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七章 情绪安全与表达边界

作品:《猫,猪和死亡

    会议结束那天下午,雨下得很细,像是不愿太明显的倾斜。


    纪霖没立即离开学校。她等着李音过来继续探讨这个事情,因此在教务处借了一间空的辅导办公室。推开门,桌上是残留的心理评估表、茶杯和没盖紧的水笔。


    纪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没坐,只是站着看窗外。


    “你怎么看?”纪霖问。


    李音轻声答:“她已经不再是‘表达者’了。”


    “那她是什么?”


    “是承受了表达后果的未成年人。”


    纪霖点点头,“我们总以为,孩子喊出来就好了。”


    “可我们没有教他们喊完之后要做什么。”


    屋里安静一瞬。


    “我刚开始是带着问题来的。”纪霖终于转身,声音克制,“我们从数据里看出这个学校去年匿名心理咨询量激增,还伴随了几个极端行为。你知道的,系统会把这类学校标为‘重点关注区域’。”


    “所以你来‘处理风险’?”李音轻笑。


    “来试着问一句:是谁在说话,谁在听,谁在害怕。”


    李音沉默片刻,说:“我曾以为我在听。”


    “现在你觉得不够?”


    “我觉得听是最容易的事。最难的,是在别人说错、说偏、说痛苦的时候,你还愿意留在那里听。”


    纪霖点头,没有驳斥。


    李音又说:“我怕有一天,所有表达都被引导成‘可以发言的范式’,每个‘她们’都要学会在‘正能量结构’里挣扎出一个句点。”


    “那你认为学校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果你问我一个公安的建议——我说,‘建立反馈机制,合理引导,规避网络聚合风险’。”


    “但如果你问我一个也曾写过纸条的人的建议——我希望他们别再怕写纸条。”


    纪霖笑了一声:“咱们可能都已经不配写纸条了。”


    “所以我们得教会他们在还配写的时候怎么用。”


    两人对视一会儿。


    纪霖最后开口:“我们计划让这个学校成为‘未成年人表达环境改进试点’。”


    “形式是什么?”


    “让学生自己提出他们要的表达结构。”


    “你觉得他们提得出来?”


    “他们已经提了。”纪霖从包里拿出几张扫描件,是座谈会后匿名投进“反馈箱”的建议:设立可以匿名贴字的墙,老师不看,学生自己管。设置每月一次学生主持的表达时间,由学生自己组织主题。允许在练习册上写废话,不强迫擦掉。希望我们说‘我不想说’的时候,也有人听见。


    李音翻着那几张纸,忽然觉得那些笔迹不是软弱,也不是情绪不稳——它们只是太久没被允许存在。


    “纪霖。”她忽然问,“你知道吗?我十七岁的时候也写过类似的话,在课本边上。我当时以为那是一种犯罪。”


    纪霖看着她,轻声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不是犯罪,只是未被定义的语言。”


    “所以我们来,是为了让它们可以留下。”


    李音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匿名墙,能贴几天?


    匿名墙的设立速度比任何人想得都快。


    一周后,教学楼三楼走廊尽头,一整面被粉刷干净的灰白墙被设为“学生心声自留地”。


    没有摄像头,没有老师值班,只有一个贴在角落的小提示牌:“你可以贴上你想说的话。我们不删,不评判。但请不要伤害他人。请为你的句子负责,就像它是你的一部分。”


    一开始没人贴。


    第二天,有人贴了:“我不理解,但我想努力理解你。”


    第三天是:“我好像快不认识现在的我了。”


    第四天是——“对不起,那天我也在现场,我没有说话。”


    第五天起,墙开始密密麻麻起来。


    便利贴颜色混杂,字迹或乱或整,有的几乎看不清,但那密度本身就像一种生长。


    ——“我好像不是在学习,是在被要求维持一个合格的样子。”


    ——“我希望我发呆时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在储存自己。”


    ——“我不是不努力,我只是太累了。”


    ——“我知道你在看,谢谢你还没走。”


    墙下的留言盒里,也开始有人投匿名信。


    其中一封只有一句话:“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要说点真的东西,都有人比我更快地说出‘这不重要’。”


    另一封更长:“那天跳楼的男生是我们班的,他不说话的时候坐在最角落,吃饭很快,写字很整齐。他的同桌说他‘密告’的时候,他没有争辩。我想替他说一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怕麻烦,也怕说出来没用。结果他没说,就走了。”


    校方起初想过清理,但被未检组制止了。


    纪霖说:“哪怕只有一周的寿命,它也是一次集体性练习。”


    …………


    很快,年级组推行第二项机制:“学生表达协商小组”。


    不是学生会,也不是心理社团,而是各班自选一名代表——不代表全班情绪。


    林栀被推了出来。


    她一开始不想接,后来是陈瑶在楼道里跟她说了一句话:“你不必代表谁,只要你自己愿意说的时候,说清楚你不是来代表谁的。”


    第一场协商会开在图书馆一楼的多功能厅,没有老师发言,只有两个纪检观察员旁听,学生围坐成一圈。


    他们在白板上写下:


    “我们不是表达队形,我们只是太久没有安全的叙述空间。”


    “我们希望允许有不愿表达的人存在。”


    “我们不要鸡汤,也不要发言模板。”


    “我们请求保留匿名,但希望匿名不被怀疑。”


    他们还提出一个新建议——设立“沉默名单”机制。


    即:每周允许学生自愿登记“暂不参与公开表达”,不做原因追问,不纳入“异常关注”。


    这项提议让校方犹豫很久,最终通过。


    因为他们发现,比表达更需要被保护的,是“选择不表达的自由”。


    …………


    李音被要求为这所学校撰写一份观察报告,供市级未保机制改革研讨使用。


    她写了三天三夜。


    标题是:《表达之后:青少年语言失衡的再建与□□建议》


    其中一段写道:“我们过去认为,青少年的表达是为了让他们被理解。但我们忽略了——他们更想要的是不被误解。表达是暴露,是风险,是一个未成年人将自己交出的一瞬间。而我们给予他们的保护,总是滞后。”


    报告末尾,她贴上了一张纸条影印件,那是她在匿名墙下悄悄拾起的:“如果有一天你说的话不再被剪辑、不再被引导、不再被当成象征去消费,那就请你记得回来看一眼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讲一遍‘你原本的意思’。”


    落款写着:“C组 / 未能成为表达者的我”


    李音看着那行字,很久没动。


    那天,她在打印报告封面前,拿出一张空白纸,写了一句话:


    “表达不是立场,是一种来得及回头的存在方式。”


    她没贴出去,只放进抽屉最底层。


    …………


    “未检机制进校园,放任匿名墙引导学生集体宣泄情绪,是否在鼓励‘病态化表达’?”


    “表达协商小组成员无资格限制,部分学生曾参与争议言论,是否暗中‘扶持校园舆论代表’?”


    “这一切,究竟是心理援助,还是情绪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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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三天内,有关“未成年人表达机制试点学校”的讨论在网络与地方教育系统内迅速扩散。


    起初是本地论坛上的一篇评论文章《孩子们不是社会实验对象》,引用了匿名墙上一些“具有负面情绪导向”的留言,如“我不是想战胜痛苦,我只是想不被迫看见它”,并质疑:“这种表达方式是否在将痛苦常态化、诗意化?”


    随后,自媒体账号转发该文并添加了更激烈的标题:


    “当青少年开始用‘伤口美学’要求社会理解,是谁把刀递给了他们?”


    评论迅速炸锅。


    “别把所有青春期的情绪都艺术化。”


    “未检介入学校是为了□□,不是放任他们说疯话。”


    “写字条就能解决问题?这不是鼓励逃避现实吗?”


    更极端的观点写道:


    “这些表达,是不是下一个极端事件的预告?”


    纪霖在未检组内部会议上接到了问责信号。


    会议桌上的文件写着:“建议适时暂停公开表达机制试点,重新评估其社会效应及风险。”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转头看向李音:“他们不是真的担心孩子说了什么。他们是怕这些话被听得太真。”


    李音答:“怕的是如果我们承认他们说得对,那就意味着我们一直做错了。”


    ……


    这天晚上,陈瑶和宋巧燕一起坐在客厅。


    电视开着,本地教育新闻正在播座谈会相关的剪辑:镜头一晃而过,定格在某段匿名墙上贴着的字条。


    “不是我脆弱,是你们怕我痛。”


    随后,主持人语气略带批评地播报:“这一系列话语引发了社会部分家长和教育专家的担忧,担心青少年在‘非理性自由表达’中形成对抗心理,甚至被某些情绪主导的意见领袖误导。”


    宋巧燕拿着遥控器顿了顿,看了陈瑶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是说你吗?”她轻声问。


    “说所有‘说过话的人’。”陈瑶答。


    宋巧燕没说话,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些。


    “那句字条是你写的吗?”她又问。


    “不是。但我懂那意思。”


    “可你现在明白了吧……他们不是真的要听你说,他们是要你说得对。”宋巧燕慢慢说,“要你说得好听,说得安抚人心,说得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陈瑶语气平静,“可问题是——有时候,我们真的不是在表达情绪,我们是在陈述事实。”


    她顿了一下,看向电视屏幕上那条“情绪安全与表达边界”的字幕条:“你知道他跳楼的前一晚写了什么吗?”


    宋巧燕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只写了五个字:‘我不是那样。’”


    “就因为他被说成是‘举报人’。可他不是。”


    宋巧燕手握着遥控器的力道重了些,声音带点控制不住的沙哑:“你写了这么多,发了那么多,他们还是这样说你,你不觉得难过吗?”


    “难过。”陈瑶坦率地说,“但我也在想,如果我们不写、不说,那他们是不是就会更顺理成章地,继续定义我们?”


    “可你这样,也许会出事。”


    “我知道。”


    “那你还继续吗?”


    陈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望着窗外夜色,楼下便利店的招牌灯闪了两下,像是某种迟疑的回应。


    “我不确定我还会不会继续写那些字。”她慢慢地说,“但我会试着让自己明白怎么写不会被误解。”


    宋巧燕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至少记住,不是你每说一句话,都有人能帮你收尾。”


    “我不指望有人帮我收。”陈瑶语气坚定,“我只是希望,他们别再随便替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