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房屋在夜色里模糊成一团团黑影迅速后退，透着光的窗户如同蛰伏黑暗的怪物身上生长出的几只眼睛。


    她现在以魂体形式存在，狂奔也感觉十分轻盈，完全不用承受任何过往剧烈运动间不适的生理反应，以至于谢知之还有闲心分神回忆：


    上一次牵裴孔雀的手是什么时候？


    好像还得是小学三年级以前，放学都被老师要求和同桌手牵手、排排走的年纪。


    那时她还和裴率互相看不上眼，别说十指紧密相牵，能用手指握住他手掌牵着晃荡几下，都证明她当天心情极好。


    谢知之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阅读儿童文学时，最爱的主人公和伙伴探险、逃亡情节。


    长大后才知道，奔赴刺激纷呈的伟大冒险所需的勇气固然可贵，但更稀罕的，是纵然明知前路荆棘遍布、生死难料，却依然愿意携手奔赴共同目标的伙伴。


    她自己的人生并不缺少伙伴。


    但多年以后的眼下，她还在深度参与裴孔雀的人生，依旧牵着他的手向前跑……属实是彼此生命中的奇迹。


    夜晚总是轻易诱使人们胡思乱想，勾起心潮起伏。


    谢知之暗自提醒自己要警惕。


    0807号在意识里指挥她左拐右转。


    背对着门口的裴率一无所知，谢知之却看清了随着裴爸逼近门口而露出的影子。他手里拿着长长的一条，不是棒球棍，也得是高尔夫球杆之类的“武器”。


    知父莫若子，裴率想的很对。


    她拉着他一路不歇地跑出别墅区百米远，直到0807号提示身后人没有追得上来，谢知之才提醒裴率停下休息。


    他刚站定，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逃跑的过程中，她已经吩咐0807号接入裴率手机，提前在软件上打车，目的地就是同样委托0807号订的酒店。裴率对此并无异议。


    车到面前时，他习惯性地拉开车门后，侧身让出行路。


    谢知之道：“……我不需要，你自己去坐司机后面。”


    顿了顿，她又提醒：“宿主。”


    “哦。”裴率似乎听见了但没真听懂，他自己率先钻进车里的同时，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一点。


    谢知之的目光落在两人手上，倒是已经反应过来了些许不妥。


    算了，裴率这晚遭受他爸的打击，离家出走如此凄惨，稍微纵容一下也没关系……就随他吧。


    大晚上的，她也不想引起司机阿姨的注意，发现乘客牵着她看不见的人，简直是都市怪谈级别的惊悚。


    谢知之找好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一路上十分配合。


    裴率的手机亮了好几次，先是有新打进来的电话，然后是消息提示。谢知之余光捕捉到了“李庆月”的备注。


    他设置了静音就没再管，坐车的全程都在盯着窗外发呆。只是即使早已停下剧烈的跑步运动，剧烈的心跳声却始终没有恢复平静。


    谢知之权当他沉浸在自己离家的悲伤里，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


    不过在酒店门口下车时，还是瞥见了宿主耳尖莫名透出的轻红——


    啧。裴爸的行事……确实足以令他愤怒到现在依旧面红耳赤，尤其这场闹剧发生时，还有她作为外人被迫见证、参与。


    0807号订的酒店位于闹市区，全国连锁，非常正规。所幸裴率也已经年满十六周岁，可以在酒店独自办理登记入住。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他用房卡刷开门插上电：


    “……单间双人大床？”


    他愣神期间，谢知之终于从他手中脱出手，坦荡地先行飘入。


    “这个时节，五一假期，能订到房间住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她直接占领沙发，“本系统24小时待机，无需睡眠。这处归我就行，双人床宿主你自己睡。”


    虽是单间，室内空间很宽敞，且沙发桌椅都不缺，家具之间距离也不亲近。


    裴率没睡着前，她可以在沙发和面前的桌上处理自己的事，互不干扰。等他睡着，谢知之照例就能进意识空间了。


    “行。”裴率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到最里的床边，谢知之已经在低头查看平板。


    房间里的盥洗室，只是磨砂玻璃围起的小小一间，而且紧挨着她正坐的沙发……


    他打开行李箱，迟疑地一件件拿出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又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向盥洗室门口。


    “你——”


    谢知之闻言抬头，目光征询裴率有什么事。


    “我要洗澡了。你赶快转身背对这边。”内容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却很闪烁。


    “好的好的。”她配合地立即夸张捂眼又转身。


    动作过于果断敏捷，落在他眼里，简直快要透出唯恐沾染、避之不及的意味，裴率不免气闷：


    他难道真的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谢知之只是从这样的对话情景中感到了既视感，在回忆中搜索……是了。穿到这个时间点的第一晚，进浴室前的裴孔雀也是这样疑神疑鬼。


    唉，但想到他今晚被迫离家的遭遇……触发极度的不安全感，谢知之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都强调过‘本系统绿色健康无污染，尊重宿主个人隐私’了。‘绿色健康’！你懂吗，宿主？”她进一步补充详细解释，试图说服他安心，“但凡敢看未满十八周岁的你，这就属于踩系统管理局的违法红线了。要看也绝对不会偷看你的，放心……”


    “那你敢看未满十八周岁的其他人，以及满了的其他人？……这更不行！！！”


    “这里的‘你’是泛称而已，谁都不会看……”谢知之耐心解释到一半，又觉得非常不对劲。


    不是，他们为什么要搁这突然讨论起“看不看”的奇怪问题？


    这正常吗？是学习系统和宿主之间应有的对话内容吗？


    好吧，她今晚扮演的确实也不只是系统，而是扮演自己的学习系统……但代入自己好像，这个“看不看”的话题，氛围走向更诡异了？


    裴孔雀也是，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会不会被看的问题？就他爸这晚的那个疯癫样，和过往给他留下脚踝骨裂的劣迹……莫非他身上残留有过往裴爸家暴的难以愈合伤，所以很惧怕被发觉后，被别人异样的目光注视？


    “宿主，你是不是……”


    谢知之忍不住想回头观察他当下的神色，刚有一点侧转的倾向，就听见背后又是一声色厉内荏的大喝：


    “你不准回头！等我出来说好了才可以！”


    她解释后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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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率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她刚来时自己的表现……羞耻、不堪回首！


    据说，两人对话期间，一人用打断的动作终止先前对话，随后再回归就能很好地引导话题。


    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匆匆躲进浴室，决心等洗漱完毕再说。


    “统啊，”谢知之问0807号，“你之前除了检测到宿主脚踝有骨裂痕迹，就没别的了吗？比如身上会不会还有被他爸折磨后，落下的难以愈合疤痕？”


    0807号：“没有。宿主的躯壳外表很完美，用户不信的话甚至可以下次借用时自己体会。”


    “那奇怪了。”谢知之说，“他这纠结看不看的……难道是被裴爸家暴出了PTSD？会被别人注视的目光触发？”


    0807号真诚建议道：“用户，虽然这确实是今天发生在宿主身上矛盾最激烈的大事，但也不要什么都往这个方面想吧……”


    “你说的有道理。”谢知之虚心接受，很快又提出新的假说，“也可能是他对家长的巨大失望，在青春期少男复杂敏感的内心世界里激起了复杂的情绪反应，导致他言行暂时性的不太对劲。”


    “他家长又不是第一天这样。”0807号说：“其实宿主应该早就习惯失望，也学会冷漠理智应对了。只是今天才决定彻底离开……”


    洗完澡出来的裴率，睡衣只有上方捂得严实，下方倒数两三颗扣子随意松散着。于是，他站在床脚对着的镜前吹头发时，稍稍一抬手，谢知之都能在旁边看清镜中映出的他腹部肌肉线条……


    “这个镜子摆放位置也很吓人。怎么会正对着床，”非礼勿视，她转头就和0807号开启新话题，“我都怀疑他……可能也有风水影响的问题。”


    0807号：“……”


    入睡前，裴率先买了次日清早回程的高铁票，好险让他捡漏到了最后一张。


    好不容易放假，他今晚却连打游戏的心情都没有。裴率从行李箱里拿出假期作业的语文卷子，在到达日常入睡时间前做了大半。


    不用谢知之提醒，他到点就自己关了附近区域的灯，房间里只留沙发天花板上的灯。


    然后她就听见了床上传来辗转反侧的窸窣声音，持续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停歇。


    “房间里太亮了睡不着吗？”谢知之伸手按熄了仅剩的灯，室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帘那边渗着微光。


    “也不是——好像有点。”


    安静的黑暗里，裴率消停了三秒，再度下定决心般翻身朝向她这边，突然道：“其实我怕黑。”


    “但你以前每天在家，晚上不是都关完了灯，睡得很好吗？”谢知之随口道。


    酒店的窗帘过于厚重，遮光效果太好，加剧了黑暗窒息的感觉也是可能的。


    她没多想，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一点，又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照进房间的一缕微光穿透室内的黑暗，却不会晃到裴率眼睛。


    “这样呢？”


    “好多了。”


    五分钟后，裴率又开始煎饼一样翻身。


    这次没等谢知之询问，他直接指出导致他入睡困难的问题所在和解决方法。


    “镜子也吓人。”


    “你能坐过来挡一下吗？咳咳……然后手也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