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赎罪

作品:《夺妹

    薛怀义屏退左右,独自进屋,却见榻上和衣仰躺着一人,上下眼皮子盖着,小巧的鼻尖下缀一片全无血色的嘴唇。


    她更病弱了,比春日的柳枝更纤细。


    薛怀义走路一贯轻便,犹如鬼魅。


    他直立于床前,垂低右手,虚无地抚摸着她的脸,从眉毛,经过眼睛,鼻梁,最后是像脸一样雪白的嘴唇,手法轻柔细腻,宛如在爱抚一件绝世珍品。


    崔介也似这般摩挲过你的脸吗?


    薛怀义暗自发问。


    悬空的手向下,向着那截半露的脖颈移动,相隔衣领,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乌黑的痣,镶嵌于一双清晰的锁骨之间。


    想必,崔介也触碰过这个痣吧,用手,亦有可能是用吻?


    继续往下,微微隆起的胸脯……


    薛怀义猛收手,闭眼再睁眼,自持而冷漠。


    “妹妹。”


    薛柔未曾入眠,本以为屋子里的脚步声出自三喜或四庆,她们俩贴身伺候她,进进出出是常事,可这个声音……


    她惊慌张目,眼底尽溺着防备,随手抽出一旁的枕头,掷了出去。


    薛怀义不躲,从容接下攻击,唇线一弯:“只是拿枕头打么?”


    他来得仓促,不曾仔细过问她的病情,故不知她现今口不能言。


    薛柔撑着床铺下地,直站着怒视他,随即张开胳膊,指着门口下逐客令。


    光见她怒然比画,迟迟不闻她尖脆的叫骂声,薛怀义略略存疑,笑意却不减:“妹妹就算厌朕,也不该一言不发。”


    朕?他自称朕?


    薛柔终于肯调动沉寂多日的神智,加以思索。


    莫非,他已经登基了?


    薛怀义对她了如指掌,知她当下因何所惊疑,笑道:“妹妹日后应当改口了,须唤朕一声皇兄。”


    皇兄?他也配!


    薛柔忍不得,扯起他的袖子往外头走,怎敌自身不济,虚弱不堪,而他又无告辞之意,半步腾挪不开。


    她愤恨难耐,回头环顾,照窗台摆设的一个青瓷花瓶过去,抱在怀里,正冲前面人模人样的薛怀义扔出去。


    花瓶在薛怀义的脚尖四分五裂。


    “你嗓子怎么了?”


    薛怀义终于察出名堂:她宁肯费力搬花瓶砸他,但就是不开口,不是她刻意回避,实为客观受限——她似乎无法启齿讲话。


    薛柔别过头,嘴巴抿得严严密密。


    “来人。”薛怀义不逼问到底,等程胜进来,惜字如金道:“传吴院判。”


    前朝后宫的大更迭,同包括太医院——三日前,邱院判自上奏,告老还乡,薛怀义慨然同意,并拔擢吴太医继任院判。


    吴院判匆忙到达。薛柔已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按回床榻,隔两层纱帐问诊。


    吴院判虽新官上任,医术却老练精湛,精准道出关键症结,与彼时邱院判的诊断如出一辙,千言万语归作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薛怀义容光晦暗,摆手叫程胜送吴太医,他则拨开层层软纱,默然俯视一般表现的薛柔。


    终究是他禁不住一团死气,出言:“斯人已去,妹妹打算自暴自弃到何时?”


    他不希望她就此失声,变作一个哑巴,说是害怕也不为过。


    她多年铸就的罪孽,仅仅用一副身子偿还怎么够?


    他要从她的嘴里,听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时的畏惧,求饶,忏悔……这世间所有的话语,一个字也不能错过。


    她必须好起来,毫厘不差地为自己的歹毒而赎罪!


    薛柔撇开脸,不予理会。


    薛怀义突然哂笑:“妹妹怕是忘记,你的好驸马仍在崔家苦苦等待你痊愈而归了。”


    她的软肋,又添了一个,慢慢代替了他的存在,一言一行皆牵动她的心肠。


    果然,薛柔来了精神,作势离开去寻崔介,可惜,薛怀义眼疾手快,擒她在手,纹丝动弹不得。


    “娘娘将妹妹托付于朕,朕当顾妹妹周全。”薛怀义脸不红心不跳,抓住那寸皓腕,不费吹灰之力往门外带,“东宫冷清,不宜养病,随朕去乾清宫,朕亲自照管妹妹。”


    薛柔以空闲之手捶打他,发出抗议。


    薛怀义当然知晓她为何而抗拒,停住脚,笑吟吟道:“太后嘱咐的皇后,而皇后与朕同气连枝,由朕来管你,有何不妥?”


    太后,皇后,一个比一个陌生的称呼。


    薛柔心乱如丝,无法坦然接受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物是人非之现状,拼命挣扎起来。


    “啧。”


    薛怀义不屑继续伪善,不顾她扭得红到发紫的手腕,硬拖着人出门。


    今日万里无云,炽烈的日光射下来,刺得薛柔睁不开眼。


    三喜在外头候命,担心哪茬来哪茬,抛开胆怯,迎上去举手替薛柔挡住阳光,挥泪如雨道:“陛下何苦!公主她眼睛坏了,看不得光,难道陛下非要逼公主彻底失明才觉痛快吗……?”


    薛怀义不知情。


    薛柔目不能视,他不知情。


    他撒开对她的桎梏,幽幽看了她很久,冷冷说:“眼睛不好,那便以纱蔽目。总之,东宫住不得了。”


    三喜别无他法,含泪取了纱巾,为薛柔戴好,叫上四庆,随圣驾去往乾清宫。


    奉王媖口谕,银杏上东宫探望薛柔,聊表关怀,不期半道上瞭见前方浩浩荡荡一行人,陛下在,薛柔也在。


    银杏瞠目结舌,趁无人注意,下意识逃开,抄小路飞奔回坤宁宫,一五一十说明原委。


    王媖百无聊赖,正端着绣活消磨时光,闻知之心尖一颤,手下由之出了闪失,尖利的银针偏离轨迹,刺破食指指腹,血点蔓延,迅速汇聚成豆大的一滴,滚落于已具雏形的绣品上,明显污了一块,前功尽弃。


    “你可瞧仔细了,休得妄言。”


    银杏急得直拍手辩解:“奴婢的眼神再不会出错,明明白白就是陛下和十公主!那三喜和四庆还都背着包袱,竟不晓得要干什么……”


    银杏真不懂,王媖却是不敢猜,可先有太后所托,不得不插手。


    王媖无可奈何一叹息,把针线搁回笸箩,起身说:“帮我稍微打扮打扮,我去乾清宫一趟。”


    东宫的对峙落幕,崔家的纷乱刚上演。


    云澜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赶至崔家,前后左右一打听,一道寻觅至正堂,见崔介正同崔安商议老夫人的丧葬事宜。


    崔介整个人俱是万里挑一的,眼神亦然,一眼捕捉到鬼鬼祟祟、犹犹豫豫的云澜,精简语言,加快效率议完事,恭送走大伯崔安,招手示意云澜来回话。


    “公子,小人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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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澜哭丧着脸,如是这般讲清楚在东宫的前因后果。


    崔介面色铁青,一声不吭,唬得云澜触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罪。


    “够了,”崔介说时,眼光转向西北方,那里坐落着皇宫,“备马,我亲自接公主回家。”


    不是东宫那个虎狼窝,而是属于他们彼此的家。


    云澜很是消极,磨蹭着不动:“公子别不爱听,在宫里,谁敢对公主怎么着,倒是您,咱们家眼下可离不开您啊,全等您主持大局呢!您若实在不放心公主,好歹熬过这个节骨眼,不过十来日,您急什么……”


    崔介扶额,重重叹气:“你说得对,是我进退失据了。”


    他顿一顿,继续说:“我不去罢了,但不能坐视不管。你立刻去寻九殿下,拜托他看一看公主,确认她的安危,如果可以,请他将这玉转交公主,并告诉她,我料理完家中的杂事,第一时间去接她。”


    各退一步,云澜答应着去办。


    崔介尽力按下违心的感觉,一头投入焦头烂额的繁忙中。


    薛怀义正端坐暖阁一角处理公务,王媖捧一杯热茶走进来,轻轻放下,温言款语道:“陛下,吃点茶,顺便让眼睛松快松快吧。”


    薛怀义头未抬,依旧挥笔圈点着一本本奏折:“先放着吧,过会再吃。”


    有道是至亲至疏夫妻,可王媖与薛怀义之间,唯有至疏。


    王媖淡淡一笑,坐去他对面,静静看他挥毫弄墨。


    “皇后,”薛怀义顿笔,掀起眼帘瞥她,“想问什么,便问吧。”


    王媖不尴不尬笑笑,字斟句酌道:“十妹妹在东宫宿着挺好,陛下何故接她到乾清宫?”


    “皇后这是在质问朕么?”


    薛怀义平视王媖,面无涟漪,难辨喜怒。


    王媖一时懊悔过于直白,忙澄清:“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关心则乱,毕竟十妹妹如今这个模样,少走动为妙。”


    薛怀义无意问责,见其态度谦卑,倒沾了些许人情味:“你是好意,朕也是好意。薛柔是朕的妹妹,凭她孤零零在东宫,朕不能顺心,亦辜负了太后旧日对朕的教养之恩。”


    伪装君子,这是薛怀义最拿手的,若不然也无法取信于先帝,那么当今这皇位自然成不了他的囊中之物。


    他的阴暗面,仅对心腹程胜及薛柔展现过。


    前者,拜他所赐得以鲤鱼跃龙门,如想下半生无忧,那必须依附他而活;后者,即日起,会作为他之掌中物,任他摆布,最终了此残生。


    他的措辞面面俱到,王媖若怀有异议,等同于枉顾人伦纲常。


    “那……不妨使十妹妹挪去坤宁宫,她在此生长,住着也习惯。另外,臣妾毕竟不似陛下日无暇晷,臣妾有大把时间照拂她,陛下专心实现凌云之志即可。如此,不失为两全其美。”


    可王媖固执地试图争取一番。


    她已决定彻底了断往昔执念,痛改前非,决意守好皇后的位子,尽职尽责,同皇帝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中间横着一个薛柔,又算什么呢。


    薛怀义与薛柔间的爱恨情仇,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崔介不行,王媖亦不行。


    “朕意已决,勿再多提。”他态度明确,不容动摇。


    事已至此,王媖且得维护脸面,打住口,表示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