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六章 不是突然的变化
作品:《猫,猪和死亡》 事情不是从某一刻爆发的,而是从四散的裂缝里,一点点漏出来的。
从有人模仿在校园各种地方贴写了“想说的话”便利贴开始,校园的舆论就被关注着,有些想说的不能写是必然的,压力也是必然的。
第一个被发现的,是高二一班的女生林栀,她在晨读时忽然合上书本,站起身,走到教室后门,在所有人注视下,对着教室外的走廊喊了一句:“我已经很努力地在不出声了了了了了——”
“了”字重复了六遍,声音嘶哑,像是被卡在喉咙里的词猛地翻出来。
全班鸦雀无声。
老师起身去按她肩,她一把推开,然后蹲下,抱着头开始低声念一段没人听懂的句子。
她后来被送到医务室,校内统一通报是“生理期情绪失控”。
第二天,厕所镜子上被发现一句用粉笔写的字:“我不是疯了,我只是不能继续安静。”
又一天,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书桌抽屉里,藏着一张折好的便利贴:“谁再叫我们多读点正能量的东西我就真的要炸了,谢谢。”
之后,是更多的小动作,有女生在早自习站着不肯坐下,拒绝填写心理评估表,有人在练习册背面写“我要走了”,被老师发现后罚写三千字“我会调整情绪”,有人在楼梯扶手底下刻了一排字:“你以为我们不正常,是因为你从不想看见我们真实的样子。”
每一件事都被“低调处理”。
就像是一个陈瑶安静了,千千万万个陈瑶喊起来了。
但老师们也怪不了陈瑶,她现在每天都跟学习机器一样,除了试卷外的作文,她什么也不写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老师们只能走得更快了,巡视得更勤了,教务处出了一份《情绪状态异常学生观察登记表》,开始给每个年级分发。
那些曾经写下匿名纸条、藏在书里说话的女生,现在都被暗暗标注上了“高风险”,而她们,只是——终于开始说了而已。
不是突然的,是太久没人听,所以才爆出来的。
校方的反应迅速而“得体”,第三天早上,广播通知:“为配合心理健康月活动,本周将开展学生代表座谈会与‘正向表达工作坊’,帮助大家掌握情绪管理与沟通技巧。”
通知一出,各班纷纷选派代表,不是成绩最好的,也不是班委,而是那些最近“有点不稳定迹象”的学生——她们不是被关起来,而是被邀请入场,被“鼓励说话”,被“代表倾听”。
陈瑶也在名单上:“我们知道你有表达能力,也知道你关心这个群体。”
年级组长对她说,语气温和,“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做一个桥梁。”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座谈会在阶梯教室召开,主席台上坐着心理老师、年级主任和一位从外校请来的“青少年沟通专家”,陈瑶看过去,没有李音。
专家开场就说:“我们不是要阻止你们说话,恰恰相反,我们要帮你们找对说话的方式。正确表达情绪,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负面体验并不可怕,只要你学会用阳光的话语去重构。”
陈瑶坐在第二排,听着这段话,手指悄悄握紧了书包带。
台上另一位老师说:“我们非常理解大家最近面对学习压力可能有很多感受。你们可以写日记、画画、做手账,我们甚至可以帮你开设‘情绪表达墙’——当然,要有审阅机制,确保内容健康、积极、不误导。全场安静得像在听演讲比赛。
那一刻,陈瑶终于明白:话得说的漂亮,可以哭,但别哭太久;可以写痛苦,但要写出“战胜它”的结尾;可以讲自己黑暗的小时候,但记得加一句:“我现在已经阳光很多了。”
会后,陈瑶被老师单独留住:“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写作文的吗?”
老师笑着说,“这次可以考虑写一篇‘我与情绪的和解之路’,以你的笔力,一定能打动很多人。而且还能投稿呢,对不对?”
陈瑶点头,微笑,答:“我考虑看看。”
但她心里知道:她不会写。
……
会议在上面进行,林栀在下面打开语文书,书里面压着一张折得很整齐的便利贴,浅绿色,有点旧,像从去年某本练习册里抽出来的。
林栀展开纸条,只有一句话:“你不是疯了。我们也都在试图说。”
这是她喊完之后,收到的纸条。纸条右下角,用极淡的铅笔写着一串代号: “C3、B1、D2、A7、B3” 她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班级+座位编号的缩写方式。
现在大家都在说,陈瑶却沉默了,林栀感到不理解,但是看到这些纸条,林栀又觉得这些人,都藏在她日常走过、擦肩、无视的教室里。
厕所镜子上那句“我不能继续安静”的字是林栀写的,她不觉得自己要在继续安静下去。
但是看到陈瑶的安静,她打算找她聊聊。
……
那天是周五,天格外灰,像一块潮湿的毛毯压在天花板上,光线发白,风却还热着。
林栀在第七节课下课后,找到了陈瑶。
她没有绕弯子,也没有先打招呼,只是直接站在她课桌前,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直直地看着她。
“你能聊聊吗?”
陈瑶正在收书包,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楼梯后面的空位,那是一处学生间默认的“临时谈话区”,不监控,不巡逻,但也不隐蔽。
林栀靠着墙,双手环胸,看着陈瑶:“你以前不是说,‘不能再安静下去’吗?”
陈瑶点点头,没有回避。
“那你现在呢?”林栀问,“为什么你现在安静了?你在会议上一句话都不说。你甚至没反驳‘要用阳光的语言重构痛苦’。”
陈瑶沉默了。
她知道这场对话迟早会来。林栀像她过去的影子,一步步逼近自己从前的姿态。
“你知道吗,”林栀声音压低了,“你安静了之后,他们就开始说‘她们那阵风过去了’。”
陈瑶轻声说:“我知道。”
“那你还不说话?”
“我在说,可是谁要决定我说什么吗?”
林栀笑了一声,像是气急败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你写那篇最早的文章的时候,句句都像是要把地面挖出一条缝。”
“我还要挖地干什么?种菜吗?”陈瑶平静地说。
“你怎么变成这样?”林栀问,“你是第一个让我们觉得可以说的人,现在你不说了,我们是不是也得闭嘴?”
“不。”陈瑶摇头,“你们不用跟我一样。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声音被人剪成标签。”
林栀盯着她:“可你最早也知道会这样,对吧?你不是真的天真。”
“我不是。”陈瑶低头,声音很轻,“但我没想到,有些话一旦离开自己,就真的不是自己的了。”
风吹进来,卷起楼道里的灰尘,有一瞬间,两人都像被困在一个既旧又熟悉的角落里。
“我不是怪你。”林栀语气软下来一点,“但我真的很难受。我每天早上进校门,看到镜子上被擦掉的那句话,看到同学们递给彼此便利贴,看到有人偷偷在草稿纸上写‘我也不想再去那个办公室了’,我觉得我们快说出来了,可你……你像是在往回走。”
陈瑶沉默着,没有回应。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人在群里说你‘已经转向官方了’?”林栀低声道,“还有人说你‘不过是个情绪主导的作文高手’,‘自己炒红后就收场’,说你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吧。”陈瑶说,“反正他们也不是我。”
“那我呢?”林栀的声音忽然高了半度,“我是在跟你一起走的人,我也贴过便利贴,我也在厕所喊过,我也被老师盯上,现在你不说了,我要怎么坚持下去?”
陈瑶抬起头,看着她。
“你不用靠我坚持。”她说,“我不是一个标准,也不是一面旗帜。我是我自己。”
林栀怔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像卡着什么,一句不肯说出口的第二句话。
楼道里传来下课铃声,像远处一声轻微的撞击。
这时广播响了:“请各班选派代表学生前往阶梯教室参加‘未成年人表达与倾听机制建设座谈会’,会议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请相关学生代表准备发言材料。”
林栀听完这句话,望着陈瑶:“你也去吗?”
“我在名单上。”
“你准备说什么?”
“我可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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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各自回到教室。阶梯教室很快就满了,台上依旧是三位熟悉的面孔:心理老师、年级主任,以及那位“青少年表达机制建设专家”。但这一次,主席台上还多了一个人——一位穿便装的女性,坐姿端正,脸上没有表情,却有一种近距离观察的专注感。
是未成年人检察组的来访代表,纪霖。
开场不再像上次那样轻飘,而是直接抛出议题:“我们希望听见你们的真实声音。不是‘被引导后的声音’,也不是‘假设你是一个阳光少年的声音’。”
全场一静。
林栀看向陈瑶,眼神像是在问:你听到了吗?
陈瑶却低头看着自己写满边角的草稿纸,上面没有一段完整的稿子,她把纸折起来,放进口袋。
主持人点到她的名字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走向麦克风。
教室里的光线不算亮,座位却排得满满当当。有人抱着胳膊,有人托着腮,有人低头玩着手机,还有人笔记本翻着早就写好的“表达准备材料”。
她站定,抬头,开口:“我没有准备演讲稿。”
有老师皱了眉,未成年人检察保护组的人却神情平静。
“我曾试图把很多人的话说出来。后来我发现,我说出来的,都会被改写,被剪辑,被包装成‘可以听的’内容。”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
她看着台下缓缓开口:“我没有准备演讲稿,我只是想把一些事说清楚。很多人以为,我沉默是因为后悔。但不是。我只是开始怕了。”
她顿了顿,眼神没有飘移:“不是怕被老师批评,不是怕被同学嘲讽,是怕我们以为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却把别人推进了错误的地方。”
教室一瞬安静。
“前几天你们也听说了——有个学生,从五楼跳了下去。”
她声音不大,但句句清晰:“不是因为‘她们说的话’,不是因为网络暴力。只是因为——他是纪律委员,被怀疑‘把名字报给了老师’,他的同桌找来外校的人恐吓他,让他‘别多管闲事’。”
“可他从窗台跳下去前,身边很多人都在讨论‘表达自由’、‘说出来才有希望’、‘我们不能再安静下去’。”
“我们在表达这些话,但我们却没有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前的征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
“他没有喊口号,也没有贴纸条,没有发帖。他只是被认为记了几个违反纪律的名字。”
“可这件事在我们周围传播的方式,不是‘有人被欺负’,而是‘又一个被压迫的声音被压制’。”
“这不是事实。”
她抬起头:“我们不是他身边的人,却轻易用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语言,把他的死亡变成了一种‘象征’。但他不是象征,他是人,是一个只想把活过这一天当成成绩的普通人。”
有同学低头,有人轻轻吸气。
“我曾经以为,说话就是一件勇敢的事。”
“我现在知道,它更是一种权力。”
“你说话,会让谁被指成敌人?你表达,会不会让另一个根本没说过话的人,被误认为是你阵营的一部分?”
她看向主席台上的“青少年表达专家”,平静道:“你们要我们学会表达,我明白。我只是想提醒一句——说出一个词之前,请想清楚它是不是要砸在谁的头上。我不会不说。但我也不会再轻易说。”
她收了收嗓音:“因为我还没学会,怎么为每一句可能被引用、误解、剪辑、拿去做立场的句子负责。”
她顿了一下:“我愿意对‘说’负责,也愿意保护那个不想说的他。我们不应该制造英雄,也不该制造牺牲品。尤其是在我们连界限都还没看清的时候。” 陈瑶微微鞠了一躬,低声道: “谢谢。”
然后回到座位,一句话也没多说。
林栀没有鼓掌,只是低声道:“我听懂了。”
在后排,未成年检查组的代表合上了笔记本。
她没立即记录什么,只是停了一会儿,那一刻很静,没有掌声,也没有反对的咳嗽声,只有不远处楼道的风声和投影仪轻微的运转声。
像是远去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