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告别

作品:《灯火渐明

    天色还没大亮,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悄悄冒出几簇新绿,枝头挂着昨夜的残雨,在风中微微颤着。春天将尽,空气中却带着些未说出口的湿热,像一场将近未近的夏日雷阵。


    陈蔚青推开窗,屋外的光薄如蝉翼,照进来时落在书桌的草稿上,纸角微卷。她坐在床边,披着一件旧外衣,眼神仍有些空。自母亲病倒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走出这个房间。


    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再是女仆,而是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带出的重响。那是堂兄陈闻礼。他近来出入账房的频率高得惊人,连管家都学会了在他面前低头应答。她记得前日他路过她门前时脚步稍顿,似是要敲门,却又什么都没做。


    有人轻敲门,是仆人,语气一如既往地温顺:“小姐,陈先生吩咐,今早请您去前厅一趟,说是有客来访。”


    她怔了一下,随即起身。衣橱里的衣裳大多已经褪了色,母亲不在,她也懒得再去搭配。她随手拣了一件藏青色旗袍,披了件米白外套,简单梳了头,推门下楼。


    前厅的光比她想象中明亮,祖母留下的鎏金花屏被擦得一尘不染。客已在座,正是她的那刚刚从北方回南州的二伯陈叔云一家人。


    他们坐在母亲惯常的位置上,茶壶旁是一本打开的账册。她走进去的那一刻,闻礼正低头写字,二伯则笑着抬起头:“蔚青,好些天不见了,气色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她点头,规矩行礼:“叔伯早。”


    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陈闻礼淡淡地开口:“父亲说,既然婶婶身子不好,你这些日子在宅中也清闲,不如来账房帮着理理些旧账。”


    话语听起来是好意,却一句一个“婶婶”“宅中”“清闲”,像是把她从“女主人之女”退回成了“客人之女”。


    陈蔚青没有立刻回话。


    她站在那儿,望着二人,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一幕:曾经母亲掌控的这间厅堂,如今正一点一点地,从她脚下滑走。


    陈宅的饭厅很大,窗格极多,春末夏初的天光透进来,落在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浮动不定的光影。这日傍晚,连窗棂都仿佛比以往窄了一些,空气里沉着一种谁也不愿先开的沉默。


    叔父陈叔云坐在主位,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长衫,领口扣得严整。他年纪不算大,讲话却总带着一种中年人的审慎和分寸。饭桌另一边,父亲像是习惯了此刻的位置,低声寒暄,时不时点头附和,仿佛这不是他家的家事,而是别人的茶局。


    唐敬微坐在椅子上,她用力挺直腰,就像平日那样——可谁都知道她现在病的只剩个空壳,她面色苍白得可怕,一口饭未动。她几乎不说话,偶尔抬眼看人,也只是看一瞬,便又垂下眼帘。气氛像她一样薄弱而危险,像是一碰就碎的瓷盏。


    蔚青坐得极靠边,被安排在饭桌最末尾的位置。她明白这不是偶然——不是因为“位分”,而是因为她现在“方便沉默”。


    她低头吃饭,一直没说话。直到听见对面堂兄陈闻礼放下筷子,用略带试探的口气开口:“这几本账册之前是伯母在管的,我理了理,是不是可以让我暂时帮忙看着?有些人手和对账流程我还不熟,管家那边可以让他多讲讲。”


    他说话极客气,句句在礼数之中,可听在耳里,却字字是布局。


    父亲“嗯”了一声,又看向母亲。唐敬微没有作声,手指却在桌下轻轻动了一下。


    “家里的账这些年是怎么分的,你也都知道。”父亲陪笑道,“既然你伯母身体不好,闻礼这边就先帮着盯盯,也算是分担。”


    “这几日账房里人事变动也大,有几位跟着伯母多年的先生想告老。”陈闻礼话音一转,又淡淡道,“我想着是不是趁这机会,也该梳理一下人员。新账法也该推一推了。”


    蔚青一听,终于忍不住抬头,“可账房那几位是母亲当年亲自挑的,怎能轻易——”


    “蔚青。”叔父陈叔云忽然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多半不太懂这些。”


    那句话既不重也不急,可就在蔚青开口的一瞬间堵了她的气。


    他笑着说完这句,又继续拨弄碗中的饭粒,像是刚才不过是提了句天气。饭桌上的父亲也只是讪讪笑了笑,未置可否。


    蔚青咽下口中的饭,竟觉得那饭像是生的。她张张嘴,却没再开口。


    晚饭后,天色将黑未黑,风却大得出奇。檐角的风铃撞得叮叮当当,像是有人轻轻敲打着沉默的时光。


    晚饭后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陈蔚青独自沿着青石小径慢慢走着。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试图从方才的饭桌上走出来,从那个她被安排在最末席、沉默无声的角落里走出来。


    她还记得饭桌上,二伯陈叔云端坐主位,父亲在旁边笑着应对,母亲沉默,虚弱地支撑着,一言不发。陈闻礼低声与管家谈着账册、人事、家资,每一句都不动声色地越过了她。她只是刚刚开口说了几句想法,陈叔云只是笑了一笑,说:“你多半不太懂这些。”然后一筷子夹起菜,像是挡住了所有回音。


    那句话像是陈叔云随手掸落的一粒灰尘,可就那样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心口。


    她正走到月门下时,一道轻盈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我来得不是时候吧?”黎婉芝抱着一摞书,站在微光中,像从旧日的梦里走出来,“本来想上楼找你,怕惊着伯母,就等等看。”


    蔚青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许久,她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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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手拉了拉婉芝的袖子,就像八岁那年,她被其他的小孩子欺负,小小的黎婉芝挡在她身前,然后小小的蔚青害怕地拉住她的袖子那样。


    “婉芝……”她低声说,就像又变回了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我觉得……他们在排挤我。”


    婉芝看了她一眼,没有急着安慰,只是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廊下坐下。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身后是渐渐凉下去的夜风,前方是灯火未尽的庭院。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他们会阿谀逢迎,上赶着溜须拍马。”她说得不快,像是怕说太快就会崩溃,“现在呢,他们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转身就把账册拿去自己手里,我开口,他们就说‘不懂’。”


    她咬住唇角,眼里有一点亮光,却倔强得没有落下来。


    “他们……他们可能不是恶人,但他们就像野狗,闻到谁弱了,就去咬谁。”


    婉芝听着,忽然笑了笑:“你说话的时候像极了你母亲。”


    蔚青怔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松。


    “对了,”婉芝忽然轻轻一扬眉,“你们那个机器……沈时砚说,快做好了。”


    蔚青一愣,那双眼睛里像一下子有了光。


    “真的?”


    “当然真的。”婉芝笑着点头,“他说你给的那些东西太复杂,连他也研究了好几天。现在慢慢拼出来了——不然你以为他天天窝在工厂是干嘛呢?”


    蔚青眼眶一热,笑着握住婉芝的手:“幸好有你。”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只要你在,我就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


    “人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认输的,对吧?……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被打倒的。只要还能站起来,就还可以再来一遍。”


    婉芝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嘴角的笑微微顿了一下。


    “蔚青,”她像是迟疑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要走了。”


    “……什么?”蔚青仿佛没听清。


    “我要去法国。你还记得吧?月底就走。”


    风忽然停了一拍。


    蔚青看着她,过了很久,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来:“当然记得……恭喜你。”


    “祝你一路顺风。”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微微颤着。


    婉芝握紧了她的手,像小时候在偷偷拉她从家里跑出来那样。


    “你要照顾好自己。”婉芝说,“陈蔚青,你比你以为的要强得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有光,一如从前,但那光不是太阳,而是冬天夜里屋檐下那一点点不灭的火。


    风又吹起来了,远处是江上客船的鸣笛声,像是一场迟来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