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的外套有花粉残留，裴泽廷喷了喷剂，眼睛还是一揉就红，打内线让人送过敏药和水到书房。


    总助周明远发来消息：“您叔父裴鸿坤先生到a市了，想约明天见面。需要调整行程吗？”


    比起誉宁背后低调隐秘的裴氏，他的叔父——鸿盛集团的裴鸿坤，常年活跃，是m市娱乐业的活招牌。


    裴鸿坤见他，无非是想造艘虚拟货轮把鸿晟一部分见不得光的筹码运出海。


    誉宁不可能碰这些，他父亲裴鸿峥告病半退到h市避风，也是不想见这个兄弟。


    让周明远随便找个理由回绝了。


    姜宁准时发来许薇最新日程汇报，注明今天有一名狗仔拍到许薇上他的车，团队已经处理好了——


    买断销毁底片、签署保密协议，他的照片绝不会流出。


    裴泽廷关掉页面，面无表情地喝水，吞下药片。


    为了过七周年，今晚缺席了一个会议，是裴鸿峥隐退前亲自推进的项目。


    康莱医疗汇报界面，研发总监展示着最新获批的流感疫苗数据。


    他边听边打开书桌边缘的纸盒，里头是出差前拼到一半的乐高花束。


    把零件摆到桌上，拼好花杆，继续拼花蕊部分。


    听完会议，花束也拼好了，他调整摆放位置，直到和包装盒上完全一样。


    十一点，许薇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用客房浴室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灯还亮着。


    许薇缩在被窝里，抱着枕头举着手机侧躺着，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手机光照在她卸了妆的脸上，看起来一下小了好几岁。


    “怎么还没睡？”


    许薇不自然地瞟他一眼，手指往上滑，翻了个身背过去，说睡不着。


    这几天他不在家，她疯狂熬夜刷手机，不到两点根本不阖眼。


    裴泽廷走到床边，视线落在她的屏幕上，“我不是说过，手机不要带上床，睡不着就看会儿书。”


    许薇默不作声，看了眼床头的精装硬壳《塔木德经》，摁灭手机，“啪”地扔到书上，关灯，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


    裴泽廷平静地关了自己那侧的灯，房间陷入黑暗和宁静。


    刚刷完大量短视频，许薇的大脑还处于活跃状态，完全睡不着，刚要转身，有人靠过来，贴着她的脊背，头发小幅度地蹭过她的后脖颈。


    他的手臂隔着睡衣面料压在她身上，下巴轮廓清晰地抵在她的肩窝上，身上有股令人平静的雪松香味。


    家里的衣服、床品包括两个人的洗护用品都统一用这种香味，导致这味道好像是从他身上留下的，她抓了抓枕套，马上被一双大手抓住。


    裴泽廷听着她的呼吸贴着心跳说，“早点睡。”


    许薇被压着不太舒服，推了推裴泽廷，他又抱紧了些。


    她在黑暗中眨眨眼，“要不要试点新鲜的？”


    “什么？”


    裴泽廷的手微微松开。


    “躺过去，告诉你。”


    裴泽廷“嗯”了声，往床空旷的一侧躺去。


    许薇翻身在床上站了起来。


    他还没习惯黑暗，只感觉一个矫健的人影在空中跨过他的下半身。


    许薇迅速掀开被子，躺到了另一侧，顺便把怀里的枕头塞在两人之间。


    “比赛谁能一晚上不动。”


    “......”


    “许薇。”他心情很差地把枕头抽走扔到一边。


    许薇不为所动，“你别老压着我，每次起来我的手都很酸。”


    裴泽廷目光闪烁，“你以前怎么不说？”


    许薇也很奇怪，“对啊，我以前怎么不说？”


    裴泽廷微微皱眉，重新靠近，揽住她的腰，“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然就休息一段时间。”


    许薇压在他的手臂上说，“马上就能休息了，下一部戏还有三个月才拍，那个戏我没什么戏份，应该不怎么用背台词。”


    上次拍《雪》时也说没什么戏份，结果临近开机加了40%的戏，连续两个月都在b市拍，他还得经常调行程飞过去看她。


    裴泽廷明知故问，“这次是在市郊的影视基地？”


    “好像吧。”


    “嗯。”他的手慢慢覆上她的腰，等身上传来规律的呼吸声，闭上眼。


    也许是飞机上没睡，他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裴泽廷六点起床换衣服健身，为6月公海帆船慈善杯训练。


    许薇还睡得很香。


    每年他会参加一次帆船赛，开始是为了治疗晕船，后来作为社交工具，他一米八五的身高和比例很适合掌舵，训练勤、体力好，在业余玩家中成绩不错。


    运动完冲了个凉，七点半回卧室叫许薇起床。


    “几点了？”她迷迷糊糊问。


    “快三十五了。”裴泽廷按下触控屏，窗帘缓缓升起，柔和的晨光蔓延进卧室。


    许薇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十二点三十五？”


    “七点。”


    ？


    “你疯了吗裴泽廷。”


    “你助理九点接你去练普拉提，现在起吃个早餐去刚好。”


    许薇闭紧眼，“那我睡到九点......”


    “不能空腹，到时候低血糖。”


    “我不在这几天你都不吃早餐？”他皱眉。


    临走前吵架，两个人在微信上也冷战了，裴泽廷到了当地行程很紧，没空管她吃没吃。


    他叹了口气，“你要注意身体，起来吃，好不好？。”


    哄了半天，她总算下床，走到浴室动作迟缓地刷牙。


    许薇吃饭穿衣服都特别拖拉，裴泽廷怕她来不及吃完就赶着走，到衣帽间给她挑了套衣服。


    回到浴室，她还在慢悠悠地刷牙，头发乱得像被鸟啄了。


    裴泽廷让她把手伸起来，帮她脱了睡衣，套上粉色运动内衣、白色罩衫，又蹲下帮她穿上黑色瑜伽裤，顺手把她头发梳顺，绑了个马尾。


    许薇吐掉泡沫擦完脸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焕然一新，身后的裴泽廷把她的睡衣扔进脏衣篓，推开门。


    这是赶着去拯救世界吗？


    许薇坐到餐桌前，热气腾腾的食物刚摆上桌，燕麦粥、三文鱼牛油果土司和水煮蛋。


    温热的杏仁奶装在裴泽廷给她带回来的新杯子里，杯口一圈淡金色，杯壁印着蓝色和粉色的碎花。


    许薇拿起来看了眼。


    裴泽廷身后的三面玻璃展示柜，其中一面摆满了她的杯子，中间一面是红酒，最后一面有几个艺术摆件和裴泽廷拼好的乐高。


    裴泽廷抬眸，看着她把嘴对到杯沿，喝了一小口。


    他让许薇看长桌的另一头。


    一束乐高在阳光下反射塑料光，许薇惊讶道，“假花，好多。”


    “好看吗？”


    许薇诚实地摇头。


    吃完饭，他让人把那束花放进柜子深处。


    八点半，裴泽廷准时出发去公司，临走前在沙发后逗留了一会儿。


    许薇没发现他，无动于衷，打开电视正要躺下，他把她捞起来，“吃饱了别马上躺下。”


    许薇说，“我没吃饱。”


    裴泽廷看她的目光黏在电视上，“别老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你怎么还不走？”


    “......”裴泽廷盯着她下半张脸，看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他走了没几分钟，她又打开抖音刷视频，刷着刷着，半小时就没了，小洛打电话让她下楼。


    车到了。


    为了接下来在时装周上“大杀四方”，团队给许薇制定了一系列训练，包括身材、体态、台步、语言......


    还好许薇开会从不认真听，不然可能会连夜从a市消失。


    -


    许薇全身酸痛地练了一上午，披上浅灰色运动外套坐进保姆车，出发去星娱大楼开会。


    会上，陈佳佳开始讲解今年的年度计划。


    许薇档期很特殊，为了保持充分的灵活度，排期从不会很紧，商务等各方面也比较松散，对比同量级明星，她的工作强度不到别人的一半。


    今年上半年只敲定了一部古装剧《宫雨》，还有一些零散的杂志广告拍摄。


    但这不代表团队的工作量比别家小，在舆情管控、媒体维护和项目审阅这三方面长期耗费了团队的大量心神。


    “这样下去是不长久的。”陈佳佳敲了敲投屏，“去年的话题度和粉丝活跃度都有大幅度提升，但路人的讨论点大都是‘资源咖’、‘金丝雀’、‘包养’这三个关键词，这非常致命，无形中失去很多合适的机会。”


    “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转移焦点、洗掉标签、扭转舆论，这需要多方面的配合。”说完，她看了眼在ipad上做笔记的姜宁。


    姜宁笔尖微顿，没有表态。


    坐在主位的黄总说，“别惹到上面那位就行。”


    陈佳佳皱眉说，“当时签经纪约的时候不说了，我全权负责许薇的演艺事业管理。”


    接着，她又开始一顿输出，说在这个时代造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居然有这么好的条件资源，团队一定要抱有更高的决心和毅力，让“许薇”不要止步于此，要做一个对时代有意义的形象、一个能在影史上留下痕迹的演员，她相信“许薇”有这个潜质balabala。


    黄总听她正气凛然地说了那么一大堆，干笑了两声说了句，“行吧，那先这样”


    “许薇，你呢？”陈佳佳叩了叩桌面，看向桌尾。


    许薇正在小程序游戏上救外国女人于着火的房子中，头也不抬地同意了。


    -


    中午，她在车上味同嚼蜡地吃了烤鸡胸肉、西兰花和水煮蛋，来到郊区片场和《宫雨》的导演和制作人开剧本会。


    陈佳佳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要改剧本，加戏。”


    制作人和导演兼编剧面面相觑，“姐，这不是去年都确认好了，合同都签了啊……”


    “咱们签的是浮动番位合同吧？今非昔比啊，许薇马上有一部国际大电影上映，预售都破亿了，她在里面可是女一号，我昨晚又看了下你们这个剧本，就演个妃子，一集三五分钟的戏，不太合适吧？”


    导演打断道，“是贵妃，后面当皇后戏份就重了。”


    “那也是镶边啊！不就给男主抬轿？”


    制片人打圆场道，“哎，人家可是视帝……”


    程鸣适时插入，“张溥，他都三年没出爆剧了。”


    “糊咖。”陈佳佳下结论道，“我们绝不做配，不做二番，必须是一番大女主，这个剧本你们就对标《甄嬛传》修改一下吧。”


    导演差点笑出声，制作人却不敢笑，要知道许薇的团队是很强势的，加上主要投资方指定要许薇演女主……


    “这样吧，平番，平番好不好？到时候拍海报两个人并排站，这个剧本就不好改啊，再过三个月都开机了。”


    “怎么不能改？你看看你们给她写的戏，都是些什么？整天就贴在那个皇帝身上笑、哭、闹，不然就是在自己屋里发呆，这都什么鬼东西！”陈佳佳直接将剧本往桌上一扔。


    导演和制片人瞬间往后一缩。


    正要解释这是考虑到许薇的演技可能支撑不起太多复杂剧情……


    “你们觉得这对吗？许薇粉丝到时候一点开，看她们家姐姐就这么点戏份，‘啪’就把app卸载了。”


    程鸣将电脑屏一转，上面显示许薇参与的电视剧数据图，观看量峰值都在她露脸的戏份上，后续的商务和话题点也集中在她身上。


    程鸣又强调，“广告赞助75%都是冲着许薇来的。”


    陈佳佳点头，“对啊，你们这样不厚道啊！”


    导演扶额把刘海往后捋，“行吧学姐，我再…..”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这周写个修改大纲给我们看看。”陈佳佳拉开椅子，走到门边座位，拍了拍她的肩，“学妹我很看好你啊，咱们国产剧就靠你发扬光大了，下次来我家吃饭啊，你不是爱吃我老公做的红烧肉嘛？”


    “谢，谢谢学姐，有空一定去拜访……”


    姜宁坐在一边，她是跟着确认亲密戏比重的，眼睁睁看陈佳佳一顿操作，让一个镶边女主变成了和视帝张溥平番的正牌女主，有些目瞪口呆。


    另一头，许薇正在上表演课。


    表演系教授专程过来，给她解读角色：“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对这个皇帝很厌倦的，因为她意识到啊这个皇宫就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她从小生长在大漠，潜意识里有那种抗争精神，你知道吗？”


    许薇摇头。


    教授继续给她讲，这个抗争精神最深层次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呢？原来，有三个大点和十五个小点。


    许薇听得头上有十八颗星星在转，趴倒在桌上，“怎么一定要有那么多原因，她就不能只是厌倦了吗？”


    “不行的啊，会产生厌倦情绪，上瘾似地想剥离，想逃脱，那背后一定有创伤历史，知道不？所以许薇啊，你要演这个角色，你就不能只演她厌倦，你要演她的什么啊？”


    “什么啊？”


    “你要演她听什么什么烦，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吃什么什么不香，诶，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啊。”


    许薇说因为自己每天都吃素。


    “吃素很好的啊，你看你这脸越来越紧致哦，到时候上镜多好看。”


    许薇伸出一根手戳了戳自己精致的下颌线，“是因为打了瘦脸针吧？”


    陈佳佳和姜宁在外头抽烟。


    雾气喷向阴沉沉的天空，陈佳佳问，“怎么样，你老板怎么说？”


    姜宁夹着烟把旧报纸盖在台阶上，并膝坐下，叹了口气，“我把会议纪要和年计划总结给他，也表达了希望他尽量配合，不要和许薇有太多明面上的交集。你知道他回了什么吗？”


    “什么？”


    “一个点。”


    ？


    她把手机邮件打开，举高给陈佳佳看。


    回复邮件无主题，左上一点：“。”