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区外卡赛的决赛前夜，幸村按亮屏幕，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手机又静悄悄熄灭了。


    想要联系她，却绝不是为了表达情感，给她增加困扰。


    同为选手才会充分了解，赛前保持内心平静有多重要，尤其是她。莉莉是个最爱玩失联、龟缩不出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处方式。


    如果是为了倾诉什么才打扰她，那绝不是幸村精市的作风。只是他一向心思细腻，精神感知异于常人，对她的观察早在很久前就开始了，对她的了解也比她想象中要更为深刻。


    她正如日中天，士气高涨，处在绝佳状态中，他们会称之为“手热”。只是——他微微蹙眉，总觉得她的状态有些过热，过于亢奋，像一辆越跑越快、逐渐失控的列车。


    这样的她适合打决赛吗？这种手热能帮她赢下比赛吗？幸村虽忧心着，但他向来想的长远：自己贸然开口提醒，会不会反而破坏了她的士气？


    状态、手感、气场、运势，这些东西很抽象，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好的方式或许是，不要擅自作出改变，尽量维持那种微妙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刚刚还在正经替她谋划操心，目光无意划过“八个男朋友”的小道消息，幸村就忽然走神了。微妙又摇摇欲坠的平衡，说的何尝不是他和她？莉莉离开后，两人从未私下联系过，而明明对着真田等人，她还会时不时闲聊几句。


    幸村只在其他人的镜头里见过她。不曾交流过，但……他知道她在看自己。


    逮不住，狡猾而迅速，犹如一条银鱼。但他确信，自己在某些瞬间成为她眼神的焦点。


    他们心照不宣，像玩一场追逐，或跳一支探戈。回避、疏远，远远近近，却又不动声色地撩拨。交错穿行在对方的言语里，轻巧拨弄对方的视线。她好奇着他，忍不住倾下一点关注，却又不肯继续向前。


    球场上的莉莉是最会阅读比赛的，攻守转化清晰，相持也是为了等待致胜时机，何曾放任自己陷入这种黏黏糊糊、没头没尾没目的的胶着之中？


    他觉得她真是太有趣了，撩得他心里微痒，像小小的火苗在舔舐心脏。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很有趣、很可爱。


    那团模糊的情感在定型，莉莉在通过幸村精市，缓慢的重新认知这个世界。她已经刻上他的烙印了。


    所以看着冰帝那群人天天和她打电话，他心平气和的很，甚至一笑而过，搞得真田莫名其妙，举棋不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男孩子、人际交往、喜欢与否，只占据了莉莉思维的一小块。他们永远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从来都是她一个人面对战争，没人能替她承担这些。


    她最清楚自己的重点在哪，此时还在专心研究明天对手的打法。


    和那时不同了。日美比赛后，虽说网上对她的讨论甚多，但一来，人在学院里没多大感觉，二来，她没多久直接被送到后山了。在风言风语最盛的时候，隔离、关禁闭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但现在，身边总是挤着其他人，说着喜欢她，想要认识她，他们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感到烦躁不安。


    更不用说国内对她的期待值有多高，因为日本已经至少五年没有打入决赛了。而女子比赛的冠军，更有长达七年的时间，被其他国家垄断着。


    莉莉并不擅长处理别人的期待。她只会嫌麻烦装死，不回应，不解释。选手个人账号？没开通。官方以外的采访？不接受。


    这种冷处理当然惹恼了不少人，尤其是嗅到她的价值和热度，一夜之间从国内纷至沓来的各路记者们。


    他们极兴奋，看她如看宝藏，势必要从她身上挖掘出更多的新闻。


    但是她不配合。他们看轻了她，以为她年纪尚小、连陪同大人都没有，就容易被拿捏，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有主见，态度如此冷淡，面对他们就像面对着比赛对手，摆着那张可恶的扑克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自从莉莉当着男记者的面，惊愕又彬彬有礼地反问“您就只会关注选手私生活吗”起，她的人缘就开始跌落。


    被她反问的记者、被她打败的选手的粉丝、其他看不惯她的人一夜之间冒头，大做文章。这算什么？装腔作势？真以为自己窜升飞快，就能耍起派头了吗？


    哪有人敢这样对待媒体，当场回怼让人下不来台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一点成绩就狂成这样？甚至连职业选手资格都没有啊！


    真是小瞧了记者的笔杆。


    只有原本和她相熟的芝砂理解她，她也只和芝砂偶尔沟通几句。《职业网球月刊》旗帜鲜明地表示看好她。此次井上虽没和芝砂一起出国，但也在国内写文，客观评价了她的球技，认为她前途大好，JTA让她离开是“本年度做出的最失败的决定”。至于花边消息什么的，他还不屑于用这些来博流量。


    而其他碰了钉子的媒体，在发表关于秋川的评论时，笔法就很春秋了，态度就很值得揣摩了，不约而同使用了“虽然但是”句式。虽然她发挥的很出色，但是她的对手实力更强，评估下来的胜率更高。虽然她杀穿了下半区，但是决赛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虽然她打法全面、武器库丰富，但是这次对方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她。


    他们不敢发表太消极的评价，因为大多数人还是喜爱她，他们也怕被网友们追着骂。只是他们自诩“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在狂热看好她的气氛中，自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断定她的胜率不超过三成。


    他们的断言并非没来由地，她在正赛里声名鹊起的太快，各位选手为之侧目。而上半区的佼佼者们，早就预感到她会打入决赛，早就把她视为必须扳倒的对手、想办法研究她了。


    JTA的态度就更暧昧难言，虽然网友们的呼声越来越大，“秋川归队”已然形成热议，争论点只在于她拿不到外卡怎么办，能不能破例作为替补，但协会还是暂缓了私下与她沟通的日程。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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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愿冒险，只想稳妥行事，等决赛结果出来后再做决定，能赢最好，赢不了那就无事发生。不过事情没必要做绝，两头逢源才聪明，所以他们通过官方账号发布公告，对她的决赛表现表示出高度的期待，并称不日将与她对接归队事宜，无论怎样，日本队永远是她温暖的家。


    决赛前夜的晚上八点钟，酒店前台敲门，为她送来了一封信件。


    莉莉有些疑惑，都不敢打开，一关上门就立刻扔到地上，躲的远远的，警惕异常：“有没有危险啊009，里面是什么？”


    该死的越前绘声绘色，给她描述了很多危险场景，提醒她晚上不要独自出门。什么对手可能找一面包车人过来弄她啦、在她的饭里偷偷下药啦，心思歹毒的人为了争夺唯一一个名额，无所不用其极。


    009：“……没有。”


    于是她捡了起来，慢慢打开。是一封写满字的正式函件。


    德国网球联合会，抢在所有参赛国家的网协前面，郑重向她发出了邀请。


    莉莉诧异挑眉，没想到别国还真关注这么个小小的外卡赛？


    那封信写的措辞严谨，对打扰她备赛深感抱歉，却又声称，在此时送信过来，正是为了表明他们的强烈决心和足够诚意。因为这封信不以她赢得外卡为前提，无论输赢，来自德国的邀约均有效。即使她参加不了U-17，他们也愿意为她提供准职业级别的培训，并衷心地希望赛后与她“当面聊聊”。


    看完后，莉莉随手把信放在一边，心里并未觉得太过喜悦。这些都是赛后再去考虑的东西。


    她突然想到安娜·怀特了。


    安娜当时备受瞩目，还有着最佳新人的头衔，粉丝众多，和她现在的处境何其相似？她竟然是在这样的期待和压力里上场的吗？


    直到此刻，她才完全理解了对方最后的致命失误。


    第二天的决赛首盘，莉莉遭遇了对方的迎头痛击。


    从上半区厮杀出来的对手，对她大出风头早就看不顺眼了。为什么大家的影响力都不如她？秋川不就是个普通选手，发挥稍微亮眼一点而已，凭什么这么多人只关注她？她也是从整个半区里杀出来的啊，两人有什么不同？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心里却十分生气。


    不知好歹！从不回应别人对她的喜欢，她究竟在傲什么？


    发挥的太烂了，这样的水平也能打进决赛？也配和她抢夺？


    她憎恨着她，嫉妒的尖刺在心里不断冒尖，不仅仅视她为球场之上的对手，更视她为自己进入职业前必须粉碎的障碍。


    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她在首盘夺分势如破竹，而莉莉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屏幕以外，观战的幸村脸色沉了下来。虽说她的对手没注意，但他立刻觉察并意识到，莉莉低头，在短短一局内再次瞟向了球拍方向，这是她感到压力、努力收拢心神的表现。


    她那股仿佛能焚毁一切的绝佳状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