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


    0807号坐在谢知之对面，正举着一页散纸好奇研究。


    一根黑线贯穿白纸中央，上面标出了这一天发生各项事件的大概起止时间——一条基础款时间轴。


    对应的空白处写着每个时段的已完成事项，以及总结或感想的关键词。


    0807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反常，写日记和笔记前会需要先整理思路打草稿。


    大段草稿笔记都集中在晚上。裴率下播后的时间段里，谢知之标注的关键词实在很有意思。


    尤其是：“三种套路：猫，老虎，被雨淋湿的狗狗。”[注]


    最后七个字被她用凌乱的圆圈了好几遍，可以明显看出写字人的心情复杂。但她随后的笔记是：“现在懂了以前没看懂的台词，日记里可做相应分析，留用素材”。


    黑雾后，搜索了一番资料库，意识到问题答案的0807号心情极其愉悦地微眯了眯眼睛。


    只是视线一从纸上移开……就会看见面前的谢知之已经从先前还有所摇摆的纠结状态迅速恢复，正全神贯注地在平板上敲击记录。


    缭绕着流动黑雾的修长手指在桌面上状似漫不经心地敲了敲，0807号不死心地追问：


    “你真的不考虑，给现在这个时间点的裴率一个机会吗？”


    今晚她上一秒刚从浴室里逃也似的飘出来预备保持安全距离，下一秒裴率就抓着毛巾紧跟着追了出来。


    他刚擦干的脸很快就又被忘记处理的刘海和碎发沾湿，的确很像她事后在纸上记下的比喻，被雨淋湿的狗狗。


    还是被人“狠心”抛弃在雨里的。


    因为，接下来裴率试图反悔：希望最后一个任务的奖励还是由他来提要求——他还是觉得应该要一个有关未来更明确的承诺，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驳回。


    站在0807号的旁观角度，也会觉得他太冲动。


    当初他答应让谢知之准备惊喜就很冲动，现在一时上头又反悔商量，显得不够体面，更是冲动……得很好。


    好在就算她想都不想地驳回，他也没有放弃，直球不行就切号绿茶——


    裴率一声不吭，仅剩受伤的眼神控诉，立在原地任凭发丝滴滴答答地淌水又顺着脸颊滑落，在客厅地板砸出小小的水花，直直盯到了谢知之看不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嘴硬心软地叫他在沙发坐下，替他拆掉假发后，还不忘看似动作粗暴、实则细致地抽过毛巾擦干他前额真发……


    而0807号个人认为，宿主随后的操作简直堪称彻底开窍，实在令他深感欣慰。


    谢知之替他打理时，裴率就在手机上搜看学习了发型教程。等她这边一结束，他刚好拿起重新拆下的假发片，询问要不要他帮她梳回之前的发髻。


    这两份假发片是下午她给他做妆造时，由于临时决定更改原有构想的发型，现从自己头上拆下来的。


    0807号十分肯定，裴率是懂他自己在说什么的。不然，他在空气里的比划不会有那么青涩笨拙的委婉意味。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谢知之不答却问：“你今晚有感到开心吗？咳，我是说，抛开别的杂事不谈，只论直播上的成功……”


    她点开平板上记录数据的表格，又想起除非让0807号开权限调整，否则裴率根本看不见，于是从茶几上捞过草稿本现画折线图。


    “托早马第一个视频引流的福，你开播前共有一千出头的粉丝……经过这段时间直播的积累，今晚开直播PK前，到了两千。而结束PK后的现在，粉丝数突破了五千。”


    “还有收益，光是这一个晚上的收入，几乎就和你开播以来的收入持平……今晚已经单日破万了。”


    纸上两条折线今日陡然拔高的走势高耸直上，实在直观。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极好的兆头，预示直播爆火已经指日可待。


    谢知之抽走裴率手里的假发片，换成本子塞进他怀里，同时很给力地营造氛围感，自己啪啪啪鼓起掌来。


    等到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也足够热烈积极的掌声停歇下来，客厅里似乎都更空旷了些。


    裴率抿住了唇角，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开口依旧答非所问：


    “你觉得，我是被短暂成功的快乐冲昏头脑飘了？你以为我……”


    “不，”谢知之打断他：“我只是认为，今晚怎么都算是早马街拍视频起号之后，你的直播事业又一高光起点吧。”


    “你要是有仪式感的话，以后每年今天都可以庆祝‘初次直播PK胜利纪念日’。”


    “但这种有人生事业高光的特殊日子，无论成就大小，不管是大学毕业、专业比赛获奖……就怕当事人或外人再搞出什么告白、求婚之类的感情杂事问题。”她客观分析道。


    “既分散当事人高光，又有道德绑架另一方的嫌疑……而且人心易变，日后一个不幸，就会连带回忆里的高光一起变味、黯淡。”


    手里的纸页被人不自觉攥出了褶皱。


    裴率心知谢知之说得在理。理智上能分辨出对方好意，不妨碍感情上仍然难以消化再次被拒的事实，心下涩然。


    他憋到现在，到底没忍住冷哼一声，赌气道：“你说的极对。我以后一想起来，就会只记得现在你好心泼的冷水。”


    “你看，”谢知之双手一摊调侃他：“我就分析说是道德绑架叭。”


    “不管，反正肯定要记你账上。”


    裴率将他眼下根本无心细看的本子扔回茶几，多少带了点发泄不出的怨气，语气生硬地掷下一句：


    “这不能算你的拒绝，我拒绝接受。”


    没等她有所反应，裴率生怕听见她回答般，风一样地席卷回卧室，又带着睡衣进了浴室“砰”一声关上门。


    谢知之好笑地抚平被他隐忍攥皱的纸页，灵光一闪，就着褶痕顺手勾画成一只炸毛小狗，眉压眼的神韵肖似某孔雀。


    停笔端详一下自己的作品，她又在小狗头顶画上细雨，身旁加了一朵荷花。


    0807号絮絮回顾到这里，疑惑道：


    “结果你居然放任宿主今晚独自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可是从浴室里开始，你的心率同样不比寻常……你明明动心了。”


    谢知之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向他，揉着额角吐槽：“我都魂魄离体了，哪来的物质心脏跳动数据让你检测？”


    “兵不厌诈昂~”0807号机械音里逐渐染上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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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兴奋，“你不否认今晚真的有动心吧？”


    “虽然他主动的时候，你干脆直接地拒绝了，但我怎么觉得，今晚你其实也有在故意……逗，呃，不对，撩他？”


    “我哪有故意？”


    她掰着手指和0807号细数责任归属：


    “脸，是他自己伸过来的。头发，也是他自己不擦干就出来找我的。”


    “系统，你总不能苛责我心软对他太好吧？”谢知之耸耸肩，承认道，“至于最后那幅画，我是发现了他已经洗完从浴室出来，才开始要藏……”


    “但那也是裴率自己决定要抢去看的。”她说，“而且……我都画上荷花表示‘求和’纵容哄他了，他还有什么好心烦意乱的？”


    “要不是这个，我今晚都快和他一样被你骗过去。”0807号抖了抖手中的证据，叹气：“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你到底是谁的系统？”谢知之夺回她的草稿，翻转了一面扣在桌上，“少吃感情瓜，多搞事业线。”


    “既然这么有空的话，”她打开专项笔记本，唰唰记下一系列小图相关的问题，往0807号面前一推，“请帮忙把这些资料查出来。”


    0807号很好说话地接过，刚垂眸看完第一个问题，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颤，周身的黑雾都有些许溃散的迹象。


    谢知之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又见对面书架中央的显示屏蓦地亮起！


    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如果她在白日裴率清醒时回到意识空间，这面显示屏就会同步定格在知之进来那个瞬间裴率眼前所见。但夜晚，裴率沉睡，它向来是漆黑一片呈关闭状态，最多在他醒来前会有相应的微微亮起作为提示。


    而眼下亮起的发粉白光实在刺眼——


    “嘶——我靠！”0807号低咒一声。


    谢知之什么也没看清，对面的系统反应极快地瞬移到显示屏面前挡住，同时反手在它周边摸索着试图关闭。


    仅从他身周漏出的光来看，此刻显示屏上的画面……至少四周确实散发着粉色无疑。


    “这该不会是意外连上裴率的梦境了吧？”她随口猜道。


    0807号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不是！就是管理局的异常bug！马上就能解决！”他已经关闭了声音……


    “哦。”


    那就是猜对了。


    谢知之似乎也信了他的话，不太关心地低下头去做她的事。


    0807号心下刚一松，忽听她头都不抬地又道：


    “你好像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为什么要挡着，怎么还有本尊贵的位面管理局用户不能看的内容吗？……甚至都放到我意识空间里来了。”


    项目开启后第一次，0807号自觉冷汗都快下来了。


    沉默不足以让谢知之就此放过他：“粉色……粉红泡泡？浪漫幻想？这种颜色该是哪类梦境啊？”


    “啪嗒”一声轻响，0807号永久彻底地禁用了显示屏的自动感应特殊内容放送模式。


    屏幕乖顺地回归令人心安的漆黑。


    “抱歉。梦境属于个人最高级隐秘，不能有丝毫信息披露。”0807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