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动的眼睫在她手心里快速多次地轻扫，如同亟待展翅纷飞的活泼蝴蝶。


    裴率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往旁移步，他避开她挡眼的手，不满地冷哼：“嘁。你当哄小孩吗！”


    话虽如此，他手上倒反客为主地攥得很紧。拉着谢知之重新往回家的电梯处迈的步伐轻快，唇角如果没被紧紧抿住，也会暴露心思地飞扬。


    0807号鼓掌道：“我们宿主多好哄啊！”


    电梯里，两人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上升。谢知之能明显察觉到，裴率要么在用余光瞥她，要么就在盯着电梯门上映出的倒影。


    她别过脸，对着0807号嘴硬吐槽：“切……哭唧唧的幼稚鬼罢了。”


    但她确实也好这口就是了。


    世间惹人怜惜的事物并不多，漂亮少男的真心眼泪总是看得人心软。


    裴率松开行李箱，单手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确认静音后，假装在看消息的样子，就这么对着电梯门上两人牵手的位置按下快门纪念。


    他清楚知道直接拍她是不可能拍到的，各种反射镜面里的人影，同样只有他能看到。


    拍下来的照片里也是一样，看起来不过是他维持着紧紧攥住空气的手势。


    但他自己知道这不一样。


    就像现在的“牵手”，和小学放学时老师要求的，甚至前一晚奔逃时的，都不一样。


    至少，裴率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你看……宿主他这对劲吗。”


    谢知之有些无语地征询0807号意见。


    走出电梯时，裴孔雀的眼尾红早已褪净，反倒是耳尖染起轻红。


    谢知之注意到了也没多想。她作为魂体不用呼吸，没有刻意去触碰身周事物或裴率时，是感觉不到温度的。


    五月初夏，电梯里没有开空调，但窒闷得人脸红是非常合理的。


    可在家门口站定时，裴率的小动作就太明显了，很难忽视。


    谢知之原本觉得，他眼睛不红就是她可以抽手之时。然而她刚稍稍一动，裴率就追握得更紧一点。


    他放开拉行李箱的手去找钥匙，就是不愿放开她。


    0807号问：“用户觉得有什么不对？昂，宿主他是很明显对你有意啦~但你也十八岁成年，高考结束不会受影响，就算你们……也不算早恋了啊~~~”


    谢知之忍不住扶额：“0807号，你的真名其实叫‘月老’吧？”


    “可是裴孔雀现在还小啊！！！”她说，“而且，还有四五个月，任务期限走完，我就要回到两年后了。”


    “无论考虑哪一点，现在都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机。”


    裴率很快单手开了门。


    关门开灯扔下行李，换鞋进客厅，他终于舍得放开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喉头紧张地一滚，他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应该好好谈一下！”


    刚被泪水清洗过的眼睛，平添更甚往日的虔诚澄净，又残留着湿漉漉的柔软。


    ——像期待肯定回应需要摸头爱抚，又克制着自己天性还没率先飞扑的狗狗，摇着尾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灯光明亮温暖的室内四周，轻易就被少年仿佛跳动着期冀光焰的绚烂桃花眼灼成虚化的衬托背景。


    谢知之被看得感觉心脏应在的位置都隐隐抽痛一瞬。


    “好。”她慢吞吞道，“待会儿我也正好有事情，想告诉宿主。”


    “昂，那等下让你先说。”裴率心情很好地应完，转身急不可待地奔向卧室。


    同为洁癖，谢知之很难不意识到这种外出归来，没有先彻底换洗清洁就进卧室的心情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0807号道：“难道你当初想和宿主一起上山月区二中的时候，没考虑过这种，呃，情感发展的问题吗？”


    “当时年纪小，哪会想那么多。光是我自己的课堂学习、课外阅读和练笔积累创作经验素材，再加个给裴孔雀补课的话……当然，是真的学习和补课，不是游棠之他们那种。”


    “这样的高中生活，应该已经足够充实到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了。”


    谢知之摊手道：“而且，怎么说呢？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会觉得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但你让我自己亲自上阵真的在高考前恋爱……或者鼓励支持朋友高考前恋爱，也是不可能的。”


    “我会觉得，那完全是自掘坟墓的错误选择。”


    小学开始接触的校园言情故事里，主角们的感情发展最迟也从高中开始萌芽发展，且总是在这三年里历经大大小小的事件，把爱情的小苗都浇灌成上能遮天蔽日，下也根系深埋的参天大树。


    但是他们也只有爱情了。其余主要都靠作者开挂，要么安排不用学习也够爽的家世背景，要么把学习写成一件非常轻松容易的事。


    现实里，没有作者亲妈，但肯定也存在从小就把学业和恋爱兼顾得很好的天才……可谢知之只在身边见过早恋把自己埋没的游棠之，和学业起始点和终点都比她更惨烈的高中小情侣们。


    “上过高中、要学习的人都知道，你在动笔写题之前告诉自己：每次一想起喜欢的人，就奖励自己做一道题……通常只需认真做个几道，也就暂时想不起对方了。”


    谢知之吐槽道：“因为真的做题需要专注和耐心，不好分神。”


    0807号说：“但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个人的未来前途。用户你现在已经不受这些约束了。如果宿主他直接告诉你，他更在意的只是两个人相处时间可以更长一点——”


    “那太好了，目前知道更多、掌握主动权的毕竟是我。”谢知之难得截断他的话，“我不会给他选错的机会。”


    0807号憋闷道：“你根本就没准备给他选择的机会是不是？你又准备换个新的谎言套路宿主。这样一次接一次掩饰下去，你就不怕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会因为被欺骗而恨到来找你发疯？”


    “没关系。”谢知之笃定道，“从我最开始决定骗他的时候，就想好了能承受所有后果结局。而且顺利的话，哄到任务期限结束没问题……他来找我发疯，也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我何必为两年后的事情贷款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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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稳住眼下蠢蠢欲动的裴孔雀才是最要紧的。”


    没等0807号再劝，裴率已经兴冲冲地从卧室走出。


    他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但也看得出内里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拍在茶几上，自己搬着小板凳到谢知之对面落座，一副今晚要面对面交心长谈的模样。


    裴率手下压着对比表，一想到将要说些什么，紧张和兴奋酸涩交织的刺激就快要突破心脏能承受的极限。


    但他还记得她先前的话。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你先说。”


    谢知之不慌不忙地新开了一瓶矿泉水，拿来玻璃杯放在裴率面前，缓缓倒水。


    她说：“宿主，你小时候听说过‘田螺姑娘’一类的民间传说吗？”


    裴率一愣：“一个听起来只有勤劳老实的男青年偶然捡到一只田螺，只是放在缸里有水养着，居然也获得了对方报恩。田螺化形为姑娘累死累活地包揽他所有家务，还下嫁，最后还因为被他看到真身自己走掉……你是说这种一听就是低级幻想的故事吗？”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那种会幻想上天直接给安排老婆的所谓老实人……


    “但你出现在我面前，不是我的幻想。”裴率端起她倒的水晃了晃，这很真实，“是吧。”


    “咳，重点不是这个。”谢知之差点呛了一下，迅速调整过来：“你知道最早版本《搜神后记》记载的这个故事里，她走前说过什么吗？”


    “‘而卿无故窃相窥掩，吾形已见，不宜复留，当相委去。’”她说，“很多神话传说里，都会强调这一点：神异的事迹和人物落到你的生命里，是只能闭起眼睛全盘接受，不该没事刨根问底，追究问对方到底是谁的。”


    “别问来路去处，也别在意相处期限。因为，真相一旦揭露，就是大家该分离告别的时候。”


    她给出足够裴率思考的时间，顿了顿，才故作刚想起一样追问：“你先前，想给我看什么？告诉我什么事？”


    在裴率反应过来自己都听见了什么之前，手指已经比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回答，将手下的对比表揉成了一团，慌乱颤抖地塞回了裤兜里。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不肯相认的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一切确实也都说得过去。


    幸好出于不知为什么的原因，她一说有事要告诉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先……否则现在可能已经——


    不幸差点酿成大祸，却又万幸悬崖勒马，裴率有种被突如其来的劫后余生惊喜砸到头脑茫然空白的感觉。


    再待稍缓过来一点，他先前的那些兴奋喜悦，和快要按捺不住已经顶到嗓子眼、就等着告诉她的心意，全都化作微凉的苦涩顺着喉咙回流，坠得胃里沉甸甸的，有点不适。


    谢知之看他表情变化，就知道这次又拖住了。


    “我突然忘了之前想给你看什么。”最终，裴率彻底妥协，迅速找理由替换了之前的话题，“不过我是想说，收到消息，已经和祝不凡约好明天她们开店就过去看看。”


    可是，什么都不问的话，真的就能长久吗？


    他始终心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