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7号疑惑：“宿主……究竟有没有听出对方的问题？”他顿了顿，“我简直分不清，他是没有在好好回答以避坑？还是太好好说话了？”


    裴率说这句话的方式，和过往给人的感觉那么截然不同。


    “喜欢的女孩子啊……”


    少男拉长了语调的嗓音，悠悠从面具下方晃出。


    短短几个字而已，偏偏前面六个字被他说得慎重无比，似早已在心头萦绕过百转千回，一旦抓住机会就忍不住想要上钩，展开倾述——


    然而，少男别扭心性，不肯全然主动。即使心意满得快要溢出，也要被意识到这点的骄矜性子克制压下，情怀尽浓缩在最后仅剩的语气叹词里，欲盖弥彰，仍妄图反过来诱引听者率先前进一步。


    像是在课间、午休，甚至是晚自习上，四周是白日喧闹的放松交谈，还是夜间专心赶作业的安静动笔声，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此刻你只看得见、也只听得到眼前心动许久的少男。


    状似随口的闲聊，终于在你强装不经意地七绕八拐后，进行到了最好奇的“喜欢的人”话题。他却只是将“喜欢的女孩子啊？”重复一遍，就这么停下来，含笑地静静看着你……


    那个心底隐隐期待的最佳答案，也许永远不会落下来，也许下一秒就会在你心头怦然炸开。


    话音落入耳里，如同燃烧的金乌灿羽轻轻挠过心尖。


    那一点点痒，始终无法下手拂去止住。那一点点烫，已经昭示落下随时都可能继而燎原的火星。


    失却背后打光，扶桑从羽翼上隐去，只见金乌俯身低首，而下方的青铜火焰窜至半空，与神鸟交颈相缠地嬉戏，衬着他先前轻语，无端生出暧昧之感。


    始作俑者却这样好端端地藏在面具背后，不动如山。


    【啊啊啊啊啊啊喜欢喜欢喜欢！我也喜欢你！[玫瑰]】


    【主播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不好说，我现在是真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害羞]】


    【我不允许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啊啊啊啊啊啊】


    【你终于愿意公布我了吗？是的，大家好，我就是那个女生[害羞]】


    【网红的根基都没打稳，这就公布有感情状况？不想干了？】


    【不是你们等等啊，主播才高中生啊——这风气走向不对吧？？？】


    ……


    直播间的礼物数量和评论失去理智一样地疯狂刷新。


    谢知之杏眼一眨，迅速掩去其余情绪，只留下因预备吃瓜看好戏而兴奋激动的隐隐暗光。


    “这得算开屏正式迎战啦。”她对0807号解释。


    虽然他难得刻意认真使用音色，但只要认识得够久，再稀罕的概率事件也总会让她过往就触发几次的。


    谢知之想起以往经历里裴率的杀伤力……现下怎么不算天克对面呢？


    谈心大叔也看着评论风向，竟让这小子一句话误打误撞就引发粉丝这么大反应，夸赞近乎压倒性地吞没了他真正想带的观众反应节奏。


    “呵呵呵……”谈心大叔急急发出一串轻笑，扰乱对方不知有心无心就在直播里留下的优势氛围感。


    他对自己刻意的笑声也非常自信，从前可是每笑一次都能获得满屏夸“苏”的好评。只是今晚PK的氛围已经炒得很热，光笑还不够。


    既然如此他就另辟蹊径，走成熟伤感风好了。没有人永远年轻，只要表现得更有阅历和智慧，粉丝迟早会知道：熟男才是最好的。


    “年轻真好啊！可惜，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哎。”


    谈心大叔更加故意地压低了嗓子，在极力表现对现今青少年的感同身受和热心：“大叔是真的非常理解你这个年纪的心思。不过青阳你这样的一表人才，平时也会为追女孩子烦恼吗？”


    他说完甚至关上了麦克风，生怕自己忍不住成功地笑出声。


    赶紧一股脑地接着说出平时在学校怎么纠缠女孩子的吧，青阳！


    尽管谈心大叔过往一向憎恨网络上女性越来越清醒的风气，这常常导致他在直播中为男粉丝支招失败、平时无意一抒发男性尊贵的意见就会被挑刺……


    但现在，矛头如果能对准PK的敌方……大家都是男性，而青阳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都有表现欲自信到敢开直播，他可不信这种青春期的男生追人期间不会爆大雷！


    “啊？”裴率的声音延续着刚刚纠结的犹豫：“我要是真为此烦恼……老叔、叔、互联网亲叔，你真有办法支招出主意吗？”


    活脱脱一个青春期少男马上要病急乱投医的情景。


    “当然有！”谈心大叔的声音因即将得逞而喜悦扬高，差点暴露原声。


    “你好好看看叔叔的ID，‘熬夜陪伴谈心’！自古以来，能让人熬夜不睡、还需要谈心的能有几类问题？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情感问题，你要请教我这种问题，那可真是找到全音符最对口的人了！”


    【主播不要啊——】


    【就算真有情况也不建议现在就在网上和陌生人公开！！！】


    【孩子别太实诚了[刀][闭嘴]保护一下自己的隐私吧！】


    【快说快说快说啊，我准备好扒了】


    ……


    等待谈心大叔反应的时间里，裴率扫了一眼自己评论区情况，还是有挺多素不相识的好人。


    “我上次考试才刚够到本科线，不敢追人。太糟糕的人表白的心意只会是对方的负担吧？”下一秒，他话锋一转：“所以，我目前最大的烦恼是如何稳妥考上985，叔叔你有办法和建议吗？”


    评论区和谈心大叔都无语地静默了一瞬。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男高担心的感情烦恼吗？主播是真纯情啊，救命】


    【现实里的男高能有这么好？不管了，反正互联网人设不塌就可以吃一口[爱心]】


    【主播这思想觉悟……确实可以，先好好学习吧】


    【别听他们的，这什么风气，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要求你的学历，势利女才会！】


    【大叔：我要是有能考上985的水平，我还能在这引导你回答早恋问题博眼球？】


    【仿佛回到了我还不是毒夫的时候……作为学渣自信表白被拒，主播你是对的】


    ……


    0807号也出来冒泡：“用户，你不觉得宿主这说的……半真半假吗？”


    “很好啊！”谢知之观察着直播间的评论氛围，这盛况真是……如他们所愿。


    “互联网人设嘛，半真半假又能保护隐私，还能夸张制造些噱头卖点！之前讨论时你也在场的，怎么忘了一样？”


    早在和小方签约之前的那个上午，他俩商讨相关事宜，就有提到开播后的人设问题，建议裴率在目前的真实情况基础上，再稍微夸张一点往“一心向学的学霸”方向演一下——


    就按照他当初上节课刚听完英语阅读理解、下节课就能沉着上台复述的那种调调。


    哪怕用着同样的面具，以同样的方式出现直播里，一个男学渣和一个男学霸，给人的观感也会很不同的。前者的讨论度将远低于后者。


    学渣游戏打得好，只会让人觉得：“怪不得成绩差呢”、“能走这条路也不错啦，本来就学不起走”……


    但学霸游戏打得好，会自带超出人们刻板印象期待的反差萌点。让人惊叹：“哇原来不是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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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样都好啊！”“不愧是学霸，干什么都很厉害”……


    毕竟，人类的本质是慕强。而且，在网络时代的世人眼里几乎没门槛的游戏直播从业者，和盛行优绩主义的应试教育里厮杀的阶段成功者……这两种极具反差的身份叠加，一旦遇到有心人在评论区挑拨，想来两种不同道路的支持者，会各自都很有话说。


    有争议，就会有热度。


    “不过争吵起来，你也会被架在火上烤。”彼时，谢知之就已经提前警告过。


    那时的裴率认为他完全可以承受：“最坏结果就只是这样吗？”


    “不只如此。”她道，“最坏结果应该是吸到极端粉丝，顺着你注册账号的关联信息扒出你现实里的一切……”


    裴率无所畏惧：“没事，这个手机号好像也不是我自己的身份信息……还没来得及改过来。”


    “但你既然提出问题，依你的习惯，应该也已经有了相应的解决措施？”


    “当然。”她刻意没提要裴率用最真实的性格去面对，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当作底牌之一使用。


    假如网友去打假一个“立志要考985的学霸”，一定绕不开会扒平时考试成绩。那么，他们就会得到裴率本学期从一次普通随堂测验开始，成绩不断进步的励志变化。


    优秀得轻轻松松的天才，固然值得世人欣羡，可是看似比普通更差一点的逆袭者，会天然地让大多数人感到敬佩且亲切。显然，后者才更能让人感到“我也可以”地进行自我投射，因“接地气”而被广泛接受。


    说到底，所谓卖人设，卖的还是支撑人设的“故事”。故事嘛，文似看山不喜平[注]，有伏有起才牵动人心。


    “想法是都很好。”那时的裴率一边叹服她事前会先想这么多，一边也难免怀疑：“不过，你怎么能确信，事情就真的会按照你设想的解决方向进行？”


    “因为，我有必胜之道。”谢知之高深莫测地透露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


    而裴率直到目前的直播境况顺利得不可思议，确如她所料。


    猴子捞月那里几乎没有给他立人设的空间，结果他失败一次就落荒而逃。紧接着，谈心大叔立马就跳出，提供给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机会。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曲线救国’，还是让叔叔教你直线前进吧！”不难听出，谈心大叔的后槽牙应该承受很大压力了。


    “你就讲讲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长相，平时和对方相处的细节……我会替你分析对方是否对你有意，以及接下来你应该怎样调整追求策略……成功率不说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七八十。”


    【网络恋爱军师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有没有和这个大叔主播连线并成果过的人出来说说啊】


    【完了，我有在追的crush，这么说我是真的会心动】


    【你们是现实没有朋友吗？不是水军？这种恋爱小问题一个朋友就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性别差异嘛，男的应该更懂男的吧】


    【笑死我了，真有人信会开直播的中年大叔懂感情啊？】


    ……


    评论区刚开始有所动摇，就听主播断然拒绝：“不。”


    虽说这次PK刚开始，谢知之就让他自己加油，但眼看此刻裴率真要公开和外人谈论“感情”和“学习”问题……


    想想他中考后的黑历史发言——


    她当机立断地直接建议：“先前说‘喜欢的女孩子’只是顺着他开玩笑！”


    与此同时，裴率盯着对面的头像，轻嗤一声。


    “真正喜欢的人，怎么会随便轻易地就公开说出来，当谈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