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自己的意识空间里，感情流露不需遮掩，谢知之下意识伸手紧紧按住了心口位置。


    努力打直球的裴率太可怕了，她不想在这种时刻对视他的眼睛。直觉警示她，那很可能直接导致后续事态超出控制地发展。


    哪怕仅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如果她现在不只是以灵魂形式存在，就已经是正需要强令自己用冷静束缚乱撞心跳的时候。


    用眼神撒谎欺人需要极高的演员天赋，她还是更擅长言语和文字的游戏。


    0807号意识到了问题的答案。他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坐在对面，看谢知之从桌上书堆里抽出本子开始翻找。


    除了日记以外，她一直还准备有专项笔记本，用来记录假扮系统的马甲设定和后续经常在完善的细节，以免遗漏。当然，还有披着马甲搞事时的心得体会和灵感素材。


    谢知之抿着唇，看自己做下过打星号标记“注意”的笔记。


    涉及感情方面，她先前用过的设定已经有：“系统管理局禁止系统回答宿主自己的情感相关问题，禁止系统和宿主之间产生情感联系，以免影响双方合作任务的完成。”


    但裴率问的不是“系统”，是“知之”。


    他现在毫无疑问认出了她是谁，可他没有决定性证据能彻底揭穿她。谢知之再忽悠一下，就还有可能把“系统”这一层身份马甲勉强穿到最后。


    所以，除非她自己先承认“系统就是她”，否则这条规则是不对裴率的这个问题有效的。


    现编这条规则的时候，谢知之倒是也顺便建议过他，任务期间最好断情绝爱。可惜只是“建议”而已，那时没有把话说死……早知道就堵死了。


    谢知之不无遗憾地想，失策失策。


    此外，之前裴率问她大学去了哪个学校时，谢知之拒绝，说要保护她人的隐私也算一条相关规则。


    然而这一条在任务四奖励的时候，就已被裴率以“和他有关，就不纯粹算她的隐私”为由反驳成功过……显然，这次生硬搬出来也会是同样的情形。


    更别提他眼下问她的问题，还是她喜欢的异性类型……这要给了裴率机会驳斥，让他再强调说“与他有关”，那完全是给他递反将一军的臭棋。


    “好狡猾。”谢知之难得挫败地趴下叹气。


    0807号：“如果用户实在不愿回答，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美解决……你直接将宿主会提出这种问题的行为纳入惩罚就好了昂。”


    “啊这？”她惊诧地抬头地望向0807号，“这有什么好惩罚的？”


    “这种涉及喜欢的问题，本质上不就是有意图‘早恋’吗？早恋不值得惩罚吗？”


    0807号问她：“难道是因为这次对象换成了用户你自己，就不觉得早恋有问题了？”


    “怎么说呢？”谢知之说，“我个人其实并不认为‘早恋’是本质上就存在问题。说到底，这也只是一段感情而已。感情本身能有什么问题呢？有问题的，从来都只是感情里的双方做出的错误选择。”


    0807号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回答他？他只是问你会喜欢的类型而已，又不是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吧……”谢知之少见地回答得吞吞吐吐，“我一直都很青睐那种，脸帅得可以恃美行凶，性格底色热血善良但还需要略带傲娇臭屁，气场强得有攻击性却又一直有张扬不羁的清爽少男感贯穿其中……的犬系类型。”


    “哎，这就很不妙啦。”她摊手：“你看，裴孔雀居然勉强都对得上诶……等下他以为我在对着他描边怎么办？”


    0807号：“可用户你……难道不是这样？”


    “不完全是吧。”谢知之想了想，诚恳道：“我们不能因为现实里男性大多数歪瓜裂枣，就只看得到现实啊！……我童年的非三次元初恋，可都是这种理想的大帅哥类型哇！”


    “……”0807号不死心，“可是，既然宿主符合用户的理想型，你又不介意早恋……那用户你一直以来又在抗拒什么？”


    “抗拒我眼下还做不到的事情，”她答，苦恼地顺手拎起一根笔转着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在对方给予了相同的感情回应情况下，人总是轻易就因为陷入浓烈的感情而变得盲目，从此就把另一个人的观点建议视作对人生重要，甚至是关键性的判断标准。所以，恋人们可以凭此结成自己的支撑空间，以共同抵御外部不同的冲击。”


    “比如，高考后的游棠之为了小红，放弃家长给她选的水平相对更好一点的外省公办二本，坚持选更差一点，但离男友小红更近一点的省内民办二本。”


    说起这点伤心事，谢知之手里的笔也停下来，她思索时笔尾就在自己的下巴上轻轻地一点一点。


    “填报志愿的时候，游棠之最初也是按最有利她个人发展的顺序来的，于是省内的民办二本都被放到了后面。”她道，“然后她和小红就起了争执。小红认为她一点都没有为他俩的未来着想，说他几乎全填在本省省会，可游棠之居然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这点……”


    “她来和我抱怨，可见起初也是有过不满的，毕竟我肯定会劝按利于自己的来。但她很快就为爱情妥协了。我其实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因为她的标准，已经不是亲人对她自己的认可，也不是社会对学校水平的认可……标准已经被替换成只需要男友的认可，或者世俗对她为维系这段感情付出的认可。”


    谢知之冷静道：“这其实就是爱情可以随时转换的最大优点或最大弊端……当然，也是艺术创作最爱的主题之一。换我自己写故事，一样会用这种套路。可创作时大家都只提优点，问题是现实里少有人幸免于弊端。”


    “以人为鉴确实是好事，但每个人情况也不一样……宿主是特别的。”0807号认真承诺：“裴率不会这样束缚你的。”


    “就我们之间的时间线差异来说，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早就到手了……他当然不会在这方面束缚我。”谢知之扯了扯唇角，“悬而未决的是他，更会被束缚影响的也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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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彼此都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我不会觉得我过来以后对他的影响有任何问题。督促他好好学习考到重本以上，以后再不济还能考公考编、不要在该学习的年纪分心打游戏直播、尽可能多地结交本身人就好的周边朋友……这些都是符合世俗大众认知的人生标准答案。”


    “照标准答案来肯定不算错，但这未必会是他真正想要的人生，裴率最近却一直毫无异议地在沿着这条路前进……”


    她迟疑着问：“0807号，你觉得这对吗？”


    0807号面部依旧被遮挡视线的黑雾笼罩，谢知之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看来的目光。


    他没有一点犹豫地点头：“对啊。你放心，宿主他真的甘之如饴。”


    “我早该醒悟，你就不适合讨论裴率的感情问题。”谢知之听得嘴角微抽：“每次一提你都是这种按头宿主的回答。”


    0807号：“真是这样。”


    谢知之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对面书架中央，显示屏幕画面定格在裴率的最后一眼，景象就停滞在完全对上她自己双眼的上一秒。


    已经能看出她有侧转躲避的倾向……而且，她第一次发现，即使屏幕上的画面无比清晰，裴率眼里的她，也和谢知之自己平时看见的有所不同。


    她凝神仔细看了几分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但他眼里的她，甚至比本人揽镜自照看到的，还要更好看一点点。


    灵光一闪，谢知之激动得一拍手：“我知道怎么解决了！”


    解决她不敢对视裴率，也不好回避视线的最佳办法。


    裴率的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眨眼间，上一瞬就锁定在他眼前的谢知之却消失了。


    “好。”她应了会回答他的这个提问，裴率却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


    熟悉的寒意顺着相触面散开，他顿时了然：“你是……躲进了我躯壳里？”


    “‘躲’去掉。”谢知之纠正他，“我又没心虚，躲什么躲。”


    裴率故作大方地叹气：“行，让你一次。”


    下一次可不会这么轻易了。


    剩下的假期里，裴率每天早上都继续主动让出躯壳控制权，让谢知之出来兼职工作整个白天。不过，他后续还补上了一条附加要求，要谢知之每天一下班就立刻换回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他们的运气极好，回家的公交车上意外地空荡。


    裴率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身旁还有靠近窗边的空位。即使明知不会碰到，他也特意侧转了身让谢知之经过，就像这段时间每次他一个人上车也坚持要投两次币。


    体谅裴率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恢复白天被她干活用掉的体力，回去的路上谢知之自觉不该多言，只是趴在窗上欣赏半明半暗的夜景。


    然而这天兼职终于结束，裴率正是很有聊兴的时候：“我已经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昂。”


    她闻言转头看过来，就听他缓缓道：


    “告诉我，能够触碰到你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