你舍得自己去过吃不饱穿不暖还晒大太阳的日子啊！”


    陆洺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这开导的话术可真……别致。


    他感觉这傻子应该是个学渣，非洲不用穿暖。


    听力渐渐在喋喋不休里恢复正常，耳边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男性之间的青涩嗓音，因为正义愤填膺着，时不时会破音。


    幼稚的话语暴露出和体型不配套的心智。


    有趣。


    他迫切眨动眼睛挤水，想看看这傻冒长什么样。


    那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俯身靠近，陆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对对对，就是要多笑笑，没有什么困难是笑一笑过不去的！”说着，自己还示范地“哈哈哈”三声。


    中气十足，傻不愣登。


    陆洺愣住了，诧异地抚上嘴角。


    他笑了吗……


    此时一片朝阳斜扑而来，陆洺眼睛被晃了下，艰难睁开条缝隙，他清楚看到了那人的脸，瞳孔蓦然一缩。


    那人披着霞光，一身澄净，明亮的眼睛里升起两团橘黄色暖光。


    竟是……自己家的小孩。


    正要伸手去拉他，那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眼时间后发出痛苦的嚎叫声，窜天猴一样窜起来。


    “你赶快回家吧，千万别再做傻事，不然我会伤心的。”


    “我一会儿找警察叔叔来送你回家哈，我要迟到了……完蛋，今天学风督察——”


    他跑几步，想起什么，火速翻开书包，露出乱七八糟的试卷和满张的红叉。


    陆洺眼皮一跳。


    没有自己，这傻小子真废了。


    宋野终于找到了东西，一把将张横线纸拍在陆洺手里，郑重道：“这是集齐了数千位大众评审选出的必吃榜TOP100，若是心情不好，就去吃点好吃的吧。”


    陆洺握着纸，呆愣眨着眼睛，注视着那个跑得乱七八糟的人，笑了出来。


    突然天旋地转，梦境破碎，周遭景物浮沙一般消散。


    最先开始模糊的就是路尽头那抹蓝白色的身影。


    “不要！”陆洺惊恐出声，伸长手臂就要拉住。


    他猛地睁开眼，直接坐起身来，额头一痛，清醒了。


    他呆愣看着眼前捂着鼻子呲牙咧嘴的人：“……悠悠？”


    “不然呢？”


    宋野抹了下鼻下，没血，没好气道，“除了我，谁还会好心管你会不会睡成中年痴呆。”


    “做噩梦了？”他看向陆洺紧紧抓着他的手。


    陆洺也注意到了，触电似的松开，却被反握住，他又惊又惶恐地看过去，却见宋野一脸淡然。


    “想抓就抓吧，按秒收费。”宋野坏坏笑了，他展示手机上的计时器，已经过去十六个小时多。


    陆洺还有些发懵：“我睡了这么久……”


    “不止。”宋野道，“这是你抓我的时间，睡了得有二十多个小时吧。现在是周六中午十二点。”


    提起时间，他有些幽怨地咬重。


    倒不是因为被牵制了这么久，而是因为……现在是饭点了。


    “咕噜噜～～”


    他理直气壮看向陆洺，指着自己瘪了的腹部：“你得负责。”


    陆洺：“……”


    怎么跟怀了他的崽要他负责似的。


    他捂脸笑道：“负责负责……”负责一辈子都行。


    宋野开朗成一朵灿烂的向日葵，伸个大懒腰，单手划拉手机，开始搜索必吃榜，味道必须一级棒，必须要能吃饱，要是贵点就更棒了！


    陆洺看向宋野被手机灯光照亮的侧脸，和梦里的画面交叠融合，他笑了声：“你不是有必吃榜TOP100吗，怎么找这么久？”


    “太便宜了。”宋野随口答完，突然一顿，疑惑看去，“你怎么知道我有？”


    他记得那是他倾尽高中两年半，尝遍全城大小小吃摊，打造的必吃榜，但有天丢了。


    正是陆洺转校来的前几天。


    那天学风督察，他快迟到了，跑太急，抄近路的时候从墙上摔下去，撞到了头，轻微脑震荡，把那天的事忘了。


    那张纸应该就是那时候丢的。


    后来陆洺来了，每天有气死他的KPI，也就渐渐把这件事忘了，再也没提过。


    宋野再次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洺面色僵了一瞬，眼珠子一转，顶着宋野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忽悠：“听阿芸吐槽过。”


    “哦……”提起那个名字，宋野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压制冒出来，一激灵。


    陆洺：“什么时候带我去尝尝？”


    宋野刚落在手机上的视线又落回到陆洺身上，见他嘴角微扬，笑意不多，但看起来心情不错，眼里的期待也不假。


    和昨天掐着他质问的人大相径庭。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起最后陆燃的话心更是沉重半分：“你没事了？”


    陆洺笑着摇摇头：“就是想起有人说过，人就活这一次，就该多吃点好吃的。”


    宋野打个响指，表示格外认同。


    但是转念一想，余光扫过床头柜上整齐的一排排药瓶，他笑又冷下来：“不行，重油重盐，你吃不了。”


    陆洺不满他突然反悔，更讨厌这种希望落空后更大的绝望，试图找回那一点可能性：“我能，我的胃我做主。”


    “我是医生，我说了算。”


    陆洺还想争辩，突然余光一扫，见原本空着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排药瓶，哪怕撕了标签，他也知道都是些什么药。


    他猛地一怔。


    咬到了舌尖，但跟感觉不到疼似的，他动都没动，眼睛呆滞地转动，视线落到宋野身上。


    惶恐？害怕？焦虑？期待？


    他心里乱得很。


    宋野见陆洺发现，也不瞒了，神情严肃地下巴点点药瓶：“是你自己告诉我都是什么，还是我送去药物检测？”


    安眠药。


    呵呵。


    都说久病成医，他看陆洺是越病越糊涂，医嘱是一句不听的，禁忌是一个不落的。


    他从未在哪个病人身上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明知陆洺在悬崖边疯狂试探，可他就是拉不住。


    这和看着他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深深看着低头不知想什么的人，笑了下，眼里却不见笑意，而是快凝成实质的期待：“陆洺，你别骗我……”


    他说：“你别骗我……”


    “我不想你骗我……”


    第67章 第67章 谁家好人是死对头的专属安眠……


    陆洺心快被撕扯成两半, 宋野轻柔的话音萦绕耳畔，化成紧密缠绕的丝线，一点点束缚起跳动的心脏。


    他嘴张了张, 各种忽悠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 可跟消音了似的，一句也说不出口。


    悠悠说, 他不想他骗他。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紧闭上眼睛, 借此遏制自己看向那人的欲望，以此就不会看到他失望的神情，就可以再好好吃完一顿饭。


    “安眠药。”他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其实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药。


    宋野平静问：“多久了？”


    像是在诊室里, 公事公办地询问病人症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向陆洺的目光里掺杂了多少无奈和……


    他也不懂的东西。


    心口压着沉甸甸的巨石, 在等陆洺回答的时候, 一点点压迫心脏。


    陆洺轻轻开口：“不记得了……”


    太久了，不记得了。


    薄唇轻启，只是很轻一句呢喃，却像是花费了他莫大的力气和勇气，过往种种如回溯的潮水般将他淹没，数年夜不能寐的痛苦反扑，手脚霎时冰凉。


    他往被子里缩了点，残留的那一点热气却因为他的动作也散了。


    努力了半天, 连最后拥有的一点也握不住。


    他彻底僵住，动也不敢动。


    四月，供暖早停了。


    为什么还这么冷……


    宋野良久没做声，眼帘垂下, 片刻后起身，坐久了骨骼“咔嚓”一声，柔软的床褥上留下个凹陷。


    “悠悠……”陆洺觉得更冷了。


    却听得一声转轮滑动声，接着漫天阳光洒落室内，驱散每一个角落的黑暗，留得一室光明。


    陆洺抬手挡了下，疑惑望去：“悠悠？”


    只见那人倚在落地窗边，窗帘大开，人形被光线模糊，笑音却传了过来。


    “大脑中有种激素叫‘血清素’，被称作‘快乐激素’，多晒太阳可以刺激血清素水平提高，缓解焦虑。”


    “还可以放松精神，调节褪黑素水平，改善昼夜节律，提高睡眠质量。”


    “更重要的是……”宋野向床走来，慢慢俯身，露出坏笑的脸，“补阳气。”


    陆洺愣好半天回不来神。


    他以为宋野会很生气。


    宋野看着人呆愣的样子，有一丝丝的失望，他都说陆洺虚了，居然没生气。


    不过没多大关系，少生气对身体好。


    他笑笑：“睡眠质量是可以改善的，不吃药也可以，你看你刚才那觉不是睡得挺香吗。”


    “运动可以，露营也可以，泡温泉可以，吃好吃的也可以……”


    宋野掰着手指算，每次陆洺睡着前他们都在干什么，一点点向他事实论证。


    “不是……”


    陆洺突然出声，宋野愣了下，疑惑歪头：“什么不是？”


    也不知道是宋野破天荒的温柔给了陆洺勇气，还是睡了这么久，脑子发懵，心里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是因为你。”


    “什么？”宋野越发疑惑，他指了指自己，“我？”


    陆洺咬了下唇，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收紧，疼痛刺激得他大脑清醒，之前几次睡过去的情景越发清醒，让他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在……”


    宋野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玄幻，简直天方夜谭，他笑了笑：“刚好碰到了，你在自己家睡着我也不知道啊。”


    陆洺却执拗摇摇头：“你不在，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宋野不作声了。


    他一言不发地和陆洺对视上，试图从那双擅长骗人的眼睛里剖析出真相。


    可那双水波荡漾的桃花眼里不似往常漆黑如墨，在阳光的照耀下，瞳色浅了些，琉璃似的折射流光，清晰映照着他的倒影。


    陆洺没说谎。


    宋野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自己都不可思议，严重失眠的死对头因为自己睡着了？


    他抓了抓头发，能写出博士论文的人现在对这个问题丝毫没有头绪，他坚持道：“可能是巧合，还不能下定论。”


    陆洺看着他：“可以试试。”


    宋野看过去。


    “你晚上陪我睡，试试就知道了。”


    *


    宋野还是不信一个人能完全充当安眠药。


    吃过精致的法餐，他借着消食的名义，拉着陆洺散步了两个小时，晒足太阳，然后又说自己想练自行车，拉着陆洺骑行……


    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宋野自己都累得不行了，瘫倒在沙发上。


    “就跟哈士奇一样，精力发泄出去，就不拆家了，睡得倍儿香。你成天坐办公室，不光屁股会死，身体机能也会下降，睡眠质量当然不好。”


    陆洺连踢他的力气都没有，懒懒得撩起眼皮，丢过去个没什么力道的眼刀：“你才是狗。”


    听到熟悉的回怼，宋野笑笑。


    还是这样的陆洺生动。


    他期待问道：“困了吗？”


    陆洺闭上眼睛感知一下，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拧着眉睁眼，摇摇头。


    宋野失落不过一秒，一拍手，拉起陆洺，把他往浴室里推：“去洗个热水澡，放松肌肉。”


    陆洺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大放心地扒住门框，不大有底气道：“你不许偷看。”


    宋野：QAQ？


    他上下扫陆洺一眼，本来想逗他两句的，见人微拧着眉，看着可怜巴巴的，再逗得生气了，想想算了。


    他笑了笑：“你有的我都有，我看你做什么。”


    两人都洗完澡，陆洺对人拍拍床边空位：“上来。”


    宋野突然打退堂鼓了。


    虽然以前睡过挺多次，但都没多想，现在加了目的，还知道陆洺心里有人，这跟近水楼台、小三上位有什么区别。


    万一陆洺喜欢的人是个小心眼，这不就给他们感情生活添堵吗。


    他不动声色做好溜走的准备：“要不，你先自己试一晚，今天运动量挺大的，说不定……”


    陆洺神色冷下来：“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还是……”你想对我做什么？


    他跪坐在床边，眼睛眯了下，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宋野迅速捕捉到不对劲，立刻要跑，可还是慢了一步，被陆洺揪住浴袍领口，一下子大面积胸膛暴露出来。


    晚间微凉的风一吹，肌肉不由自主颤了下。


    胸前一个牙印。


    浴袍就剩下根不怎么牢固的带子固定，只要两人动作再大一点，就彻底没救了。


    他试图用柔和的方式化解矛盾，握住了陆洺揪着他的手，拍了拍：“今天够累的了，去睡吧。”


    见陆洺面无表情，没有动的意思，他笑有些维持不住。


    “我就在隔壁，之前我们这样睡，你不都睡得挺香吗。”


    “可是……”陆洺语塞。


    好像真是，之前宋野住家里当保姆的时候，他晚上睡得确实不错。


    他脑子里又冒出个猜测：“是不是因为你做的饭！”


    今天中午晚上都是在外面吃的，他也很久没吃到过宋野亲手做的饭。


    “上次喝完海鲜粥我就睡着了！”他暗示地对宋野眨眼睛。


    “现在？睡前吃东西对胃不好。”宋野瞥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以前怎么没觉得陆洺想一出是一出啊。


    还是不够累？


    眼下的问题还是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清白最重要，他有些不大情愿地应下：“行吧……”


    陆洺刚一松手，宋野眼疾手快将浴袍夺回来，系两层死结。


    陆洺笑了声：“你还挺守男德。”


    “彼此彼此。”宋野抛下一句，转身去了厨房。


    啧，大晚上吃东西，对胃真的不好。


    想了想，他带着杯温牛奶走进去。


    陆洺靠在床头，嘴角瘪了下：“不要。”


    宋野强压着嘴角，感觉在现在有些无理取闹的陆洺身上，看到曾经胡搅蛮缠的自己，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这是你教我的，睡不着喝杯热牛奶。”


    “牛奶里有色氨酸，可以调节血清素和褪黑素，促进睡眠的。”


    陆洺不悦，说到底宋野还是不想和他睡。


    “不如直接吃褪黑素。”说着他就要拉开药柜。


    下一秒手就被按住。


    宋野无奈笑笑，学着小时候陆洺对他说话的语气：“听话。”


    陆洺耳根子痒痒的，什么劲也没了，顺着宋野力道靠坐好。


    唇边递来温热的玻璃杯，他也乖乖张口喝下一小半，摇摇头。


    “不喝了？”宋野看眼剩的，本着不浪费原则，仰头喝下。


    累了这么久，身体缺水，喉头上下滚动着汲取水分，“咕咚咕咚”，吞咽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男性仰起的脖颈上凸起青筋，不薄不厚的唇瓣上粘上层白膜，他无意识伸出舌尖一舔，游蛇一样又收了回去。


    “咕咚。”


    陆洺不知道是宋野喝了他喝过的牛奶冲击力大，还是看着宋野喝牛奶更让人心神激荡。


    不由得靠近。


    宋野突然出声：“你还想喝？”


    陆洺被吓了一跳，眼睛迅速眨了下，否认的话还没出口，玻璃杯又推回到了他面前。


    还剩下一口的量。


    见陆洺愣着，宋野后知后觉想起这样不行，他的兄弟们不嫌弃彼此，陆洺这么矜贵精致的少爷肯定嫌弃。


    他就要收回手：“我再去给你热一杯吧。”


    “不用！”


    却被握住手腕，那只修长的手滑过手背，短暂勾了下他的手指，才接过杯子。


    宋野一怔，眼睁睁看着陆洺小口地饮下不多的牛奶。


    喝得很慢，他想出声催促，想想算了。


    床头暖光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落下层模糊的光晕，只见那双桃花眼里揉着笑意和光晕，纤长的睫毛上都有光舞蹈。


    突然胸前一重。


    宋野一把捞住砸在他怀里的人，一手抄住空了的玻璃杯。


    QAQ？


    热牛奶……这么有用？


    可是第二天，没用了……


    第68章 第68章 谁家好人半夜爬死对头床啊！……


    周日晚上——不, 应该称作周一凌晨。


    宋野正熟睡着，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觉到身边有人，动作放得很轻, 但是手上传来的凉意却很明显。


    突然他反握住那只作乱的手, 一下子坐起来，正要一招擒拿拿下贼人, 却在黑暗中听见声熟悉的闷哼。


    “陆洺？”宋野立刻松了手, 打开床头灯。


    也不知道陆洺是被灯晃了眼, 还是深夜摸人被发现不好意思，低着头，用手臂挡着脸。


    宋野瞥见他耳朵尖的绯色, 自动归为后者，抱着手打趣道：“大半夜不睡觉, 爬我床？”


    他半梦半醒间, 眼睛都没睁全, 嗓音是黏糊糊的沙哑低沉，伴随着喉间滚过的笑声，带着磨砂质感。


    陆洺耳朵更热了。


    是也不是……


    宋野搓搓脸，清醒几分，见陆洺缩在床下，好像是被自己突然坐起来吓得掉下去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随后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笑得贱兮兮地抬了抬手：“爱卿平身。”


    陆洺手臂微微下移, 露出双狠厉寒凉的眼睛：“臣不介意送陛下殡天。”


    我不介意送你去*。


    宋野真没想到陆洺会接他的话，虽然被骂了，但做了少爷的皇帝，不亏不亏。


    他笑笑, 掺着陆洺手臂将他扶起来。


    真丝睡衣冰凉一片，也不知道这家伙在这待了多久，他眉心皱了皱，往边上挪了挪，将人塞进被子里盖好。


    “一直没睡着？”


    陆洺疲惫叹了口气，点点头。


    “奇怪。”宋野嘟囔了声。


    昨天他们和前天干的事差不多一样，吃的东西都差不多——绝对不是想再坑陆洺一把，才再吃贵贵的漂亮饭的。


    “牛奶你喝了吗？”


    “喝光了。”


    宋野抓抓头发，已经睡成鸡窝头了，现在是爆炸头，他自己还一点也不觉得，习惯性挠头。


    陆洺看笑了：“听说地中海是医生的终身荣誉徽章，一看就很靠谱。”


    宋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气得在陆洺枕头上锤了好几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陆洺笑得更欢，更不放过他：“你现在还没对象，要是真秃了，可就真……啧啧啧。”


    那时候，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吧。


    在昏黑中，他用深沉的目光说出了这句话。


    可惜，另个人又瞎又蠢。


    宋野做个深呼吸，盘腿坐正，把歪了的话题扭回来：“为什么又失效了？是不是因为明——今天要上班？”


    陆洺摇摇头：“你以为我是你？”


    宋野：“……”


    他是牛马，陆洺是牛马头子，比不了。


    “那你在我房里待了这么久，还没睡着，足矣说明我不能让你睡着。”


    听到自己偷摸摸干的事被捅出来，陆洺脸上刚退下去的燥热又有重来的趋势，他拉高被子，挡住半张脸。


    “不一定。”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带着些自顾自的执拗。


    下唇被他咬得泛白，一想到后面要说的话，脸就烫得很。


    “啪”一声，陆洺关了灯。


    突然眼前一黑，宋野吓了一跳，手胡乱摸：“陆洺陆洺！”


    摸到只手，他死死攥住，不由自主往那边靠了靠。


    想起之前陆洺打着手电吓他的经历，他捏了下怀了抱着的手警告：“不许装鬼吓我，不然我就……”


    他顿了一下，磨了下牙：“把你丢、出、去！”


    陆洺嗤笑一声。


    他还以为放什么狠话呢，就这啊。


    “这是我家。你要是说把我吃掉……”他想到什么，舔了下嘴唇，在黑暗的掩护下有些图谋不轨的意味。


    在某只小奶狗身后，豹子伸出了他的爪牙。


    当然，只有夜知道。


    陆洺没由来道：“你给我讲故事吧。”


    “啊？”宋野诧异，“开什么玩笑？”


    陆洺没了下文，但听呼吸没睡着，像是在等。


    宋野想起小时候，他总是抱着小枕头去找陆洺，非要和他睡，睡不着就缠着他讲故事，然后问东问西，小嘴叭叭叭到半夜。


    那时候自己那么烦，陆洺居然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一次次回答不算问题的问题，一遍遍纠正蠢得不能再蠢的错误。


    “想听什么？”他钻进被子，躺了下去。


    “七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灰姑娘和修鞋匠？长发公主最爱的那款洗发水？毒苹果是脆的还是面的？”


    陆洺：“……我记得我不是这样讲的。”


    宋野笑出了声，带着被子都在颤：“那你给我示范一下呗。”


    “从前……”


    陆洺开了口，感觉身边震动幅度越大，显然枕边人已经笑得收不住了，他才发现被忽悠了。


    “悠悠。”他摸索着拧了人一下。


    宋野疼得抽气，笑又停不下来，抓住陆洺手，拍了拍示意他放手：“我好好讲好好讲……”


    可陆洺却改了口：“讲讲你在国外的事吧。”


    宋野笑落下来：“没什么好讲的。”


    “那你那个资助人呢，他对你有多好，你为什么总想着他，你是不是……”陆洺一顿，自觉嘴快。


    他不想吵架，拉起被子，转过身去，微不可察叹了口气：“算了，睡觉吧。”


    可这时腰上却攀上只温热的手，像是在摸索，一路从后腰滑到腹前。


    他不敢动，呼吸都瞬间凝滞。


    宋野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僵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拍了拍：“睡觉又不是上战场，你放松点才好入睡。”


    陆洺紧闭着眼，心想这样让自己怎么放松！


    宋野摸男人摸这么熟练，是不是在国外就这样……


    他鼻腔中意味不明哼一声，听不出情绪道：“你在国外是合租吗？室友男的女的？也睡一张床吗？你也……”


    这样抱着他吗？


    他戛然而止，懊悔怎么又嘴快。


    宋野低笑了声：“你问题好多啊。”


    感到陆洺腹部跳了下，明显是气着了，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去，竟然是强压下去了。


    他笑得更欢乐了，刻意停顿许久，感到陆洺深呼吸频率越来越快，他掐着他爆发前一秒道：“我一个人租房的。”


    “问这个干嘛？”


    陆洺后肘怼了人一下宣泄不满，听见夹杂着笑声的闷哼，他气莫名就消了。


    “朋友呢？有没有玩的比较好的朋友留宿？男的女的？”


    宋野疑惑“咦”了声，而后笑道：“以后你得找个老实本分的男朋友，不然你自己能把自己醋死。”


    陆洺闻言躺不住了，转过身来：“我哪有吃你的醋！”


    静默无言，寂静中有人尴尬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那个……”陆洺语言功能坏死，支吾半天，加了好多无意义的词，硬是没编出个像样的理由。


    最后实在编不下去了，咳了声：“哥哥关心弟弟，有问题？”


    关心？


    宋野咂摸着这个陌生的字词，从陆洺嘴里吐出来可真是稀奇得很。


    毕竟他亲妈亲姐十年都没关心过一句。


    骗人的吧，要关心十年前早关心了，现在口头一句问候有什么用。


    他轻飘飘道：“还行。”


    说的是那十年。


    其中多少艰险，过去了就过去了，再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呢？”他反问道。


    陆洺消化着这简单两个字的沉重，借着黑暗的掩护，心疼地看向他护到大的小孩。


    他没去戳破宋野的谎言，只是苦涩地“嗯”了声：“也还行。”


    深夜会激发人感性的一面，两人聊到这已经算是撕开多年针锋相对的皮面，可触及分别那十年，又再次竖起心防，刻意隐瞒。


    天算是聊死了。


    两人仰躺着看天花板，各自适应着第一次和另一个人清醒着同床共枕。


    盖着同一张被子，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对方，彼此的呼吸交融，不分彼此，中间却又隔着楚河汉界。


    亲近又疏离。


    良久，宋野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


    宋野“嗯”了声：“你看我说了，我不能让你睡着。”


    但你能让我睡不着。


    陆洺突然没由来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宋野用混沌的大脑思考了这个问题，在陆洺问问题时从他一贯淡淡的语气中品出几分期待。


    他轻声但回答得很郑重：“算。”


    随着一口气缓缓呼出，在他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单方面坚持了十年的执念云烟般散了。


    他们已经共享了太多秘密。


    他听见陆洺很轻笑了声，而后更轻开口，几乎是个气音：“一辈子吗？”


    宋野这次没有思考，又或是已经思考过了，回答得很快，更加坚定：“嗯，一辈子。”


    不管从两家的关系，还是彼此拿捏的软肋来说，确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宿命。


    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谨慎考虑。】


    他突然想起来陆洺说过的这句话。


    好像在十年前陆洺转校那天，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在这个感情快餐式的时代，这样长情的人可不多了，也更容易受伤。


    死对头都要求个一辈子长的关系，那陆洺喜欢的那个人呢？能给他想要的一辈子吗？


    宋野没敢问，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陆洺有些诧异：“嗯？”


    宋野有些不大情愿地承认：“不是说可能是我做的饭有魔力嘛，试试呗。”


    之前因为这事和陆洺吵过一架，他现在都能回忆起自己义愤填膺说自己不会做陆洺的老妈子。


    现在……


    哈哈。


    他偷摸着看了眼窗外，应该不会被雷劈。


    陆洺想到了同样的事，笑了声，可惜看不见宋野表情，一定很精彩：“随你吧——我们一起吃。”


    他又觉得后半句目的性太强，急忙找补：“你长得比较下饭。”


    宋野思绪直接被带歪，吐槽道：“什么审美。”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后半夜时候，宋野实在聊不动了，全成了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不知何时，头一歪，睡死过去。


    陆洺侧过身，低声唤了声，确定宋野睡着了，小心地伸出手指，隔着层虚空擘画他的眉眼。


    从额头向下，在高挺的鼻梁上画圈，浅笑着勾了下，继续下滑。


    在那张微张的唇上时，他手不可控颤起来，像是眼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似的，藏不住觊觎之心，又不敢贸然触碰。


    僵了许久，他鼓足勇气，指关节轻轻地碰了下那片柔软。


    突然，宋野张口咬下……


    第二天中午，宋野在陆洺办公室等了十几分钟，才听到门开的声音，一抬头，就见陆洺快步走来。


    像是很着急，气息有些不稳。


    他抱歉笑了笑：“会延长了一会儿，来晚了。”


    宋野晃了下神，有些惊讶陆洺居然也会有这么体谅人的时候。


    他竭尽所能回以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在光下熠熠生辉：“没事，我也刚到不久，趁热吃吧。”


    正午的阳光正好，穿透落地窗，在黑色长桌上落下大片亮光。


    也将空气晒得暖洋洋的。


    “很忙吗？”


    宋野看到陆洺短短十分钟，挂了几个电话了，神色也有些不耐烦，最后直接静音，手机毫不留情丢进了后面的沙发。


    陆洺眉心这才松开，浅淡笑了笑：“没有，下午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宋野不语，明白了什么，给陆洺夹了块糖醋排骨：“我放的少糖，你尝尝怎么样，还是甜的话我下次再调整。”


    这是陆洺从前最喜欢的菜，喜欢多糖。


    现在居然觉得芝士片都甜得发齁犯恶心，真让人感慨十年的沧桑巨变。


    “好吃。”陆洺毫不吝啬夸奖，腮帮子还鼓着就着急开口。


    宋野又是一愣。


    这好像是陆洺第一次夸他厨艺好，之前都是“一般，还行，再接再厉”之类的。


    他有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真的假的？”


    陆洺肯定：“当然是真的。”


    宋野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眉毛不自觉扬了扬，再夹了块，陆洺已经端着碗等着接，却见他放进了自己碗里。


    陆洺：“……”


    自作多情。


    下一秒却见那块排骨进了自己碗里，还是脱骨的。


    他惊讶抬头，见宋野正努力压着笑意，昂头挺胸，就跟小时候等夸一模一样。


    他摸了下宋野头：“悠悠真乖。”


    宋野应激，瞪着眼睛：“不许摸我头！”会秃的！


    陆洺笑着吃掉排骨，咽下最后一口，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不动了。


    宋野以为是碎骨头卡住喉咙了，已经做好准备去找医药箱，着急问道：“怎么了？”


    陆洺还拿着筷子，是个标准的干饭姿势，呆愣地抬头，有惊喜也有惊讶：“好像有感觉了……”


    “啊？”宋野震惊不在陆洺之下。


    他做的饭真有魔力？！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在此发生了动摇。


    “那你快吃，吃完去睡会儿，昨晚应该挺晚才睡着吧。”宋野一筷子接一筷子给陆洺夹菜。


    突然余光一瞥，他发现陆洺右手食指上一圈细小的伤痕，像是……牙印？


    痂是新的，应该是刚弄的。


    “你手怎么了？”


    陆洺闻言立刻捂住手，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地慌张：“没事，狗咬了下……”


    一想到昨晚干的“好事”，他就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看都不看宋野一眼。


    匆匆一瞥，宋野并未看清伤口形状，不疑有他：“看起来是只大型犬，咬挺深的，狂犬疫苗打了吗？”


    陆洺一味点头，往嘴里扒饭。


    宋野笑出了声，第一次发现叱咤风云的陆总傻得可爱，感觉不该穿西装，穿毛茸茸服才合适……


    嗯？他笑陡然一僵。


    可、爱？


    意识到自己危险的想法，他立即整理思绪，把太阳晒得发泡的脑子清空，找回正常的脑回路。


    他清清嗓子：“果然啊，狗都不喜欢你。”


    陆洺抬眸，眼刀随后而至：“狗喜欢你，物以类聚。”


    宋野卡壳：“……”


    一顿饭吃完，陆洺一手撑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肚子，半眯着眼，显然是满足地不想动了。


    “困了？”宋野自觉收拾餐具，动作放得很轻，不想打扰陆洺来之不易的困意。


    “那就去休息室睡会儿。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委托秦姐叫你，你可别赖床哈。”


    陆洺还是激灵了一下，眼睛瞪圆：“你要走？”


    宋野只当他是睡得脑子不清楚了，笑道：“不然呢？我是只辛勤的牛马，要上班的呀。”


    陆洺脱口而出：“我养你啊。”


    说完整个人才猛地顿住，不想让宋野察觉到什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点点努力放松。


    宋野才不会当真：“要给钱我接受，毕竟我是用我的休息时间给你提供服务，是我的劳动所得。包养就算了……”


    他对人暗示眨了眨眼，打趣问道：“你们老总不都喜欢包养模特小明星大学生什么的吗，你没点兴趣？”


    他脸上大写着“我在开玩笑”，但陆洺还是当真了，他格外认真地坐直，一字一句道：“我没有，也绝对不会有。”


    只有你一个。


    宋野笑意越深。


    他越发觉得喂饱了的陆洺跟只猫一样，很好满足，乖得很。


    他以前怎么就觉得陆洺难伺候呢？


    果然，今天的自己不能共情昨天的自己。


    宋野收好餐具：“你去睡吧，我走了。”


    一步还没迈开，他又道：“晚上回家吃吗？”


    陆洺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挠了下，许是今天的阳光太舒服了，又或是宋野的目光太温柔，让他脑子发晕。


    他迅速点点头，将一早和助理敲定好的行程抛之脑后。


    “你来接我吗？”


    宋野“嘶”了声，说出沉重一句真相：“我科三……挂了。”


    不用猜，有赛车驾驶证的某位脸上肯定是质疑加嘲讽的表情，然后输出一顿冷嘲热讽。


    他低着头，迅速往外走。


    可陆洺脸上却是柔和万分，正想问问宋野要不要他教一下。


    还没开口，宋野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关上刹那，像是连接着脑中的睡意开关，他突然就清醒了，方才令人心满意足的一切迅速抽离。


    身体一下子凉透了。


    像是……黄粱一梦。


    陆燃突然慌乱起来，胸腔剧烈起伏，迫切需要点什么证明宋野刚刚来过，不是他做梦……


    不是的，不是的……


    那边宋野正哼着小曲等电梯，“叮”一声轿厢门打开，正要迈进去，却先迈出一只黑色高跟鞋。


    细高跟，落地时“哒”一声沉重响。


    重锤一般砸在宋野心上。


    看清走出的人那一刹那，他脑子“嗡——”一声，条件反射开始害怕，神经中枢还没发出指令，两条大长腿已经迈开。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陆洺办公室冲。


    “陆洺陆洺陆洺！救我救我救我啊——”


    得亏陆洺喜静，又懒得时刻监视员工，总裁办占了整整一层，不然宋野午休时间这个嚎法，得挨一顿毒打。


    陆洺突然听到外面宋野的声音，先是惊喜笑了下，苍白的脸色慢慢有了血色。


    还好还好，不是他做梦。


    下一秒，听到近乎破音的惨叫声，他眉心紧紧皱起，大步跑起来。


    刚开门，两人直接撞了个满怀。


    来不及呼痛，宋野直接就着拥抱的姿势推着人进去，回身就要锁门。


    只剩下小小一点门缝时，突然挤进只尖头高跟鞋！


    宋野跟见了鬼似的，已经失去表情管理能力，手脚并用地往陆洺身上爬。


    陆洺抱着人安抚：“不是鬼，是人。”


    宋野无声尖叫：不是鬼，比鬼更可怕啊！


    此时门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推开，是只漂亮得堪称艺术品的手，没有陆洺的长，却比他的纤细，在女子中很是少见。


    门拉开一分，宋野抱着陆洺的劲就大一分，往他身后就多缩一分。


    等女子那张冷冽而侵略性极强的脸露出来时，宋野一米九大高个已经缩到陆洺肩膀位置了。


    陆洺早就预料到了，将宋野往身后藏，无奈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子：“阿芸，你吓到他了。”


    宋芸五官深邃，鼻梁高挺，黑长直，是不怒自威的长相，相较于大众印象中的女孩子来说，有些太威严强势了。


    往那一站，随意一瞥，压迫感十足。


    她闻言对陆洺笑了下，是个真心实意的笑，但嘴角弧度却微乎其微：“好久不见，洺哥。”


    但她视线落在陆洺身后的人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周身冷气簌簌往外冒。


    陆洺倒是没觉得什么，可宋野又往下矮了一大截，抱着陆洺腰不放。


    血脉压制的作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芸慢走着，高跟鞋踩地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臭小子，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看吗？”


    宋野一个劲摇头，将打理得很好的头发弄的有些炸毛。


    他扯着陆洺腰，不自觉往后退。


    宋芸步步紧逼：“你说上周末回去认罪，我和妈特地赶回来，你倒好……”


    她不露齿笑了笑，笑里藏刀：“放我们鸽子？你知道给集团造成了多少损失吗？”


    “钱钱钱，你们这么喜欢钱，和钱过去啊，找我干嘛？”宋野没什么底气回怼。


    突然他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回去？”


    宋芸眼神陡然凌厉：“你还敢撒谎？”


    宋野跟见了猫似的老鼠，直往陆洺身后躲，很小声辩驳：“没有……”


    陆洺脑子里闪过几个片段，恍惚想起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件坏事。


    “……”


    他看着身后打哆嗦的小孩，嗯，得负责。


    他抬手护着人，笑问道：“你不是和宋阿姨去S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处理完了？还顺利吗？阿姨身体还好吗？”


    宋芸可罕见陆洺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闻言疑惑看去。


    记忆里陆洺沉默寡言，周身总是笼罩着厚厚一层屏障，让外面的人无法近身，更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如今一见，那层屏障竟散了。


    而且，他居然……会笑了？


    她由衷道：“你变化挺大的。”


    陆洺没由来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宋芸越发觉得不对劲。


    熟悉陆洺的人都知道，陆洺面上看着薄情寡义，实则比谁都重情，认死理。


    不然也不会十年帮着那个死赌鬼还债，仅仅是因为他小时候那老东西对家里人还不错，嘴上多狠的话都说过，却始终没动过报警的想法。


    现在，他是走出了哪段过往？


    她皱了皱眉，想着回头再单独聊，今天得把重要的事办了。


    她道：“洺哥，这是宋家的事……”


    没想到陆洺直接出声道：“我也算半个宋家人。”


    宋芸大为震惊。


    她读出了陆洺漆黑眼底的深意：这个人，我护定了。


    陆洺虽是笑着说的，但独自一人在群狼环伺的商界打拼出的气魄和压迫却不少，让她都一下子没遭住。


    对自己人出手，为了护这个傻小子？


    她不理解：“二十年前你护着他，十年前你护着他，现在你还护着他？”


    第69章 第69章 谁家好人抱死对头腰撒娇叫哥……


    宋芸视线在贴得严丝合缝的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疑团越滚越大。


    二十多年前，陆洺每次都在傻小子犯错后被追着打时将人抱在怀里护着，亲柔得不像话。


    十年前, 再相逢, 两人抽条成身姿挺拔的少年，也不知道有什么误会, 针锋相对, 小学鸡斗嘴。


    宋野不改顽劣, 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许多次囧事都是陆洺告到两位妈妈那的。


    两人矛盾激化到一发不可收拾。


    寻常人吵架无非是大吵大闹, 然后互相不理睬，最后绝交拜拜。


    人生的轨迹就成了相交直线, 交点过后越走越远。


    他们倒像是吵上瘾了, 争论的话题总是幼稚而毫无意义, 但只要有一个在的地方，另一个一定在。


    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他们的迹线是错综缠绕的DNA螺旋线，每一次分离为的是下一次重逢，无穷无尽，纠缠不休。


    宋芸一直想不明白，陆洺那么喜静矜持的人，怎么和宋野在一起，也染上了他那火药桶的性子？


    近墨者黑？


    陆洺自控力那么强, 不该啊。


    她总是觉得，陆洺这个哥哥做得过分称职了些，毕竟自家亲弟弟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表面无情背刺，背后求情袒护的也总是他。


    披着死对头的外衣, 行监护之责。


    事到如今，这两人兜兜转转，又遇上了，好似又回到了幼时的模式，抱得这么自然。


    唯一变的是——


    从前陆洺将小团子抱在怀里，现在是更高大的宋野将陆洺抱在怀里。


    啧，还是环腰背后抱。


    宋芸目光死死盯着宋野勾着陆洺腰肢的手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瞪大眼睛：“你你们……？”


    等等，不是……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茅塞顿开的感觉像是后脑勺被人凿开，随着凉风吹进真相，多年的未解之谜得到解答，她脑子还是懵的。


    “woc。”她不顾形象，暗骂一声。


    宋野被亲姐死亡凝视盯得受不住了，无意识收紧怀抱，一方面藏起自己，一方面暗示陆洺快点把阎王打发走。


    见人没反应，他大着胆子抬眼，小声催促：“陆洺……”


    陆洺不是没感觉到宋野的动作，更是刺激太大了，导致大脑过载，愣在当场。


    腰肢被环绕，身后和温热的身躯贴得挤不进来一丝空气。


    宋野粗重的呼吸悉数洒落在脖颈。


    在耳畔低语。


    像是……情人般亲昵相拥。


    宋野以为陆洺是在跟他对着干，毕竟十年前这家伙经常围观他被老妈老姐混合双打，甚至还吐槽他逃跑姿势太丑。


    “陆洺陆洺……”他急得手足无措，不自觉在他腰上掐一把。


    陆洺像是触电般抖了下，而后比电线杆子绷得还硬还直。


    呼吸都顿住了。


    宋野见陆洺铁了心和他杠着，瞥眼门口死神般矗立的人，心一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直身体，靠近陆洺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哥哥，求你了……”


    羞耻，耻辱！


    这两团冲天而起的火焰在心头燃起，他大脑皮层都要烧焦掉，短暂失去几秒神志。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又不是没叫过对不对，总好过被绑回家里挨打啊……


    他在心里疯狂劝说自己。


    陆洺魂已经散了，面上一片空白，瞳孔放大，有些涣散。


    蛊惑的音调和烫人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伸出缠绵悱恻的丝带在心脏上来回撩拨。


    “咕咚。”他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哥哥？”又是一声不知所谓的呼唤，尾音带着疑惑的上扬。


    钩子一般，将陆洺岌岌可危的理智扯散。


    他猛地推开身后人，抄起桌边早凉透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


    冰凉和苦涩和体内嚣张的燥热对冲，他大口喘息着，好半天缓不过来。


    撑靠在办公桌上，天花板都在转。


    宋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身体不舒服：“陆洺？”


    手很自然解开衬衫三颗扣子，而后伸进陆洺西装领口，按在心口上静听，他微皱了眉：“你心跳太快了……”


    但保持着节律，是在正常范围内，应该是太激动了。


    不就是……叫了声“哥哥”嘛，至于这么兴奋吗。


    回想起方才的羞耻画面，宋野尴尬吸吸鼻子，不可控有些脸热。


    宋芸跟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当场，心里发出一声声土拨鼠尖叫。


    《关于我哥哥和我弟弟滚在一起那件事》


    wocwocwocwoc！


    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我应该在车底。


    万恶的小情侣。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宋芸挫败感十足地捂脸，低咳了两声，示意这里还有个人。


    宋野一激灵，又要抱陆洺。


    陆洺先一步闪身躲过，劫后余生般缓歇，心想再抱下去，他心脏就别想要了。


    为防止宋野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不自知的危险举动，他按住他肩头，控制着两人距离。


    转头对宋芸道：“你先回去吧，等周末我带他回去向阿姨赔罪。”


    宋芸动动僵硬的腮帮子，做出个诡异的笑容：“啊哈，行，你们继续……”


    说着跟得了大赦似的，逃也似的跑了。


    跟来时气势如虹的模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心里吐槽，还叫阿姨呢，下次见面得改口了吧。


    她突然灵光一闪，陆洺是不是得跟着宋野叫他姐姐！


    诶呦诶呦诶呦～


    等高跟鞋的声音彻底听不见，宋野彻底松了口气，跟软面条似的往陆洺身上倒。


    陆洺霎时惊恐瞪大眼睛，紧急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宋野一踉跄，摔在桌子上，膝盖撞了下桌沿，也不恼，疑惑又担忧看去：“还不舒服吗？”


    说着他就要去拉陆洺：“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陆洺像是惊弓之鸟般躲开，往后倒退好几步，被墙挡住了退路才停下。


    “怎么了？”宋野往前几步。


    “站住！”陆洺急声道。


    “QAQ？”


    宋野顶着大大的问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跟他带毒似的躲啊？


    “你没事吧？”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投去担忧的目光。


    陆洺抵着墙，剧烈地喘息，周围空下来，耳尖上的热气冷凝成的水液存在感越大，昭示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脑子里昏昏沉沉，又是那种熟悉的昏沉感。


    身体不自觉下滑。


    “陆洺！”宋野一步向前，将人抱在怀里。


    听见很低一声呓语：“别走……”


    检查过一番，宋野短暂沉默片刻，而后轻叹口气，熟练将人打横抱起。


    *


    宋野听见压在枕头下的震动声，眼睛都没睁开呢，迅速先关了闹钟，看向一旁。


    却见陆洺眉心皱了皱，还是被吵醒了。


    他轻声道：“还有时间，你再睡会儿。”


    说着他已经起身开始整理衣服。


    “我怎么……”陆洺正想问自己怎么睡着了，睁眼却见宋野准备走了，心沉了半分。


    他垂下眼帘，听不出情绪道：“你要走了？”


    宋野浅叹了口气，流露出些许不舍，让人猜不出他是不想上班，还是不想离开。


    “嗯，要上班了……”


    陆洺笑道：“我包养你好了。”


    宋野给他个没什么力道的白眼：“你真是够了。”


    正要走，却听见陆洺突然开口：“不是饭的问题，是……”


    “什么？”


    宋野疑惑看去，他刚勉强能接受自己做的饭有魔力，这会儿又有什么奇葩推论？


    陆洺抚摸下耳尖，那里已经恢复干燥，但一回想不久前的景象，迅速发烫。


    “没什么。”他借着整理发型的动作挡住红透的耳朵，对宋野笑笑。


    “晚上回家再说。”


    嗯，对的，家。


    他们共同的家。


    “行。”


    宋野对家的承认，让陆洺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错。


    直到快下班时，他冷脸看着秦助递来的行程安排：“必须现在去B市？”


    还去三天。


    他的烦躁和不情愿写在脸上，这可是稀罕事。


    秦助有些琢磨不透老板在想什么，行程不是一早就确定好的吗？也没跟她说要改啊？


    哦对了，下午听同事们八卦，说中午宋医生来给老板送饭了，一直到午休时间结束才走。


    之后她还看见老板对着空气笑呢。


    嘶，这是舍不得男朋友了？


    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呀。


    “知道了。”陆洺脸色低沉得要滴出水来，看着项目计划书，沉沉叹了口气，“按照计划来。”


    他拿起手机，手指停留在置顶聊天，迟迟按不下去。


    这个时间，应该宋野已经在准备晚餐，说不定正满心欢喜等他回家。


    他不想让那双闪亮的狗狗眼展露一丁点的失望。


    他叫住秦助，收起手机，快速拿起衣服往外走：“你先去机场，我一会儿直接过去。”


    秦助诧异：“好好好的。”


    啧，一定去见男朋友了。


    中午还是艳阳天，下午却陡然变了脸，狂风卷地，乌云压城，红绿灯在一片灰蒙中恍若异兽诡谲空洞的眼，静默盯着你。


    不见迎面而来的车子身形，单见一双不断闪动、恍似电流短路般的眼睛。


    远处雷光闪动，粗壮的雷点藤蔓劈向地面，在避雷针尖闪现硕大的火花，在天际炸开炫目的白。


    眼前世界即将崩塌，耳边却安安静静。


    让人不由得惶恐，是不是被世间抛弃。


    隔了许久，才如释重负般听到重重声闷雷，“咚”一声巨响，将快跳出喉咙的心脏压回狭小的空间。


    带来微不足道的踏实。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狂风卷上数百米高空，黑压压一片，若黑鸦盘旋。


    当陆洺一脚油门踩到底，狂奔回家时，偌大的大平层却静得出奇，连灯都没开。


    陆洺才不奢求惊喜什么的，直觉是宋野还没回来。


    可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之前宋野加班的话，都会提前发消息的。


    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按住狂跳的心脏，人往外走了，拨宋野的电话。


    始终没人接。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大半城市照得惨白，医院顶部的大红色亮标，血一般鲜红，透着股死寂。


    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跟在人耳边上擂鼓似的，震得鼓膜疼。


    心里的不安越滚越大，陆洺捏紧手机：“悠悠，你可别出事……”


    *


    “大家不要拥挤，不要吵闹，有序排队，听从安排！”


    “老人妇女儿童站前面！”


    “伤轻的让伤重的，大家互相关照下，有身体不适的及时找医护人员！”


    “那边的！不许打架！排队去！”


    医院大厅里闹哄一片，源源不断有一身污泥、衣衫破烂的人往里挤，全身污黑，五官都要辨不出来。


    唯一分辨身份的是，他们手上捏着的一张白色卡片。


    不过只有第一秒是白色的，被粗黑、混着粘腻血液的手接过后，很快被打湿成皱巴巴一团，染上脏污。


    水滴答滴答往下滴，黑红黑红的，在洁白的地板上踩下一个个虚浮的脚印。


    一层叠一层，很快看不出那是个脚印。


    “有人晕倒了！医生医生！”


    “救命啊！”


    “我的胳膊！快救救我！”


    喊叫声、脚步声、哭声、叫骂声、rou体碰撞声……混成乱糟糟一锅粥。


    还是透着浓厚血腥味的粥。


    救护车来来往往，警笛声不断，红蓝光在一片昏黑中格外刺目。


    山区爆发千年一遇特大洪水，引发泥石流，正巧下面大型矿区作业，工人连带着家属大几百人，被掩埋或被乱石砸伤。


    灾区正在营救中，先一部分分流到各大医院。


    恶劣天气事故多发，单是交通事故这半个多小时已经来了几十个，还都不轻。


    医院上下全忙起来，灯火通明，能动弹的都调动起来，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神情紧张。


    却就在大厅的角落里，有小范围的凝滞，血腥味比其他地方都重，路过的几乎都吐了。


    往边上看一眼，又是面色一白，低着头不想多事，赶紧走了。


    只见十几个一身污血的矿工围作半圈，将几个穿白大褂的堵在墙角，抡起拳头将试图逃脱的人吓回去。


    为首一着灰色工作服的男子最为健壮，半身血往下淌，大臂上明显一道粗粝不规则的伤已经化脓，可他感受不到似的，只是沉默着瞪着眼。


    污黑的脸上两道突兀的泪痕。


    那双目眦尽裂的眼中满是红血丝，聚拢着无边的泪水和滔天的恨意。


    怀里却隔着层白大褂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双孔武有力的手却很是轻柔地拢抱。


    那小女孩神态安详，却面色惨白，胸膛安安静静。


    她别着亮黄的蝴蝶发卡，一身干净的碎花小裙，身上没染上一点脏，安静得像是睡着一般。


    手骨有些不正常的弯折。


    男人咬着牙嘶吼，像是要冲破牢笼的猛兽：“把我女儿还给我！你们这群庸医！”


    有个护士往前迈一小步：“您冷静些，让我们先帮您处理伤口……”


    “退回去！”耳边响起声吼叫，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下一秒，边上旷工拳头就朝着她脸而去，她捂着头尖叫一声，却没等到疼痛。


    颤抖着睁眼，却发现面前高大的男人将她护在身后，单手扭着那人手臂反转，接着就炸开声歇斯底里的痛呼。


    被打的好不讲道理地喊起来：“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那护士赶忙拉了男人一把：“宋医生，不能动手……”


    宋野不情愿地丢开那只手，他眉头紧皱着，隔着人墙看眼外面混乱的局势，忍下心头的着急。


    他转向为首的男人，再是不耐，还是拿出了十足的好脾气，解释说过很多次的话：“先生，您女儿在我离开后突发恶性心律失常，具有不可预见性……”


    “我保证我一切抢救符合规范，离开前她生命特征稳定，已经有骨科的同事来处理，都有监控……”


    男人嘶吼着，眼珠瞪到恐怖的大小，让人担忧会不会就这样把眼珠子瞪出来：“她疼的时候叫你，你为什么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先生……”


    宋野刚开口，那人就暴跳起来，一把揪住他领子，重重抵在墙，“砰”的一声发出巨响。


    感觉后背都要跟混凝土墙一起裂了。


    他呛咳几声，无奈解释：“有位女士突发心脏骤停，我走不开……”


    他那时已经尽力喊同事过去，可惜来不及了，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他很同情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也很惋惜一个鲜活且年轻的孩子离去，更懊悔他没能阻止这一切。


    话音最后，浓厚的哀愁和无力溢散出来，很轻地叹了口气。


    医院是生死交界之地，每一秒都有人降临，也有人离世。


    可在情绪不稳的男人眼里，就是宋野做错了事的心虚！


    说着他大手直接扯烂了宋野的衬衫领子，没什么可抓的直接握住宋野脖颈：“骗子骗子骗子！”


    “她不该死的！你说她已经好了！”


    “是你是你！是你走了！你骗了我，骗了佳佳！”


    “要不是你中途去救那个女人，佳佳就不会死！”


    “是你害了她！你把她还给我！”


    男人每吼一句，手劲就大一分，一点也不顾及是不是会勒死人。


    宋野被砸得有些眼冒金星，低估了眼前病患家属的力气。


    窒息感更是糟糕。


    他紧握成拳的手抬起，僵硬在半空中又无力垂落下去。


    他体内属于校霸的基因隐隐躁动，不甘被这样压着打，很想一拳招呼上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动手。


    他试图讲道理，安抚下眼前崩溃的狮子：“先生，您有任何意见可以向医院领导提，我没有任何话。但是！”


    胸腔被压迫住，憋闷在沉闷的阴雨天不断膨胀，他红了眼睛：“您现在扣着我们，是在耽误多少人的救命时间！”


    “你希望他们去死吗！”


    男人怔了一下，可立即又是更大的劲掐住宋野脖颈，污黑的血在两人脚下聚拢起血洼。


    明显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那我的佳佳呢，她死了！她不该死！”


    “都是你！你给我偿命！”


    几个同事们看出男人动了杀心，惊恐出声：“宋医生！”


    宋野默念句对不起，重重肘击男人手腕，趁着他吃痛之际，迅速抽身，拳头已经快到了他脸上，急忙刹住，改成推他肩膀。


    还避开了伤口。


    几个医护人员担忧围上来。


    矿工们一窝蜂地接住他们大哥：“大哥！”


    趁着包围圈有了空隙，宋野迅速将几个同事往外一推：“快走！”


    可他自己刚迈开一步，后领子就被揪住，接着身体腾空，竟直接被举了起来！


    又猛地坠落！


    “！”宋野及时滚翻消力，半跪着喘息。


    也不知道撞到了哪，疼得厉害，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不过好歹没直接摔死。


    艹，这是人该有的劲吗？


    他试图站起来，又立刻栽了回去，疼得嘴角直抽搐，一口接一口倒吸凉气。


    混沌的空气让他快吐了。


    心想他再也不说陆洺不讲道理了，这么一比，他打人骂人瞪人都是轻柔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想陆洺还是眼花了，他好像真的看到陆洺了……


    他慌神的功夫，那男人不知道从哪摸到瓶玻璃瓶，在掌心里掂量下重量，扯了下嘴角，高高扬起——


    “去死吧！”


    “悠悠！”一声惊恐的呼唤在耳边炸开。


    宋野脑子“嗡——”一声，眩晕霎时退散，那个向他跑来的身影清晰起来。


    陆洺？！


    他瞳孔骤然放大。


    他怎么来了？！


    却没意识到头顶极速降落的危险。


    陆洺魂都要吓飞出去，眼看着玻璃瓶要砸在宋野头上，长腿迈到极致跑去。


    来不及了！


    还有几步，他侧踩墙壁借力，腾空而起，脱离地心引力般，扭动腰肢在空中调整好姿势，一个利落的旋踢踹飞瓶子。


    “砰！”玻璃瓶在空中炸开，折射出几道不明显的彩虹。


    宋野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哪怕被玻璃反射晃了眼，也没眨眼。


    陆洺刚落地还没站稳，突然手臂传来剧痛，快要被捏碎似的被人握着，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整个人飞出去。


    落点就是一堆玻璃渣！


    “陆洺！”宋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站了起来。


    没站稳，人已经跑了出去。


    赶着最后一秒，他及时揽住陆洺腰肢将人往怀里一拉，自己却没站稳，两人同时往下坠去。


    他毫不犹豫地将两人位置颠倒。


    陆洺心跳漏跳一拍，紧紧环抱住宋野后背，扭腰向边上翻滚。


    承载着两个成年人体重，他后背直接触地，咬紧的牙关还是泄出声闷哼来。


    不过还好，没有刺痛感，应该是避过玻璃了。


    他心神放松下来，劫后余生，扯出了丝笑意。


    在惯性作用下，两人又是相拥着几下翻滚，宋野最后托住陆洺后脑，单手撑地，结束了“拖地运动”。


    他看清陆洺脸色时，又着急又气：“你还笑！那么危险你冲过来干什么！”


    陆洺很受用宋野的关心，哪怕被训了也无所谓，后背疼得厉害也不妨碍笑：“这不没事嘛。”


    可宋野却没错过他不自然的神色，方才那声闷哼他也听得清楚，脸一下子冷下来。


    又冷又凶，沉默着。


    他慢慢站起身来。


    像是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乌云翻滚，雷电蓄积，水滴碰撞合并。


    绷紧的侧脸肌肉抽搐着，昭示着此人后槽牙咬得多紧，一双漆黑的眸子照不进一点光亮。


    一番折腾，他衣衫早乱了，露出练得饱满结实的胸膛，此时硬邦邦的，力量感冲破衬衫的束缚，肌肉块块绷紧，蓄势待发。


    脖颈上鼓起的青筋随着迅疾的心跳一下下鼓动，让人不由得担心，会不会直接爆开。


    想揍人。


    宋野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矿工见没得手，还来个身手不错的，直接招呼着一帮人围上来：“兄弟们，上！”


    像是一根掉落的钉子擦除的细小火花，引发一场爆炸，宋野眼睛陡然一眯，噌一下冲出去。


    左一拳右一拳，没有什么打法，招招凶狠。


    陆洺很少看见宋野打这么狠的架，想到这里还是医院，他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着急喊道：“悠悠！”


    奈何宋野早杀疯了，哪里听得见。


    陆洺直接冲进混乱中，躲闪过几次攻击，一把拉住宋野：“悠悠！冷静！”


    可下一秒，他整个人被环抱住，世界安静了。


    很快，又好像很慢。


    他能清楚感受到宋野在战斗模式下全身绷紧的肌肉状态，但落在他后背上的手却是轻轻柔柔的，伤处一点也不痛。


    突然侧方有人冲出来，宋野眼神陡然凌厉，抬脚就踹。


    那人一下子飞出去，咳出血沫，砸在墙上起不来。


    看着宋野气没撒完，想再补上一脚，陆洺紧紧回抱住他，轻柔安抚：“没事了……”


    此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警察！都不许动！放下武器！”


    第70章 第70章 谁家好人邀请死对头看自己换……


    宋野在没开灯的杂物间里静坐, 十几平的狭小空间里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从急促混乱到逐渐平静。


    此处背阴，潮湿的霉味萦绕鼻尖，混着挥不去的血腥味, 起初闻着让人作呕, 后来闻惯了也没什么了。


    警察来了后，他脑子是懵的, 只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他, 说了什么, 然后就被锁进这里。


    或者……门根本没上锁。


    无所谓了。


    他手头没有手机，房间里也没有窗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咔哒”一声开了，随后来人开了灯。


    宋野眯了眯眼, 却没动, 扯着干哑的嗓子道：“陆洺。”


    是个肯定句。


    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陆洺看眼颓败的人, 想起他方才不管不顾公然动手的疯样子，做了个深呼吸才保持语气平稳。


    “换衣服，吃饭。”


    他将一大一小两个纸皮袋丢在宋野腿上，转过了身。


    听起来毫无情绪起伏，但宋野就是知道陆洺生气了，气得不轻。


    他缓慢转动眼球，视线刚落到袋子上一秒，又迅速抬起, 看向面壁的人：“你还没走？”


    陆洺没答话。


    宋野又问：“你怎么来了？”


    那个时候，陆洺怎么会突然出现？


    一想到陆洺差一点就要被扎成筛子，他就浑身一哆嗦，袋子“砰”一下坠落。


    陆洺下意识转身, 想到什么，又立刻转回去，依旧没说话。


    灰白的灯光将他瘦高的影子拉长，在灰白墙角上曲折转弯。


    宋野一抬手，拨弄下他发顶——影子的。


    而后触电似的藏手，做了亏心事似的怕被发现。


    随后他莫名其妙笑了声，头靠着墙壁看陆洺生闷气的样子：“这次是我惹你生气的，我可真厉害。”


    他这无所谓的态度轻而易举点燃陆洺强压的怒火，他猛地转身，眼睛瞪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熬太久了，还是气得太狠了。


    “还笑？！你什么身份你不清楚，为了不值得的人工作不要了？！”


    “你扑过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一不小心你手就废了！”


    宋野却误会了他所说的人，平静注视着陆洺怒气翻滚的眼眸：“不是……”


    你值得。


    他话没出口，但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并没有影响他眼中的真诚，陆洺一下子读懂了。


    他整个人怔住，有些不大置信。


    还有些……受宠若惊。


    翻涌滚烫的岩浆刚在火山口炸开个小火花，顷刻天际只是破开个小口，洒落一丝阳光，便就自行熄灭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对这家伙无可奈何。


    他捡起掉落的纸袋，拿出一套干净衣服：“下次不许再冲动，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野很不怕死地嘟囔：“退一步越想越气。”


    果不其然，下一秒衣服就砸到了他脸上，耳朵传来熟悉的疼痛。


    陆洺在人耳朵上狠狠揪一下：“你还敢顶嘴？”


    宋野拉住他手，将人按在一旁的座椅上，也不喊疼，也不反击，反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也累一晚上了，坐下歇歇。”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越想越气，陆洺抱着手“哼”一声，闭上眼睛不搭理这人。


    宋野换下脏衣服，瞥见陆洺紧皱着眉，逗弄的心思又起来了：“你可以看。”


    陆洺当然知道他说看什么，冷声回绝：“难看，不看。”


    “你不看怎么知道好不好看，不收费。”


    “你……！”陆洺想不通这家伙怎么可以没心没肺成这样，下意识睁眼。


    一下子就是限制级别画面，虽然是个背影，裤子都没脱，耐不住想象力丰富，比透视眼还好用。


    狭小室内，皮带卡扣“咔哒”一声，他脸上立马腾上绯红。


    上下眼皮迅速合击，眼球剧烈滚动着。


    试图将脑子里的脏东西清除。


    宋野不用转身都知道陆洺脸色一定很精彩，大概想踹死他吧。


    他肆无忌惮再添一把火：“想看就看吧，别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破风声，他熟练地往侧方一躲。


    陆洺那一脚也是象征性的，闭着眼也没什么准头，很轻易就躲了过去。


    此时站得高了，宋野才真正看清陆洺。


    只见他换了件衣服，但明显不合身，宽大许多，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折出不规则的褶皱，袖子也潦草往上折了几圈。


    空荡荡的，显得人瘦得厉害。


    和往日陆总精致得体的样子毫不相干。


    宋野皱了眉：“你没回去？”


    翠湖晴湾就在医院对面，十分钟就到了，换件衣服完全有时间。


    他觉得那件衣服有些熟悉，“嘶”了声：“你穿的不会是……我的衣服吧？”


    陆洺冷冷抬眸：“我穿不得？”


    宋野被瞪得一激灵，赶忙道：“能能能能，爱穿我一衣柜全给你……”


    陆洺应该是从他的储物柜里拿的。


    ……不会是暴力破坏的吧？


    他瞄眼陆洺，见他正在气头上，抿下唇，估摸着损坏公物要赔多少钱，又能从陆洺那勒索多少。


    一想到金额的巨大差异，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陆洺看着这人傻子一样笑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奖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可奈何吐出去：“警方判定你是正当防卫，院方还在商讨。”


    所有人心知肚明，总要给病患家属一个交代，这事不可能轻描淡写过去。


    医患关系本就是社会敏感话题，患者家属是苦主，经过无良营销号包装带节奏，被蒙在鼓里的善心网友往往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涉事医生。


    就算陆洺往下压热度，也止不住舆论和恶意铺天盖地。


    仁心者被冠以有罪之名，口诛笔伐，不得翻身。


    可忘记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


    会有倏忽，会犯错。


    “哦。”宋野不大在意，跟主人公不是自己似的。


    “你吃了吗？”他拿起外卖袋。


    陆洺诧异，不可思议嘴角抽了下，一把夺过宋野手中的筷子。


    还没说话，就听宋野悠悠然道：“没吃坐下一起吃点吧。”


    陆洺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你的处罚结果吗？有可能……”他顿了下，心里堵得慌。


    深吸一口气，心口哽的那口气并未呼出去，反而更压得人难受。


    他艰涩开口：“……你就再也做不了医生了。”


    宋野打开外卖盒，先递给陆洺，见他不接，直接塞他手里。


    这才慢悠悠道：“没那么严重，不会的。”


    许是饿了太久，那层塑料盖他花了好久都没打开，最后放弃似的，仰头叹了口气。


    “不会的。”他重复道。


    陆洺沉沉叹了口气，替他打开外卖盒：“吃吧，不想了。”


    尽人事，听天命。


    宋野一口一口吃着，近乎是身体本能地摄取食物，味蕾都没尝到什么味。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担忧起来：“你怎么突然会到医院里来啊？不舒服？”


    陆洺微微摇摇头，随口道：“要下雨了，怕你没带伞。”


    “哦？”宋野挑了下眉，“你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陆洺脸更黑了：“你吃的喝的穿的哪个不是我带来的？就不该管你。”


    哦，是哦。


    宋野趁机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管？”


    明明可以不来，却来了。


    明明看见了，可以熟视无睹，却冲上来了。


    明明可以直接走，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看陆洺一身疲惫，眼里布满红血丝，想必一直在各方奔走。


    为什么？


    宋野问：“为什么？”


    陆洺戳米饭动作一顿，纤长的睫毛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宋野只能通过他微颤了下的唇判断，他要说谎了。


    果不其然，陆洺扯了下嘴角：“我不想和无业游民做朋友。”


    宋野的猜测得到验证，心里疑团越滚越大，抓住陆洺话音的小尾巴，开口逼问：“我们之前打赌，看是我先丢工作还是你先破产。”


    “不想让我做你司机了吗？”


    他脸上半明半暗，目光深沉地看着陆洺，写满执着。


    只要不涉及到专业领域，他很少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一般对方不想说的问题，打个哈哈幽默揭过去。


    现在，是例外。


    陆洺被那双炽热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一次性筷子快掰断。


    他停顿许久才磕巴开口：“你……不是……科三挂了嘛……”


    宋野一噎：“……”


    他气势散了个彻底，谁说这理由不好啊，这理由可太棒了。


    让人哑口无言。


    他愤愤吞一大口白米饭，一味哼笑，说不出话来。


    呵呵，败在科三上。


    陆洺见忽悠过去了，松了口气，终于分给手里盒饭一个眼神，顷刻嫌弃皱了眉。


    满当当的一荤两素，可同一个色，酱油放多了，黑黑的一团，像是一股脑一锅出，大概一个味。


    白米饭压得瓷实，可看着干巴巴的，让人产生不了食欲。


    筷子悬空许久，最后挑起几粒米粒，犹豫片刻送进嘴里，果真一言难尽。


    宋野叼着筷子笑了声：“怎么着，陆总吃饭喜欢数米粒？”


    陆洺不轻不重看他一眼，正要下筷子时，饭盒却被拿走了。


    他以为宋野要说“不爱吃别吃”，或者“还是不饿”的讥讽话。


    却见他放下了自己吃了一半的餐盒，很认真地挑走他那一份里的番茄皮、土豆皮、茄子皮、葱花、香菜……


    最后还调整了下摆盘。


    一下子赏心悦目起来。


    “食堂饭菜就这样，委屈大少爷一下，等忙完了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宋野将饭盒递过去，又想起什么，将两份的牛肉做了几块替换。


    明显陆洺那份质量高许多，肉质紧实少筋，数量也多。


    注意到陆洺的视线，他笑了笑：“您老牙口不好，我尊老。不嫌弃我口水就行。”


    他观察过了，陆洺不嫌弃。


    之前他俩吃饭就没用过公筷，对方口水不知道吃过多少。


    他想起什么，笑出了声：“要是你真破产了，真会饿死吧。”


    陆洺漫面不改色吃下方才还觉得下不了嘴的饭菜，闻言神色一暗，冷不丁道：“其实，我挺好养活的。”


    毕竟，是这么过来的。


    “哦？是吗？”宋野笑笑。


    表示没看出来。


    宋野明媚的笑在昏暗的储物间像是炸开一朵七彩的小火花，陆洺突然觉得忙乱的今晚也没那么糟糕。


    起码一起吃了饭。


    他笑了笑。


    真好。


    正吃着，此时却响起了敲门声，林芝神情凝重地走进来，手中一份红头文件。


    宋野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